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第十章

奥勃拉兹佐娃轻而易举地就采取了决定。当然啦,她也不是没有过一丁点儿怀疑,但她却很轻易地就能克服多余的犹豫不决。在多年的侦探工作中,她曾不仅把许多小骗子和贪婪的白痴,而且把从事非法交易的真的鲨鱼送上过法庭,这工作使她变得生硬而严厉。和那位娜斯佳-卡敏斯卡娅不同,她在这种生活中很少为什么害怕过。因此,假如问题如她所说,不涉及生死,即使解决错了也不致危及任何人的生命的话,她是不会长久犹豫不决的。

女巫师伊涅萨被杀案被不可容忍地搅乱了,而且在这个问题上有错的也就是她一个人而已,当然,有些客观条件也在其中起了作用,这些客观条件不容许奥勃拉兹佐娃把归她侦破的所有18件案子统统认真地、仔仔细细地研究一番。离出发去休产假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把案子无论如何从其所在的死点上稍稍往前推动一点的惟一一次机会,是与戈托夫齐茨教授的交谈,在后者的办公室里,几年前,英娜-帕施科娃曾接受过咨询。另一次机会是亚历山大-乌兰诺夫,此人不知为了什么事居然到伊涅萨的一个顾主——卢托娃-瓦连金娜-彼得洛芙娜家去过。当然,塔姬雅娜不会指望乌兰诺夫会开诚布公地说出一切来,但却可以通过他接近卢托娃,或至少可以对她了解得更多一些。侦探工作的丰富经验告诉她,她根本别想从“卢托娃——乌兰诺夫”这条线索得到点什么。所有人相互之间都有各种各样的联系,所以,两个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的人相互认识,这种事没有什么不平常的。对此,我们同样无可指摘!乌兰诺夫是何许人呢?电视节目主持人,一个漂亮、自信、下流的家伙儿。卢托娃是个什么人呢?根据侦查员提供的材料看,不过是幼儿园里的保育员。他俩之间能有何共同之处呢?可又有什么不可能呢——爱情,或是从中学时代开始的温情和友谊,难道这就足以成为怀疑其与女巫师被杀案有关的根据吗?不,当然不,这不是什么理由。在这件事上,直觉并未告诉塔姬雅娜些什么,但她却为这案子久拖未决而深深自责,愧疚难当。近来,她每每为将要降生的孩子而陷入沉思,而与此无关的一切,有时在她眼里都显得无关紧要,不具有任何意义。而这一点在工作中也表现出来了……因此,塔姬雅娜在浏览了待决案卷以后,决定在开始休假前的这段时间里,尽自己的努力再尝试一下,哪怕她所采取的行动看上去不会有任何结果也罢。既然她已决定调查女巫师伊涅萨所有顾主这条线索,那么,就得把已经开始的调查进行到底,收集所有有关人等的材料。真的,不能把所有重担放在侦查员的肩上!自己也该采取点行动了。何况,与乌兰诺夫接触是唾手可得的事,再不利用岂不是罪过吗?

塔姬雅娜决定传讯戈托夫齐茨教授。传票已经办好,塔姬雅娜已经决定把传票送到秘书处时,伊拉奇卡来了电话。

“你别忘了今天你得去看医生呀?”她严厉地说道。

“忘了,”塔姬雅娜说道,“这么说真的非今天不可吗?”

“丹娘,我不知道,”从伊拉奇卡的声音里可以听出她情绪不佳,“老实说,我真的不知道同一件事我得提醒你多少次才行!我已经告诉你一百次了,你的医生5月1号要休假去,你无论如何也得在最近去看她一次的。我告诉你一百,不、一千次了,三十六岁才生头生子,这可不是开玩笑,再说你的身体也不好,你得经常去看医生。我告诉你一百万次了,我已给咨询处去了电话,给你预约今天6点半去的。你要是今天不去,下一次就得去找另一个大夫,而那人兴许从来就没见过你,也不知道你有什么地方特别,所以,搞不好会有什么顾及不到也说不定。喂,你醒过来了么?”

塔姬雅娜皱起了眉头,把话筒从耳边拿开,话筒里那声情并茂的演说仍在继续。

“全部在开倒车,伊尔卡。请不要这么激动。我全都记得。你哪儿来这么大劲头训我?别忘了毕竟我还比你大呀。”

“你不是比我大,而是比我蠢,”伊拉奇卡说道,“答应我,现在就去咨询。”

“我就去,行了吧。”塔姬雅娜叹了口气道。

“就今天。”女亲戚严厉地说。

“好吧,就今天。”

“6点半。让我给你这个笨家伙儿翻译一下:是差30分7点。别想跟我撒谎。到时我就坐在咨询处,就坐在你那位医生办公室的门口,亲眼看着你进去才算。”

“你可别这样,”塔姬雅娜无奈地说着,不由地笑了起来,“我还得干活儿呢。”

她放下话筒,瞧一眼表,随后,看起摊在面前的文件来。巧得很,戈托夫齐茨教授住的地方,离她6点半就要去的那家咨询处不远。何必用传票传他来一趟呢?何不公事私事一块办呢?

