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第五章

开学第一天,下着雨,切尔茜和罗比开车把艾琳•;卡莉芙接上车,开到学校,将诺瓦车停在学生停车场,头上顶着讲义夹冒雨跑向教室。进屋后,切尔茜狼狈不堪,她的条纹布衬衣湿透了,白色裤子滴着水珠。

“哦,倒霉!”她在前大门边的金属拦杆上顿着脚,“看我的裤子,头发,真是霉透了。”她强打精神,在背后涌来的学生推动下,向校内走去。在走廊转角处,父亲办公室旁边,他父亲已站在通常站立的地方,察看大厅里的情况,就象所有老师在课间休息时那样。她经过他身旁时,只稍为停一下。

“嗨,爸爸,我可以用用你办公室的镜子吗?”

“当然可以,宝贝!嗨,艾琳,升入高二感觉怎样?”

“当然不一样了,伽德纳先生,我们是大孩子了。”

罗比在转角处,举手向爸爸问侯。

两个女孩走进办公室。

“嗨,多娜•;梅依,嗨,阿特曼夫人。”

“嗨,切尔茜,艾琳,外面雨下得大吧?”

“我们想整理一下头发。”

在汤姆的办公室理,她们插上电卷发器,关上衣柜门。

“哦,你看我的长发,我早上花了四十五分钟才弄好!”切尔茜惊叫起来。

“你至少还能恢复原样,我就惨了。一下雨就毫无办法。”

她们轮流照镜子。“快点,看还能不能找到朱迪。”艾琳说,朱迪•;德里索尔是她们俩的朋友。

“我去不了。”

“干吗去不了?”

“我还有事。”

“什么事?”

“记得我给你说过的那个男孩吗?”

“哪一个?”

“上周我给他当响导的那个。我告诉他,今天早上,我会去他的教室……只是打声招呼,看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我的意思是,可能有什么事……什么问题,或者他感到不自在,在那么多陌生孩子之间……或者其他什么事。”

艾琳用肩膀顶得她朋友失去平衡:“切尔茜,为了这事,你在头上浇了一吨定型发胶,一直可惜你的裤子被雨淋湿了?”

“不,你胡说!”

“算了吧,你得告诉我!”

“没什么事,我头还没发晕,裤子实在湿得没法穿了。”切尔茜提把一只脚,向后望着另一只裤褪,“这上面沾了好多泥块,会留下斑点的。”她们取下卷发器,走出办公室。

“他姓什么?我又忘了,肯特,什么?”

“艾仁斯。”

“哦,我知道啦,午饭时再告诉我详情,你在这吃午饭吗?”

“要,不过我可能要带他去吃午饭,那是我的职责之一。你知道吗?”

“别介意,我开玩笑的。”他们在大厅里分手,艾琳转身走去,一边唱着:“祝你好运。”

大厅里又湿又冷,一股霉味,湿的橡胶鞋底在新打蜡的地板上发出吱吱的尖叫,夹杂着年轻人的喧闹声。一个男生向他的朋友吹口哨,并叫道:“嘿,特洛依,等一下!”香水味从那些刚从雨水中跑来的女生身上散发开来。切尔茜在走向佩里先生的教室路上,有十七八个孩子向她打招呼。她走进教室时,神情专注。

教室里半数以上位置都已坐上人,还有一堆堆的在过道上交谈。罗比的朋友之一,罗兰德•;罗斯特德瞥见切尔茜走来,扬起他那双特大手。他个子很高,魁伟结实,一张娃娃脸,蓬松的棕色卷发剪得很短,紧贴头皮。

“哟,切尔茜,你走错教室了,这是高三年级文科教室。”

“嗨,比萨,请让开。”

听到切尔茜的名字,肯特•;艾仁斯转过身,发现她已来到门厅,比萨•;罗斯特德正把笔记本放到一个空位子上,向她迎上去。“那你来这里干吗?”他问,面带讥笑,一幅高年级男生对朋友小妹妹的纵容神态。

“我是同学委员会成员,帮助新同学熟悉学校。这是我帮助的同学肯特。”他已来到门口,站着等她。

“嗨,切尔茜!”

“你们俩见过吗?”

“当然见过”比萨耸了一下肩说:“在橄榄球队。”

“肯特•;艾仁斯,会见罗兰德•;罗斯特德。大家都叫他比萨。”

一个说:“嗨,你好!”另一个说:“哈罗!”两人握了握手。

“抱歉!比萨,我想和肯特谈谈!”

“没问题。”

当他们单独在门边时,她笑着问:“你怎么样?”

“还好,我已经找到了主教室。”他回头望了下教室,再回头望着她。

她必须仰起头,才能看到他的眼睛。他的衬衣,也和自己的一样,有雨水打湿的斑点,但头发因为太短,看不出受雨水影响的迹象。头发从中间的发旋两边向上冒起来,闪闪发亮,就好象定型胶水粘起来的颗颗钉子。

“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吗?”

“有,“他从衬衣口袋中掏出一张兰色卡片,用新修剪过的大拇指甲在一个单词下画了一下:“能告诉我这个老师的名字怎么发音吗?”

“麦克纳!”她回答,“这名字发音有点怪。”

“对,是那样,谢谢!”他把课表放回口袋。

“你今天会分到一个柜子,存放自己的东西,但得自己买锁。我第一节课在十号教室,就在那边角落里。如果你需要,第一节课下课后,我会来帮你找到你的柜子。然后,在午餐时,再来看你,许多都是自动安排的,所以你可以和我一道吃午饭。”

“那好!”他说,向她微微一笑,“什么时侯吃午饭?”

