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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是什么?南妮不但越来越说不清楚了,而且也越来越写不清楚了。她时常坐在电脑前,冲着那部刚刚开个头的书稿《享受爱情》发呆,一坐就是两三个小时,甚至连个完整的句子都想不出来,恨得她真想把电脑砸了。

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江郎才尽”了。

很多作家毕其生也只留下了一部文学作品,而她光是长篇小说便出版了六部,也算是高产作家了。她若是光从这方面想,心情还会好些,可一想到爱情的失败所造成的挥之不去的阴影,她的创作激情便荡然无存了。爱情可以激发作家的创作灵感,也可以导致作家的自我毁灭。像毛姆、海涅终身被爱情折磨,普希金为爱情决斗而亡都曾让她在婉惜之余感到不可思议。

现在,她开始明白了,失去爱情会让一个人发疯的。否则就不会有顾诚用斧头砍死了妻子谢烨,又自杀的惨剧了。当然了,她是不会发疯的。对于失恋,她切肤地痛苦过,但她不会走到不可自拔的地步。岁月悠悠,她不会永不移位于相思的孤岛上,仅仅为了寻觅一个虚无飘渺的爱情,让摇曳的情感徘徊。为此,她宁愿选择孤独。

记得她曾自嘲不是所有的人都拥有孤独,也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面对孤独。孤独在某些时候也是一笔精神财富,可以使人在失落之中活得酣畅。出生是生命的起始,死亡是生命的终结。人的一生就这般简单,还有什么承受不了的呢?大不了就拒绝爱情,奉行独身主义,将无数的追求者拒之门外罢了。她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近些日子,文化圈的一些热心朋友不断有人找上门,或打来电话,为她介绍男朋友。她都置之一笑,婉言谢绝了。她甚至对一个朋友开玩笑说:“我现在已经是单身贵族了,可你却把我往平民堆里拉,你是不是有点眼红了。”

朋友落个没趣,便说她朽木不可雕。她也不生气,反倒劝她将爱情进行到底。

朋友说:“我可以将爱情进行到底。可你呢?你能把单身进行到底吗?”

“我看没问题,”她大言不惭地说。

“好,我就把话撂到这儿,不出半年,你就会自食其言的。”

“你就那么自信?”

“咱们等着瞧!”

朋友走后,南妮陷入了沉思。对于是否终身不嫁,说实在的,她还没认真想过。她刚才的话是否说得太绝对了。两次失恋给她精神上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也让他失去了自信。罩在她身上的“知名作家”的光环,竟也无法让韩强同她共涉爱河,先前的恋情也不过是一堆爱情的泡沫。还有那个北方晚报的首席记者刘莎莎居然也会利用了她的依赖,和他搅在了一块,而她却傻得像憨态可掬的大熊猫痛痛快快地让人耍了一回。

她曾很不自信地问过柳钰:“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傻。”

这个纯朴得像个中学生似的电脑工程师,坦率地说:“南妮姐,我看不是你傻,而是人家太精明。”

柳钰是南妮新近结识的朋友。她上大学时就拜读过南妮的小说。她今年刚刚毕业,在一家电脑公司工作,喜欢写诗和上网聊天。南妮是她公司的客户,前不久,她的电脑出了故障,经常“死机”。她一个电话,柳钰就来上门服务。当柳钰得知她就是慕名以久的女作家时,异常兴奋,不但修好了她的电脑,还主动要为她设计网页。

南妮觉得这个女孩子挺可爱的,单纯娇憨得像一只刚孵出蛋壳的小鸟毛茸茸的,除了可爱还是可爱。她为南妮设计的网页,从页面的美术设计装帧到专栏的框架划分无不从细微之处体现出细腻、流畅、隽永、华丽的独特艺术风韵。网页的背景采用了淡雅的玫瑰色,并在各个栏目上选用了精美的图片。

“南妮网页”就是她在网络上的小小精神家园。主页上的照片是她从个人影集中精选的。展示出她不同凡响的作家气质和风貌。她还分门别类地设置了:创作人生,散文天地,小说星空,书苑漫步几个栏目,全面反映了她的创作实力。柳钰还独具匠心地配上了精美的图案和轻松的背景音乐,让人置身其中,有种美的享受。

