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枪声响兽群崩溃 血坛祭万众宣誓
上一回说到女区长金月波,领受了县委书记田耕的任务,率领着她的区小队,正在高粱地里隐蔽运动。走到枣树林边,可巧,发现了孙小虎儿诳骗出来的这群鬼子兵和特务们。她立即命令她的小队就地隐蔽。她自己也蹲下来,从高粱叶子的缝隙里仔细观察。一看:这伙敌人有六十多个,一半鬼子兵,一半便衣特务。有个当官的捉住一个小孩子,来到树林的边沿。看样子象是因为害怕,不敢再往前走,稍微停了一下就惊慌地扭头而回。
金月波弄不清敌人这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她估计出这是从村里出来的敌人。在她身后的日本朋友武男义雄,一看就红了眼睛,把枪一顺就要打。金月波把他拦住,悄悄儿地说道:“不许乱打,服从指挥。”武男义雄只好停手,急得“吭吭”地直憋气。
金月波想:她的任务是从西街口进攻。要是在这儿打起来,虽说可以捡个便宜打死一部分敌人,怕的是完不成本来的任务,所以她才不敢打。不过她又一想:田耕给她任务的时候,曾经说过:“要机动灵活,遇到临时的情况变化,可以大胆决定。”想到这儿,她又觉着应该打。她想:上这村来的敌人总共也不到一百,要是把这一部分敌人打垮了,就可以得到胜利。在这儿一打,北边的齐英他们听见,要是也往这边来,给敌人来个前后夹攻,他的首尾就不能相顾。把这一部分敌人击败,不给他以喘息的机会,敌人弄不清情况,摸不着头脑,他是非跑不可。不过怕的是齐英他们不往这边来,完不成任务,所以她还没有下决心。这功夫敌人已经回头走出了几十步远,把个武男义雄急得止不住地咬牙,连声央求:
“区长太君!我的打吧,我的死了死了的关系没有。你的知道:
我的干娘手的砍掉了!
她的危险了!我的报仇!我的报仇!”
一边说着,他的眼泪花花地往下直流。别的战士们也闹着要打:“队长打吧!哪儿找这样的好机会?放着便宜不捡?再不打就走远啦!打吧,下命令开枪吧……”金月波一听,战士们的劲头儿挺足,她的心里又一转动。只见她把那两道剑形的眉毛一皱,小嘴唇一绷,很快又把眉峰扬开,说了一声:
“打!”这个“打”字,比迸出来的还脆生。紧接着她又说道:
“沉住起,别忙,他跑不了。”然后打发她的通信员小张,跑步去报告田耕,说她要怎样地打这一部分敌人。小张答应了一声,开腿就跑去了。
金月波这才下达了命令,向敌人进攻。
这功夫敌人已经走出了有一百多米远。
金月波把她头上的手巾用力一拽,把腰里的皮带紧了紧,右手提着盒子炮,左手提着打开盖的手榴弹,带领着三十来名战士,拉开了距离,摆成了一个弓形的阵势,紧追敌人。武男义雄紧靠在她的身旁,攥得那支“三八大盖儿”发出吱吱的细响,准备着开枪。
她们追了不大一会儿,离敌人不过六七十米了,还没有开枪。战士们知道他们这位女区长惯用的战术,所以个个心中有底,沉着冷静。金月波也真是胆子太大了!正在这时,毛驴太君回头一看:“啊!八路大大的!”
那位说:怎么这样巧,单在这个时候他回头呢?
诸位:他们是因为怕有八路,不敢前进才往回走。所以他老是惊惊慌慌地心里发毛。又赶上小虎儿这个时候东张西望地想要逃跑,就更引起了毛利的警惕。他回头一看,八路军来到了背后,真象火烧了屁股一般,吓得他大叫了一声,急忙下令回头对战。但是,他们已经来不及了。毛利的命令还没有说出来,金月波的盒子炮“哗……”就打过来了。和她的枪声同时,武男义雄也“嘎”的一声打响了。紧接着“噼噼啪啪”全小队的枪都打了起来。这伙鬼子特务们立时就躺倒了十多个。没有倒下的敌人,刚要掉头还枪,就见有二十几颗手榴弹,从三面一齐飞来,头顶上就象一条条火龙,喷出一团一团耀眼的火光。只听得“轰隆……”一阵巨响,手榴弹爆炸了。霎时间黑烟翻滚,尘土飞扬,炸得枣树枝子,腾空而起,树叶子象大雪一般往下降落。这伙鬼子兵和特务们,如同雷劈了巢穴的鸟兽,鬼哭狼嚎地惊叫着,丢下了一片肢体零乱的死尸,慌忙逃命。
有人要问:日本鬼子是那样凶恶的敌人,这时候遇上了一个小队的八路军,就这样草鸡吗?
