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木下藤吉郎时代
1.织田信长
当日吉丸在诸国流浪的这段时间里,日本愈来愈乱,烽火连天,哀鸿遍野。
京都的将军足利义辉,被三好长庆控制,而成为傀儡。
甲斐的(山梨县)的武田信玄与越后(新泻县)的上杉谦信,在州中岛短兵相接,双方陷于苦战。
小田原(神宗州县)的北条氏康逐走关东地方的上杉宪政,扬威称霸。
在中部地方,毛利元就在广岛的严岛击败陶晴贤之后,气势冲天。
在东海道方面,骏河的今川义元带领十万大军,整军经武,正准备攻入京都打倒足利将军的计画。与今川义元旗鼓相当的是美浓的齐藤氏。齐藤的当家主人是杀死父亲道三秀龙的义龙。夹于今川与齐藤二强之间的,就是尾张的织田氏。
尾张名古屋城的领主织田信长,年方二十五,兵力至多三千,却能不被他国所灭而生存至今,可说是奇迹。诸国藩侯无不以为织田家迟早会被今川义元所灭。因为,他们都认为,织田信长自幼即我行我素,脾气暴躁,是个庸碌笨货。
这种说法,在流浪中的日吉丸当然也听到了。日吉丸的父亲木下弥右卫门曾仕于织田家,而日吉丸自己也曾经是个被认为无可救药的顽童,如今风闻信长公是个我行我素之人,虽然,大家认为他很平庸,他却很想见一见他。这个愿望居然实现了。
永禄元年(西元一五五八年)夏的一天黎明,乞丐模样的日吉丸,坐在尾张国庄内川的河边,腿上放着装饭团的荷叶包,呆呆望着旭日下美丽的河水。
“咦?”
日吉丸抬起头来。因为忽然听到一阵战斗喊声。
河边有一群骑士奔驰而来。日吉丸不禁张大眼晴注视。心想,是织田家年青武士的马战训练吧。回头一看,又有一骑队如旋风般疾驰而来。
喊叫声,铁骑声与战鼓声响成一片,两支骑队在日吉丸隐身的草丛前相遇。双方都手持竹枪,互刺互打,激烈挥舞,不像训练,倒像实际作战。
其中,有一位内着白绢上衣,外被革甲,腰佩赤红鞘长刀的年青武士,尤其勇猛。竹枪灵活的左右挑刺,并且大叫:“敌方大将!有种的来和信长单打独斗!”
草丛中的日吉丸,不禁伸长脖子来看。他看到了一个气宇轩昂,相貌不俗的人,那个人就是信长。他想,这样的人实在不像庸碌之辈,一定会成为威震一方的大将军。
“来了!”
对方大将跃马袭向信长。
“看枪!”
日吉丸原以为信长要刺对方,没想到竟用竹枪横扫。可是对方的大将武艺高强,闪电般挑起信长的竹枪,并将之打落。信长急忙去拔腰间的长刀,但已来不及了,胸膛中了一枪,从马上翻落水中,溅起一片水花。
日吉丸心中大呼厉害。想不到训练时竟有家臣敢将君侯刺倒,落入水中。
全身淋湿,从水中站起的信长,露出皓齿,哈哈大笑,大声说:“权六!打得好,竟把我刺落下来。我输了。”
看到他们君臣都如此勇猛而豪爽,日吉丸心仪不已。
刺落信长的是柴田权六,即以后的柴田胜家。
“权六,明天要赢给你看。”
信长扬起眉头说了之后,就飞跃上马。
权六马上大喊:“主上回城!”
这场争战中,有一半以上的人跌落水中,但都高声大笑的上马,排好队伍后,就整齐的跑起来。
日吉丸认为这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立刻从草丛中飞跃出来。他高举双手挥舞,大声喊叫,紧张得自己也不知在叫喊什么。
真是拼死冒险!
信长勒住马缰,紧蹙双眉,怒目注视日吉丸说:“什么人!”
信长怀疑他是化装成乞丐的敌国间谍。
“拜托!拜托!”
拼命喊叫,奔向信长的日吉丸,两眼发红,闪着泪光。加上脸像猿猴般的异相,信长不禁一惊。
“何事相求?”
“请让我做你的家臣。拜托!我甘愿从兵士做起。”
一个年青武士大喊一声:“梦想!”并用竹枪从后面打倒恳求中的日吉丸。可是,跌倒的日吉丸,又立刻跳起来。第二枪正要挥下的时候……
“住手!不要打!”
信长制止了。他似乎看出日吉丸是个与众不同的人。
“什么理由呢?快说!”
“谢谢。小的名叫日吉丸,想跟随能称雄天下的贤主,因此周游列国。来到此地后,就极想见主公一面。机缘凑巧,今天竟得见尊顽,深感主上确实是小的愿望中的贤主。因此不揣冒犯,请求录用。敬请捡起小的一命,小的甘愿效忠。”
“日吉丸!”
“是。”
“你的武艺如何?”
“武艺低劣。”
“学问呢?”
“没有学问。”
“才智呢?”
“自认并不优于他人。”
“那,你究竟有何专长?”
“并没什么专长。”
“哦!很老实嘛!那你凭什么追随我呢?”
“真心。”
“真心?”
“是的。为主上不辞一死的真心。”
“哦!这倒是可取之处!好吧!到城里来吧。”
“是!”
日吉丸大喜过望,为自己的光明前途兴奋不已。
2.初上战场
一年过去了。
日吉丸奉准把姓名改为木下藤吉郎,担任草履夫(随仕主人,处理杂务)。
这段期间,织田信长从名古屋城迁往清洲城。名古屋城则命令手下大将林美作镇守。
那一年八月的一天深夜,突有使者骑马飞奔到清洲城。信长叫使者进入寝室,一听是林美作叛乱,立刻从床上跃起,匆忙地穿好甲胄,手持长枪,奔向城门。
信长身后,连一个家臣也没跟上。可是一到城门,却有一个兵士牵着信长的爱马,边跑边喊:“主上,马来了。”
信长见到有人竟比自己早出来,甚为惊异,一跃上马就问:“是谁?”
