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8年春天
卡塔姆洞穴探险队在厄尔贡山客栈里设立了总部,这是一座始建于19世纪的破烂旅馆,在那个时代英国人统治着东非。客栈当初是为冒险家和渔民而修建的。它坐落于一个悬崖边,俯视着一条红土路,这条道路蜿蜒于山上,一直延伸到卡塔姆洞穴。客栈的周围曾经环绕着英格兰庄园,现在已经部分瓦解为泥土,并长满了非洲野草。室内铺着硬木地板,每天都会打蜡,因而相当光亮。客栈的塔楼上有圆形房间和中世纪的门窗,是用非洲橄榄树手工雕刻而成的,客厅里凿了一个巨大的壁炉,壁炉上面雕刻了面饰。店员们很少说英语,但他们决心对碰巧到来的稀少的客人保持英国人的好客习惯。厄尔贡山客栈是大英帝国不完全失败的历史见证,当帝国消亡很久以后,还在非洲的荒僻之处无意识地继续着,就像一次无法控制的痉挛。
在寒冷的夜晚来临时,店员们会用厄尔贡橄榄木头在壁炉里燃起火,而餐厅里的食物是令人讨厌的,这怕是最合乎英国传统的了。但是,客栈里有一个很棒的酒吧。它位于一个圆形的房间里,是一个古雅的僻静之地,储存着一列发亮的“长牙”牌啤酒、法国开胃酒以及浑浊的非洲白兰地。在宇航服中劳累了一天后,人们可以坐在酒吧里,尽情饮用长牙啤酒,或者靠在火边的壁炉架上讲讲故事。接待员桌边的墙壁上挂着一个标牌,上面写着详细的账目。标牌上宣布着,自从厄尔贡山客栈的供给商切断对客栈的所有贷款以后,客栈很遗憾地不能对顾客给予任何赊账。
他们一步步地把动物搬运上山,让它们适应这里的气候。当到达通往洞穴的山谷时,他们清除了一些草丛,搭起了蓝色的防水帆布。洞穴本身被认为是4级高危地带。而距离洞穴最近的防水帆布覆盖了一块灰色区域,也就是两个世界会合的地方。探访洞穴之后,队员们会在灰色地带的帆布下进行化学淋浴,以净化他们的宇航服。另一个帆布覆盖了一块3级中间整备区域,队员们在那里穿上或脱掉宇航服。还有一个帆布覆盖了一块4级尸检区域。他们穿着宇航服在那个帆布下解剖捕捉到的小动物,搜索马尔堡病毒的痕迹。
“我们就要去那些没有人去过的地方,”吉恩对我说,“我们把4级生物安全理念带到了丛林之中。”
在洞穴内部,他们身穿橙色的“雷卡”宇航服。雷卡服是一种轻便的正压的宇航服,氧气供给系统由电池供电。它适用于野外工作,抵御那些被认为是空气传播的极端生物危害。雷卡服也被称作“橙色服”,因为它的颜色是鲜艳的橙色。与克姆图灵宇航服相比,它的重量更轻,而且十分便携,还拥有独立的氧气呼吸器。衣服的主体(除去防护帽和鼓风机)是一次性的,这样你就可以使用一两次后烧掉它。
他们穿着雷卡宇航服,布置了一条通向卡塔姆洞穴的路线,并在路上用大量的杆子做记号,这样人们就不会迷路了。他们沿途施放装着猴子和天竺鼠的笼子。他们在笼子四周缠绕了电线,并由一个电池供电,用以阻拦试图吞吃猴子的豹子。他们把一些猴子直接放在洞顶附近的蝙蝠群的正下方,期待某种东西会落到猴子身上,而且会导致猴子与埃博拉病毒交恶。
他们在洞穴里收集了三万只到七万只咬人的昆虫——洞穴里到处都是小虫。“我们把黏性纸放到洞穴的裂缝上面,”吉恩对我说,“我们在洞穴里悬挂灯光捕虫器,采集飞行的昆虫。灯光捕虫器是由电池供电的。你知道怎样采集壁虱吗?当它们嗅到你呼出的二氧化碳时,就会从地下钻出来。它们爬过来,然后咬你的屁股。所以我们带来了这些庞大的二氧化碳气罐,用它来吸引壁虱。我们捕捉了所有进入洞穴中的啮齿动物。我们使用了“哈瓦哈特”捕捉机。在通向洞穴后部的路上,我们用一池水找到了沙蝇,是些咬人的苍蝇。我们发现到处都是豹子的脚印,还有南非水牛的脚印。我们没有从大型动物身上提取血样,没有豹子或非洲水牛的样本。没有羚羊的样本。”
“马尔堡病毒可能生活在大型非洲猫科动物身上吗?”我问道。“它会不会是一种豹类病毒?”