她拨通了鲍里斯-米哈伊洛维奇的电话,后者答应全天都在家等着,于是,塔姬雅娜便准备动身。她到装在衣橱门里的镜子前照了照,脸上再次浮现出一抹忧郁的笑意。怀孕不会令任何人好看的,假使是一个身条姣好的女人,怀孕已七个月了,任何人也一眼就能看出来她将要生小孩了,那么,一张晦暗、浮肿的脸也不会令人感到漂亮的。而一个如塔姬雅娜这样的妈妈,则只会令大家感到,她不过是一个胖女人罢了。胖女人还少吗,而胖女人更兼脸色晦暗、脸上浮肿的,那就更多了。喏,这样的外貌足以令人满意了吧!斯塔索夫的确曾肯定说,塔姬雅娜是世上最美的女人,是一切方面都最可人意、最优秀的女人,可这只是斯塔索夫个人的看法,其他男人却会以批评的目光来审视她的。更何况她的自我感觉也不是那么好。伊尔卡说得对,在她那种年龄、那种体重下生头生子,对于神经脆弱者来说,并非什么好主意。不过,话说回来,塔姬雅娜-奥勃拉兹佐娃可不是一个神经脆弱的女子。

充满烦闷和恐惧的又一天过去了。他还得过多少天这样的日子呢?鲍里斯-米哈伊洛维奇-戈托夫齐茨并不以勇敢坚毅著称,可只要他身边有尤丽娅-尼古拉耶夫娜在,这类品质对他来说还不是必需具备的,因为所有最难处理的问题,都由妻子一手包办了,而他所做的,不过是弄清妻子的意图并且服从就是了。而这样他就很满足了。尤丽娅是个很有理智、心地善良的人,鲍里斯-米哈伊洛维奇早就在心里得出结论:她不会出坏主意的。

可如今剩下他一个人与恐惧做伴,况且,这不是一般的恐惧,而是生与死的恐惧。儿子米申卡在英国,尤丽娅把他送到那里去学习,好在儿子的英语说得和母语一样流利,他从小就学会说英语了。米沙住在尤丽娅的表妹家,她表妹在许多年以前嫁给了一个英国人后就去伦敦定居了。戈托夫齐茨并未叫儿子回来参加葬礼,不是因为花费大,钱他是有的,而是因为孩子们都不喜欢悲哀的事。孩子如果就在身边、在莫斯科,身边还有个把亲人,一般说,可以由这位亲戚出面来操持一切的话,是一回事;而如果说孩子只有八岁,让一个八岁的孩子坐飞机穿越整个欧洲来参加母亲的葬礼,那就是另一码事了。尤丽娅的表妹也不打算来,路上的花费她可承受不起,她倒是可以把孩子送到机场,可那以后孩子就得一个人孤零零、惨兮兮地忍受丧母之痛,他那小小的心灵哪儿能承受得了呀。不,最好还是让孩子留在伦敦好了,让他离坟墓、花圈、安葬辞和眼泪远一些的好。

米申卡远在天边,尤丽娅已不在人世,剩下一座空荡荡充满恐惧的家。鲍里斯-米哈伊洛维奇害怕接电话,而且,只要门铃一响,他就浑身冒冷汗。可他又不能不接电话,因为事关尤丽娅被杀案的侦破问题,警察局每时每刻都可能需要他。对警察局来人他感到很高兴,因为这使得他有可能哪怕暂时把电话掐了,更不用说这使他再不必非得出门上街不可。在尤丽娅葬礼后他一次都未出门。面包早就用完了,糖也快断顿了,其他食品也快用完了,已经到了该好好想一想今后怎么生活的时候了,可他无力去想。恐惧剥夺了他行动的力量,使他既不能有所想,也不能有所动作。戈托夫齐茨如今只等着刑侦处那位格梅里亚和那个娜斯佳来访。他不害怕他们,因为他知道得很清楚,自己并未杀妻子,所以,他可以心平气和地回答任何问题。侦察员格梅里亚当然是一个机灵能干的小伙子,对他的回答又是听又是记的,可从他的脸色看得出,对他的话,他连一句也不信。那就让他不信好了,只是不要叫我到他那儿去就成。而那位来自彼得罗夫卡的姑娘——阿娜斯塔霞——倒是很有意思。甚至有几分令人感动。眼神是同情人的,总是点头不止,看来对所说的一切都是相信的,也能设身处地地为别人着想。也是,看起来警察里面也有患神经官能症的。可话又说回来,这又有什么可稀奇的呢,他们干的就是那种工作么!对这位姑娘,他的分析是足够透彻的了,如今,只要机会合适,一旦必要,她就会说戈托夫齐茨教授是一位高级专家,只要她这么一说,天平上就会丢下另一个砝码,而这天平,就是衡量“要”还是“不要”邀请他去内务部工作的。而他很想得到这份工作,很想。内务部一位高官的侄女告诉过他,说他的名字已经上了候选人名单,现在只需等着就是了。

而这会儿又有一位叫奥勃拉兹佐娃的女侦查员要来。这有什么可吃惊的呢?无论如何,尤丽娅毕竟还是一个国家杜马委员呢,或许在侦破她的被杀案上,投入不少人力了呢。说不定,那个格梅里亚被上司从此案中解除了,因为他没搞出什么结果,所以被别的侦查员取代了吧。谢天谢地,总算可以把电话给掐了,到明天早晨以前不必接通电话了。假如有人找他,那么,奥勃拉兹佐娃事后可以作证,说他一直都在家,哪儿都没去,也没有躲避侦查员之企图。

只是,得把屋里稍稍收拾一下……戈托夫齐茨拿起抹布,想把家具擦一擦,可突然浑身无力地坐倒在沙发上。他什么都不想做,干什么都没力气。让尘土见鬼去吧,他才不收拾屋子呢。在女客人面前感到不自在吗?可这又有什么不自在的呢,如果一个男人刚刚埋葬了妻子的话,对他来说,一切都是可以原谅的,无论是空空的冰箱还是不曾收拾过的房间。

门铃响起时,他恐惧地呆立在了原地,惊得连一动也动不得。“去,开门去,”他对自己说道,“这是侦查员到了,她来过电话,打过招呼,说大约4点半到。现在是5点差20分,或许就是她来了吧。即使不是她,那她反正也该到了,那些人也来不及把我怎么着。去吧,开门去吧。可要不是她呢?”