“我们是A组午餐,十一点四十三分开始,下午时间很长,不能吃晚饭,也有好处,就是饭菜很热烙。”

他有着令人惊异的棕色眼睛,眉毛又黑又浓,使她感觉到他内心很沉稳。即使她尽力接近他,营造亲切友善的气氛为他帮忙,他都不大为她所动。“那好吧,我想你现在没什么问题吧,我们下课见!”

“好,再见!谢谢你,切尔茜!”

她转身走开,又改变主意。“哦,还有……比萨•;罗斯特德是个不错的家伙,你有什么事不明白,可去问他。”

“谢谢,我记住了。”

她向比萨挥手再见。

第一节课下课后,肯特在他的主教室门边等候切尔茜。向他走去时,她发现自己已经熟悉了他那低调的问候方式,他那固定在她身上的眼光,盯住她走近,比什么笑容都更能说明问题。那不是预期的充满色情的,而是发至内心的性爱感情,她已经看到过许多男生在大厅等候女孩时的样子:站着不动,看着女孩走拢,微笑,然后转身,跟在她后面,就象第一次见面的样子,并跟着一道走去。肯特•;艾仁斯就正是这样。这是追女孩最稳健的方法,切尔茜则纵容着他,随他稳步前行。

“你第一节课怎么样?”他问。

“组织得就象军队一样,汤姆林生夫人以这一点闻名,我会喜欢的,你怎么样?

“还不错,好象要在这门课得到好成绩,必须读大量的报纸。”

他们在学生群海洋中慢慢走着。

“你的储物柜号码是多少?”

“1088.”

“在那边。”她在前头领路。大群大群的学生涌向她。高三学生慢条斯理地走,高一学生急急忙忙地跑,教师站在自己教室打开的门旁边。克莱尔•;伽德纳站在他们前面,待他们走进,笑着招呼:“嗨,肯特,嗨,切尔茜。”

“嗨,妈妈!”

“早上好,伽德纳夫人!”

“她们为你作得怎么样?”

“很好,夫人。”

“那好,第五节课见。”他们走开了,切尔茜领着肯特来到储物柜前。它位于长长的L型储物柜区的中部。每个柜区两端,有一条细长的窗户越过天花板,通向室外。雨还在下,屋檐水将外部景色分隔成一条条的区域,日光灯在肯特头上洒下蓝色的斑点。

他打开号码为1088的柜子,“是空的。”

由于其他学生拥挤在身后,他的声音从金属柜内反射出来。一个女生走过,想侧身挤过去,用肘碰碰切尔茜。

“哟,对不起!”把她推倒在肯特的背上。

她的乳房碰到他的背上,他回过头来。

“抱歉!”他离她远点,分外尴尬。

“这里太挤了,”他说,关上柜门,周围有许多学生也在开门或关门。

切尔茜很快从羞愧中恢复过来,但肯特还藏起脸面,甚感羞涩。

吃午饭时,情况与以前更为相似。肯特在人头攒动中搜索切尔茜,切尔茜向他走去,一脸笑容。

走向餐厅时,她问:“你领到饭卡号了吗?”

“什么号?”

“你的个人编号,在你的主教室里可领到。”

“哟,我得到了。”

“你从家里带支票了吗?”

“带了。”

“那好,因为这里什么东西都是计算机管理的。”餐厅里充满食品香味,人来人往,挤得象蚂蚁窝。“只有今天,你才可以在中午用支票付钱买饭,以后,就只能在早晨上课前办理。厨房工作人员每天上课前30分钟等在那里,你把支票交给他,告诉他你的饭卡号码,他们会将钱存入你的帐户。然后计算机跟踪你每天的使用情况,告诉你帐上还剩下多少钱。嗨,安德逊夫人!”她向一位穿着白色制服,带着头网的胖胖的金发女人招呼:“这是新同学,肯特•;艾仁斯。”

“嗨,肯特!”安德逊夫人接过他的支票和卡号,在收款机上敲了几下,“你找到了切尔茜这个好帮手。”

“是的,夫人。”他平静地回答,又一次,切尔茜因被他吸引而感到震动。

她向他介绍如何买饭。饭厅里有4条服务线,分别由四台计算机管理:主食服务线、按菜单点菜服务线、点心服务线、生菜沙拉服务线。你可以到任何一条线上取自己想吃的东西,让炊事员把数量输入计算机里你的帐号上,这种方式就不用现金。

他们各自走不同路线取食品,在嘈杂的饭厅中部再次相遇,各自端着食盘。

“你真的吃得下这么多?”看到他食盘中的东西,使她顿觉自己的渺小。

“你吃那么一点就能活?”

有人喊道:“嘿,切尔茜,到这儿来!”

“那是我的朋友艾琳,愿意和她在一起吗?”

“可以!”

切尔茜为他们作了介绍,并一道坐下来。

同切尔茜的惊慌失措相反,艾琳开始喋喋不休,向肯特频抛媚眼。她还注意到其他小子们也向他们好奇地望着。

艾琳开始唠叨了:“我听说你是从德克萨斯来的,你会打橄榄球,你住在哈维兰德湖北的高尚新社区,你选修了切尔茜妈妈的高级英语课,还有其他许多高级课程,你想申请斯坦福橄榄球奖学金,你开一辆很酷的宝兰色豪华轿车。”

肯特停止吃饭,满满一叉子意大利通心粉停在离嘴巴二英寸的地方,望着艾琳,又望向切尔茜,再回望艾琳。

切尔茜喊了声“艾琳!”又转向肯特,“我没有告诉她那些事,真的,我没有。”

“咳,他是新来的男生,女生都很好奇!”艾琳说。

“艾琳,拜托,少说点吧!”

