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这几天的河州学院,对李平原突然“发迹”的事情完全没有兴趣的,大概只有宁可。反反复复折腾了好几天,宁可终于违心地同意开会讨论为急需评职称的同志买版面的事。“宋朵朵事件”已经澄清,大家心里都觉得对不起主任,张帆更是懊悔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现在看到宁可违背自己的做人原则,召开这么一个会,感动得话也说不清楚。他本想说算了,别买了,我们大家都清高一把吧,话到嘴边,又觉得好虚伪。大家个个低着头,沉默不语。

最后,还是宁可说:

“以前我考虑不周,影响了大家的发展。我看这样吧,可以考虑联系几个重要期刊,但要保证文章的质量,由系里学术委员会先把把关。还有,版面费个人负担,如果能拿到学院的奖励,奖金也归自己。已经评上正高职称的一律不许再买版面。大家再议议。”

实在没有什么可说了。宁可明明是给大家开了一条路,惟独把自己排除在外。虽然政法系的方案没有中文系那么宽松,但大家都没意见。与会的人心里全明白,买版面不是正道儿,如果没有看不见的职称鞭子在背后抽着,谁愿意干这种事?至于硕士点,会上连提也没人再提。如果真的申报,第一个导师就应当是宁可,无论凭学术成就,还是凭资历,政法系没人能跟他比。都听说院里有风儿在传,将来第一批硕导学院要给别墅、配汽车,但宁可都不要,别人还要什么?再说,宁可要扎扎实实地办好本科,一点儿也不错,就仗着政法系眼下这四十几口人,能把本科教学好好拿下来,已经要拼命了。人嘛,总是要讲点儿良心的,当教师的,尤其不忍心亏待学生。还是摸着教师的良心,跟着宁可干活儿吧,跟着他虽然沾不了光,可心里踏实。

系里很快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宁可心里平静不下来。“宋朵朵事件”对宁可伤害太大,“士可杀不可辱”,多少天来宁可心里回响的就是这句话。也许这句话对别人来说不过是一句古语,知道就行,但对宁可来说,意义非同寻常。宁可的爷爷宁抱朴曾经是河州学院建国以后的第一任院长,也是河州历史上有名的世族后裔,一位人人敬仰的饱学之士。“文革”一来,首当其冲地被批斗。但是,不论红卫兵怎样毒打,宁院长就是不肯低头。就那么前后挂着“反动学术权威”、“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牌子,挺立台上。他毫不犹豫地承认自己是学术权威,是当权派,至于是不是反动,是不是走资本主义道路,需要历史评价。结果,前两次批判会都被他搞得有始无终。

第三次批斗开始,一群红卫兵给宁院长换了牌子,打着大红叉的牌子上写着:“老流氓宁抱朴罪该万死!”

老人本来没有仔细看,台下却一片躁动,一阵高过一阵的“流氓、流氓”的叫喊引起老人注意。就在红卫兵扬扬得意的时候,宁抱朴低头认真看清了牌子,以雷霆一般的声音大叫一声:“士可杀而不可辱!”一头撞向批斗台上的石柱,顿时头破血流,大睁着眼睛咽了气。当时,年方七岁的宁可就在现场。爷爷的那声呼喊他一辈子不会忘记。现在,他觉得爷爷仿佛就在身边,他不能无端忍受如此诬蔑。在宁可一家人心目中,人生最大的污点,莫过于“贪”与“色”,现在,学校里关于他的传言,恰恰是“贪”。那天与张帆大吵一通以后,他才知道,有关他受贿的事,真的像张帆说的那样,“满城风雨,满城风雨”啊。

他必须洗清自己。如果不能作为一个清白人活在世上,他宁可像爷爷一样选择死。这些天来,他找过石廷飞,找过朱至孝,甚至找过小常。小常对他十分同情,握着他的手,一而再、再而三地说:“宁主任,我相信你,我绝对相信你!这些人太卑鄙,怎么能够这样!”

后来,就气得在屋里来回转磨磨,然而问题究竟该怎样解决,他比宁可还没主张。

朱至孝与小常相反,听着宁可义愤填膺的倾诉,他一直嘬着嘴轻轻地吹手上捧的热茶,似乎根本不把这件事儿看成一个问题,直到宁可全说完了,他才慢慢悠悠地抬起头:

“老宁啊,这年头儿,满街筒子都是瞎话,你何必当真呢?”