每次去开门,戈托夫齐茨都在心里默默与生命告别。此刻,他同样在心里皱紧了眉头,走到前厅,与此同时,他的腿都不会打弯了。门上没有装“猫眼”,一直都想装,可就是没装。

“谁?”他问话的声音连他自己也听不到。

“奥勃拉兹佐娃。”一个女人的声音回答他道。

开门的手指在发颤。门终于打开了。门口站着一个胖乎乎的女人,脸上浮肿,眼神疲倦。

“您好,鲍里斯-米哈伊洛维奇,”她问好道,“我可以进来吗?”

“请进。”

在把胖女人让进屋里时,他退到了一旁。看见行动十分不便的她在脱雨衣,戈托夫齐茨心想,原来警察中也有这号人。不是像格梅里亚那样机灵能干的男人,而是这么一位大妈,身体臃肿、行动笨拙,脸色病态,眼神漠然。对这种婆娘,无论你对她说什么,她都会连皮都吞了,对一切都深信不疑,她工作忙得要命,对她来说,最要紧的是赶紧回家和做饭,弄不好每间屋里准保有三个孩子,戈托夫齐茨思忖道,她身上多余的脂肪可是太多了,照她的身材看,她可是太像那种婆娘了,她们每生一个孩子,体重就得增加10公斤。而她们的丈夫又当如何呢,或许和她一个样儿,要想养活这样的丈夫,恐怕光做饭就得一整天吧。

“如果您不反对的话,我们不妨就在厨房里坐一会儿?”他问道。

厨房相比而言并不大,因此,戈托夫齐茨把他保持得还多多少少像个样子。他觉得把侦探领进乱哄哄尘土飞扬的屋里有些不好意思。

“当然可以,如果在那儿您觉得更方便的话。”奥勃拉兹佐娃同意道。

她坐在餐桌前,打开皮包,从里面拿出公文夹,又从公文夹里取出一张笔录纸。

“我叫塔姬雅娜-戈利果里耶芙娜,”她看也不看戈托夫齐茨一眼,说,“您不想让我看一眼您的身份证吗?”

他默默地递给她身份证。那证就在厨房里的一只小箱子上搁着。格梅里亚到他这儿来过三次,每次都跟他要身份证。鲍里斯-米哈伊洛维奇不理解为什么要这样,但为了以防万一,他还是把身份证放在手边。谁知道呢,或许警察制度便是如此!

“我那位同名者怎么没来呢?”他问道。

“您指的是谁?”奥勃拉兹佐娃一边疾速把身份证上的数据抄写在笔录表上,一边问道,同时连头都没抬。

“侦查员格梅里亚。鲍里斯-维塔里耶维齐-格梅里亚。”

“不知道,他或许在班上吧。您需要见他吗?”

“不,我不过是……我以为,既然您代他来了,那么,或许是因为他病了,或许是因为他休假去了,再不就是他被调离此案了。”

“可您怎么就断定我是代他来的呢?我是我,而格梅里亚是格梅里亚。”

可他还是弄不明白她说的究竟是什么意思,所以,依旧想要打听些什么。

“您也是调查我妻子被杀案的?”

“不,您妻子被杀案不归我管。”

她总算把戈托夫齐茨身份证上的数据抄下来了,终于抬头望着戈托夫齐茨。她的眼睛是灰色的,很平静,眼神里根本没有她刚进来时戈托夫齐茨从中发现的倦意。

“可……这是怎么回事?您来是为了什么呢?”

“我在调查别的凶杀案。鲍里斯-米哈伊洛维奇,您是否还记得英娜-帕施科娃?她是个实习医生,是您工作过的那家诊所的。六年前吧。”

一朵红云浮现在他的眼前,脑子里轰然作响。喏,你瞧,这事还是来了。可这是怎么搞的?为什么呢?

“这就对了,”塔姬雅娜想道,“他俩之间有过一场恋爱,英娜做掉的,就是他的孩子。瞧他的反应就知道了。如果他想起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实习医生的话,他的脸色就不会变了。”

“帕施科娃?是的,我想起来了……一个漂亮姑娘,不是吗?”

“也许吧,”塔姬雅娜矜持地说,“我不知道,我没见到她已经有六年了。请把您所知道的有关她的一切都告诉我。”

“出什么事了?她卷进什么事里去了吗?我知道的并不多,医生就是医生,不像她们那些实习医生,天天换……”

“鲍里斯-米哈伊洛维奇,那您的心上人也是年年换吗?”

“这哪儿跟哪儿啊……您怎么能!”

她看出戈托夫齐茨并未很好地控制住自己,于是便在心里笑了一声。他这么害怕究竟为什么?他跟这位年轻的小美人儿肯定有过风流韵事,当时肯定是这么回事。假如他妻子还活着的话,一切就该水落石出了,可眼下——他的反应像自动机械似的,莫不是出于直觉?他已经习惯于隐瞒自己的艳情了,因此,当这一切已经不再必要时,他还有些不大习惯呢。

“没有我不能做的事,”她说道,“因为我是个侦探,而且在我调查的案子里,有一件就是英挪-帕施科娃凶杀案。”

“凶杀案?”戈托夫齐茨打断她道,“莫非她已经死了?”

“她被人杀了。因此,如果我们不得不触及使您不快的事,请您多包涵。至于您跟英娜有过一段恋情的事,我们认为已无需判定了。她生前曾跟大学里的朋友说过这件事,而那些人又把这事告诉我了。”

“您的话我不能相信。”戈托夫齐茨决绝地说。

“为什么?”