“是木下藤吉郎。”
“猴子啊。”
仔细一看,他竟已穿好兵士的甲胄。
“你怎知道我要出战?”
“使者的样子杀气腾腾,想必是从战场来的。因此我推想,主公马上要挥军出征。”
“很好!猴子,来吧。你初上战场,好好打仗建功。”
信长和藤吉郎在黑暗中已经走远时,才见装束齐备的武士,三十骑、五十骑、七十骑的从城里争先恐后的奔驰而出。
叛军正在进攻名冢地方的岩寨。
信长单骑驰入叛军阵中,大喝:“叛贼!信长在此!谁敢上来?”
信长威风凛凛的喝声,响彻四方,战场即时静肃,停止战斗。
叛乱瞬间平息,仓惶逃跑的林美作,被木下藤吉郎,一枪刺毙。
“林美作的家臣听着,只要悔改,绝不追究。”
信长宣布后,随即掉转马首,回清洲城。
一个薄雾缓缓飘散、清爽的黎明。
木下藤吉郎跟随在信长后面,信长回头呼唤:“猴子。”
“在!”
“你做草履夫实在可惜。即日起晋升你为武士,管理马匹事务,薪俸三十贯(当时钱币的最大单位),迁居武士住宅。”
“呀,谢谢主公!”
藤吉郎仰望黎明的乳白色天空,心中默告母亲,他终于成为武士了。
那时,藤吉郎是二十三岁。
藤吉郎成为年龄最小的武士迁入武士住宅后,马上雇用老妈和男佣人,并且到邻近的各武士家打招呼,然后到清洲城街上游逛。
他在估衣店前见到了桐叶纹样的战袍,买下来后即刻穿上。边走边想,母亲如能看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不知多高兴!
迎面而过的商人和农夫,都向藤吉郎敬礼。
藤吉郎来到护城河边,仰望高耸的城阁,不禁回想起十年前的自己。
“……是的,我就是在这里连车一起被武士踢倒的。当时发誓,绝不做商人而要做武士!而今已如愿成为武土。可是绝不能自满,还要努力,要更加努力!”
藤吉郎深自警诫,勉励着自己。
3.修城立功升任队长
那年的二百十日(日本的节气名,在立春后的第二百一十天,常有风灾)有强烈台风来袭,清洲城墙崩毁了两百公尺以上。
信长马上召集木匠、泥水匠及石匠等数百人,开始大规模的修复工事。
堡事虽已进行了二十多天,但是进度缓慢。这是需要叠置大方块岩石的艰难工事,所以人们都认为耗费时日是当然的。
“喂,等一下!”
站在工地高处的监督官山渊右近,大声叫住路过的藤吉郎。
“请问有什么事?”
“你一边看工事一边嗤笑,是什么意思?”山渊右近咄咄逼人地问着。
右近是织田家重臣鸣海城主山渊左马介义远的长子,地位比刚做武士的藤吉郎高得多。
藤吉郎只是默默地仰视右近。
“说!你为什么嗤笑?”
藤吉郎不答,反而哈哈大笑。
“放肆!讨死!”
右近满脸赤红,手握刀把。藤吉郎却镇定如常,严肃的说:“山渊右近殿,你真得不知道在下为何而笑吗?”
“……”
“清洲城四面临敌。东有今川义元和武田信玄,北有斋藤义龙和朝仓义景,西有浅井长政,南有松平氏康,皆非等闲之辈。当此织田家危急存亡之秋,城墙却毁于台风,若今日或明日,有敌军大举来攻,请问如何抵抗?可是,工事虽然已进行了二十多天,却只完成三分之一。这么怠慢,怎不令人嗤笑?”
藤吉郎口若悬河,头头是道的一番话,震慑了对方。
“在这个乱世,筑城时应该遵守三个原则。第一要保密,尽早完成。第二、城地要以坚固为上,外观美丑次之。三是工事进行中,必须严防敌人突袭。可是,这次工事完全没有依照前述之原则进行。进度缓慢,又没有计画;城墙随意修补,工地处处杂乱。在下藤古郎如果是敌方间谍,马上会通报,趁机来袭的。”
说完,他就丢下哑口无言的右近及工头等人,昂首往城外走去了。
翌日,藤吉郎进城拜候信长时。
“藤吉郎,听说你对城墙工事有点意见,是吗?”
“啊,主公已经听到了。”
“今早山渊右近对我说了,并且坚持要我处罚你。但是,你说的也有点道理……”
“诚感惶恐!”
“藤吉郎,我认为你不是信口开河的人。……你有把握在几天内修好城墙?”
藤舍郎低首沉思后回答:“三天。”
“哦!只要三天……”
信长以及左右的重臣们都不禁愕然。
即使任命筑城经验丰富的人来监工,不论如何估计,也要十天以上,而毫无经验,年纪又轻的木下藤吉郎,竟说只要三天就能做好。
“好!试试看。可是,不能如期完成时怎么辨?”
“当即引咎切腹。”
藤吉郎很有自信的发誓。
当天,藤吉郎出城的时候,好友前田犬千代(即前田利家)从后面追上来,担心的问:“喂,真有把握吗?”
“放心,等着瞧吧。”藤吉郎笑着回答。
木下藤吉郎代替山渊右近的消息,即刻传抵工地。工头们议论纷纷,猜测着猴脸矮子会有什么绝招。
藤吉郎到达工地后,立刻召集工头—微笑着宣布说:“今天起,由我木下藤吉郎来执行工事,希望各位多多协助。我特别要声明,我已和主公约定,三日内完成工事。三日内不能完成,我就切腹,我当然不希望如此,所以希望各位尽力工作。”
工头们听了之后,相视冷笑。心里都在想:这个人怎会和主公约定三日内完成,而且不但不担心,反而一副满不在乎,高高兴兴的样子,一定是疯了。
工头们随即回到各人的工作场地,开始工作。但是,很显然的,他们工作起来比山渊右近监督时更为怠慢懒惰。
不知为什么,藤吉郎既不督促,也不叱责。到了黄昏,工作时间将要完毕的时候,藤吉郎突然大声下令:“全体到广场集合!”