艾琳耸了耸肩,埋头吃饭,饭桌变得沉闷紧张。艾琳终于吃完,端着空盘子离开了。切尔茜说:“我没有给她讲过那些东西,肯特,相信我,我不知道她从哪儿听来的。”

“别为那个烦你啦,她说得没错,每个新来的,大家都会细察一番。她从哪里听到,又有什么关系?”

“但她让你难堪了。我很抱歉!“

“不,她没有。”

“可是她让我难堪了。”

“忘了它吧,切尔茜,那是她,不是你。”

“那你相信我啦?”

他将牛奶喝完,用手掌边把上嘴唇揩干净,“当然相信。”他回答,转过头来迎住他的眼光。双手将装牛奶的纸盒捏扁。

在饭厅那头,汤姆•;伽德纳站在卖沙拉的服务线尽头,察看着大厅。每天三个吃午饭时间段,至少有两段时间他要呆在饭厅。他的理论是,要和学生建立良好的关系,校长就应该尽可能让学生随时能见到你。大厅及饭厅,就是让学生见到他的最好场所。

在这里,孩子们可走近他;可以跟他说笑语;他可从孩子的谈话中,听到许多有关他们家庭生活的琐事;时常能在麻烦开始前将其制止。

但今天看到的麻烦事,给了他重重的一击。切尔茜和肯特,他们坐在一起了,幸好还有艾琳。但他们在桌子上的交谈并不多。真该死,她怎么在这第一天,就和他在一起了?那天图书馆里新生那么多,她怎么单单找上他?事实无法否认,这孩子长得很帅,又是运动员,身体匀称,穿戴打扮干净利落,哪个女孩看了一眼不想看第二眼?切尔茜也很漂亮,哪个男孩会不喜欢她呢?

艾琳吃完饭走了,留下他们俩,在长饭桌上并排坐着,汤姆立刻看到他们的举止变了,他们更大胆地互相望着,并开始交谈。从谈话的样子,不象是讨论下午的课。

或许,他的罪过使他变成了妄想狂。他们只是在上周四才认识,相见仅两次。但要是催化剂合适,两次就足够了。

他尽量小心翼翼地走去,站在他们背后,就象平时在饭厅那样,两臂交叉,双肩放松。

“看来你们俩午餐吃得很开心!”

就象照镜子一样,他们同时转过身来。

“哦,嗨,伽德纳先生!”

“嗨,爸爸!”

“第一天过得怎么样,肯特?”

“很好,切尔茜让我不迷路。”

切尔茜解释:“他原来的学校午餐没有计算机管理,我教他使用计算机买饭。”

汤姆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你们最好快走,还有四分钟就要上课了。”

“哦,”切尔茜跳起来,抓起食盘,“我简直没注意。快点,肯特,我告诉你脏盘子放哪儿。”

他们未告别就跑了,留下汤姆盯着他们。他怀疑自己是否太过虑了,太担心未成年的性格会遭到打击和毁坏。才五天,只认识五天,切尔茜不是那种见了男孩就头脑发昏的女孩,比她的同学更有头脑。他和克来尔经常讨论这一点,都感到很幸运,他们的女儿不会见了男孩子就发疯,影响良好判断力和学习成绩。

他跟在后面,正要讲话,他们却已跑开了。

当天剩下来的时间,汤姆都埋头处理学校刚开学时的大堆事务。他敲定了一位代课老师,代替那位因其他地方工资更高而离开的老师;和学区教育局通电话;为罗斯先生的教室增加桌子;打电话到地方报社,告诉学校在本年度的各种安排,以及他本人和报社在今年余下的时间内相互沟通的问题;有个警察到学校,送来附近居民的抱怨,他们对学生不遵守街道上的停车限制很恼火。出于校长职责,他与18位被送到办公室的学生谈了话。有的是在厕所抽烟被抓住,有的是没有停车许可乱停车。下午3:02,最后一节课结束,他照常站在大厅里。随后回到办公室,那里有两个家长在等着他谈话。3:40,他去参加社会部的一个会议,迟到了10分钟。结束后,又回到办公室,打了半个钟头的电话。其中一个是戈尔曼教练的电话,谈关于地方电视台转播橄榄球比赛的问题。

电话结束时,戈尔曼教练说道:“那个新来的小伙子肯特干得真不赖,汤姆,真是棒极了,一定是由某个真正懂球的教练教出来的,是个好球员。他在进攻线路上燃起了一把火。谢谢你给我把他送来。汤姆,他将使我们的球队完全改观。”

“是吗?鲍勃,我也干过教练,我们都能识货,你说对吗?”

挂上电话,汤姆坐在桌子上,盯住窗棱上的照片,回忆起切尔茜和肯特在吃午饭时的情形,他们可能谈了什么紧张的话题。我的天,这孩子可能会成为球场上的英雄,对切尔茜将更有双倍的吸引力。如果他们之间相互吸引的蓓蕾已经长出,他还有什么能耐将他们分开?

他叹了一口气,用手抹了抹脸,坐回椅子上,通过一天忙乱,他累了。除了开学第一周固有的那些问题和障碍,最让他焦头烂额的是这件私事,搞得他进退维谷。

他看了一眼手表,吃了一惊,六点十分了,立即打电话回家,克莱尔接着。

“嗨,是我。”

“嗨?”

“我才看了下表,没想到这么晚了。”

“你回家吗?”