说着,也为宁可泡上一杯热茶,递过去,倒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可以被一杯热茶化解。

石廷飞倒是挺重视,严肃认真地问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包括其中的许多细节,然后就劝宁可以大局为重,相信群众,相信党,并且一再关照,以后说话、办事要多加考虑:

“学校也是社会。复杂啊!千万不能太过书生气!”

宁可依然不得要领,但他偏偏又是倔性子。一个星期过后没有下文,一气之下,直接登门去找张力行。但他刚到院办门口,就被袁枫挡了驾。袁枫生拉硬拽地把宁可拖进自己的办公室,然后关上房门:“宁主任,咱们不外,我才劝你别找那个麻烦。张院长满脑子都是硕士点的事,他早就声明,不是学校的大事不要找他,你现在去,不碰一鼻子灰才怪呢!”

袁枫心里一直为宁可叫屈。前些日子琳琳在院领导那儿卖了宁可,他心里挺不是滋味,没想到已经倒霉的宁可雪上加霜,又摊上这么一档子窝囊事,真是比窦娥还冤。别说群雄逐鹿,宁可已经被排除在外,即便宁可仍有可能与自己竞争,袁枫也愿意为宁可洗去这份莫名的冤屈。但是,凭他对张力行的了解,他太清楚,无论是谁诬陷了宁可,张力行现在都不会管这件事。谁让宁可处处不跟学院方针政策配合,老张没找他的茬儿,已经十分客气了。其实,宁可“受贿”的事,满学院风风雨雨,张力行能不知道?沉默就是一种表态,不知情的人看了,觉得老张对宁可真的不错,这么大的事都不闻不问;知情人自然明白,宁可不是那种见财眼开的人,学校揣着明白装糊涂,恰恰是对宁可的变相惩罚。这就是老张的“政治”。

宁可哪能想这么多?他怒气冲冲地坐在沙发上,两只眼睛牛一样直瞪着袁枫:“他要硕士点,我要一个人的清白!总不能让我这么不明不白地活着吧?”

说到这儿,宁可突然想起什么,站起来,一把抓住袁枫的肩膀:

“袁枫,咱们认识十几年了,不说有多么好,至少是可以相互信任的,是不是?你在院里是消息灵通人士,你肯定知道是谁坑我!告诉我,我不会说是你讲的,我自己去收拾那浑蛋!告诉我!”

袁枫心里动了一下。好多天以前,乍一听说宁可“受贿”,他跟琳琳两口子就躺在床上议论过。凭他们对宁可的了解,谁都不相信这事儿是真的,肯定是有人栽赃,目的肯定与副院长竞争有关,只是手段未免太下作。

“怎么样?你心软人家不心软,我不过打了个电话给老张,实际上对宁可没有什么直接伤害,他本来就对副院长兴趣不大,也不适合。就那样,你还给我脸子看。唉,看看人家下手有多毒!”

任琳琳话里话外似乎透着赞赏的意味,让袁枫心里很不舒服。但他最关心的还是散布谣言的人究竟是谁,因此仍然用疑问的眼光看着琳琳。记得当时琳琳嫣然一笑,轻轻地拍着他的脸颊:

“看什么看!你想的是乔大海,我想的是乔大海背后的人!学校里的人是听乔大海和吴丹说的,可乔大海怎么能知道政法系的事?吴丹天天在校医院上班,想调查她听谁说的,还不是小菜一碟!”