大家心想,要被责骂了,工地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工人们抱着不安和恐惧的心情,陆陆续续到广场集合,没想到,广场的地上铺着席子,席上备有丰盛的酒菜。
藤吉郎仍旧笑嘻嘻的说:“今后三天,大家都得努力的劳动。所以今天晚上,就请大家好好吃喝一顿,养养气力。”
工人们对于自己的怠惰已感内疚,又见到酒菜非常的丰盛,不禁大为感动。心里都在想,真不好意思!
看见大家犹疑踌躇,藤吉郎拿起酒壶说:“不要客气。喝了,喝了。喝了之后,要唱要跳都随便。尽情享受吧。”边说边绕场替工人斟酒。
不久,大家看出藤吉郎的诚意,场面也就逐渐热闹起来。
藤吉郎自己也喝得脸都红了,开自己的玩笑说:“怎么样,我的脸愈来愈像猴子吧。”说完了,拍拍工人的肩膀,哈哈大笑。
月亮已高挂在天空,大家也都吃喝得差不多了,藤吉郎来到工头们的席位,坐好后开口说:“请大家听听我的话。”
他的语调是正正经经的。
“我不知道你们抱着什么想法来修筑城墙。但是,我希望你们知道,为了保护你们的家族、房子以及土地,这个城非修筑得坚固不可。如果城墙脆弱,一旦受敌军攻击而被攻陷,结果将如何呢?想想看,如果织田家灭亡了,城街、领土被敌军的铁蹄蹂躏,哭父叫母的孤儿,无处容身的老人,无力逃亡而惨被杀害的人……你们也必定上有父母,下有子女吧。你们忍心让家族遭受这种悲惨的境遇吗?当然不忍,那就得把本城修筑得有如铜墙铁壁,不论有几万大军来袭,都能屹立不动,稳如泰山。”
藤吉郎的这席话,语声铿锵,态度恳切,深深地打动人心。
工头们都正襟危坐,仔细倾听。如今已经无人对藤吉郎有反感了。
“与其先盖好自己的房子,不如先把城池修筑好,这样才能保护自己的生命财产。我知道你们对我有反感,这一点我是不会计较的,但若因此而怠忽工事,那就大错特错了。城池既不是我的,也不是主公一个人的,而是全体百姓的。”
当藤吉郎说到这里时,工头中年纪最大的一个,突然悲痛的说:“大人!是我们不好,尚请宽恕。”
他叩头之后,接着又说:“大人的一席话,使小民觉得以前实在很愚昧!小民等是故意怠工的,小民甘愿担负此罪。但请大人不必等到明天早晨,今夜此刻就开始赶工吧。”
他抬起头,泪流满面的望看大伙儿说:“大家愿意么?”
大家都异口同声喊赞成。
藤吉郎以平静的语气说:“我知道你们是被山渊右近教唆怠工的。”
“大人所言正是,但如今完全觉悟了。请逮捕小民。是小民被山渊样秘密嘱咐,要大家怠工的。”
“那现在你就告诉大家努力工作吧。”
“是,是的!”
“大家都明白了,我很高兴。喝啊!喝酒唱歌,再去工作!”
于是大家一齐举杯,并齐唱赞美清洲城的歌谣。
唱完后,齐喊一声:“走呀!”
争先恐后,赶赴工作场地。
三天过去了。
预定完工的那一天清早,信是带着随身侍从三、四人,来到工地。信长不禁惊叹地叫一声,只见城墙已经完成,工地整理得乾乾净净。
“好家伙!竟然完工了。”
信长到城墙上观看时,发现濠边倒卧着数百个工人。不问也知,那是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如今怀着完成工事的喜悦,刚进入甜蜜梦乡的一群工人。
“啊,木下藤吉郎来了。”
为好友的成功感到高兴的前田犬千代,边说边指着大门前的桥。
和工人一起工作的藤吉郎,浑身泥汗,信长举手招呼桥上的藤吉部说:“藤吉郎,做得好!”
藤吉郎一听,先敬了个礼,然后跑到信长面前。
信长问道:“我想增加你的俸禄。要多少?”
“主公,与其加禄,不如加入枪兵队。”
枪兵队是与火枪队一起站在最前线的精兵部队。
“好,就编入枪兵队。俸禄百贯,率领兵士三十名。”
“敬谢主公!”藤吉郎跪谢信长。
终于如愿成为一队之长了。一年前还是草履夫的藤吉郎,多渴望成为枪兵队长啊!而被替换的山渊右近,竟于当天逃亡。数日后,急信来到,报告右近之父义远在鸣海城造反。
右近之父义远早就想归顺今川义元以谋反,所以密令其子右近设法延迟城墙工事,以便整备军队突袭清洲城,一举击灭信长。
山渊父子的反叛使信长大怒,立即亲率两千名部队袭击鸣海城,仅仅一天的功夫即将该城攻陷。山渊父子战死。
4.深夜之舞
早就计画进攻京都的骏河国领主今川义元,终于在永禄三年(西元一五六O年)五月一日出兵。
今川军进攻京都,一定要经过织田信长的领土,信长当然不会任其通行。但是今川义元很有自信,他认为信长一旦听到四万大军压境,就会从清洲城逃走;即使不逃而反抗,他也可在一日之内歼灭信长军。
今川大军来袭的消息,传抵清洲城的那一夜,城里仍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动静;可是听到消息的老百姓,却惶恐不安;对于信长军毫无举动,深感讶异。
翌日,城里仍然没有宣告要避难或准备打仗。所以,不安之中,商人仍开店做生意,工匠工作,农夫耕田。
城里的大堂内,重臣以及全国武将,彻夜开会商议。可是偏偏不见最要紧的信长。
信长昨夜得到这个消息后.面不改色,只是喃喃自语:“终于来了!”
进入寝室后,大概是安然入睡了。今晨则悠哉游哉的在庭院里散步。
大堂,还有连接大堂的一个一个的房间里,坐满了织田家的武士,焦急的等待信长出来,等得脚都坐麻了。
藤吉郎坐在离大堂很远的房间里的角落。
好不容易捱到近午,信长终于进入大堂。
信长一就座,立即乐观的说:“大家不必愁眉苦脸。人生不过几十年,和天地之悠悠比起来,真像一场梦。人生在世有生必有死,大家如果这么想,一定随时可含笑面临死亡。”
但大家都不做声、连一个咳嗽声也没有,只是一片肃穆。想到主公决心战死,有谁能开朗!