这话问得有理。日本兵刚才是因为八路军出其不意,猛然一个闪击,在抵抗不及的情况下,他们不得不跑。当他们路出一段地来,稍微清醒了一些,毛驴太君一声令下,他们个个找好了阵地,就开枪还击了。这工夫手榴弹炸起的烟雾灰尘已经消散,正好展开他们的兵力,日本鬼子的歪把子机枪也“嘎……咕……”
疯狂地扫射起来了。哎呀!这一还击,恐怕金月波这个区小队就要危险了!嗨嗨,完全出于敌人的意想之外,这个区小队已经无影无踪,也不知道是上了天还是下了地。
原来金月波她们在手榴弹的烟雾掩盖之下,跑走了。
那位说:既然要打,而且打得很顺利,为什么又要跑走呢?
诸位:金月波的一个区小队才有三十来个人;这群鬼子和特务有六十多个。虽说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动作,突然袭击,可以先打死一部分敌人,但是如果敌人一个反击,那就够呛。金月波对这一点知道得非常清楚,所以她才不那样干。
说到战术,这也有个名字,叫“闪击战”。不过这和一般军事学上所说的“闪击战”
有所不同。按金月波的解释是这样:要想以少胜多战胜敌人,必须要密,必须要快。密要密得神鬼莫测,快要快得象电驰风行。在敌人面前出现就要象突然的一道立闪,叫他来不及闭上眼睛。等他再睁开眼睛来看,闪光早已过去了。因此,才跟它叫作“闪击战”。她这个战术不是从书本儿上学的,而是在战斗中创造出来的,也可以说,是由于残酷困难的战斗环境逼出来的。
好哇!在这样情况之下,这样打法是再正确不过。毛利不是已经命令他的队伍反击吗?金月波她们要是不赶快跑走,这一阵儿恐怕是非常危险了!那么,她们跑到哪儿去了呢?原来她们又跑回高粱地里边,在一个小土埝子后边趴下了。她们象演戏似的,第一场演完了,走在幕后,等着再演下一场哩。咱先放下她们暂且不表。
再说毛驴太君:他的反击命令一下,霎时间火力展开,枪声响成了一锅。打了足有十多分钟,连个八路军的影子也看不见,这才停止了射击。毛驴仔细一看:日本兵和袭击队的人,被一排冷枪和一阵手榴弹,打倒了足有三十来个。躺在地下的日本兵,有的还在滚动着伸胳膊蹬腿,有的早已血肉横飞,回富士山老家去了。毛驴转身又一看跑下来的这些士兵,也有好几个受了轻伤。在他身旁的猪头小队长,脸上带着血花儿,身上也挂着血道子,疼得他呲牙咧嘴。毛利又想起了把他们诳骗出来的那个小孩子,回头一看,他已经不知去向。这时候,他才知道这个小孩子真是大大的厉害!他哪里晓得:要不是这个孩子,他也早就没了命。因为小队上的人们恐怕伤着这个孩子,枪口才没有冲着他打,他才能够囫囵着跑下来。枪声一响,小虎儿看看毛驴顾得了逃命,顾不了拉他,他用力一挣,溜到枣树林里,跑了。
毛利这家伙心里并没有糊涂,他知道八路军多不了。要是人多就不会再跑走。
他沉思了一会儿,把驴头一抬,命令追击。他率领着这三十多个残兵败将,向着高粱地里,一边打枪,一边快步前进。
不大会儿就来到了高粱地边,他们刚想穿过高粱地,忽然又听得背后哇哇地打来了排子枪。原来这是齐英带着的那一路人马来了。毛利可真给弄得昏头昏脑,迎面一顿枪又给打倒了好几个。这一回他可真是有点发蒙沉不住气了。这又是哪儿来的八路军呢?莫非他们从前边跑到后边来了?我不信八路军真有这样快的腿?难道他们是神兵?