“南妮网页”登陆网站后,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参观者络绎不绝。日点击的最高次数高达千次,远远打破了本市个人网页的最高纪录。南妮十分感谢柳钰的真诚相助,也把她当成知心朋友。所以,今天上午,她叫柳钰过来把许多埋在内心深处的悄悄话讲给她听。柳钰没有想到一个貌似风光,才华横溢的女作家其内心世界里还有这么多的苦闷和倜伥。

南妮说:“我怀疑我的创作之路是否快走到头了,总有一种文思枯竭的危机感,构思的爱情故事,总也逃脱不了失恋的阴影。”

“那你就写部悲情小说嘛,狠狠赚一把读书人的眼泪。”她想当然地说。

“可我跟人家签了出版合同的呀。《享受爱情》,你就听听这个名字吧,让我可怎么下笔!”她坐在电脑前愁眉不展地说,“这本书的责编是我的一个朋友,过去给了我很大的帮助。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总不能看他的笑话吧。”

“那你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吧。”她开着玩笑。

“我想硬着头皮写,也努力试过,可我真的就写不出来,国立又三天两头来电话,打探小说的进展情况,急死我了。”

“看来当作家也不是一件轻松好玩的事。认识你前,我还以为作家是像小孩子搭积木一样来摆弄文字的,反正就那么3000多个常用字,翻过来,掉过去的摆放就是了。”

“开玩笑,那中国13亿人,还不得有12亿作家。”南妮憋不住笑了,“世界上哪有这般容易的事。当作家可是一件熬心血的苦差事,没有下地狱的精神就千万别梦想当作家。”

柳钰说:“我小时候就很羡慕作家,也梦想着当一个作家。上中学时,也写点小诗之类的小玩意,可总是羞于拿出来见人的,看来我的文学梦是做不成了,可我还是挺喜欢文学的,就连上网也忘不了浏览推介中文原创文学作品的那几个网站。说心里话,我挺佩服你的,那么会编故事。”

南妮笑着说:“此一时,彼一时。我有过文思泉涌的时候,可现在却好像脑袋灌了铅似的,什么也写不出来了。”

“南妮姐,我看根本就不是那回事。恕我直言,你现在的心态还没从失恋的痛苦中解脱出来。这个时候再让你写爱情题材,无异于糖尿病患者吃甜食,根本就不对路。”

“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南妮犯了寻思,“我总不能不履行合同吧。”

“哎,我倒是有个办法,不知能不能实现。”

“有什么好办法,快说。”她顿时来了兴趣,一把握住了柳钰的手。

“我看你的当务之急就是赶快寻找爱情。没有寻找到爱情,你怎么‘享受爱情’啊。”

“好啊,你嘲笑我。”南妮冲她挥起了拳头。

柳钰连忙抓住她的胳膊,说:“我说得可是实话啊。”

“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痛。”她说,“你以为你是在拉郎配呀。”

柳钰走后,南妮重又坐到电脑前,想瞧瞧自己的电子邮箱。谁知一打开信箱,赫然跃入眼帘的竟然是一封陌生名字的情书,将她吓了一跳。她连看也没看便将它删除了。可是又冒出了一封,仍是一个陌生的名字。

她好生奇怪,便耐着性子往下看。刚看了两行,她便大惊失色。信上居然说,他是看了《女人时尚》最新一期的征婚广告后,才发这封电子邮件的。

起初,她还以为是开玩笑。这怎么可能呢?可见到第三封、第四封此类电子邮件后,她开始有所省悟了。她匆忙跑到离家最近的报刊亭买了一本最新的的《女人时尚》,翻开一看,果然有那则征婚广告。她的脑子嗡的一下,简直像炸开了一样。

“这个该死的紫湘,可把我害苦了。”她气急败坏地想。

“老大爷,您这儿还有多少本这期杂志,我全包了。”她焦急地说。

老人喜滋滋地拿出来二十几本说:“就剩下这些了,我给你打上包。”

她道了声“谢谢”,便又去了下一个报刊亭……她一连跑了五六个地方,直到把身上带的2000元钱花光为止。

傍晚,她用自行车驮着成捆的杂志,疲惫地回到世纪花园小区的公寓,又打开楼门旁的信箱,取出了一叠信。一看大都是陌生的地址,她便知这些信的来由了。

在电梯间,她方发现人们都莫明其妙地将目光投向了她。她十分尴尬,生怕人家问起征婚的事。当她连拖带拽地将刊物带进房间时,她已经感到有点心力憔悴了。她怒不可遏地拨通了紫湘的手机,大喝道:“你马上给我滚过来!”