“主公……”重臣之一忍不住说了,“有消息报告,今川军四万,已经攻破丸根及沓挂的岩寨。”
“哦……。”
信长一直凝视着天花板。
丸根和沓挂的岩寨已被击破的话,今川的大军就可毫无阻碍的通过尾州平原,直攻清洲城。
“而清洲城只有不足三千的士兵,有如怒涛中的小舟……”
“住口!”
信长突然叱喝。
“我迟迟不来大堂,就因为不想听战败论者唠叨不断的悲观论调。……在座有没有认为信长军会不战而降今川义元的?有这种想法者,可立即离开此地,投弃其他藩侯。……信长一定要战!一定与义元决战!”
信长起立,严肃地宣布决心。
仰望着信长英姿的藤吉郎心想,这正是我愿意为他奉献生命的藩侯啊。想着、想着,不禁热血沸腾。
大家都以为,接着应该讨论如何应战,是守城以待妮?还是决战于平原泥?那知信长竟说:“各位昨夜不会休息吧!看来一脸倦容,都回去睡觉好了。”
武士们不禁愣住了,可是信长已经头也不回的走出大堂。众人只好遵从命令。
那一天深夜,信长醒来后叫道:“有谁在?”
杉户应声拉开门,一名侍卫手捧烛台进来。
“主公醒来了吗?”
“嗯。拿甲胄来。马也要上准备好。还有,拿吃的来。”
“是。”
信长吃完饭后,命令道:“去拿那个叫鸣海泻的小鼓来。”
信长接了那个有名的小鼓后,随手敲了几下说:“深夜的鼓音,格外悦耳,替我敲鼓,我来歌舞一曲。”
“遵命。”
侍卫是位名鼓手。
信长起立,“飒!”一声打开摺扇。
名鼓呜海泻,响起悠扬清晰的鼓音,从静悄悄的清洲城内,传到满布星星的夜空中。
……
人生五十年,
轮转变化中,
短促如梦幻。
天地之万物,
无有不死灭。
信长朗朗高歌,悠悠旋舞。
这是将赴战场决战,视死如归者的歌舞,舞姿显得崇高优美。
信长舞毕,杉户即时拉开门,一身披甲胄的年青武士跪伏报告:“主公,马已备好。”
“哦,是藤吉郎。”
信长随手施开摺扇,迅速披上侍卫提上来的甲胄。
“如听到余战死的消息,即刻放火,把本城烧尽。”
“遵命!”
侍卫应答后,一直跪叩。因为泪流不止,不敢抬头望主人。
时为永禄三年(西元一五六O年)五月十九日黎明前。
5.胜败之转机
黎明前的星光中,信长胯下的白马,在道路上奔驰如风。后面跟着木下藤吉郎率领的枪兵队,唯恐落后地快步跑路。
信长已经决心不辞一死,迎战强敌。为保卫自己的乡土而牺牲的行为,正合大丈夫的愿望。
忽从一个路口,响起一阵叫喊声,口口声声:“哦!主公!”
信长未曾停马,只是大声喊问:“是谁?”
“柴田权六胜家,率一百六十骑随驾。”
“跟来!”
又一路口。
“主公!森可成率一百二十骑来了。”
“好!随后跟来!”
如此,一百骑、二百骑的兵士纷纷加入行列。东方的天空变成乳白,晨雾缓缓流散,而跟随信长身后的将士,已达三千多骑了。
这支匆促成军的队伍根本无所谓阵形。那有时间排成整齐的出征行列呢?当路边民房里的百姓,被噪音惊醒,慌忙睁开睡眼,往外探看的时候,大军已扬尘而去了。可见,行军的速度是多么快。
当信长在热田神宫前勒马停蹄的时候,四周围已被初升的旭日照得明亮了,老杉树梢上,早起的乌鸦在热闹的啼叫着。
信长跃下马,走进神社,来到正殿。神宫的奉祀官出来迎接,呈上祭酒。信长举杯喝乾祭酒后,跪在神前,高声拍手,祈祷说:“吾土的守护神!敬祈观览我卫士之战!”
信长既不祈求胜利,也不祈求庇佑自己的生命,只对神誓言尽力作战。
走出神社,跨上爱马的信长,对三千余骑部下宣布:“永禄三年五月十九日或将成为信长以及你们众人的忌日。你们一直没有享受,只有苦劳,如今尚未酬报反要下令拚死一战,实令信长于心不忍。所以,如有不想死的,不必顾虑,可立即退出,决不追咎。你们认为如何?”
“主公!我等愿随主公赴汤蹈火!”藤吉郎大声答应。
全军随着附和。
信长于是把马首转向东方,挥鞭前进。以三千余骑的兵力,进击四万大军。
鹭津和丸根的岩寨已陷入敌人之手。
信长经丹下岩寨,走到善照寺岩寨,就在那儿观察敌方形势。
黑末川经过山麓,弯曲的流向伊势湾。中途汇入天白川的河口处有鸣海城,已被敌将冈部元信占领。
从黑末川上游直下南方的山野,到处都是敌方兵马。根据判断是敌方猛将朝比奈主计及三河国松平元康(德川家康)的军队。
但不知道今川义元的本营已推进到那里。
信长回头问:“佐佐政次在不在?”
“在。”
“即刻率领三百人攻击鸣海城。余则趁隙越渡黑末川,突破朝比奈及松平两军,直入义元本营。”
“遵命!”
佐佐政次马上率领敢死队,由善照寺后山坡顺势而下,有如一股黑旋风,突袭鸣海城。
信长也大叫一声:“走!”
忽然,藤吉郎从后面草丛中跳出来,站在信长马前说:“主公!请等一下。”
“为何阻挡?”
“主公!尚不能确定今川的本营是否在黑末川对岸,请暂时等待。”
“等待何事?”