“是的,我马上回来。”

“那好,但是……汤姆。”

“有什么事吗?”

“今晚上在家吗?”

“抱歉,亲爱的,我必须七点一刻赶回学校,开家长咨询委员会会议。”

“唉!……那好吧。”他听出了她的失望。

“我实在抱歉。克莱尔!”

“没有什么,我能理解。”

“那我们一会儿见!”

他叹了口气,离开桌子,关掉日光灯,开车回家。

进门时,克莱尔已作好晚饭,正在向他碗里舀牛奶鸡蛋面。他把外衣脱下,挂在椅子背上,走到她背后,抱住她脖子,“嗨,亲爱的,晚饭吃什么?”

“鸡肉炒面,请坐下。”她提高声音,挣开怀抱,把晚饭端上桌子,“孩子们,晚饭好了!”

他把领带解开,坐到平常坐的位子上。大家都坐好,相互传递饭菜盆。汤姆高兴地问:“你们第一天过得怎样?”

“我好极了。”切尔茜热情地回答。

“我们的教室管理伽里奥朴先生简直成了太空脑袋。”罗比想提个负面话题,借以测试大家的耐心。

“你干吗说他是太空脑袋?”汤姆问。

“哦,爸爸,你真傻,每个人都知道,就你不知道。看他穿那身衣服,他说话的样子,活象小丑。”

“不是每个男人都穿得象爸爸那么酷的。”切尔茜插话:“你说是吗?妈妈?”

“那倒是。”克莱尔的眼光停在汤姆身上,问:“那你今天怎样?”

“忙,但还不坏,就象以往开学时一样。你呢?”

“我的桌子配齐了,没有人喊我‘你’。我想,今年我班上有几个相当聪明的学生。”

切尔茜问:“那你觉得肯特•;艾仁斯怎样?”

罗比打断她:“每个人都知道你觉得他怎样!不是吗?我听说你已经和他一道吃午饭了。”

有些微妙的变化提醒克莱尔注视着汤姆,看他耸了一下肩,正用刀子伸向放黄油的盘子,快速地看她一眼,又马上移开。从这两个小动作中,她敢发誓,他的神态中有恐惧的意思。什么事情让他害怕呢?他们只是谈到一个新学生,汤姆上周还极力赞扬他呢。克莱尔又舀了一些牛奶鸡蛋面在盘子里,并把肯特•;艾仁斯的话题接下去,“他行为举止优雅得体,看起来非常聪明,并不畏惧新环境。我看得出来他很不错!”

切尔茜不能不反击他哥哥的欺负,说:“我和他一起吃午饭有什么不好?我是他的向导,学校聘请的,你这个大傻瓜。”

“是呀,也许不久一后,你就是他永远的伙伴了。”

“爸爸,你能不能告诉你的儿子,在这个学校里该怎样对待新同学。不这样,他就得花时间自己去找。他实在太忙,要在健身房里将自己的脖子练得和脑袋一样粗。”

克莱尔又一次仔细观察自己的丈夫,对他的反应吃惊不已。她对汤姆太熟悉了,他对错误的表情总是显在脸上,他的手爪也是自动显示器,总是觉得衬衣领子不舒服,需要整理。每当他为什么事情感到内疚时,就是这样子。当他发觉克莱尔正盯住自己时,便埋头看着自己的盘子,说:“够了,你们两个。切尔茜,在上中学时交男朋友是早了点,我和你妈妈总是很高兴你把功课优先于男朋友,希望你今年不要改变。”

“爸……爸!”切尔茜结结巴巴叫了一声,她的眼睛、嘴巴都因生气而变色,“我简直无法相信你说的这些,我所做的就是教他如何使用计算机系统买午饭,这也有什么不对吗!”

“不,宝贝,没什么不对,只是……”汤姆的眼神指向克莱尔,然后说:“忘记他!”

克莱尔插话:“他看起来的确是个好小伙,汤姆,你自己都这样说过。”

“好啦,好啦!”他跳起来,向洗碗池走去,冲洗自己的盘子。“忘记他,我说了。”

“我的天,”克莱尔想:“他的脸都红了。”

“这里有甜食。”她递给他,用眼神跟着他。

“不要了。”他急急走向洗手间。这个人很喜欢吃甜食的,今天留给克莱尔的印象很明显,是想逃避什么。

他离家去参加七点一刻的会议。罗比去伍德波里购物中心买学习用具。切尔茜到艾琳家作实验。

克莱尔独自在家,把放在烘干机的衣服迭好,对其中起皱的烫了烫。然后坐在厨房桌子边,批改她今天给高级英语班学生的作业:写一首有关夏天的四行诗。

第一首是:

我爬上河边的礁石,

俯身下滑,

落到礁石底,

身子毫不沾湿。

她估计这个学生曾经到过山谷商场游乐园。

读完那一首,她就开始翻找肯特•;艾仁斯的。心想或许从他的诗里能找到使汤姆烦心的一点线索。

独驾兰色八轮车,

朝着新家千里行。

孤寂可怕又一天,

我从少年变成人。

一个孤独的男孩,离开朋友和熟悉的环境走向新的家,它影响了肯特身心的和谐,但却无法找到让汤姆如此反常的任何线索。

她又读了十多篇其他学生的诗,再回到肯特的上面。读了三遍才站起来,离开桌子,在厨房里慢步走动,倾听外面的雨声,心里焦虑不已。

汤姆怎么会这样不高兴?家里十分安静,毛毛雨持续下着,雨水集聚在玻璃屏风上,形成一条条的水拄,使得薄雾蒙蒙的院子里,什么也看不真切。

与汤姆结婚十八年,她了解他就象了解自己一样,在杜鲁斯时烦心的事还在烦着他,并且越来越严重了。汤姆•;伽德纳好象为了什么事觉得很内疚。她知道这一点就象知道他晚饭后爱吃水果一样肯定。

如果另有女人,那她是谁?