袁枫真想把琳琳的话告诉宁可。然而嘴都要张开了,他还是给它加了一把锁。他不能说。看样子宁可现在连乔大海这个“幕前”耍把势的都没发现,要是说了,第一个搅进来的就是老乔。老乔和宁可历来不对,宁可要是发现乔大海是散布谣言的人,难免一场恶战!当然,老乔的暴露不过是个迟早的事儿,谁让他心甘情愿给人家当喇叭筒?他就没想过,当街吹喇叭的人最容易被发现!看起来他好像得了好处,把宁可打下去了,可同时他也把自己便宜卖了。凡是听说这事的人,不管信不信,都会觉得乔大海不地道,为了竞争副院长不择手段。真正得利的,还是他背后的那个人,可悲的是,那个“渔翁”姓甚名谁,怕是乔大海都不知道!唉,老乔啊老乔,你最大的本事,就是把所有经过你手的事儿,明明是阴谋,也会很快变成“阳谋”。想到这儿,他不禁又有些同情一贯有点儿讨厌的乔大海,决定不管将来老乔和宁可打成什么样,这事儿起码不能从他这儿开始,因此还是推了个干干净净。

望着宁可渴求的眼睛,他只说了一句:

“宁主任,别难为我了。我这儿是‘灯下黑’呀!您想,人家有事要是告诉我,不就等于告诉院头儿了?我知道了,敢不对院头儿说?可院头儿知道了,他又没有告诉我的义务,是不是?”

宁可听了,觉得有理,不甘心地看看老张的房门,还是走了。袁枫没送宁可,他不愿意让任何人看见宁可是从他这里出去的。宁可心里正酝酿着即将到来的暴风骤雨,他可不想成为大家心目中暴风雨的发源地。

果然,星期天一大早,一个爆炸性新闻就传遍整个河州--宁可和乔大海,河州学院堂堂政法系主任与中文系主任、两位大名鼎鼎的教授,竟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打出手!原来,几天来张帆一直觉得对不住朋友,悄悄在暗中帮宁可调查。很快就有事实证明,小郑确实不是散布谣言的人。而且,谣言的来源根本就不在系里。张帆侦探一样一个一个地调查取证,结果没费多大力气,宁可的老对手乔大海就浮出水面:几乎所有谣言的来源,都与乔大海夫妇有关。星期天,张帆吃过早饭,立即将情况向宁可做了汇报,事实与宁可的怀疑完全一致,宁可一句话没说,抬腿就走,他本想杀到乔大海家评理,不料刚走到楼下,就看见乔大海正一手提着装满了鸡鱼肉蛋的菜篮子,一手托着黄澄澄、香喷喷的鸡蛋煎饼,哼着小曲儿,摇头晃脑地一路走来。膀大腰圆的宁可两眼喷火,抱着膀子叉开腿往路当中一站,彻底断了老乔的去路。小曲儿哼得正美的乔大海根本没料到会有人来这一手,猛地刹住脚步,抬头一看是宁可,心里一虚,手上发抖,煎饼“啪”的一声落地,正好掉在宁可脚下。怒气冲天的宁可一步迈出去,再巧不过地踩在油乎乎的煎饼上,立马滑了个仰面朝天。乔大海放下菜篮子想扶一把,却被气昏了头的宁可一拳打倒。老乔也急了,两个人抱成一团,滚在“处长楼”中间。一群起早贪玩儿的半大孩子围过来,拍着手、跳着脚叫好,过路的大人摸不清头脑,只看见两个岁数不小的男人翻过去、掉过来地滚在地上,真是河州学院八辈子没见过的新鲜事,竟然一时想不起拉架,傻乎乎地围着看了足有一二十分钟。直到张帆和袁枫赶来,才把两位主任撕掳开:乔大海毕竟上了几分岁数,胳膊已经举不起来,脸上碰了一个寸把长的口子,渗得满脸是血,可把闻讯赶来的吴丹吓得不轻;横眉怒目的宁可腿脚显然受了伤,浑身滚得都是泥巴,手里拄着老婆刚刚送来、还没来得及派上用场的大号竹扫把,气喘吁吁却叫骂不停:

“有种的你别走,姓乔的!你得把话说清楚!哪个龟孙子背后造我的谣!你说的话你要负责任,你要是个人就当着大家的面说明白,我宁可什么时候、什么地点受了贿!你要不敢说,我打断你的狗腿!”

乔大海本来心虚,尽管今天他并不是先动手的,可一想起自己散布的关于宁可的流言,就觉得亏心,挨了打,心里反倒平和了,一分一秒也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停留,恨不得马上溜回家,但是吴丹不干,她挺着胸、昂着头,威风凛凛地一步步走向宁可:

“宁可,你不要逼人太甚!我告诉你,吴丹就是个有种的!俗话说无风不起浪,你收没收宋朵朵的礼,我们老乔没在跟前,我们没看见,可肯定有人看见了!看见了就有人说,我们嘴是快了点儿,可消息不是我们制造的,你说是谣言,你找造谣的去,凭什么对我们老乔动手?亏你还是政法系主任呢?懂不懂法啊?你!”