“在下已命令一名兵土化装为农夫,去探索敌方本营,请等探兵回来。”
信长很欣赏藤吉郎脑筋的灵活。
“好,就等吧。”
此时鸣海城方面响起了突击的喊杀声。过了些时候,敢死队中,仅有二、三名兵士,浑身血迹,跑回来报告说:“佐佐政次殿等都已战死。”
信长听了,愤怒得唇颊微微颤抖,悲痛的说:“都已死了?”
接着脸露坚定的神色,大声下令:“藤吉郎,不能等了!让敌人看看信长的厉害!大家跟来!”说完,就要驰下山麓。
藤吉郎大叫一声:“主公!”奋不顾身,上前阻挡。这时候,道路上箭般飞来一骑,藤吉郎即刻报告说:“主公!探兵回来了!”
“哦!”
人影愈来愈大,毫无疑问地,是农夫打扮的藤吉郎部下。
焦急的藤吉郎,一见部下从山坡驰上来,就急忙把他拉下马,带到信长跟前。
“如何?查到义元本营了吗?”
“是!敌军临时改道,目前本营在桶狭间的山丘上,正在休息。”
“哦!”
听到消息的信长,不禁大呼:“在桶狭间呀!真是天赐良机!”
在此以前,信长只是想奋战到底,不计胜负。如今听到敌军本营驻扎于桶狭间,直觉到能打胜仗了。
从善照寺到桶狭间的山道极为隐蔽,如果潜行到敌军本营所在地的山麓,就能对敌人突袭,冲入本营,即使敌军十倍、二十倍于我,杀取义元首级也并非不可能。
信长不禁莞尔一笑。
6.桶狭间之役
幸运之神对织田信长微笑了。
太阳将西下时,天空忽然电闪雷呜,黑云密布,狂风大作。*
若非这种天候,不论如何偃旗息鼓,信长的三千余骑,仍不免被今川军发现。如今,似有天助,全军得以迅速前进。
信长下令:“马伤了脚就放弃,军旗缠上树枝也放弃,只要有枪刀即可。我们的目的是敌方大将今川义元的首级。即使全军覆没,也必定要斩取义元首级!”
在人迹罕至的深山中,根本无路可走,全军将士自己开路,涉川越岭,逼近桶狭间。
狂风终于召来暴雨。天昏地暗,雷呜轰然,大雨倾盆。
信长淋着雨,高声大叫:“天佑我!”
跟在后面的藤吉郎大声报告:“主公!那边就是本营,”
眼前崖下是在豪雨中显得白蒙蒙的沼泽,再过去就是隆起的丘陵,名叫田乐狭间。闪电中依稀可见陵上有营帐、旌旗以及马群等等。
“冲呀!”
号令一下,三千余将士冲下野草丛生的山崖。
冲锋声震撼了山谷,也压过了雷鸣和豪雨声。
今川的本营中,这时正在吃晚饭。织由军从四周草木中冲出,使全营陷入难以形容的大混乱。今川军的多数将士,还以为军中有人叛乱呢!而织田军则如入无人之境,所向披靡,喊杀声中,只见血肉横飞。
今川义元逃到一棵大树下,不知所措,很难相信这是事实。义元身边的诸将,也不知如何是好。
在他们周围,只听织田军将士们口口声声喊叫:
“今川义元,出来一战,我是织田家的柴田胜家。”
“出来!骏河的统帅!织田旗下的前田犬千代在此。”
义元至此方才醒悟,愤怒喊道:“可恶的信长!竟敢来偷袭!”
这时,藤吉郎大叫:“哦!在那棵大树下的就是今川义元殿!”
织田家的勇士们一听,都冲向大树。
今川诸将也拚死抵抗。
兵刃相接,冲撞纠斗。只见,人影一个一个的倒下,草木都染红了。
狂风骤雨中的大混战,其惨烈真难以言词形容。
义元砍杀了三、四个人,正想喘一口气的当儿,一武士叫喊:“今川殿,毛利新助秀高来取首级。”
喊声中枪如闪电般剌出。
“呀!”
来不及闪开,被枪刺到腰部的义元终于跌倒在地上。
见到这一幕的藤吉郎,大声叫喊:“敌我双方都听好!今川义元的首级,已被毛利新助取得了。今川义元已经战死了。”
胜败已定。
雨也停了。
信长手提血刃十余人的长刀力,喃喃自语:“我胜了!这该归功于奋战的将士们。信长幸有如此忠勇的部下。”
在震撼田乐狭间的胜利呼声中,信长神采焕发的率众归城。
看着信长英姿的藤吉郎,心中又不禁庆幸自己得仕贤主。
7.枪术辩论
由于桶狭间的大胜利,织田信长已被诸侯视为后生可畏的大将。但是,今川义元灭亡之后,他仍丝毫放松不得,因为周围都是敌国的织田家,前途仍布满荆棘,不知有多少战争在等待着。
敌国中最可怕的是美浓的斋藤家。另外三河国冈崎城的松平元康(德川家康),虽只有二十岁,也是个不可轻视的人物。他在桶狭间之战中担任今川军先锋,攻陷了织田家鹭津和丸根的岩寨,骁勇善战;而在听到义元战死之后,又能立即引兵退回三河。
信长经过深思熟虑之后,认为与斋藤决战之前,应先与松平元康缔结盟约,于是派遣使者到冈崎城。
永禄五年(西元一五六二年)元月,松平元康接受信长邀请,率领百余名家臣来到清洲城。
信长出城迎接,和颜悦色的招呼寒喧。元康也一团和气,频频道谢。
站在远处观望的藤吉郎,不禁又立下大志,有朝一日一定要成为一国之主。
这一年,织由信长二十八岁,松平元康二十一岁,而木下藤吉郎则是二十六岁。
当时恐怕没人料想到这三个人——信长、藤吉郎(秀吉)、元康(家康)——会先后成为掌握天下大权的将军吧。
织田家及松平家的家臣中,或许有人会认为自己的主人将称霸天下。可是又有谁想到,枪兵队长木下藤吉郎竟会位极大阁呢?