8:30,她打电话给露丝:“露丝,你现在忙吗?是不是一个人在家?我可以过来看你吗?”

露丝在孩子们很小的时候便住在这里。当罗比和切尔茜小时,克莱尔刚返回学校上班,她们便相互照看孩子。克莱尔母亲去世时露丝曾给了她极大的安慰和帮助。十六年来,露丝从末错过一次克莱尔的生日,给她送贺卡或者各种礼物。一次克莱尔得重感冒躺在床上,露丝有两个星期,每天给他们送晚饭来。

更重要的是,露丝是唯一知道她曾受约翰•;汉德曼诱惑的人。他们一起辅导话剧排练,汤姆在学校非常忙。她想让汤姆换个工作,但汤姆晚上不得不留在学校,她更极力发泄自己的愤恨。克莱尔还将自己与汤姆结婚前怀孕的事告诉了露丝。因此,露丝是这个世界上能藏住她人生秘密的安全港湾。

克莱尔与露丝•;比夏普之间的友谊的边界是可伸缩的。每天任何时候,只要需要,克莱尔都能找到她。

她们坐在露丝卧室的沙发西头,磁带里放着肖邦的音乐,露丝用钩针织着毛线。

“迪安去哪儿啦?”

“在俱乐部……这是他说的。”

“你们两谈过了吗?”

“没有。”

“为什么呢?”

“我敢肯定他外面有女人。我开车去那个健身俱乐部,坐在车内等他,看到他和那个女人一道出来,他和她吻别后,她才进入自己的车开走。”

“哦,露丝……”克莱尔的声音低下来,“我希望这些只是你的想像。”

“可那不是,而是讨厌的真相。”

“那你对迪安什么也没说吗?”

“没有,我也不想说。就由他去吧!他要是个男子汉,就去跟她过。要不是,就让他和我在一起受罪,我倒希望他走开。因为我知道自己还能活下去。”

“哦,露丝,你可别这样想,你可不能明知他干那种事,而不和他谈谈。”

“我就打算这么办,你看着吧!我不愿意离婚,不想跟他去法庭吵吵闹闹,分割财产,失去我的家和丈夫,让孩子们选择跟谁过。我们还有10年退休,如果我失去他,我的结局将如何?我将成为一个孤独的老妇人,无人伴我旅游、吃饭、睡觉、或作其它任何事,一个人靠退休金生活。我想,也许这件事仅是一段小插曲,不久就会过去。孩子们永远不必知道,我不想让他们知道。克莱尔,我不想让他们不再爱他,不管他作了什么事。你能理解吗?”

“我当然能理解。即使我也不想知道。只想你一切事情顺心如意,而迪安也希望一切照旧,但这事很难。但我想要是忽视它的存在,不会自动完结的。”

“我不想让你完全理解。克莱尔,你在学校工作,那里的人都认为解决问题的唯一途经就是挑战,但那不适合我们的情况。我将各种迹象归纳起来,再决定怎么办。我的意思是说,几个月前,我就看出迹象。也就拿定主意,如果他真是在外沾花惹草,就应该是他告诉我,而不是其他人。”

“什么迹象?”

“他经常显得很沮丧,你知道,你大半生都是和这个男人生活在一起,一旦他表现异常,凭女人的直觉就会发现。有时,并不是他做什么?而是他干的方式。看他的脸色,手爪的活动,就觉得即使他与你在一起,也好象相隔很远。还有……”露丝打断自己的话,仔细看着克莱尔。“哦,克莱尔,是不是你也这样?是不是汤姆,他也有了另一个女人?”

“汤姆?哦,上帝,露丝,你别犯傻了。”

“你应当看看你的脸色?”

“发生什么事,有事发生吗?我们一道去杜鲁斯过了个浪漫周末,你还记得吧?”

“你在说谎!”

“哦,得了吧,露丝,你应当知道,如果我认为汤姆那怕有一分钟,什么事瞒着我,我会立即让他讲清楚。”

“真的这样?”

克莱尔被露丝的眼神逼住了。她的虚张声势被击得粉碎。她身体前倾,将双肘搁在膝上,脸埋在手掌中,“没什么事?”她说得少气无力,她真希望自己说的是真话。“那只是我的一些想象。”

“我在事情开始时,也这样说过。”

克莱尔抬起头来,双手互相紧握:“但他很爱我,比以前更爱。露丝,我没骗你。去杜鲁斯玩得快乐极了。近来,他经常拉着我,不管是不是合适的时间、地点,也要和我亲热。他一接触我便要作些情深意切的动作。我们曾经约定过,在学校内,不干个人私事。但他有一天却到我教室和我接吻。我不是说,只是碰一下嘴巴,而是一个火辣辣的长吻。真是,他为啥子要这样干呢?”

“我告诉过你,那是他的假象,可能是为了使你减少防备。有好几次,那混蛋迪安就是那样对我的。我甚至确切知道他和那个女人上床的那一天,因为那天他送了我一束鲜花,那是盛夏时间,我想要的所有鲜花,自己园子里都有。男人们在感到心里有愧时,通常都这样干。”

克莱尔从沙发上跳起来,走到窗前,呆望看雨中的院子。“哦,露丝,你说得真玄!”

