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食堂头一顿饭吃的是小米绿豆面条,群众叫作“鲤鱼穿沙”。因为是做头一顿饭,老支书、队长玉顺都亲自下厨房了。
炊事员除了喜旺和四婶外,又选了桂英。管理员暂时找不到人,就由孙有家的老大孩子金樵担任。这金樵原是个小学毕业生,后来因为年龄大了,也没考上中学,就在社里劳动。老支书这天一早就到了食堂,一到就先烧了一阵火,然后抓住一副扁担水桶,咕通咕通地往水缸担起水来。喜旺看着老支书年纪这样大,还来干的这样泼,自己有点过意不去。他把几块面擀开以后,交给桂英她们切着,自己夺过老支书的扁担和水桶就去挑水。他一口气挑了三十来担,把两个大水缸挑得弥楞满沿才算不挑。
吃饭的时候,全村的男女老少都来了。双双也带着小菊、小笛、小笙三个小孩子来了。她看着喜旺穿着雪白的工作衣,戴着白帽子,衣服上边还绣着大红字儿。她又看着他忙着给大家打饭收饭票,大家也叫着他找着他,好像他也会说了,会笑了,猛的年轻了十几岁一样。
吃饭时候,双双远远瞟着他只是笑。她故意把面条在碗里挑得大高往嘴里吃着,吃得很香的样子叫喜旺看,意思说:
我也吃上你做的饭,好气气他。喜旺看见了只装没看见,把脸迈在一边。
老支书还没吃饭,他挨桌子问着群众,了解对食堂的意见。他去到双双跟前问:“双双,这食堂饭好吃不好?”双双笑着说:“太好吃了。这多省工夫呀,吃罢饭嘴一抹尽走了,只说赶跃进,什么心都不操了!”她说着看了喜旺一眼,喜旺心里说:“好,你现在算是熬成人了。”
吃罢饭,喜旺在食堂里洗刷一毕,回到家里,看见双双正在给小笛子、小笙子两个小家伙洗脸、擦粉抹胭脂,换新衣裳往幼儿园里送。他进到屋里也不顾这些,先长长地唉了一声说:“他娘的!真把我使坏了,浑身上下都零散了!”说着往床上咕通地一放。
双双知道他这个爱表功的脾气,却先不理他,任他在那儿哼呀咳呀漫天的扯。孩子们收拾好了,进大娘来了。她是幼儿园的园长,来领小笛和小笙子。进大娘把两个小孩领去后,双双这才回来从暖水壶里倒了一杯水,抿着嘴微笑着双手端着放在喜旺跟前。
“光累的慌?”双双轻声问。
“我身上像抽了楔子啦。”喜旺故意装得愁眉苦脸的说。双双又打了一盆洗脸水端过来说:“看你那个脸,涂得像个张飞。
就这你还吹着你是大馆子出来哩。头一条卫生你就不讲究。现在是‘除四害’,要是兴‘除五害’呀,连你也除了!”
喜旺翻身坐起来说:“我挑了四十担水,你去试试!”
双双说:“我不用去试。我知道那活有多深多浅。我要是做饭回来,决不会像你这样哼呀!咳呀……”
喜旺洗着脸说:“说大话使不着人!你如今算是站到高枝上了。”双双说:“哎,那我也没闲着。都是工作嘛!老赵说这炊事员还是重要工作。”喜旺接着高兴地问:“小菊她妈,你只说面条擀的咋样?”
“好。又细又长!”双双称赞着说。
经这么一夸,喜旺高兴起来了。他说:“嗨!你是没吃过我做的好饭。就这面条,配上点鸡汤,再加上点鸡丝、海米、紫菜!那你吃吃看。现在食堂东西不全,从前……”他正要往下讲,双双说:“我不听我不听。”喜旺说:“我没说完,你知道我说什么?”双双说:“又说你那当年‘北山白木店’,你当我不知道!”
喜旺咽了口唾沫说:“那可不是。”
双双看他扫了兴,就劝他说,“你怎么老摆你那个‘北山白木店’,我就不想听。那是旧社会,那时候你在那里是挨打受气,你做的东西再好吃,是给那些地主恶霸坏蛋们做的,咱自己家里吃的什么!端起碗来照得见人影,糠窝窝捏都捏不起来,过个年也没见过一个白馍。如今这食堂虽是家常饭,可都是为咱自己劳动人民干的。你也不要吹你那个,我想着咱要能这样跃进,将来粮食大丰收了,猪喂的多了,鱼养的多了,总有一天,非超过你们那馆子饭不行。另外你知道你这两只手进到食堂,能腾出来多少双手啊!今天我调到猪场,就喂了十八头猪。可是过去我在家里就只能侍候你。”
喜旺点着头想着:“说的也在理。”他想了一会,漫不经心地问双双:“小笛他妈,我今天听人家说马克思过去就说过叫办食堂,你读过这本书没有?”双双说:“我还没读过。可我听说是恩格斯说的!”喜旺说:“不,是姓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