就是神兵大日本皇军也不能怕:“转回头打。”他又下命令往回里打。打了一阵之后,又命令他的士兵们,在机关枪的掩护下,端着刺刀,向着齐英他们“呀呀”地猛冲过去。嗨嗨,他们万也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高粱地里又飞出七八颗手榴弹来,“嘎啦嘎啦”地直在屁股后头爆炸,连机枪射手也给打死了。毛利这才明白,他们被八路军前后夹攻了。哈!他再也不敢逞他大日本皇军的威风了,只好夹着驴尾巴夺路奔逃,沿着枣树林子,向着南面慌忙快跑。毛利丢下了三十五条死尸,丢下三十三支长短枪,还有一挺歪把子机枪。这一下,武男义雄可闹着了,从高粱地里窜出来,就把这挺机枪抓在手里,在地下一趴,向着敌人就打。咳,哪想到,这挺机枪被手榴弹炸坏了。
但是,他还舍不得丢下,背在身上,又拿起了他的步枪。要按一个三十来人的区小队和不到三十人的民兵来说,这个胜利可真是不小。谁想就在这个时候又出了岔子,敌人不走了,他们掉回头来又往北打。这又是怎么回事呢?原来毛利是打算着,带着他的残兵败将,往南逃跑,绕道进村,还回到孙定邦的大院,跟他剩下的那二十多个人再合起来抵抗。不想刚刚来到村西大水坑的边沿,从南边的高粱地里又打过枪来,他还来不及判断情况,从村边又涌出一大群人,也向村外打枪,还不住地吆喝呐喊。毛利一看,坏了!这是受了四面包围啊!再往南走不行,一过水坑就是平坦光秃的打谷场;往东是村边;往西是高粱地;往北是枣树林。没有办法,他想借着枣树林子的掩护,边打边退,这才又往北打。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四面埋伏是谁布置的呢?其实,谁也没有布置,这是人们自动地来打敌人,才打成了一锅粥。
原来从村里头涌出来的人群,就是被敌人抓住关在孙定邦家大院内的那些老百姓。他们早就憋着劲儿逃跑,并且还想夺敌人的枪。当外边一打起来,打得那样热闹,他们知道是有八路军跟敌人干上了。打胜打败不敢说,都觉着是到了逃跑的时机。人群里边有几个领头的人,他们用眼睛商量商量,就听:“毁了他们吧!哇!”一声呐喊,“呼啦”的一家伙,就象决了堤的洪水。男女老少一齐动手,就连何世清老头子也从地下爬起来,跟着人们蜂拥而上,把院内十多个敌人拿拳头、砖头砸死了。他们夺过枪来,就往房上打,往门外冲。
看守他们的伪军仅剩了十来个人,如何挡得住这样猛烈的冲击?吓得一个一个的撒丫子就跑,有几个伪军跳下房去跑往村东,一群人就往东追;有几个跑进了街里,又有一群人跟着往街里追。追到街里没有追上,顺着街口往西一看,发现了毛利这伙残兵,正在水坑边上打枪。所以他们也就呐喊着向村外扑来。这些人真是象疯了一样,把死全都丢在脖子后头了。遇上这样的情况,毛利这伙残敌他能不害怕吗?