“英娜是个守口如瓶的人。有关她的私事,她从未在任何时候跟任何人谈过。更何况是有关自己的私情了。她甚至连一个真正的朋友也没有。”

“喏,您瞧,”塔姬雅娜温和地笑了一笑道,“这么说,您很了解她了,肯定也认真地研究过她的个性了。可您刚才还说您记不得她了。既然这样,鲍里斯-米哈伊洛维奇,我们是否可以认为事实业已判明,还是我们还得讨论一番呢?”

他没说话,眼望天花板的某个地方。塔姬雅娜利用这段间隙,迅速扫视着厨房。厨房里到处都是无人照管的痕迹。很难使人相信这里会总是这么乱,最有可能的是,厨房的打扫是随着女主人的被杀而同时中断的。至于说男人们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住所弄成这样,那就只能使人惊奇了。男人们一旦把东西归放到原地便以为万事大吉了,而桌上的污迹,炉台上的残渣和盘子上被油腻和脏东西搞得污脏,他们就看不见了。更别提连地板都没擦了。

“鲍里斯-米哈伊洛维奇,”塔姬雅娜小声叫了他一声,“您在想什么呢?”

他把目光转向她。

“在想英娜,”戈托夫齐茨低声回答道,“她死了,这太令人难以置信了。是啊,您说得对,我和她是有过一段恋情。并不很久,也不很认真,是通常很轻松的那种爱,是一位主治医生和一位实习大夫之间不要求对方任何什么的那种爱。这和在科研导师和女研究生之间发生的那种爱并无二致,这种爱持续的时间,通常只和女研究生在导师指导下写毕业论文的时间一样长,而且,这种关系仅以一方的服从为特征。”

“并不很久,也不很认真,”塔姬雅娜在心里自言自语道,“可是,早在实习开始前很久就已堕了胎,这,又当作何解释呢?此外,还有,英娜想给您看她的毕业证书,她究竟想证实什么?结论只能是二者居一:一是在跟您之前,她曾有过另一个情人;二是您和她的爱情至少持续了两年半,而且,您和她的关系,也压根不是什么以主治医生和实习医生之间某一方的服从为特征的。好吧,那我们就按顺序来检验这两种推断好了。喏,我们这不已经开始了吗。”

“请告诉我,您和她是怎么认识的呢?”她问道。

“很平常。从医学院来了一些带文凭的年轻大夫,可他们没有经过医疗实习。实习实际上是学院教育的附加教学年。一年后老的走了,又来一批新的。我和英娜的认识没有什么不平常的。她长得很漂亮,所以我一下子就注意到她了。我们的爱发展得很快,她没有任何犹豫就和我发生了关系,显然,她已经习惯于来自男人的注意了,既未惊慌失措,也未眨一下眼。像她这样的现代青年很普通,总有几千几万吧。”

“英娜没有坚决要求把你们的关系搞得更加严肃一些吗?”

“您指什么?”戈托夫齐茨不明其意地问。

“喏,比方说,像结婚。”

“可我已经结婚了呀!我又不想离婚。我们有孩子。况且,总的说来……”

“总的说来什么?”

“我已经告诉过您,办公室里的浪漫爱情尚不足以成为离婚的理由。至少我和英娜就正是这么认为的。”

“这就是说,从她那方面来说,也不曾有过类似的愿望了?”

“根本就没有过。”鲍里斯-米哈伊洛维奇坚决地说。

“她是个很不错的医生吗?”

又是一阵沉默。戈托夫齐茨沉思起来,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的手指,手里在不时摆弄着一只圆珠笔。塔姬雅娜每过一会儿就不得不叫醒他。

“鲍里斯-米哈伊洛维奇,回答我的问题呀。”

“什么?”戈托夫齐茨慌窘地问道,“哦……是的……很难说,她是个怎样的医生,而后来又怎么样了。在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倒不失为一个很有才华的大学生,可她实践经验还太少,所以对她很难说得很确切。”

“但她很有能力是吗?”

“这毫无疑问。她天赋很高。”

“这指哪方面?”

“噢觉。您是否知道,对于心理学家、心理分析学家和病态心理学家来说,什么是他们工作中最重要的素质吗?那就是嗅觉。因为从我们所收集到的所有事实和信息中,要把关键要素及线索——拽着这根线,你就可以最终弄明白,什么使一个人痛苦,什么在折磨一个人并妨碍他生活——挑出来,靠的是什么,是嗅觉。寻找这种要素的医学家有千千万万个,但只要有嗅觉,那就完全是另一码事了。在百分之八十的情况之下,运用医学会保证成功,但需花费许多时间,而嗅觉却会即刻产生作用,并且万无一失。”

“而英娜就有这种嗅觉吗?”

“是的。当然了,她还不大善于运用它,她不敢信任它,而总是竭力想要更多地掌握医学。她对科学和他人经验的虔诚信仰已经到了十分可笑的地步。”

“后来呢,”他耸耸肩说道,“我不知道。我们分手了,后来再没见过。”

“一次也没见过?”

“一次也没见过。”戈托夫齐茨肯定地说,“我已经告诉过您了,这种爱情一旦共同工作结束它也就完了。”

“这么说您也就不知道她以后的命运了?”

“是的。她是怎么死的?”

“由于失血过多。她是被人残酷折磨、残忍拷打了很长时间后给抛弃的。她在自己的家里躺了差不多一昼夜,直到死去。”

“她是一个人住吗?”