元月间,欢迎元康的贺宴,盛大的连开三日。
藤吉郎娶弓箭队长浅野又右卫长胜之女宁子为妻。
婚前藤吉郎曾寄信到家乡中村,请母亲务必参加婚礼,但母亲却自认是农家妇,恐怕影响到藤吉郎的面子,所以不来参加。
藤吉郎不禁为母亲的关心与顾虑而流泪。婚后第一天,就对宁子说:“母亲大人虽是农家妇,在我心目中却是日本国最好的妇人。我想迎母亲来奉养,希望你事事以母亲为先,孝顺为要,我则可置于其次。为夫的所望于你的,如此而已。”
“是的。”
宁子跪伏,叩头答应。以后,宁子果然不负夫托。当藤吉郎出征不在家时,克尽妇道,孝养婆婆奈加。
藤吉郎虽依例有婚假三天,但完婚翌日即登城服勤。这一天恰逢信长命令手下武艺高强者,演练枪术、剑术给元康观赏。
约有十数人,依次演练武艺,其中最得众人赞赏的是新近录用的枪术家大泽主水。
酒筵时,信长问大泽主水说:“大泽,枪是长的好还是短的好?”
“臣认为枪是短的好。”
“什么理由?”
“枪是七尺(约二公尺)的话,往前伸刺较易,挑拨对方武器也自如,甚是便利。可是枪长一丈(约三公尺)以上的话,前刺时不易用上力量,挥打也颇不便。所以认为枪长七尺最为适宜。”
带着微笑,听了大泽主水充满自信的答话之后,信长环视众人,问道:“有没有反对大泽意见的?”
大泽主水是枪术名家。如果因为提出相反意见,而被命令与其交手,就进退两难了,所以众人都默不作声。
信长再问的时候,末座有人大声说:“主公。不才木下藤吉郎,绝对反对大泽主水殿的意见。”
“哦,是木下啊。”
信长莞尔一笑。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藤吉郎身上,心中却多在嘲笑他口说大话,交手时恐将被大泽主水痛击一番了。
藤吉郎起来,到了信长跟前。
“藤吉郎,说说你的理由。”
“道理很明显,面对面相冲刺的时候,长的比短的有利。”藤吉郎轻松的回答。
“木下殿到底用过长枪没有?在下虽不才,却也身膺织田家枪术指导,又曾周游列国,以短枪会过各地武术名家,结果认为短枪远比长枪好使用。请木下殿再把理由进一层说明清楚。”
大泽主水愤然反驳。
藤吉郎和颜悦色的回答:“理由仍如前述。长的比短的先到,当然是长的有利。”
“不,绝对不是。在下积二十年经验,认为短枪好!”
微笑静听长短枪辩论的信长,下令说:“好了,大泽主水认为短枪好,木下藤吉郎说长枪有利。现在,两人各带五十名兵士,训练三天之后,两队交手看看。主水方一律用八尺竹枪,藤吉郎方一律用一丈八尺竹枪。”
不知何故,松平元康一直注视着藤吉郎。元康是否已看出藤吉郎是个英推人物呢?
事后,元康确曾对亲信部下酒井正亲悄悄私语:“木下藤吉郎是个不可轻忽的人物。”
8.殿前比武
大泽主水带了拨为自己部下的五十名兵士到家里,就立即在庭院开始严格的训练。
愤怒的大泽主水,很想藉交手的机会把面目可憎的木下藤吉郎打得半死,所以仔细的教授枪法,说:“对方的枪长是我方的两倍以上,所以要冲刺又冲刺,迫近身刺倒对方。”
他并且决定,尽量减少休息,三天连续不断的练习。
可是一般的兵士从来没有用过枪,所以一拿枪就觉得手足无措。不论如何仔细的说明和示范,架枪、刺枪等动作总是学不上来,笨手笨脚的。偏偏主水想在三天之内训练得能如意用枪,一见姿势不对就骂,太笨的甚至用竹枪责打。弄得兵士们愈来愈惶恐失措,几招基本枪术都学不好。
到了第三天,五十名兵士都已精疲力尽。主水见到训练结果很不如意,怒气冲天。
长枪组的五十名兵士第一天报到集合的时候,藤吉郎已在宅内备好丰盛的酒菜,他说:“大家辛苦了,今天就请大吃大喝一顿。”于是自己先吃喝起来。
兵士们本以为是要来接受严格训练的,虽感意外,还是高兴的接受了招待。藤吉郎只叫他们尽情吃喝,好像把枪术比武,都抛到九霄云外了。众兵士不知他葫芦里卖什么药。
次日一早集合后,藤吉郎命令各人手持丈八竹枪到河边,可是并不训练。有人说:“木下样。对方昨天就已开始严格的训练了。”
“啊,是嘛?”藤吉郎只是点点头,仍悠哉地看着天空。
有人等累了,催促说:“可以开始练习了吧。”
藤吉郎却满不在乎的回答:“哈!今天是寒冬里难得的暖和天,就在这里睡个午觉吧。你们平常总是忙忙碌碌,难得如此闲暇。今天就放松放松筋骨好了。”
到了第三天,藤吉郎才将五十个人分成三队,排好后说:“我绝对有把握击败大泽主水,你们只要照我的命令行动即可。枪的使用技巧,我也不知道,所以你们也不必知道。”
训示之后,他接着说明战术:“左右各为十六人,正面为十八人。正面的一队先攻敌,与敌方枪相接前的一瞬,我会举扇号令,左右两队即时从两侧攻击,而正面的一队,则分成为九人的两小队,转到左右两队的侧面。如此依扇子的指挥来行动。”
藤吉郎说明完毕。就开始指挥兵士演练。兵士们见到藤吉郎的摺扇一挥,即分左右前进,见到摺扇一合,即刻后退。藤吉郎有如以丝线操纵傀儡,指挥自如,阵式的变化远比奥妙的枪术容易学习。
比试当天,万里晴空,几只老鹰在天空翱翔。织田家宽敞的练兵场正面,搭有一紫色帐幕,信长与元康并坐其中,列席左右的还有柴田胜家、佐久间信盛等重臣。数千武士也整齐的列队参观。
三声大鼓一响,大泽主水率五十名部下从右帐入场,左帐中则出现木下藤吉郎的队伍。
一方挟八尺竹伧,另一方用丈八竹枪互相对峙着。
裁判官大喊一声:“预备!”