宁可呆住了。是啊,吴丹说得有理,打假还得找着造假的窝点儿呢,既然谣言不是老乔造的,他打了老乔,自然于理不当。但他也绝不可能道歉,老乔起码是个推波助澜的角儿!那么,他该怎么办呢?袁枫和张帆都怕宁可吃亏,忙着打圆场,让他们意想不到的是,老乔一手死死捂着伤口,另一只手拼命拖住妻子回家了,连撒了一地的东西都没顾上收。

张帆拖走了宁可,任琳琳不知什么时候也下了楼,她二话没说,挽起袖子,三下五除二,利利索索地拾起老乔扔下的菜篮子,把能归置的鸡鱼肉蛋归置整齐,拉着袁枫“噔噔噔”地跑到老乔家。

客厅里,吴丹正忙着给老乔上药,两只手在乔大海头上飞来飞去,一张胖乎乎的圆脸涨得通红,见袁枫两口子提着自家的菜篮子进门,唠叨得更起劲儿:

“你们说说,就算是谣言,这谣言也不是我们造的!他宁可这算什么!老乔好说话,能装孬,我不能!我得找张院长评评理,他宁可就这么出手伤人啊?说出个大天来,我们不过是个传话的,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传播小道消息也没治这么大的罪呀!……”

老乔使胳膊肘狠狠地捣了她一下,她还是不能停嘴:

“捣什么捣?本来嘛,我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乔大海忍不住了,一巴掌挥起来,把吴丹推得倒退三尺:

“你知道,什么都是你知道,不说了,谁也不许再提这档子事儿!你要是敢到老张那儿去讲,我就敢跟你……”

老乔话没说完,突然感到胸口一阵钻心的疼痛,脸色霎时变得苍白,吓得吴丹“哇”的一声哭起来:

“乔大海,你怎么了?这个没良心的!你这是怎么了?”

袁枫和任琳琳一时也吓呆了,不明白老乔究竟出了什么事。还是吴丹首先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冲着袁枫叫:“快,快到朱院长家要一瓶速效救心丸,快一点儿!老乔,你以前没有心脏的毛病啊!咱什么都不要,不要了,咱只要太太平平地过日子……”

袁枫和朱至孝赶来的时候,乔大海已经平静了,只有吴丹还在没完没了地抽泣。朱至孝搓着手一个劲儿地说:“这话是怎么说的?大学里怎么会有这种事?怎么能这样?……”

楼下发生的一切,都被住在五楼的李来复看得清清楚楚。现在,他更是从心眼里佩服宋天的政治手段。不过是一块转了一圈儿又回到手中的金表,一条似有若无的消息,就轻而易举地打倒了两员大将。宁可自不必说,很难一时半会儿恢复元气,不可一世的乔大海也心甘情愿地咬着钩儿,粉碎了自己进军副院长的美梦。唉,书生啊,书生!看来,你们也就是一群纸上谈兵的料,别看一个个衣冠楚楚、口若悬河、为人师表、弟子万千,动起真格的,实在不是对手。有时候,他都难以相信,事情就会如此一步步地按照宋天的设计向前发展,倒好像所有的人都是宋天手中的木偶!看着这场“书生武斗”自始至终的全过程,他也不禁为宁可和乔大海悲哀:说起来在河州学院也都算个人物,出来进去挺像回事,可上当受骗竟然如此轻易,动起手来,又这么不管不顾!难怪电视里出来的那些教授一个个傻不拉唧的,果然如此!想当初他还怕宁可和乔大海不上套儿,宋天冷笑着说:

“宁可要是情愿等着让时间说明问题,他就不是宁折不弯的宁抱朴的孙子!乔大海要是不抓住这个钩儿往上窜,他还真能当院长了!可惜呀,一个是让人佩服的死硬汉子,一个是傻了吧唧的野心家。知道不?可别跟着他们真学傻了,那我不白交你这个朋友了?兄弟,老哥我还指望着你发财呢!”