“与你谈话的女人,她丈夫正跟另外女人接吻,她有权利这样愤世疾俗。汤姆还作了其它什么吗?”

“没有,绝对没有。”

“这就是你今晚来我这里的原因吧!摆一摆,因为有些事不同寻常,对吗?”

“我只是感觉到某些事情不对劲。”

“你没问过他,没和他争吵过?”克莱尔站着不作声,背对着露丝,窗上的雨滴慢慢地在玻璃上流淌,外面街灯时隐时现,在门前车道上反射出朦胧的金光。

“你想要和他摊牌吗,就是你告诉我对迪安做的那样?”

露丝没指望她回答,也不想有回答。克莱尔仍站在房间对面,录音机中播放出肖邦的悲伤曲调,克莱尔内心登时充满悲凉消沉的感觉。

随后克莱尔起身回家,在门口与露丝拥抱告别。拥抱得特别用力,特别长久。露丝悄声告诉她:“别问他,听我的,别去问他,因为你一旦知道了,事情就不同了。”

克莱尔闭上眼睛,说:“我必须问他,你知道吗,我不能象你那样,我必须要搞清楚。”

抱得更紧了,露丝只好说:“那祝你好运!”

家里孩子们已回来了,都关着门在各自屋子里。她用手和前额推了推门。他们的存在使她宽心不少。罗比房里传来某摇滚乐电台的轻音乐声,切尔茜门底下露出一线灯光。

她轻轻拍了拍门,才打开它,说:“嘿,我回来了,我去露丝家了。”

“嗨,”切尔茜双手正忙于梳头,“明天早晨6:15叫醒我行吗,妈妈?”

“当然可以。”

她意识到不管她有多少焦虑,都不能影响孩子们。她关上切尔茜的房门,回到自己的卧室,脱下鞋子,在室内无精打采地漫游。地毯潮乎乎的,但她不想去烤干它。现在是深秋季节,是天堂般的八月和地狱般的十月的转折点。她打开书架旁边的一盏小灯,披上夏天穿的睡衣,找出最喜欢的旧披肩,把自己裹上,站在镜子面前,摆出一个迷人的姿势。但她在镜子里看到的却是无法掩势的忧伤面孔,嘴角下垂,就象帐蓬顶,眼睛在偷偷从背后和底下射来的灯光中变为一个亮点。她大声地,静静地背出了一句旧电影里台词,电影名称和主演均记不起了,也许是欧里维尔•;德•;哈维兰在“罪有应得”中的“汤姆,汤姆,你要抛弃我?”不,那部片子里的英雄不叫汤姆,到底是不是,她真记不清了。

她离开房间,以巴蕾舞姿态走到房子另一头,与雨水作伴。

汤姆回家时,她卷曲在起居室外走廊里的柳条编摇椅上,双膝上曲,裹在带流苏的棕色披肩里。一只蜡烛在防风灯笼里点着,放在桌面上。远处,薄雾在玻璃屏风上积聚成水滴,悬在门牌挡板上,一滴滴下落到地面。楼上,罗比的收音机仍在响着,但外面的潮气,漆黑的夜晚,似乎将各种声音吞没了。

汤姆在通往起居室的走廊上停下来。他对自己的归来没加任何掩饰。她知道他在哪儿,但仍不停地摇动着,眼盯着屏风外的院子。水汽在院子上空,就象交叉纵横的被子。

他叹了口气,站了会儿,最后,轻声地问:“你想谈谈吗?”

她摇了两次、三次、四次,用披巾包着拳头擦了擦下眼皮。“我不知道。”柳条摇椅发出叽咔叽咔的响声,她仍透过玻璃望着外面。

他仍穿着西服,把领带松开,站在滑动门槽口上,手插在裤子口袋里。她正在演一场戏。这位英语教师,他的妻子,在教室里导演话剧,被称为课堂演员,常生存在戏剧边缘。很久以来,他就不再因为她将过份投入的戏剧感觉带到与自己的争执中而责备她。他明白,这是她的第二性的流露。她还知道,她选择的这几样道具:潮湿的天气、昏黑的夜晚、烛光、摇椅、披巾,都是她在学校话剧表演时用过的。

他叹了口气,耸了一下肩,说:“我们最好能谈谈,你认为呢?”

“我想也是。”

他走向桌子,拉出一把柳条椅,坐下来,倦意重重袭来。但她却将摇椅移开一个角度,使她能在烛光下看到他的左肩和右脸。他向前移动,双肘放在膝上等着。

她抽泣了一下。

“那好,”他说,声音里带着强制的耐心,“你可以告诉我!”

“有些事不对劲,我在杜鲁斯时就感觉到了。”

他坐在那里,身子前倾,想向她和盘托出真相,但又害怕后果。她转身第一次看着他,转动她的脑袋,好象电影中的慢动作一样。烛光照着她深陷的眼窝中一对闪亮的眼球上,没化装,头发蓬松地披着。

“你能告诉我吗?汤姆,你是否有外遇了?”

“是的。”

“真的吗?”

“不。”

“我不相信你怎么办?”

要说出真象将激起她的愤怒,“克莱尔,那完全是无稽之谈。”

“是吗?”

“你怎么会这样想,我的上帝?”

“那你为什么要带我去杜鲁斯?”

“因为我爱你,只想两个人一起外出。”

“但为什么现在去?”

