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县长逞威

孙浩一大早在赵窖乡政府听到县委办公室打来的电话，催他尽快赶回去———地委佟书记来县里检查工作，还带来一位新县长，县委领导都在招待所等候。

孙浩平静地说，好吧，我马上回去。放下电话，心中暗想，揭笼的时候到了，今后的日子不会像这几天野马归山般舒坦了。可是，如果佟怀志问起古城县的发展思路，又该如何回答呢尽管已经思考出个七七八八，但是，一旦和盘托出，能够使佟怀志满意吗地委书记佟怀志八点钟准时从麓南市出发，到古城县不过二十公里路程，其实不过一个钟头就能到达。他坐着自己的奥迪，苗刚开着自家公司的那辆奔驰，两辆车一前一后驶出地委大门。

苗刚坐在车里用手机和佟怀志对话，佟老板，换车吧我坐外国车和首长一路同行，人见了会说我不懂礼貌哩佟怀志也在手机里说，你是企业老板，我是行政干部，坐你的洋车就不怕下级议论我呀再说，新官去上任，不让县里派车接，很体现风格么苗刚便说，那好，那好，下级服从上级。到半路了，咱放放水吧不然，被人家围着，不方便哪佟怀志说了声好，两辆车便在路边停下，两人走到麦地里，解开裤子撒野。苗刚说，听说孙浩还在乡下，正在路上赶。

两辆车又往前开出五六里，在一个村庄前边被卡住了。那里正逢庙会，原本狭窄的街道，沿街两行搭满篷布，摆上了摊档，街道便成了市场。正是冬闲时分，卖杈把扫帚的、卖箩筐绳套的、卖骡马牲口的、卖猪仔羊羔的，沿街排开，就地设摊，街当间只留出土布宽的缝隙，又被来来往往的人流填得严严实实，迤逦着从村头排到村外，不下三四里长。只听鸡飞狗叫，只见人头攒动，一片人声鼎沸，闹闹哄哄。司机按破喇叭，赶会的人却如同聋子，不惊不咋，不躲不让。

佟怀志的车被人群挡住，心里虽说有点窝火，嘴里却制止司机：“不能踢人家摊子庙会庙会，就是群众的节日么注意态度！”

司机只好隐忍着，鸣着喇叭一寸寸往前挪。

苗刚跑过来，站到车前，大声喊道：“喂，做生意的都听着，谁让你们把摊子摆到公路上来了啊快腾腾赶快腾！”

此时此刻，任何行政命令对喧闹的人群都无济于事。

佟怀志摇下车窗，说：“问问群众，有没有别的路好走咱们改道！”

苗刚指指后边越跟越长的车队说：“改道现在是扛着竹竿过门洞，只能往前走了咳，没想到这里的规矩这么乱你老人家坐在车里别说话，我打电话通知县里想办法吧！”

他转过身去拨通了县交警队长的手机，说他和地委书记的车被堵在路上了，赶快派人来疏散人群，并且强调，我给你十分钟，如果赶不到，后果自负他收起电话点上一支烟，刚刚抽了一半，村子那头便传来凄厉的警笛声。抬眼望去，前面的人群一片狂乱，鸡飞狗叫，牛吼马嘶，有辆警车嚎叫着，闪着警灯，如同破冰船一般排开人流，急急驶了过来。人群躲闪不及的跌倒在地，摊档搬挪不及的，被碾在车轱辘下，旋即爆发一片凄厉的哭喊和粗野的恶骂。

等到佟怀志发现时，那辆警车已来到面前。一位警察跳下车来，站在车前向他行礼时，他推开车门，怒火中烧地喝问：“谁让你们这么干的太过分了毁坏了群众的东西，你们要赔偿。伤害了群众情绪，你们赔得起吗？”

这时，孙浩和县里几位领导也从人群中满头大汗地挤过来。孙浩看见佟怀志发火，赶忙解释：“佟书记，乡里人赶庙会就是这种陋习，沿路摆摊，占道经营，没有交通意识。这种习惯一定要治理。我看这样吧，咱们步行走过这一段路，县里有车在前边候着，地委的车就委屈点，慢慢往前挪吧！”

佟怀志板着脸下了车，用严厉的口吻对孙浩说：“群众习惯是要改一改，交通意识淡薄，属于领导的观念陈旧。交通是一个地区一个县的门面，公路建设是发展经济的命脉，也是招商引资的桥梁。基础建设如此恶劣，不仅影响你们的声誉，还会带来一系列的负面影响！”

这话语调不高，却很有分量，没有下车就对孙浩来了一记当头棒喝。孙浩只得点头称是，佟书记的指示很重要，我们一定下决心把发展经济的环境营造好。佟怀志的目光又转向几个交警，抬高嗓门说：“你们这是干什么吓唬老百姓，伤害群众感情么你们穿着警服，开着警车，亮着警灯，很威风哪这权力是谁给的是人民怎么可以在人民群众面前横冲直撞呢”几个交警垂手恭立，吓得大气不敢出。mpanel(1);