“哎呀,我的亲表姐,你发大财了,气这么粗。”她电话里还嬉皮笑脸的样子。

“别废话!”她狠狠地撂下电话,随手将那十几封存信扔了一地。她怎么也没想到紫湘会干出这等事情来。可不是她又能是谁呢?她恍然想起紫湘那次临走前的话:“天机不可泄露。”原来“天机”就是这个鬼名堂。这简直是拿我往火上烤哇。

电话铃又一次急促地响了起来。她不耐烦地操起电话说:“哪位?”

“表姐,是我呀。”紫湘说,“我知道我给你惹了祸,可我是一片好心呢。”

“让你过来,你就过来,还啰嗦什么!”

“可我现在回不来呀。”她解释说,“我正在北影厂试镜呢,是女二号,这可是关系到我演艺生涯的大事,你不会让我半途而废吧。”

南妮此时真是有点哭笑不得了。这个丫头什么时候又跑到北京了。她气乎乎地说:“你是不是没长心啊,怎么想出这样一个鬼把戏!还有那个发稿的编辑,凭什么当事者不在场就签发征婚广告?我非把她推上法庭不可。”

“表姐,何必发这么大火,这又不是什么坏事。国外征婚是很普通的事,又不是见不得人的事,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呢。”紫湘不以为然地说。

“你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她真的拿紫湘没有办法了,“你记住,试完镜,马上给我回来,看我怎么跟你算帐。”

南妮撂下电话,心里越想越不是滋味,一头躺在床上默默地流泪。她先前的那种从容都被突如其来的忧郁所淹没。她原以为孤独会给她一片柔和宁静的芳草地,她可以兀自怡然陶醉在个性的空间里。而今,她方发现这个想法幼稚得多么可笑。一个女作家,一个单身女人,又是个公众人物,是没什么隐私可言的。她此刻就像被人剥光了衣服一般难堪。她情知过不了几天,也许全省城的人都会知道这个消息的,她费了那么大劲买回来的刊物,根本无济于事,是徒劳的。

她躺在床上胡思乱想到深夜,怎么也睡不着,索性走了出去。

微风习习,星光明朗,也无法改变她那湿漉漉的心情。她顺着小区的甬道茫然地走着,看到花园的树影下一对男女正在相拥接吻。她像触了电似的躲开了。她转了一个弯,在一片草坪前停下脚步。这里没有任何人,抬头望去,楼群中只有少数窗口还亮着灯。

她躺在酥软的草地上,用双手枕着头,对着夜空愣神。

“当红女作家,难耐寂寞,妙笔征婚。想起来也挺有戏剧性的。”她鬼使神差地想,“这倒是个小说的材料,可惜又不能写。不过没准会成了小报记者的花边新闻呢?”

她突然发觉自己此时所处的环境和心境同征婚广告上的描绘如出一辙。好一个“用笔勾勒情感世界的女人”居然“在没有爱情的荒野上流浪”,如今又在“望着荒芜加冷寂的夜空,企盼着一弯月亮钓出温馨的绿色的情感”。这简直是一幅绝妙的讽刺画。她不知道这妙笔生花的征婚词是出自紫湘还是编辑之手。如果是紫湘写的,那先前可就真的小瞧她了。这些语言就连她这个挑剔的作家都觉得不同凡响。

紫湘居然会搞了这样一场恶作剧,是她做梦都没想到的事。她不知道韩强和刘莎莎见到这则征婚广告会作何感想。一定会笑她愚蠢之极的。她想着想着,不觉睡着了,是巡夜的保安唤醒了她,告诫她不要着凉。她不好意思地站起来,逃也似的走开了。

第二天一上班,南妮便怒气冲冲去了《女人时尚》杂志社。杂志社的方主编闻之大惊失色,忙将丁璇召到办公室,当着南妮的面将她训斥一通。丁璇就有一肚子委屈也不好说出来,只得连连赔礼道歉。南妮依旧不依不饶的样子,并声言要将她告上法庭。

丁璇当初对上这条广告就犯过寻思,可她绝没想到事情会闹到这般地步。她解释说:“我真的不知道您没有授权您的表妹登这条广告。我只是以为您是碍于身份不愿亲自来的。”

“我不管你是怎么认为的,我也不管你的动机是什么,我只关心这件事所造成的严重后果。”南妮强硬地说。

“我很理解你此时的心情,”主编用温和的口气说,“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可以共同想想补救的办法,至于丁璇工作的失职,我们也会严肃处理的。”