南边高粱地里打枪的是大女。她带着女自卫队员们,打死了五个伪军,得了五条枪。她们自从夜间冲出村来,和几个失掉了联系的民兵碰在了一起。因为找领导没有找到,她们就老是在村外的青纱帐里转游。转来转去,听到北边打枪,就往北边走。隔着大水坑,发现了毛利这伙敌人。她们本来不懂得打仗应该怎样打法,只是觉得,身在暗处,见了敌人就开枪。她们打枪也没个准儿,乱打一气。敌人并不知道她们的底细,只是听到有许多枪声,子流子吱吱地从头顶上飞过,还听到有“三八大盖儿”的声音,所以他们也害怕。
敌人这一害怕可不要紧,他们反倒坚决地抵抗起来了。这一乱打,不光是敌人摸不清头脑,就连自己人一时也弄不清是怎么回事,也很难当机立断。正在这样混乱之际,敌对双方两头害怕的时候,从远处的东西两面传来了枪声。这些枪声越响越多,越响越近。这是猫眼司令的快速部队的另一部分,和高铁杆儿的伪军赶来增援。县委书记田耕,感觉到情况越来越不利,他这才下令撤退。为了缩小目标,田耕他们分成数路,掩护着冲出村来的老百姓。
这时候,天气已经过了后半晌,西北风刮得小了一些。空中的白云挺厚,又下起了蒙蒙细雨。这雨如同烟雾一般,弥漫了大地。人们在雨雾笼罩之中,向着大沙洼紧跑。田耕率领着肖飞、孙定邦、齐英和他的基干队,还有一大群老百姓,来到了沙山的后面,流水沟边。这儿是桑柳的深处,芦苇的尽头,正好隐蔽。大伙也都连累带饿快要顶不住劲儿了。田耕说了一声:“就在这儿休息吧!”一屁股坐在了地下。齐英说:“这儿休息不行吧?咱们再往北走一走才好。”孙定邦也说:“是啊,恐怕敌人追来。”跟着的老百姓们也都心慌害怕,无数的眼睛都看着田耕。田耕说:“不要紧,先放出侦察警戒去吧。”齐英听着田耕的口气,象是很有把握,这才由基干队在前后左右派出了侦察,在沙山的上头设下了岗哨。孙定邦可还是不大放心,光怕敌人跟踪追来,不过他又觉着大家太劳累了,不能再走。因此也就没有再说什么。其实,田耕并不是为了这点原因,他是摸清了敌情,心中有底。根据他在地委机关得到的情报来判断:大批的敌人需要在明天一早儿才来到,今天来的敌人并不多。再说,他们受了损失,遇上这样的天气,又弄不清八路军的情况,因此不敢追到大沙洼里来。况且,折腾了这一天一夜,他们也是一样的饥饿疲劳啊!田耕心里有了这样的底细,他才敢在这儿休息。
田耕看了看,人们都以惊慌的眼神望着他,就知道大伙心里害怕。于是,就把他所了解的敌情和他的判断,怎长怎短地,说了一遍。这时候,金月波带着她的小队也来到了。田耕轻轻地拍了一下他身旁的草地,说了声:“坐下来吧。”他又看了看齐英、孙定邦、肖飞,也叫他们坐下来。他们几个知道田耕要和他们商量什么,都来到他的身边坐下了。田耕说:“村里的损失是惨重的。但是目前不是悲痛的时候。我们县委和区委的领导同志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有决心、有勇气、有智慧、有办法领导群众,和敌人坚决斗争到底。把黑暗冲奇,迎接光明!”
大家听了田耕同志的讲话,都连连点头。齐英和孙定邦等同志,检讨自己的工作没有做好,致使村里的群众受了损失。田耕说:“齐英和孙定邦同志的工作是有些缺点的。但是,我认为你们都很坚决、很勇敢。在失掉了上级的领导,失掉了部队的支持,到处有敌人,到处是困难的条件下,你们能够领导群众作这样坚韧的斗争,打击了敌伪的凶焰,这就很好!至于工作中的错误,只能作为今后的经验教训,以后再说。要紧的是当前任务,是今天夜间的工作。在天亮之前,大批的敌人必然来到。现在这么办吧!你们先带着一部分武装,到村里去看看,看看到底受了多少损失。在村里的群众都让他们到这儿来。看看咱们地洞里的同志们,要是能够出来,先想法转移一下。如果不能行动,那就想法再严密些,多准备点吃的喝的,以防预料不到的困难。你们对伤员同志们说一声:我因为有别的任务,不能亲自去照看一下,真是对不起他们!都是自己的同志,请他们原谅吧!”