“是的。”

“太可怕了。”

他眯缝着眼睛,似乎是在竭力想象这种场面:那是一个被百般折磨、流尽了最后一滴血的豆寇美女的躯体。为了礼貌,塔姬雅娜等了一会儿,在等他平静下来。死者毕竟是他的恋人,尽管是从前的了。

“鲍里斯-米哈伊洛维奇,在你们相好时,英娜是否曾说过她有过几位朋友的事?或许她还会把您介绍给他们当中的某个人?”

“她没有朋友。她出奇地不爱交际,性格封闭。”

“您为什么会对这感到吃惊呢?”

“喏,您知道……年轻漂亮的女人通常总是处于人们关注的焦点,为崇拜者所簇拥,去迪斯科舞厅或是到什么地方去……她们的外貌本身就已为自己选定了特定的生活方式。而英娜却压根就不是那种人。她似乎根本就不知道自己长得美,或是虽知道但却没有发现,我不知道怎么说才更正确。我们相识时她才二十三岁,差不多可以算二十四岁了,但她却很明智。对不起,请原谅我居然会说到这个,这或许不大像话,可您自己不是也说过,说您想要理解她的性格吗?”

“那当然了,”塔姬雅娜点头道,“您没必要说对不起。请继续说下去。”

她一边提问,一边做笔记,非常关注地倾听对方的每句话,同时还不时赞许地点点头,就像一个听到一位总是得二分的学生,突然有一天在黑板前,不但记熟了功课,而且还出语惊人,说出的话连贯得很。而在心里,她却无时不在估量着听来的一切。

“鲍里斯-米哈伊洛维奇,假使您听说英娜搞过私人巫师所的话,您会怎么说呢?”

“请原谅,您说做什么来着?”

他脸上的表情满是困惑,其间还掺杂着疑问。

“巫师。至少,在广告词中,她就正是这么称呼自己的,巫师伊涅萨。”

“可这是胡说八道呀!哪儿来的什么巫师呢?您在说什么呀您?”

“我说的是事实。这么说有关这事您是真的不知道了?”

“是的。当然不知道。假如我知道的话,我会找到她大闹一场的。”

“是吗?”塔姬雅娜挑起了眉峰,“真的要大闹一场吗?”

“真的。”

“那又何必呢?”

“因为这是招摇撞骗,我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招摇撞骗。更何况是英娜了……不,这是不可能的。她有什么必要这样?她本可以成为一个非常好的医生的呀。”

于是,又是提问,又是回答。一行行文字流泻在纸上,圆珠笔轻松地滑过纸面,而在塔姬雅娜心里,一场外人听不见的斗争正在紧张进行。

“这么说,是这样,亲爱的。您居然会为了她大闹一场,而这又是为什么呢,这倒值得了解一番。哪个与我无关的婆娘敢在我这儿闹腾?没人敢。她算我什么人,要我听她的话?而您又算英娜的什么人,鲍里斯-米哈伊洛维奇,敢当着她的面褒贬她,朝她倾泻正义的怒火?或许您的褒贬对她来说至关重要吧,要不然她会专门跑到您那里,向您展示她新得的文凭,显示她同样也很有能力。一个人是不会向不相干的旁人证明什么的。据您所说她是个美人,习惯于男人对她的关切,因此,如您所说,她才会连眼也不眨一下轻易就与您这位主任发生关系了。可随后,20分钟后,您却又告诉我,说英娜好像并不知道自己有魅力,并未察觉自己美,过着一种只有丑姑娘才会过的生活方式,请您说一说,当英娜与您相识时,她是否明智,换句话说,她是不是处女。完全有可能不是。只不过这事不是在她二十二岁,甚至也不是二十四岁时发生的,而是比这要早得多。可您为什么要撒谎呢,可敬的人?这可太不像话了。杜撰了一个办公室里的爱情,而一味在无关的小事上兜圈子。您干吗不承认你们的爱情远比这要久远、严肃呢,这又有什么难为情的呢?成百上千万男人就是这么生活的嘛。现而今,如果一个男人一辈子连一次也未曾背叛自己的妻子,那真是个史前奇迹了。更何况您现在已经是个鳏夫了,还有什么不敢坦白的呢?所以请您不必……还是男人有意思。如果一个女人被发现与人通奸,被人发现她不可靠了,这女人就会总是不停地说什么,这在她是一种伟大光明的感情,是一个人一生中只能有一次的真正的爱情,因此对她可以原谅。而一个男人一旦被捉住,采取这种理由对他来说是最不可能的。男人的办法和这相反:你得了吧,这全是胡说八道,你瞧,这是偶然发生的,根本没有任何含义,这不过是生理接触罢了,不是什么别的,不过是鬼迷心窍,一时胡涂,当时喝醉了,而我爱的就只是你一个人,你是我惟一的爱。男人身上的私有者本能发达得令人吃惊,他即便并不十分需要一个女人,也是不会轻易放走她的:不会让她白白从他身边离开的。随便怎么都可以,就是不能让她离开。因此他才会信口胡诌生理接触什么的。鲍里斯-米哈伊洛维奇,对您来说,把什么人隐瞒起来已经没必要了,您的妻子已经死了,可您还是撒谎撒个没完,您这是出于惯性和习惯。这没什么,这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可以解释的。”

塔姬雅娜瞥了一眼手表,发现自己已经该走了。再过20分钟,她就得赶到女性咨询所去。她需要一些时间好好思考一下从戈托夫齐茨嘴里听来的一切,然后她还得再次询问他一次。这一趟顺便连医生也看了,可谓公私两不误。

“谢谢,”她礼貌地道了谢,把装有文件的夹子放进皮包,“说不定我还得来打扰您一次。如果您不反对,我就不用传票传您了。到您家来拜访您,对我来说倒更方便。”