“你们杂志社自身也应负有一定的责任,包括您主编同志。”她冷冷地说,“不过,我并不关心你处理谁,我只要求你们尽快消除对我名誉造成的损害。”

“我会尽力的。”他颇颇点头,并殷勤地为她接了一杯纯净水。

“谢谢。”南妮接过杯子,又放到一边,接着说:“你们的当务之急是不是马上将发出的杂志追回来,以免造成更坏的影响。”

“对,我这就让发行部去办这件事。”他说着便操起了电话,吩咐发行部主任要不惜任何代价将还没售出的杂志封存起来。但他心里明白,从邮局走的杂志早就到了订户的手中,流入市面的杂志不过两万册。估计也售出了大半了。

南妮又提出杂志社公开道歉的问题。主编有些犯难了,提出愿意出资补偿她名誉上所受的损害,至于公开致歉,他认为这样做并不能消除影响,反而会起负作用,所以还是不搞为好。

南妮一听这话便火了,说:“你这是什么话,难道说让不实之词继续传播就能消除影响吗?”

方主编的脸涨得通红,说:“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读者往往有种逆反的心理,事情如果一声张,原本不引人注目的事情也会扩散开来的。这样做,效果并不好。另外,从维护杂志社的声誉上讲,我们也要谨慎从事。”

南妮冷冷一笑,说:“主编先生,我觉得你说的前半句是搪塞,后半句才是心里话。作为受害者,我坚持维护自身的名誉权。”

丁璇站在一边,心里很不是滋味。参加工作这些年,她还从来没出过这样的疏漏,自觉很对不起杂志社和主编。她轻声对南妮说:“我可以单独和你谈谈吗?我叫南妮,和你表妹是很要好的朋友。”

南妮这时方仔细打量这个带有几分忧郁,几分倦容的女人。

“丁璇?”她恍然记起紫湘提起过这个女人,好像离过婚,又后悔了,一直郁郁寡欢。

“可以。”她说,又瞅瞅局促不安的主编。

“噢,你们谈,你们谈,我先出去一下。”他巴不得借机离开这个难缠的女人,便匆忙走开了。

屋里陷入了短暂的宁静。两个女人对视着,都在等待着对方先开口。南妮印象中的离婚女人都有一种疲惫的面容和焦灼的心态。而面前的女人似乎又多了几分苦恼。她看起来已经三十出头的,一副职业妇女的装束,头发梳得光光的,并在脑后挽成一个髻。

“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很歉疚。”丁璇打破了沉寂,诚恳地说。

“丁编辑,我知道我们谁也不愿见到这种事情发生。可既然发生了,我们就都不要回避,总得想出一个解决的办法来。刚才你们主编的表现让我很失望,他把我看成了不懂事的娃娃。”

“其实,我们方主编是个挺好的人,他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官僚。”她说,“他的担忧是有道理的。”

“可你能想到这会给我造成多么大的伤害吗?”她情绪激动地说,“我昨天就我就收到五六个电子邮件和十几封信。我的生活被彻底打乱了,连邻居都用异样的眼神来打量我。”

“这完全是我的责任,是我没把好关,连累了杂志社,如果这件事情搞大,我只有辞职了。”

“你的言重了,我并没有砸你饭碗的意思。”

“可是我已经感受到这种压力了。”丁璇认真地说,“我刚才已经给紫湘挂了电话,她感到很震惊,说要尽快赶回来处理这件事。唉,这个紫湘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把我置于不仁不义的境地了。”

南妮原本是要和丁璇大发雷霆的,可让她的一席话说得有点硬气不起来了。她觉得丁璇很讲究说话的艺术,显得很有教养,而那个主编就相形见拙了。丁璇又将紫湘写的字据拿给她过目。字据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一旦发生纠纷,由她紫湘承担全部责任。南妮这会儿是一点脾气也没有了。她还能说什么呢?总不能扯着表妹的耳朵到法庭上讲理去吧。

她从杂志社出来时,天上下起了毛毛小雨。她走在细雨中,头发湿湿的。她走过一大片红砖尖顶,具有古典风情和欧式风格的建筑群时,眼中已没有了昔日的美感。她的心情和此时的天气一样的阴郁,望着给雨丝淋过城市,她心里直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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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距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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