田耕的这番话,说得是那样诚恳,那样动听,离他近的群众们都听见了。他们都从心里受到了感动。再看齐英、孙定邦、肖飞、金月波他们,一个个都站立起来,都要带着战士到村里去。因为这儿有这样多的群众需要保护,所以结果只让孙定邦和肖飞带上九名战士进村去看。临走时,田耕还一再地嘱咐他们:发现怎样的情况要怎样应付,遇到难以处理的问题,就先别处理,回来再说。只是有一件最为要紧:无论如何,也别让群众呆在村里。他们听了,一一应诺,这才快步急行地往村里走去。
孙定邦他们刚走了不大一会儿,大沙山后面就听“唏喽呼啦”地又来了一群人。到了眼前一看:原来是大女带着她的女自卫队员,还有几个民兵。民兵的后面跟着十几个老百姓。不知怎的,小虎儿也和她们碰到了一块儿。大女她们一见沙山后面有这么些人,就喊着说:“老乡们!敌人早走啦,快回村去吧!”人们听她这一喊,就气呼啦地都站了起来,乱哄哄地都要回家。田耕一看,这还行啊!都回了家,夜间再遭受意外怎么办。他想起来阻止他们,但是他说话都没了劲儿,只轻轻地摆了摆手。
正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从人们的身后,又来了乱乱哄哄的一伙队伍,原来是夺了敌人枪的一群老百姓。他们扛着十多支“三八大盖儿”,还有的拿着小铁锨的,抓着劈柴棒子,扛着杈把,提着扁担。
有的脸上带着伤,有的身上沾着血,个个怒气不休,杀气未退,亚赛金刚一般!他们来到一听,这些人们都闹着回家,就乱喊乱嚷起来:“老乡们!回家干什么?
房子烧了,亲人死了,家没有了!家不要了,村子也不要了,命也不要了,豁出来吧!找咱们的村长,找咱们的区长,领着咱们打!老乡们,干吧!村长在哪儿啦?区长在哪儿啦?
……”这声音就象擂鼓一般,震得耳朵嗡嗡直叫。
齐英站在人们的面前,也高声喊道:“老乡们!先静一静,不用找了,我就是区长。我完全同情你们,我一定要跟你们一块儿干!现在是黎明前的黑暗,这是咱们伟大的领袖毛主席说的!在这最艰难危险的时刻,我们领袖对我们这样关心!
给咱们指出了明路!照亮了咱们的心!咱们要坚决地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把牙关咬紧,把这黎明前的黑暗冲奇,光明就在眼前,最后胜利一定是我们的!”他越说越有劲儿,激动得声音都有点发抖了。这时人群中爆发出震天撼地的声浪:“毛主席万岁!共产党万岁!……”
齐英的话还没有说完,忽然之间,从人群的后面奔过一个人来。这个人身躯高大,白发苍苍,胸前飘洒着银白的胡须,气势汹汹地直往前奔。谁都看得出这是何世清。
何世清的脸上带着血斑,两只受了伤的手,抱着一个椭圆形的坛子。这个坛子不大,浅灰颜色,封着坛口。坛子上写着三个鲜红的大字,看不清写的是什么。这个老头子一面喊着,奔到齐英的身旁。只见他两只伤手,把坛子在就地一放,放开嗓子,大声喊道:“乡亲爷们哪!都跪下!跪下磕头行礼!”他这样一来,把人们闹得吃惊发楞,连大气都不敢出。
他们个个心中暗想:怎么啦?这老头子是闹什么?原来他是在敌人走了以后,又进入孙定邦的大院,看见大杨树下的血泊未干,他就找了一个坛子,拿上了一个饭碗,把地下的血,收满了一坛。因为死者是全村各姓各族的人都有,他以为这是民族团结的象征。所以他用手指蘸着血,在坛子上写了“民族血”这三个大字。他来到一看,知道人们大概没有闹清是怎么回事,他就原原本本地把这个事情说出来了。
何世清这一说,人们才知道这个坛子里边就是亲人的血。
见血犹如见人,这才“哇”的一声痛哭,气呼啦地跪在地下磕头行礼。一看这个惊心动魄的情形,连田耕、齐英、金月波和警卫员小白、小张也都跟着跪在了地下。这时候,何世清又大声喊着:“乡亲爷们!常说家奇国亡,咱们眼看就要成为亡国之奴,丧家之犬!难道我们能够甘心吗?”当他说到这儿,大伙一齐喊出了:
“不能甘心!”何世清又继续喊道:“在过去咱们张王李赵,是各管各家,各管各院,各扫门前之雪,不管他人瓦上有霜。总有人想着,谁来给谁纳粮,作顺民,乐忍耐。如今看来,这都是作梦了!这个梦葫芦,叫日本鬼子的刺刀给穿奇了!咱们的界限,让这一坛民族血给联起来了!