“你也知道,只要一开学,我的时间就不归我安排了。请看,已经开始了,我晚上10点才回到家。我在学校里,而不是和其他女人鬼混。”

他累了,忙了一整天,如果此时告诉他关于肯特的事,他将会再次面对一整夜的眼泪和责骂。指责别人比受人指责要容易得多。

“我说咱们一道出去玩至少有五年了,但你突然提了出来。出去后,你却表现得心神不定的样子,有时我甚至觉得你忘记了我睡在你身边。”

他一下站起来:“我没有任何外遇!”

“嘘,汤姆,别喊!”

“如果这个街区的邻居想听到我们,那没有稻草可捞!我没有外遇!我能和哪个鬼搞到一起?你好好想想,我有什么时间去搞女人。我一天到黑都在学校呆着,每周五个晚上,还能搞什么外遇?我知道是谁向你灌输了这些怪念头。”他伸出一根手指,指着西边,你和露丝谈了,是不是?她认为迪安有外遇,那我自然也应该有。我这一辈子,真搞不清女人脑子是怎么想的。”他把椅子放到原处,再用僵硬的手推回去,以发泄心中的不满。

“是你说的,让我们谈谈,汤姆!”

“是呀,但我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屎盆子扣在我身上。我有权力发疯。”

“我要你小声点?”

“你想要我小声点,你就不应该站在门厅里来演出话剧的第一幕。不要想我没看到你精心设计的舞台布景。”他用手一挥,“这昏暗的灯光,蒙蒙细雨,伤心的妻子裹着她的披巾,洗去铅华,不施粉黛,克莱尔,你低估了我的价值。”

在他的身后,切尔茜怯生生地叫了声:“爸爸!”

他猛地转身,命令到:“去睡觉,切尔茜!”

“但是你们在吵架呀!”

“是的,结了婚的人都经常吵架,别担心,我们明天早晨就会和好!”

“但你们从来没有吵过。”

他走进起居室,双手搂住她:“没什么,宝贝。”他的心脏仍在跳动。他吻了下她的头发,说:“亲亲妈妈,然后去睡觉。”

“我听到她说你,爸爸……你有外遇。”

恼怒之极,他放开她:“我没有外遇。”缩回头,闭上眼,强打精神,说:“切尔茜,照我说的办,亲一下妈妈,上床睡觉。明天早晨我们仍会在这里,去学校上班。不会有什么变化。”

切尔茜走到摇曳的烛光里,俯身亲克莱尔的面颊,悄声说:“晚安,妈妈!”

克莱尔仰起脸,抚摸着切尔茜的双肩,“你们别紧张,明天早上再见,亲爱的。”

切尔茜走后,汤姆回到走廊里,吹熄蜡烛,说:“好啦好啦,睡觉吧!”

他走进卧室,不等她,背对门站着,脱下西服。她走进来,关上门。她望着他,见他满脸怒容,挂起裤子,脱下衬衣,走进浴室,挂在衣钩上,也不看她一眼。

她上床等着。

他也上了床,灭了灯,转身仍不理她。

一分钟沉默不语,又一分钟,再一分钟,终于,克莱尔开口了:“汤姆,你要了解。”

“了解什么?”

她努力控制自己不哭出来:“你说得对,我去找露丝谈了。她看见迪安和另一个女人在一起,但她不想和他摊牌,一旦摊牌,就必须面对它,处理他。我不想象她那样,我们也不会那样,汤姆,我们在学校一直在奋斗。如果学生遇到问题时,我们不教他们去抗争,那我们还是教育者吗?你以为我今晚上是害怕了?说出我的恐惧?但我还能作什么呢?我有怀疑,所以我想问问你,我想我没作错。”

“那好!”他转过身来,确信自己的皮肤无一英寸与克莱尔接触,“你说了你的理由,让我说我的道理。如果我在外面鬼混,或许我不会冒这么大的火,但你真的看到我的不设防的一面。首先,我爱你,带你去杜鲁斯,就是想使我们俩放松一下。然后你转过身去,观察我的脸色,又感到痛苦。当时与你结婚时,我发誓要忠诚,上帝作证,我这样做了。你想知道真相,但我确实没对其他女人动过念头。其他人干什么,那是他们的自由,但你不能由此证明,我也如此。必须把我排除在外。是露丝把这个念头灌在你脑子里的,露丝•;比夏普需要有个收敛过程,那是她的事。所以下次你去她那里,她再向你控诉迪安时,不要把我和他进行对比,那是胡闹,也让我痛苦。”

他说这些时泪水沿两颊向下流着。

“更痛心的是让切尔茜听到了。”

“是你开始喊叫的,汤姆。”

“你认为这件事会在她心里存留多久?如果我们之间再出些其它岔子,你想她还会象以前一样吗?她会以为我真的有了外遇。”

“我明天早晨会跟她讲,是我搞错了。”

他知道她在他身后哭泣,感受到床垫一阵阵抖动。听到她从床头灯下的盒子里拉面巾纸的声音,因为太要强,她不愿擤鼻涕,尽量克制抽泣的声音。他也有自己的情绪要克制,脑子一片混乱。他的女儿已听到他被无端地指责为不忠,他反驳妻子,他没有被怀疑的理由。十八年来,一次可供怀疑的口实都没有。他和莫尼卡之间的事,是在他立下结婚誓言之前,是与当前毫不相干的两码事。但那次很久以前的违规,他应当向她坦陈过失,而不应责怪她。

因此,他们背对背躺着,心里都在压制住理想破灭却仍然相爱的感情。

克莱尔一边的窗子开了几英寸的缝,冷风吹在汤姆裸露手臂上,感觉很冷,但他仍躺着不动,诅咒他的肌肉不停地抖动。他没意识到,他被迫说慌,仍然要继续装下去,别让她知道自己醒着,别冒险移动或接触她。她象你一样痛苦,但没关系,让她背对着自己,可怜兮兮地呆一会儿,就象她使自己可怜一样。

她开始擤鼻涕。他想,下面该哭了吧!你使我这么痛苦,我为何不能让你感觉好一些。隔着几道墙壁,他听到卫生间里水龙头放水的声音。估计是切尔茜,她见到了本不该看到的这一幕闹剧,被烦脑纠缠而睡不着。是呀,是我开始喊叫的,他妈的,只要是男人,谁不会这样?