大泽队队员各以各的姿势架起竹怆来,毫无阵形可言。木下队则中间十八人成一列演队,把竹枪水平的架齐,左右各有十六人一行的纵队,成为亡字阵形。
大泽主水一看,大吃一惊。他原先以为双方一开始就冲锋,成为一对一的乱军之战,如此则短枪必利于长枪,没想到木下队却以整齐的阵形应战。
大鼓又响了一声。
“比试开始!”
大泽队在大喊声中,各自冲锋。木下队却一声不响,动也不动。
当大泽队冲到木下队前方约五十公尺时,藤吉郎摺扇一扬,中央横队即刻齐步前冲,枪尖相触的一刹那,木下队齐喊一声,奋力刺出长枪。
毫无阵式的大泽队,一见密密麻麻的十八支枪刺来,不禁心慌胆怯,只顾闪躲叫喊,不敢进击。
一丈八尺比八尺长一丈,这是三岁儿童也明白的事。
大泽队的短枪,在木下队十八支长枪齐剌齐收的一致攻击之下。只顾防御闪躲,那有反击之力?
正当大泽队无人能突破枪阵,而感受压迫时,木下队在藤吉郎摺扇的挥令下,左右两个纵队也整齐的开始侧翼夹击。大泽队慌忙迎战,但气势上早被压倒,再加上他们经过连续三天无休无止的训练,早已筋疲力竭,根本就无力反击了。
只见大泽队被冲溃,三人、五人、十人的被刺倒在地上。藤吉却见状,把摺扇挥展,只见中央横队分为两队,转向左右两侧,形成鹤翼之阵。
藤吉郎随即大声下令:“赶快夹击!”
两纵队齐声大喊,齐步夹击。
大泽队虽有二、三人以短枪成功的挑落长枪,但是从鹤翼阵中立刻有人补上,攻击线始终保持完整。
躁急的大泽主水,手持短枪加入战局,想突破敌阵。可是挑落了一支长枪,后面立刻有人补上空位,使他无可奈何。
藤吉郎见到被夹击的大泽队已被迫的无路可退了,于是下令:“退后!”
木下队如潮水般后撤,退后约十公尺时,五十人已横排成一直线。
藤吉郎的摺扇再度翩翩开展。木下队惊天动地的齐声一喊,有如一阵暴风,发动了总攻击。
大泽队中,挥舞短枪抵抗的只有七、八人,其余皆落荒而逃。
大鼓声一响,比试告终。
信长问身旁的元康说:“元康殿,你认为木下藤吉郎如何?”
元康平静的回答:“是个大将之才,不要说千人,就是十万大军也能指挥自如。”
信长即刻升任藤吉郎为率领百名兵士的弓箭队长。
当夜,大泽主水不告而别。
后来察知大泽主水是美浓斋藤家间谍时,信长问藤吉郎道:“藤吉郎,你是否早已识破大泽是敌国间谍?”
藤吉郎笑着回答:“就因认为是间谍,才向他挑战。”
“哦。如命令你与大泽一对一比试,你将如何?”
“那就当面叱其为间谍,想主上必取长枪,亲自刺杀大泽。”
信长爱用的枪的确很长,而且脾气火爆,一旦知道枪术指导大泽主水是敌国间谍的话,一定会怒喝:“余亲自以真枪来试试,是长枪好还是短枪好。你去拿真的短枪来!”
信长一听藤吉部如此回答,不禁哈哈大笑说:“原来想让余和大泽比武啊。果真如此,余也会像你一样嬴他。”
君臣相视,抚掌大笑。
9.筑城
同年(永禄五年)三月。山上积雪一融,美浓的斋藤军就陆续集结边境。织田与斋藤间的决战已免不了。
于是,织田信长决定在边境要冲,名叫墨股的地方筑城御敌。可是,墨股面临墨股川及木曾川,地势低洼,每年一入雨季,河水即泛滥该地。如今,敌军隔川虎视眈眈,若趁洪水来临之际大举来攻,那么在援兵不及赶到的情况下,信长的筑城军势将覆没。但是信长一旦决定,就必定贯彻到底,所以虽然困难重重,仍不放弃努力。
清洲城大堂中,老臣林佐渡守、名古屋因幡守、佐久闻信盛、柴田胜家、织田勘解由等重臣,都极力反对筑城于墨股。信长却毫无取消之意,他忽然叫唤:“木下藤吉郎,提出意见来。”
藤吉郎立刻挺起胸膛,用宏亮的声音陈说:“……也难怪诸位重臣反对。其实,敌方也许做梦也没想到我方将筑城在洪水泛滥的墨股。出人意料地完成这一大工事,可说是我织田家击败斋藤家的最佳策略。惧水则不能筑城于河边,惧敌则不能攻入敌国。坚忍达成敌我都认为不可能之事,正是制胜之方。”
信长听完,转望重臣说:“正合余意,有谁愿负责此事?”
佐久间信盛应声回答:“主公既如此坚持,臣愿受此大任。”
两天后,佐久间信盛率三千士兵及五千工人出发。
两个月过去了。尾张及美浓已进入雨季,去墨股的佐久间信盛,仍杳无消息。
不久,来了急报,说墨股发生大洪水,又过了两三天,佐久间信盛以及士兵、工人等落荒逃回清洲城。据说,洪水一起,斋藤军就泛竹筏于浊流中突袭织田军,使其溺死及战死者达九百余人之多。
信长听完佐久间信盛的报告后,立即命令柴田胜家向墨股出发。可是,柴田胜家亦被洪水及斋藤军所困,无法筑城,不久后惨兮兮归来。但是信长仍不死心,再任命堂兄弟织田勘解由,可是他抵达墨股不到半个月,即受敌夜袭而战死。
清洲城内外已开始秘密批评信长了,认为这件事本就行不通,他不该轻举妄动,一意孤行。
不久,已届秋风送爽的天气,信长一直没有任何动静。家臣们都以为信长鉴于三次的失败,已经放弃筑城墨股的事了。其实不然。
有一天,信长召唤藤吉郎。藤吉郎听到要召见自己,心想终于轮到自己了。果然,一见到藤吉郎,信长就说:“我想任命你守护墨股。”
“拜受任命。”
“有自信吗?”