咱们要把这一坛血埋葬起来,叫咱们的子孙万代都要记住!”
这老头子的话,本来还多得很,因为他激动得浑身颤抖,累得喘不上起来,实在没有办法再说下去,最后他举起了双手,上气接不上下气地喊道:“咱们都是黄帝的子孙!跟着祖先的榜样吧!宁为战死鬼,不作亡国奴!”大伙都跟着他痛呼疾喊:
“不作亡国奴!……”
到了这个劲头儿上,人群里边一个再哭的也没有了,就连躺在母亲怀里的小孩儿,也都止住了哭泣,个个都激动得几乎把心都炸开。
这工夫田耕站起来了。
谁也想不到,他突然增加这样大的力量。你看他显得强壮多了!高大多了!田耕为什么能这样呢?他要干什么呢?
他这人一向就是,到了紧要关头、危急的时候,他的精力就特别旺盛。现在他是觉着,群众的思想情绪到了紧要的时候,应该多进行一些教育,应该把思想提高,把决心加强,鼓起更大的力量,要更明确地以党为靠山。否则不能坚持斗争到最后胜利。所以他要领导着大家宣誓。你看他:把两只手一扬:“乡亲们!都站起来。”大伙一听,就都站起来了。田耕又说:“我是县委书记,是共产党的代表者。我在这里宣誓:我要和大家同甘苦,共患难!我们都是中华民族的儿女。”
说到这儿,就有不少的人也举起手,跟着喊起来。接着又说:“我宣誓,要为死难的同胞报仇!永远跟着共产党!坚决抗战到底!誓死不投降!保卫家乡!保卫人民!保卫全中国!
不怕流血牺牲!不怕艰难困苦!战斗到底!战斗到最后的一分钟!战到最后胜利!把日本强盗赶出中国去!……”田耕这样喊着,越喊越气壮,大伙都跟着喊,也是越喊声浪越高,震得山水草木都发出响声,真可说是气壮山河!田耕以更响亮的声音又喊道:“我们说:最后胜利一定是我们的!因为我们是正义的战争!是无产阶级领导的革命战争!英雄的中国人民从来就没有对任何敌人屈服过。
今天有了正确而伟大的中国共产党和伟大英明的领袖毛主席的领导,这是打败一切敌人、战胜一切困难的胜利条件!”这时人们喊万岁的声音直上云霄。
正在人们这样悲壮地宣誓之际,忽然西北天空,狂风大作,呼呼的山响,直刮得沙土暴气,草木吼叫。真是天在惊号!地在悲鸣!霎时之间,云消雾散,露出了蓝蓝的晴空,高挂着满天的星斗。这一大群人的精神更加振奋起来,都高高地举起步枪、手枪、铁锨、扁担、棍棒、杈把,要求去打敌人。这时候人群里边,忽然有一个人倒下去了,昏迷不醒,不能说话。人们仔细一看,不是别人,正是转轴子解文华。
转轴子解文华什么时候到这儿来了?他老早就跟着一大群人,在民兵武装掩护下,一块儿跑到了这里。因为他的身体瘦小,混在人群之中,不敢抬头不敢说话,所以呆了这么老半天,谁也没理会他。
那位问道:他为什么不敢抬头不敢说话呢?这还用说吗?