现在,来复似乎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到,自己奔着副院长的位子又前进了一步。他原先一直觉得那位子距离自己过于遥远,但宋天说事在人为,果然不错!来复正要拍手叫好,突然发现袁枫和任琳琳出现在人群里,没过多久,任琳琳又拉着袁枫上楼了,瞧那举动是要看望乔大海。他的心“咯噔”一下又被揪起来了。以宋天的眼光来看,河州学院真正能跟他过手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退休的庞嘉仪,另一个就是袁枫。其实袁枫本人没有实力,但是他的老婆任琳琳是个鬼头精。他曾经警告李来复,庞嘉仪如今已经不是问题,但对袁枫和任琳琳,睡着了都得睁半个眼睛,要不然,不知什么时候就栽到他们手里了!眼下这两口子去乔大海家,慰问只是借口,若推起关系的远近,袁枫当然更亲近宁可。出事了,他们撇下宁可不问,直接去乔大海家,八成是打听消息的来源,虽然自己曾经千叮咛万嘱咐,要贝贝不露出背后的男人,但还是拿不准那小蹄子是不是稳当。来复比任何时候都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下一个对手不是别人,就是袁枫。让他吃不透的是宋天,这几年来李来复越来越多地发现,宋天对任琳琳颇有兴趣,比如前不久运动场罚款的事儿吧,袁枫接到通知竟然没有按惯例找来复摆平,而是直接拉着任琳琳见宋天,宋天也公然违背协议,任琳琳一出面,立马让步,实在让来复心里窝了一肚子火!唉,宋天哪,脱不了的一个色鬼胎子!来复恨恨地在心里咬牙。

可是话又说回来,对别人做点儿什么,李来复不大在乎,比如这回闹腾,宁可和乔大海虽然也算得上他的老师,但也怪不了他。谁让通向目标的道路那么窄,窄得只容一个人过去?不推开他们,来复又能怎样?何况在李来复看来,闹腾一回对老乔和宁可损失也不大--都是教授了,又已经年过半百,还争什么争?但是接下来他的对手是袁枫,这就不一样。在这个世界上,来复最佩服的人到目前为止只有三位,而且是三个不同的方面:宋天的权术,李平原的学问,袁枫的为人。从上大学的时候起,来复就是袁枫忠实的拥护者,不论什么事,只要袁枫大旗一举,后面第一个跟上的,准是李来复。来复佩服袁枫,袁枫也爱护来复。大学期间自不必说,就是留校以后,来复有些事办得明显出格,人们背后说长道短,袁枫听见了,还是尽力为来复辩解。来复当供应科科长的时候,有一年给学生买的中秋月饼,硬得能当防身武器,被学生扔得满校园都是,最后一筐筐地抬进学院办公室。许多人等着看来复的笑话,袁枫却一把揽过去,只说厂家产品不合格,威胁说要让电视台曝光,吓得厂家乖乖换货,当然,来复也悄悄儿退了回扣。只是后面这一段,袁枫一直没提过,似乎全然不知,可来复明白那是瞒不过去的。为此,来复至今感激袁枫,要不是他关键时刻救了自己一把,半年以后提拔副处肯定没戏。因此,想到要在袁枫身上做手脚,来复总是不忍心。可今天,眼看着任琳琳拉着袁枫进了乔大海家,李来复就明白没有退路了。以任琳琳的聪明能干,从吴大妈那儿套出话来还不是小菜一碟儿?那个胖大妈和自家小贝贝两个捆在一堆儿,也凑不够琳琳心眼儿的十分之一!

对!要让袁枫乖乖退出,上上策是任琳琳不给袁枫帮忙。当然,不帮忙的前提是两个老同学不再是一家人。老同学?是啊,要是把王采薇加进来一闹乎,差不多有戏!来复突然想起开学前的中层干部会,想起袁枫看见大太阳底下王采薇被晒着时的心疼样儿,心里不由得一喜!哈哈,缝儿是有的,下面就看我怎么叮上它,再下两条蛆!虽然意识到自己这回要当个人见人厌的苍蝇,李来复也顾不得许多,何况,毕业以来,他苍蝇还当得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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