身后,克莱尔偷偷地转换脚的姿势,使他很想告诉她,自己也是一样,被这古怪的假装的一动不动折磨着,真是无法解释的愚蠢举动。的确如此,相爱的人吵架,真是不可思议,又愚不可及。他开始以诱惑性的,报复的方式行动起来,一只胳膊像她一样偷偷地换了姿势,手背慢慢从冰冷的枕头上滑下来,以便能够着鼻子,那里又痒又痛。

她对我怎么会误解这么深呢?她怎么还不知道我爱她有多深?她能讲出来吗?

一行热泪从他左眼落到枕头套上,打湿了一大块,很快又变得冰冷。

她翻了一下身,他知道她已经开始入睡。明天早上,他向她说些什么?这种令人沮丧的感觉在他胸内会存留多久?她的眼窝将深陷下去。她哭过以后,讨厌在公共场合露面。

在他们一生中,也吵过几次架。在她怀孕以后的禁欲时期,他们和大多数已婚夫妇一样,有过一些小龃龉。最历害的一次是关于一位叫凯伦•;温斯特的女教师,她离婚一年后,与他调情。“我不想那个女人到你的办公室!”克莱尔大声叫喊。他说,他没有办法不让她进办公室。因为所有教师都有权到校长办公室与校长谈任何事情。整个事态因汤姆把约翰•;汉德曼牵扯出来而升级。约翰•;汉德曼经常课间休息时到克莱尔的教室与她闲聊。这终于导致嫉妒之心总爆发。

那一次,她的眼窝也深陷下去过。

半夜时分,他醒了过来,突然意识到她在身后绝对是醒着的。她不说也不动,但她的双眼睁着,和她睡了十八年,他深知这一点。

他睡觉时,常埋在毯子下面。他的心脏跳动得特别历害,似乎要将他从一边推向另一边。这种情况在深夜时有发生,他睁开眼什么也没有。

她也知道这一点。

他们背对背躺着,皮肤离得很近,孤独,冷漠,凄苦难言。

几分钟后,她终于打破沉默,动了一下。

“汤姆?”她悄声唤道,碰了一下他后背。

他迅速翻转过身,就象木桶从车上滚下来一样,伸出手,将她拉向自己的怀抱,恨不得要把自己的心脏突出来。

“克莱尔……哦,克莱尔,”他悄声说,抚摸她,爱她,因对她冷淡并喝斥她而深感愧疚。自己亏心,却反而指责人家,是发生这次冲突的主要原因。

“我很抱歉,啊,上帝,我多么爱你啊!”她抽泣着说。

“我也很爱你,我很抱歉!”

他们的四肢互相紧贴着,感到实在难以表达此时的感情,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请原谅我,我真不能……”抽泣使她说不出话来,“我简直无法忍受你不睡在我旁边。我知道我伤了你的心。没有你,我不知道我还能做什么。”

他又吻她,打断她的道歉,直到她挣扎着出不了气。她移开嘴巴,在他耳边轻声说着,手从他手弯后面抓住他。随后她脱光衣服,他也一样。她的脚后根和小腿紧紧缠着他,形成一个心形,圈住他的臀部,十八年来的感情再次大爆发。结婚时的誓言,过去以及今晚的争吵,非同寻常的嫉妒之心,都使他们感觉到他们是真正相爱。这种爱也由孩子们分享着。他们也希望儿子和女儿知道,他们的生活是最美好的,决不会因为父母的过失而受影响。他们为自己的婚姻、职业、子女都付出了多年的努力。他们应当相互尊重、爱戴。基于这些原因,当他们的结合受到威胁时,双方都恐惧不已。

现在恐惧消失了,通过这次冲突,将恐惧赶开,这不仅仅是性,而是相互赔礼道歉,重新开始,重新承诺。

事情完结,安安静静地睡在对方的手弯里,克莱尔向上躺在汤姆的胸膛上。

“你别离开我!”她悄声说:

“我为什么要离开你?”

“我不知道。”她的手轻轻的压力提醒他,她的恐惧缘于嫉妒。“我不知道,你要答应我。”

“我答应你,永不分离。”有时她说出这类傻话,他真不知道她的不安全感从何而来。他把一只手放在她的头发上,用大拇指触摸她的面颊。

“克莱尔,你干吗要这么说?”

“我不知道。或许因为我知道你是不得已才和我结的婚,这个念头始终不散。”

“我与你结婚,是我愿意的。”

“我知道,真的,但从内心深处,哦,我不知道。”她实在无法让他明白这一点。这种方式露丝知道。这种恐惧来自婚前怀孕。几年前他告诉她,她这种想法使他非常恼火。并为此而吵了一场,她不想这种事在今晚又重演。“汤姆,我实在太累了,不谈它了吧!”

他们闭嘴了,都偏向左侧,两人的曲线配合在一起,简直象两条丝带。他握住她的乳头,叹了一口气。她把手肘弯曲,搁在他臀部,相互依偎着,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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