佟怀志说完了，走下车，随着孙浩朝前走。他看到一个被撞翻的摊档，是卖小件铁器的，镰刀、锄头、爪钩散落在地上，一个老汉正在收拾。他停下脚，帮助老汉把东西收拾好，堆起笑脸对老汉说：“大爷，他们做事莽撞，我向你老人家赔个不是。你看毁坏了什么东西，我一定照价赔偿！”

老汉瞪起一双血红的眼珠数落道：“看样子你像个大官，那俺就说几句。听说古时候大官的轿子过来了，鸣锣静街，小民百姓都得让道，那咱没见过。旧社会的县长过街，众人回避，那是耍威风，咱见过。如今啥年月也兴这你赔不赔不是的俺不在乎，你是得管管手下人了赶大会是千朝百年的老规矩，谁能不让赶呀就像刚才那样，开着车横冲直撞的，那叫啥当官的是人，老百姓就不是人啦大领导，你不管管这号人，俺心里老不中受啊！”

佟怀志脸上火辣辣的，拍着老汉的肩膀，说：“大爷，你说得好，批评得对，谁也没有资格在老百姓面前耍威风群众赶会，图个高兴。道路堵塞，是我们工作没有做好。今天的事呐，我一定负责处理，让你老人家满意，也让大伙满意”他便扬扬手，朝周围的人群喊道：“乡亲们，谁被挤坏了摊位，谁被碾坏了东西，都过来，咱们当场兑现，照价赔偿！”

他的话引起一阵骚动，人群便嚷嚷成一片。当人们听说为大伙主持公道的是地委书记时，便纷纷现出一脸惊讶和肃穆。最后鼓足勇气站出来索赔的只有两个人，一个说他的猪仔被碾死一头，一个女人说她的水果摊被撞翻，碾烂大半筐水果。佟怀志便从身上摸出两张百元钞票，分别递给他们。他的举动引发填满街巷的赶会人群发出一片杂乱的欢呼。

在处理这场事端的过程中，他没有理会孙浩和其他下属。直到走完那段人群堵塞的地段，在路宽人稀处停住脚步，他的脸色才渐渐恢复平静。这无疑是一番借题发挥，现场说教。每个下属都目睹了他的群众观点和工作作风，以及体恤民情、爱民如子的高尚品德。就连精明的孙浩也感到阵阵心跳，对佟怀志生出几分尊敬，并对以前曾对他产生的种种看法发生了动摇。

苗刚一直躲在车里，不敢露面了。他本想露一鼻子，品尝一下县长进城的威风滋味，没想到尚未进入角色就做出如此低能甚至拙劣的表演。自己没摆成谱，几个笨蛋交警竟把事情办得如此糟糕，没给佟书记争面子，反倒惹他动了肝火，越想心里越晦气。他更没想到，佟书记平常那么随和，到了该原则的时候还挺叫真，动起火来挺怕人。他便感到几分胆虚，这位大爷并不是好侍候的主啊同时，群众公开表现出来的抗议，呸呸吐到车窗上的唾沫，也让他惊心动魄，倒吸几口寒气。

来到县委招待所，佟怀志靠在沙发上时，那张刻满皱纹的面孔恢复了常态。

他把苗刚介绍给大家，以一副很随和的口吻说：“大家认识认识，这就是苗刚。地委决定派他到你们县担任代理县长。通知你们应该收到了吧见见面握握手，以后便是一条战壕的战友了！”

苗刚便和大家一一握手寒暄，谦和地说：“我是搞企业出身，对地方工作不熟悉，诸位都是老同志、老领导，我的首要任务是当好小学生！”

众人难免客气一回，推推让让，各自落座。

佟怀志说：“苗刚你也别谦虚了，谦虚过分了就是骄傲。你头上的桂冠也不少，全省优秀企业家，全国青年优秀经济人才，省‘五一’劳动奖章获得者……咳，多了，背不过来。你的长处在古城县可以找到用武之地嘛古城县工业基础薄弱，小而全，长期处在停滞状态。过去，咱们把力量投到农业经济方面太大了，我也在县里苦干了五六年，黄土地里没有挖出个金元宝来。地委作出这个决定，就是想在发展企业方面加强力量。苗刚是在市场经济中闯过来的，在发展经济方面也有一套思路，古城县到处都是石头，但愿你施魔作法，都把它变成金元宝来！”

佟怀志侧过脸来，说：“孙浩，你也是古城县的名角，人称孙青天，登过报嘛你现在是县委书记，苗县长也到位了，这个班子符合年轻化、知识化、现代化的标准嘛古城县的工作能不能上个新台阶，今后就看你们两个人能不能打好这杆帅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