来自意大利的问候
来自意大利的问候
AgreetingfromItaly
当看到迪昂从意大利发来的第一封伊妹儿时,我心里的确感到有一丝遗憾。电脑屏上出现的意式英文,让我想起我们在伦敦的相遇……
一天下午,我去威斯敏特图书馆还书。走到那里,只见大门紧闭,很多人聚在门外,一些人举着小旗。我问站在身旁的一个人,这是怎么回事?他回答,图书馆员工大罢工,要求增加工资。我想,这下糟了,背来的几本厚书,还要背回去。我又问他,其他图书馆是不是也关门了?他说,他刚从另一个图书馆到这里,那里也在罢工。我刚想走,他突然问我,你是中国人吧?你怎么知道?我反问他。他用一种带点得意的眼神看着我说,猜的,我曾有一位中国女友。你是……我没有说完,想让他告诉我他是哪国人。可他有点狡黠地反问我,你说呢?看着他有点鹰勾的鼻子和突起的鼻梁骨,我想了一下说,一定是意大利。没错,他笑了,尖尖的下巴向上翘起来。你的特点太明显了,我笑着说。他告诉我,他叫迪昂。
就这样,我们站在图书馆外聊起来。他是搞雕塑的,在伦敦大学工作过半年,讲授意大利雕塑史。对艺术的敏感,让我对他产生了一种好感。他谈起了意大利和意大利艺术。微风习习,天色渐晚,罢工的人们已经散去。这时,迪昂对我说,我们去喝杯意大利咖啡吧。似乎他还有许多话要说。好吧,我回答。我们一起到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坐下来后,要了两杯咖啡。慢慢喝的时候,我开始仔细观察他。
迪昂40多岁,穿着一件短风衣,中等个,很瘦,鬈曲的半长黑发披在脑后。深陷的大眼睛、挺拔的鼻子、轮廓鲜明的嘴唇,表现出他特有的个性。他讲起话来,手势和眼神一起动,极其生动。
他说,几年前,他去过中国两次,到过不少城市。在南方的一个小镇,他遇到一位农村姑娘,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她辫子很长,眼睛眯成一条缝,嘴唇很厚,脸颊上有两片淡淡的红晕。他们之间无法用语言交流,只能靠简单的手势。他感到,他的心被一种从未见过的东方美抓住了。回意大利后,他总是想把那女孩儿做成一个雕塑。他说,他还想再去中国找那位女孩。我对他说,也许她已经结婚了。他举着咖啡杯子的手,停在半空,半天没有说话,眼神变得有点呆滞,似乎陷入了伤感之中。
一会儿,他拿出一张卡片,那是他在丹麦举办个人展览中的一幅雕塑照。他说,我还没有做过东方人的雕塑,看见你,我又有一种创作的冲动。他用带有穿透力的眼神看着我。我躲开了他的视线,把眼光移到了窗外。他又讲起他在中国的经历。那些事,对于他来说,仍是亲切的、新奇的。
从咖啡馆出来,我们在地铁站分手时,他握着我的手说,伦敦有许多美术展,有时间我们可以一起去。我想,我有时一个人看展览,如果有这样一位懂艺术的朋友一起去,一定很有意思。
挥手告别之际,我心存一丝企盼。
几天后,迪昂打电话,约我一起去国立美术馆看展览。我的心里自然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悦。
国立美术馆,位于伦敦市中心鸽子广场附近,藏有无数珍贵的世界名画。此刻,那里正在举办意大利画家提香(Titian)的作品展。提香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的一位巨匠。其作品题材广泛,有神话传说、宗教故事、田野风光和人物肖像。我们一起进入展览区,5个展厅里挤满了人,灯光很暗,但很安静。每幅作品上,都打有一束强光。我们随着人流向前慢慢移动,迪昂不时在我的耳边低声介绍一两句具有代表性的画。提香在皇宫内完成的作品,充满了野性的激情,色彩表现极富感染力。举办这样的作品展,应该是美术馆的骄傲。
展览期间,美术馆同时举办艺术讲座。讲座在展览大厅旁的会议厅进行,由美术界的专家主讲。他们就提香的代表作品,从画的历史背景到表现技巧逐一讲解。讲座还配有投影和幻灯。讲座后,放映意大利电影。有拍于1952年的《奥赛罗》,拍于1955年的《夏日》,拍于1957年的《威尼斯:主题和变奏》,等等。这些精选的意大利早期电影,具有很高的艺术水准,有的现在很难看到。每场电影都会吸引许多观众。人们从中可以感受到意大利古典迷人的风光、意大利人特有的浪漫气质和意大利辉煌悠久的历史。
从那以后,几乎每周我都要和迪昂到不同的美术馆去看展览。无数优秀的艺术品,深藏在伦敦大大小小的美术馆或画廊里。每次,我们还要去一家不同的咖啡馆去喝意大利咖啡,听他“侃”意大利,感受意大利人发自内心热情奔放的性格。迷恋意大利咖啡从那时开始。一次,他告诉我,他曾在伦敦看过一个特殊的画展。在一个大展厅的巨幅屏幕前,一支交响乐队为屏幕上打出的每一幅作品做音乐注解。交响乐的恢弘气势,为绘画增添了丰富的想像空间,音乐和绘画美妙地结合在一起。这样的展览确实很奇特。
在迪昂快要结束他在伦敦工作的时候,他邀我到皇家电影剧院,观看意大利电影《死在威尼斯》(DeathinVenice)。这是一部曾获奥斯卡奖的优秀影片。讲述的是音乐家马勒在威尼斯的最后日子。他对一位英俊少年的暗恋,使电影充满一种神秘的色彩,抽象派梦幻般的背景画面,犹如亲临诗意般美丽的威尼斯。影片中穿插的马勒的音乐,随着故事的情节跌宕起伏。
影片结束后,我们走出影院,顺着泰晤士河的河岸,穿过古老的街巷,走过著名的滑铁卢桥。迪昂说,到我那儿去喝咖啡吧!我看着他笑笑说,就在附近找个咖啡馆吧!我很喜欢他,不知为什么却用这样一句话拒绝了他的邀请。在河边的一家古老的咖啡馆里,我们相对而坐。他握住我的手说:“下个星期,我就要回意大利了,休息一段时间后,会到其他国家去。我一个人漂泊惯了,真想有一个像你这样喜爱艺术、懂得艺术的人陪着我一起谈艺术。”我看着他说,“不是一起谈艺术,是听你谈艺术。”他笑了。我接着说,“我还没到过意大利,那里的歌剧、绘画、建筑,还有美食,让我感到那是我一定要去的地方。”迪昂又讲起了意大利,那是他永远讲不完的话题。喝完咖啡,离开小店,我们又走了很远。那晚夜色很美,在海德公园的长椅上,我们坐了很久,没有过多语言,只嗅到周围的花香和草香。
迪昂回意大利后,国立美术馆又举办了一次意大利画展。这次,我是一个人去的。回来后,我给迪昂发了一封伊妹儿说:“因为想念你,又去看意大利画展,没想到再一次被意大利绘画的浪漫激情所打动。希望你再到伦敦。”迪昂很快回答:“短时间内我不会再到伦敦。我已接到沙特大学的邀请,作为客座教授,在那里工作一年。这又是一次不同文化的挑战,也正是我希望的。很怀念在伦敦和你一起去看画展的那些日子。我很喜欢你,并从心里祝福你。”关上电脑,我呆坐在那里,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和他一起喝意大利咖啡。一种对意大利的心灵感受,似乎渐渐离我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