“那当然了,”戈托夫齐茨不知为何竟然显得很高兴地说,“永远高兴见到您。”

“这么说我们是两全齐美了?”塔姬雅娜笑着说。

他明白自己做得有些过火了,实际上,说他总是高兴看到她,此话从何说起呢?既然她还需要见到他,那又何必把她送出门外呢?喏,你瞧,一不小心就说漏嘴了。

戈托夫齐茨把侦查员送到门口,帮她穿好大衣,小心地把门插好。他慢慢腾腾地拖着腿踅回厨房,打开电茶壶。

并未发生任何可怕的事,鱼雷已经从身边过去了。啊,英娜,英娜,你的嗅觉真可恶,你那天生的、臭名昭著的嗅觉呀!如果不是你的嗅觉的话,一切该会是多么不同呀。那样的话,如今戈托夫齐茨教授感受的那种骇人的、无所不在的、充斥一切的恐惧也就不会有了呀。

“您的怀疑是徒劳的,但您的联想太精彩了,而且,有了结果了。一切都在照计划进行。这再次证明:恐惧是最好的动机。如果说懒惰是进步的发动机的话,那么恐惧就是金钱的动力。”

“您敢确信您没有高兴得太早吗?行动还没有结束,您却已开始在这头死熊身上剥皮了。”

“到了这个节骨眼儿上,还会有什么岔子吗?”

“所有最重大的行动已经完成了呀。我不明白您还怀疑什么?”

“多疑从没错,使我害怕的是不必要的乐观。”

“或许这是因为我上了些年纪吧。您还年轻,我的朋友,因此您很难理解我。无论如何,为了行动的成功,请接受我的祝贺。您还想告诉我什么吗?”

“是的。我有一个非常重要的消息。可在说出口之前,您必须答应我,如果您听从我的主意,那就得把策划这次行动的任务交给我。”

“可您应当知道我是不会白白许诺的。”

“怎么,老年人的小心谨慎吗?”

“您爱怎么想随便。我听您的。”

“您是否喜欢那位总去找心理分析医生的通俗小说女作家?您没发现嘛,这位太太已经接近成功了吗,更何况她快要生孩子了。她干吗要找心理分析医生呢?她有她的难题,这难题还不好对付呢。难道这还不足以成为对她做工作的理由吗?”

“这位太太是哪儿来的?”

“哎呀,别皱眉头,我求您啦!她去找过戈托夫齐茨,一个观察组记录下来造访他的所有人,以便一旦情况有变,好能摸准他的脉搏,那些小伙子们认出了她。莫斯科所有书摊都堆满她的侦探小说,而每本书的封面上都印着她的头像。这是不可能弄错的。就是她。小伙子们为了以防万一跟踪了她一会儿。接二连三地发现,她从戈托夫齐茨家出来后,去了女性咨询处。出来时有一个黑皮肤的年轻姑娘陪同。在她们进地铁之前,小伙子们偷听到了她俩的对话。黑肤女人管她叫丹娘,她们讨论的是如何写下一本书及其他问题。原来,有个制片人想要根据她的小说拍电影,要她写电影脚本,可她拒绝了。小伙子们不会弄错,就是她,塔姬雅娜-托米林娜。您用不着犹豫了。”

“有意思……非常有意思。您说,所有书摊都摆满了她写的书?这太好了,这很有赚头。首先必须搞清她的财政状况。您调查一下。如果您的这位托米林娜是我们的一个好目标的话,我们就着手策划行动。”

“这么说您同意让我策划这次行动了?”

“我暂时还什么都没同意呢。给我把她的财务报表找来,那时我就可以决定了。顺便问问,您为什么对这事这么上心?您想要什么?”

“我有一个有趣的想法,做一幅作家的心理肖像。我很想在托米林娜身上试试我的方法,我们搞过艺术家,音乐家也搞过了,就是还没搞过作家。在这儿,在俄罗斯,这或许会是很有前景的一件事呢。那么多的居民,也就意味着巨大的订数。”

“好吧,试试看。我再重复一遍,暂时我还什么都没同意呢。我首先必须弄清楚,这是一笔什么钱。”

当那个自称是西伯利亚某家报社的记者的人,请求出版塔姬雅娜-托米林娜小说的圣彼得堡出版社总编讲一讲塔姬雅娜时,总编对此丝毫也不感到惊奇。不但如此,他发自内心喜欢这次采访,因为他明白报上的文章肯定会吸引人们关注托米林娜的书的,所以,这会提高其书在乌拉尔以外地区的销量。塔姬雅娜本人并没搞过访谈,所以,每种出版物对于出版社来说都实实在在比黄金还贵。

“请您讲讲托米林娜,”记者说道,“她写作了多长时间了,受过什么教育,家庭怎样。我对这一切都感兴趣。”

“她写作时间不长,总共才五年。”主编胸有成竹地说。

“难道才写了五年?”记者吃惊地说道,“这太令人吃惊了。五年中写了这么多东西!”