“可能吧。只是我们没有获得捕捉豹子的许可。我们确实搜集了一些香猫,而它不在那儿。”
“它可能生活在大象体内吗?”
“你可曾尝试过从一头野生大象身上提取血液?我们没有。”
肯尼亚生物学家们用罗网捕捉了数百只鸟、啮齿动物、蹄兔,还有蝙蝠。在高危的尸检地带中,防水帆布下面,他们穿着雷卡服牺牲掉这些动物,然后解剖它们,提取血液和组织的样本,冷冻在盛有液氮的罐子里。一些当地人居住在厄尔贡山上的一些洞穴中,并在洞里饲养牲口。肯尼亚医生从这些人身上提取了血液,获得了他们的医疗记录,并提取了他们的牲口的血液。当地的居民和牲口并没有对马尔堡抗体测试呈阳性——如果他们测试呈阳性,就说明他们已经暴露于马尔堡病毒了。尽管事实上没有人表现出感染的症状,厄尔贡-马萨伊人仍然能够说出一些故事,例如某个家庭成员,一个孩子或者一个年轻的妻子,在某人的怀中出血而死,然而他们的病因是马尔堡病毒还是其他病毒呢——谁知道呢?或许当地的马萨伊人按照他们的方式了解马尔堡微生物。倘若如此,他们从没有给它命名过。
充当哨兵的诸多猴子没有一只生病。它们依然健康而无聊地活着,在洞穴中的笼子里呆了好几个星期。这项实验要求在最后牺牲掉它们,这样研究人员可以提取组织样本,并观察它们的尸体是否有感染的迹象。在这一点上,灵长类动物研究的艰难部分渐渐开始折磨吉恩。他不能下狠心对猴子们实施安乐死。他不能够忍受杀死它们的念头,不能够走进洞里完成这一工作。他等待在洞穴外面的森林里,而另一名队员穿上了宇航服,走进去给猴子们注射了大量的镇静剂,这让它们永远地睡着了。“我不喜欢杀死动物,”他对我说,“那对我来说是个大问题。你给猴子们喂吃喂喝三十天后,它们就成为了你的朋友。我给它们喂香蕉。那真可怕。太糟糕了。”他穿上橙色雷卡宇航服,在尸检帐篷下剖开它们的身体,感到十分沮丧而伤感,特别是在所有的猴子原来是健康的情形下。
这次探险是不成功的。所有的哨兵动物都安然无恙,而来自其他动物的血液和组织样本,昆虫、鸟类、马萨伊人以及他们的牲口,都没有表现马尔堡病毒的征兆。吉恩的失望肯定更为痛苦,这次探险是那么令人沮丧,以至于他始终不能下决心发表一个有关探险及其发现的报告。发表他在卡塔姆洞穴中没有找到任何东西的事实,这似乎没有丝毫的意义。他能够肯定的仅仅是马尔堡生活在厄尔贡山的阴影中。
吉恩当时还不知晓,在卡塔姆洞穴探险失败后,他几乎本能地意识到自己在非洲的洞穴里获得了宝贵的知识和经验,而他带回研究院的宇航服和生化防疫设备,在另一个时间和另一个地方可能会很好地为他服务。他把那些非洲服饰隐藏在研究院里,堆在库房里的深绿褐色军用皮箱中,还有大楼后面的拖车内,然后用挂锁锁上,因为他不希望其他任何人碰他的设备,不希望别人使用它,或者把它拿走。他希望尽快准备就绪,一旦马尔堡病毒或者埃博拉病毒再次出现在非洲的土地上,他就立即把这些设备装上飞机。而有时他会想起一条喜欢的名言,路易斯?巴斯德说过的一句话:“机遇钟情于那些有准备的人。”巴斯德发明了炭疽病和狂犬病的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