他心里有鬼啊!又有人说:他既然心中有鬼,怎么他不躲到别处藏着呢?这是因为他心眼儿多的缘故。他害怕孤零零地躲到一边,被别人看见,要发生怀疑,不如混在人群里头,可以假装没事人儿。
诸位:我们知道,今天这个大血案可跟他关系不小!当他看到这惊心动魄的情形,他的两条腿就打开了哆嗦。再加上害怕他的鬼胎暴露,因而胆战心惊。他那瘦小脆弱的身体,一时精神恍惚,支持不住就昏昏沉沉地倒下来了。大伙一看是他,都觉着奇怪,可是谁也弄不清他的底细。只好先把他扑拉了扑拉,顺了顺气,然后又架起他来走动了走动,他这才清醒过来。人们问他是怎么回事,他说:是饿的,是累的,是看到死了这么多的人,他心里难过。人们对他的话是半信半疑,但是又没有根据说出不信来。就把这个奇怪的现象,暂时放下了。此事已过,大伙就又闹腾起来。有的要找敌人去拚命;有的就非要回家去看看,去料理料理。要找敌人去硬拚命,这是瞎干。所以,田耕和齐英,说明了道理,就给拦挡住了。要回家去,这当然是应该,不能阻止,可是田耕不放心,害怕大家又被敌人包围在村内。他这才吩咐:齐英和金月波,带领着队伍,保护着人们回村。队伍不要进村,要在村外作侦察警戒。他又对大伙说明:今夜敌人一定还要来,大伙回到村里,看看家,弄出所需要的东西来,把死者也赶快抬到村外,迅速埋葬。无论如何,也不要在村里呆得时间过长。人们听着田耕这些话,是字字诚恳,句句关心,都表示听从。这才齐大呼地回村里去。解文华也就跟大伙回了家。
人们走了之后,这儿就剩了田耕和他的警卫员白山。白山见田耕饿了,从他的挎包里,掏出了两个麦子面掺野菜的锅饼,说了声:“田同志!快吃点儿吧,你有很久没吃饭了!”
田耕没有说话,只是摆了摆手,表示不吃。他并不是不饿,而是吃不下去呀!他想:
群众遭受的损失太惨重了!这怪谁呢?
怪齐英和孙定邦吗?不能。齐英他们已经尽了最大的能力。怪县委委员郭诚同志吗?
更不能。因为他早已被敌人逮捕了。想来想去,只有自己把这个重大的责任担当起来!现在看来,主要的问题是,因为郭诚同志被捕,没有作好组织领导群众斗争的工作,所以群众才遭受了这样的损失。想到这里,他的心象针扎一样!……他稍稍沉静了一会儿,这才想起了抽烟。
田耕的烟瘾是非常大的,不吃不喝行喽,不抽烟他简直受不了。这老半天没有抽,是因为斗争太尖锐闹得忘下了,这会才想起了抽烟。因为他的右手受伤,这烟也是白山给他带着。这些日子抽不上鬼子烟卷儿了,白山给他安了一条小烟袋儿,抽大叶烟。按说,大叶烟更有劲儿,呆了这么长时间没有抽,这会真是馋得不行,恨不能一口抽到嘴里。白山还没有给他装满烟,他就把烟袋抢到手,把小烟杆儿往嘴里一放,就让白山快给他点着。哎呀!真是没有想到,火柴潮了,划了半天也没有划着一根儿,急得白山的手直发抖。田耕说:
“别着急,别着急,想想办法。”可是,把所有的办法都想到了,结果半盒火柴划了个精光,只划着了一根儿。好不容易,点着了一点点烟叶。因为烟叶也潮,没有抽出烟来就又灭了。
这工夫白山的眼泪真的流下来了。田耕一见就笑着说了一句:
“这个奇烟,不抽就算了吧,看你这个孩子样儿!”然后,他又把小烟袋儿交给了白山。在草地上躺了下来。他一声不响地躺着,觉得功夫不小了,这才站立起来,说了声:“走,跟我一块儿去喝点水。”
他来到流水沟沿,把腰一弯,把头一低,咕嘟咕嘟就喝了一大顿。他喝完了水,扭头走上岸来,望了望天空,说道:“哈!
这水真甜呀!他看了看天上的星斗,有些着急地说:“人们应该回来了。要是再晚了,恐怕又遇到危险!”你看他,关切地向小李庄遥望。正在这时,突然听到“嘎——”的一声,村里传来了清脆的枪响。紧接着,机关枪也打起来了。一个村,两个村,周围所有的村子,都响起枪来。这枪声密得如同爆豆,紧得就象刮风。这分明是大批的敌人,包围了这一大片的村庄。
哎呀!
群众难中又遇难
鬼子疯病更加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