“她写作能力很强。有关她受的教育我可无话可说,不怕难为情,我得承认,我不知道。不知何故我们从未谈过这事,好像也不曾有过谈论这个话题的理由。至于说她的家庭,那么,她已经结婚,而且是结第三次了。还没孩子。不久前住在彼得堡,如今迁到莫斯科,和新丈夫住在一起。”

主编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担心一不小心说漏了什么。从前,当塔姬雅娜-托米林娜刚开始写作时,出版者在书的封二上登载的作者简介里,说她当过侦查员。有些人以为既然她能写这么好的书,那她一定能理清他们与法律保护部门有关的问题。他们一拨拨打电话给出版社,要她的电话及地址,要不就写信来,要不就亲自来。塔姬雅娜严禁人们透露她的地址,至于笔名的秘密,那就更不用说了。她公事多得要命,哪儿还有时间听人诉苦。她请求在她的书的封面上,永远也不要提她在内务部门工作的事。她惟一做出的让步,是同意登照片,毕竟还是得登载一些有关作者本人的信息,不然读者感觉不到自己的参与和私交,因此,他们拿在手里的书,即便有一个可爱女性的迷人微笑也无济干事的。主编记得很清楚,就在这里上演过一出戏。

那天塔姬雅娜拿来了又一本书稿,签了出书合同,领了预付稿酬,准备离开了,当时正是彼得堡最冷的冬季,刮着刺骨的寒风,主编想给塔姬雅娜叫辆车,把这位女作家送回家。车当然给了,主编和塔姬雅娜一起走下楼,以便给司机说一声怎么走。在大厅里,一位愁容满面的中年妇女朝他们走来。

“您就是塔姬雅娜-托米林娜吗?总算让我见到了!我在这儿等您等了一个月了。”

主编仔细瞅了瞅那女人,一眼就认出了她。的确,那人每天都在这里,在大楼的前厅里,可是,这幢大楼里有许多公司的办公室,所以,他连想都没想到,这位太太等的人,居然会是塔姬雅娜。

“您得跟我见个面,好好谈一谈,”那女人不容反驳地说,“我必须同您谈一谈。”

塔姬雅娜慌了。她根本没料到会碰到这样的事,而且,一般说,她对这样的场面也缺乏准备。

“谈什么?”

“我想跟您谈一谈我的不幸。您书写得这么好,您对人的分析是那么深刻,我相信您会帮助我的。您是侦探,或许您会告诉我该怎么办,我到处写信、到处求人也没用。”

塔姬雅娜惊恐地瞧一眼主编,可主编在这种事上也无能为力。他根本就不知道,在这种场合下究竟该做什么,因为这种事他还是头一次遇到。

“请原谅,”塔姬雅娜说道,“可我未见得能帮您什么忙。我现在根本没时间,我有急事。”

“给我您的电话号码,我给您打电话,请您告诉我,什么时候您方便。求求您,我真的很需要……”

“我可没时间,”塔姬雅娜耐着性子说道,“要知道我整天在班上,一会儿都离不开。”

“下班后呢?”那女人还不死心,“我晚上也行,礼拜六星期日都行。您说吧,什么时候?”

“晚上我得回家,我有家庭,再说家里还有一摊事儿。请别生气,也请您能理解我。”

“我可以去您家。您做您的家务,我还能帮帮您的忙,那时我再说也一样。求您了……”

“请原谅,”终于打起精神决定予以回绝的塔姬雅娜坚定地说,“我从不请人到我家。我同样也有隐私权,再说我一有时间就得写书。请别生我的气。祝您一切顺利。”

她急遽地一转身,对她那身材来说,速度快得惊人。她穿过前厅,走向出口,主编好不容易才跟上她。一出大门,塔姬雅娜就几乎是跑着到了车前。倒在后座上,才喘了口气。

“喏,您倒是想想看,”她抱怨地对紧随她身后也坐进车里的主编说,“那人居然一直站在那儿等我来着。真是个白痴!她晚上行,礼拜六也没事,星期日也可以!可我呢?为什么就没人关心一下我愿不愿、能不能?或许她真的有不幸的事,可为什么我就该管她这件事呢?我是个国家公务员,我的工作时间不属于我,而属于国家内务部,上班时间我根本就不能跟人聊天。我还能有什么办法?私人空间?可我的私人空间呢?我有丈夫,有家,我还有我的老父亲,我很少去看他,为此我心里很内疚,顺便说说,我也有朋友,可我由于总是忙,几乎从来都见不到他们,他们都生我的气了,最后,我还有书得去写。假使突然我有了几小时空余时间,那我还得好好想一想,究竟该用它来干些什么好。您大概认为我不对吧?您大概认为我该留下来听这位妇女诉苦吧?”

“瞧您说的,塔姬雅娜-戈里格利耶芙娜,”主编连忙申辩道,“您不该答应任何人的任何什么请求。您是个大忙人,连我都惊奇,您哪儿还有时间写书呀。”

“是这样的,我的朋友。如果你还记得的话,那么,我从一开始起,就反对您在封面上公布我是个侦探。可您非要这么做,您告诉我说,这会令读者感到我的书是纪实性材料,而我由于缺乏经验上了您的当。如今我很后悔。您终于把我给说服了,可这是不公正的,封面上的作者简介得重做,从今以后,不得提我是个侦探的事,而且,一般说来,连我和内务部门有关的事,也不得提。我的真实姓氏任何时候都不得告诉任何人,当然,地址和电话也不能给任何人。假如出版社有人透露消息,那您从今往后休想得到我一部书稿了。我不是开玩笑。”

“您放心,塔姬雅娜-戈里格利耶芙娜,”主编手扪心口道,“我们会像鱼儿一样守口如瓶的。”

“我今后也再不会来找您了。您自己也看到了这有多危险。我会打发我的亲戚或丈夫来送稿子的。”

“那倒不必,”主编一挥手道,“我亲自去拿稿件,您只管写,拿稿子和给钱的事,就交给我们办好了。”

“那就多谢了。”塔姬雅娜笑着说道。

几天后主编接通了电话,一个愤怒到了尖利的声音告诉她,那位想要交流一番的女人在铸造街的楼门口等她。

“我再次警告您,如果你们不把封面上的文本换掉,我可跟您没完。您也别把记者往我这儿打发,我再也不接待他们了。”