“已有一策,想必能筑成墨股城。若有差错,臣甘愿领死。”
“是何计策?”
“恕军机不可泄漏。”
“那就不问了。可是不论有何妙计,完成筑城工事之前,若斋藤军大举来袭,你怎么办?”
“不,臣想斋藤军不会如主公所言来袭。”
“何故?”
“佐久间样、柴田样以及勘解由样都是织田家名将,都已接二连三的败北,敌将必骄狂自满。况臣年轻无名,敌必轻侮嘲笑,不屑来袭。将待筑好城池后,再来袭取。”
“哦!好,城一完成即赐给你。”
“谢主公!”
藤吉郎胸中到底有什么策略呢?
10.野武士
两天之后,木下藤吉郎单枪匹马,前往海东郡蜂须贺村。
藤吉郎去的地方,是十年前曾经叨扰过的蜂须小六正胜的宅邸。
“木下藤吉郎?没听说过啊。不过,既是织田家武士就请他来此。”如今年已四十,风采依旧的小六,吩咐着通报有客来访的仆从。
不久,一位武士走进庭院内小路,边走边怀念的浏览周围景物。
小六一见,觉得似曾相识,当武士来到眼前时,小六不禁大叫:“哦!猴子,不,日吉丸,木下藤吉郎就是你呀!”
“久未拜见了。”
藤吉郎微笑行礼。
“终于如愿成为武士了!”
“尚未成一城之主。”
“不,很好很好。正如我所料。”
小六高兴得仔细端详藤吉郎。
两人叙旧了一番之后,藤吉郎严肃的开口说:“今日专程拜候,实欲以织田家臣身分商量要事。”
“哦?”
“您可知织田信长公为日本天字第一号的英雄吗?”
“没这么伟大吧!”
“那就错了。除信长公以外,无人能统一混乱的战国,使全国步入和平。如今,蜂须贺小六殿,您应该率领两千野武土,归仕信长公了。”
“住口!当了武土,就趾高气扬,来搬弄我小六正胜吗?我蜂须贺家与美浓斋藤家有深厚渊源,怎能投向斋藤家的仇敌织田信长?我蜂须贺小六是天下间堂堂武士,决不卑劣背叛。”
“心意固然很好。但,小六殿,您怎能平心静气的看着斋藤家子杀父、臣叛君,老百姓又苦于苛政呢?这样的国家尚能持续多久?虽然您与斋藤家是世交,却绝非其臣下,反是令尊对斋藤家有恩啊。为此,竟要追随斋藤家一齐灭亡,这就是野武士的道义吗?实在愚不可及!”
藤吉郎的一段话使得小六哑口无言。
“小六殿,如今已非野武士亦可称雄的时代了。”
“那要在下如何效力织田呢?”
小六似乎识破了藤吉郎的来意。
“在下被命令筑城于墨股,本不敢接受,后因想及小六殿,才毅然接受此命令。”
事关紧要,藤吉郎很快的说下去。
“小六殿,要在墨股筑城,非借重熟悉该区地形的野武士之力不可。我想要商量的就是这件事。如何?不知能否赐助?”
小六沉思良久,终于答应道:“行,但并非为信长公,而是为阁下木下藤吉郎尽力。”
当天晚上,差使从蜂须贺邸向四面八方疾行而去。翌晨,两千余野武士陆续集合,各个粗犷勇猛。集合之后,在小六命令下,向墨股出发。
11.墨股城完竣
野武士中有樵夫、船夫、木匠、石匠等等。这些勇士分成几组,他们将砍伐下来的大树,推到木曾川中,然后绑成筏木,顺着急流而下,木筏一到墨股岸边,同心协力拖上岸,用来筑城。
挖土、堆石、担土、砍木等工作,在蜂须贺家两千余野武士的努力工作下,进展快速。
野武士们之所以废寝忘食的努力工作,是因为城筑好之后,可在木下藤吉郎麾下成为真正的武士。也就是说,他们是在建筑自己住的城池!对于野武士,这是多大的魅力!
不到一个月,墨股川边的建筑,逐渐有了城的样子。隔岸冷眼旁观的斋藤军兵士们,愈看愈觉不安,有人说:“奇怪?这次的大将叫做木下什么的,听说是兵士出身,可是筑城的速度倒蛮快嘛。”
“为什么不去突袭呢?”
“这次的命令是静待工事终了。”
“为什么?”
“待城一建好,就突袭占领。”
“原来如此!”
斋藤军的下级兵士,如此七嘴八舌的议论。
又过了二十天,墨股城已经屹立河边了。
对岸的领军大将不破平四郎见了,得意的笑了一下,打算奇袭。
黑夜中,斋藤军渡河突击墨股城。可是,这次与前三次的战况大不相同。为了保卫亲手筑好的城池,两千野武士士气高昂,他们本就勇猛善战,加上藤吉郎指挥若定,使斋藤军蒙受不利。
感觉不妙的不破平四郎大叫:“撤退!”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藤吉郎的伏兵,已在舟筏之上拨油,放火燃烧。三千余名斋藤军陷入苦战,前有刀伧,后有水火,即使侥幸不死,跳上未着火的舟筏而逃,也遭受如雨的矢箭。斋藤军返回时真是死伤惨重。
野武土本就擅长暗夜中的山地战,普通兵士很难与之抗衡。
两天后的拂晓,不破平四郎以数倍于前的兵力,打算强取墨股城。不幸,又被木下军打得落花流水。
第三次,斋藤军又发动总攻击。可是,木下军似乎早已料到,守得有如铜墙铁壁,并见机出城反击,斋藤军死伤八成以上,攻城的企图终告失败。
从此,斋藤军不敢出动了。
墨股城终于完成,木下藤吉郎也成为一城之主。不但织田家全体将士赞叹,且因而扬名诸国。
蜂须贺小六正胜从此正式归附于藤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