主编看出塔姬雅娜不是在开玩笑。从此以后,出版社里所有的人,从总编到开电梯的,都牢牢记住了三个响亮的词:女作家塔姬雅娜-托米林娜。人们可以讨论她书中的情节,可以谈论再过两周她将拿来新书手稿,而再过一个半月新书便将面世,人们甚至可以谈论她跟第二个丈夫分手,而和第三位丈夫结婚的事,但在任何情况下都得谈论女作家塔姬雅娜-托米林娜,而不得谈论女侦探塔姬雅娜-戈里格利耶芙娜-奥勃拉兹佐娃。

因此,现在,在与那位西伯利亚记者的谈话过程中,出版社主编留心注意着自己的谈吐,担心说出哪怕一个不实之词。塔姬雅娜是个很严肃的太太,在最近两个月中他们正等待着她的一本新著,而如果一不谨慎,哪些地方不对劲儿,那他们就会像看不见自己的耳朵那样看不到那本书稿了。无怪乎奥勃拉兹佐娃,也就是托米林娜,从来就不和出版社签约稿合同,理由是工作环境无保障,因此她无法保证在合同规定的期限内交稿。而既然未签约稿合同,预付金自然也就不会给了,那么,作者就不必将其新小说一定交给这家出版社了。想给谁就给谁,她是个自由人。托米林娜与出版社商定的关系建立在信任之上。迄今为止她还从未让他们失望过,可如果跟这位记者叨叨出什么不必要的话让她知道了的话,那一切就全完了。至于那些想得到她书稿的人,根本用不着去找,喏,你瞧,都排成队了,一个个电话打给了经理,讨论让度版权或是合作出书的事。

“她的书印数多吗?”记者问。

“非常多。她的每本书,我们每月印一万五到两万册,全都一销而空。”

“这么说,我可以写托米林娜是俄国出书最多的女作家了?”

“您可以这么做。您这样是不会有违真实的。”

“她有没有明星病?她的声望没有受损吧?”

主编本想说像她那样干工作,已经谈不到什么声望不声望,更何况什么“明星病”了,因为警察局长早就该把骄傲自满的女侦探给宠坏了的,但及时住了口。

“哪儿的话,托米林娜是个非常谦虚的人。其次,您要知道,她写书不是为了声望,而是为了快乐。我甚至敢说,她写书是为了她的丈夫。”

“此话怎讲?”记者来了兴趣,因为他嗅到了可以开采的矿脉了。

“她已经是第三次结婚了。或许是因为个人生活不太顺利吧。我敢说,塔姬雅娜写书是为了让自己更有吸引力。在外貌方面自然对她是很苛刻的。”

主编故意说起下流的诽谤来,而这一般说对于一个真正的男子汉是很不体面的。可他这么做有两个原因:第一,他不止一次与塔姬雅娜谈到在出版物上登文章的事,要知道这对做广告来说是必不可少的。可她却坚决拒绝接受采访,不想让自己和自己的工作、真实姓氏在记者面前“曝光”,但允许登有关作者的文章,可以是批评的,也可以是描述性的。而这位西伯利亚小男孩准备发表的文章中,恰好就有一篇是关于作者的,而且,也与托米林娜的要求相符。第二,塔姬雅娜曾亲口告诉他:

“让他们爱写什么写什么好了,只是不要让他们找到我。我知道,我拒绝接受采访,会给那些造谣者提供养料的,可我不怕。就让那些记者们杜撰有关我的谎言好了,比方说我有三颗脑袋,却连一条腿也没有。如若不然,如果我接受了采访,访谈见了报,人们在班上就能把我抓住,所以,电话铃和‘跟踪者’你就休想摆脱得了。我甚至同意上电视,但不许登我的工作地点和我在家时的照片。

在作家生涯的最初阶段,无论是出版社还是塔姬雅娜都没想到,托米林娜的侦探小说会有那么普及,塔姬雅娜当时还能平静地、心甘情愿地接受记者采访,允许出版界和电视台的代表到自己家来,可是,当事情涉及到想要见一见、聊一聊”的读者时,这一切都会毫不犹豫地立刻中止。

可是,要知道除了需要维护作者的利益外,还有出版社的利益也需要考虑。没有与畅销书作者的采访录,显然对出版社不利。为了让书能销得更好一点,光是写得好还不够,还需要做广告,需要吸引潜在读者,即根据其性格特征及趣味爱好,可能成为塔姬雅娜-托米林娜著作的崇拜者的人的注意力,这些人未必会喜欢她的书,而且,其中有些人或许眼下还没有读过她的书,甚至就连托米林娜这个名字也从未听说过。而为了这个目的,一切手段都是好的,其中包括谣言,哪怕谣言根本不符合实际也罢。

主编对与记者的谈话结果很满意。如果小男孩不是个傻瓜,而他看上去的确也不像是个十足的白痴,那么,发表在西伯利亚报纸上的文章肯定会造成声势的。至少外乌拉尔的女人们,或许从未听到过塔姬雅娜-托米林娜的名字的女人,也会跑来寻找她的书的。一个长相丑陋的女人,为了要引起男人的兴趣,会写些什么呢,这会是个永远吸引人的问题。当然,实际上,塔姬雅娜是个很不错的女人,她的皮肤、头发、眼睛美丽得宛若童话。或许她都愁摆脱不开男人的纠缠呢。就连主编对她也很喜欢,他甚至一度想要追求她。可为了做广告他什么不能做呀!书得卖,可要把书卖得好,这需要遵循规则。塔姬雅娜自己也说,无论人们写了她什么东西,她都不会起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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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于昨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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