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2

第四部分-2

“啊那个拉皮条的女人!”她说,“就没有别人了吗?”

“有,”他说,“我的整个心和灵魂!”

“坏蛋!”她说,“如果父亲和母亲活到今天,他们将会说什么啊?”

“在那种情况下,我认为我有责任去征得他们同意,”他说,“而不是去征得你同意,夫人。”

“假定我嫁给父亲的马夫,”她说,“那你对这件事会说什么?”

“那时我采取的态度不会比你现在采取的要坏,”他答道。

“难道你就没有想到,”她说,“我采取那最坏的态度是理所应当的吗?”

“戴弗斯夫人,你所说的情况与我的情况是有差别的,难道你由于高傲就看不到它了吗?”

“一点差别也没有,”她说,“一位有身份的女士嫁给一个叫花子的儿子,跟一个叫花子的女儿成了一位有身份先生的妻子,这两种情况难道有什么差别吗?”

“那么我来告诉你差别在哪里,”他答道,“一种情况是:一个男人跟一个女人结了婚,不论这个女人将成为什么样的人,他都提高了她的身份;他接受她进入了他自己的阶层,不论这个阶层是什么。另一种情况是:一个女人虽然曾经出身于一个高贵的家庭,但通过一个卑贱的结婚却贬低了自己的身份,从自己原先的阶层下降到她屈身俯就与她结婚的那个男人的阶层。当斯图尔特王族与身份较低的海德家族(我的意思是说,相比起来低一些)联姻时,有什么人称那位女士为王后陛下或约克公爵夫人时曾经迟疑不决过呢你又有什么人曾经认为她的两个女儿,已故的女王玛丽与女王安妮由于父亲与母亲的身份不相等而不合乎王室成员的要求呢?①当家道中落的贵族进入城市,娶了一位富商的女儿为妻时,不论这位贵族是公爵或伯爵,难道他的配偶不是由于他的选择而立刻变得尊贵了吗?谁在称她为公爵夫人或伯爵夫人时还曾迟疑不决呢?

①英国国王詹姆士二世(1633—1701年),在当国王前曾被封为约克公爵。他于1606年与平民爱德华·海德(1609—1674年)的女儿安妮结婚。后来他成为国王,在位时间为1685一1688年,他的妻子成了王后。他们的大女儿玛丽,二女儿安妮后来都曾即位为英国女王。

“夫人,虽然你出身的家族跟你出嫁过去的家族同样历史悠久和光荣体面(只是在有无爵位方面有所不同),但是请让我问你,你跟戴弗斯勋爵结婚之后,不是已使你成为大不列颠一位有爵位的夫人了吗?如果你没有嫁给他,那么人们就只会把你称为一个老处女罢了。

“戴弗斯夫人,我跟母亲的侍女结婚与你跟一位肮脏的马夫结婚,这二者之间的差别,你现在看到了吗?母亲的侍女在心灵与容貌上具有使任何阶层增光的魅力,而一位马夫所接受的教育、所进行的谈话、所接触的机会,使他除了在肮脏的工作中,产生一种低级的趣味外,还会有什么优点呢?”

“坏蛋!”她说,“你想方设法为你卑劣的行为寻找到一些什么样的掩饰、辩解之词呀!”

“戴弗斯夫人,请让我再向你指出,当一位公爵把一位平民百姓提高到他自己的等级时,由于他是她的丈夫,他仍然是她的主宰者;但当一位有身份的女士下嫁给一位马夫时,那位马夫岂不就成为她的主宰者了吗?这个差别难道不能打动你吗?一位有身份的女士以一位马夫为首,其他有身份的女士还有谁应当去尊敬她呢?如果有一位女士确实尊敬她,那么这位女士岂不是就把那个马夫放在跟她本人同等的地位上了吗?你把这称为掩饰、辩解之词也好,称为其他名称也好,都随你的心意;但如果你看不到这个差别,那么你对你本人就是一个很不称职的审判官,对我更是一个很不称职的谴责者了。”

“我希望你把你这些精彩的理由向全社会公布。如果有什么年轻的先生受到影响,听随他家中女仆的摆布,那么有了他愚蠢的行为,你对你自己的愚蠢行为就可以不感到难为情了。”

“如果有一位什么年轻的先生迟迟不肯结婚,后来他找到一位像我帕梅拉这样的女人,她在容貌和心灵上具有极大的魅力,而且具有杰出的才能,能为她所提高的地位增光,那么所有见到她的人都会很容易地认为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事,就像他们认为我没有做错什么事一样,除非社会上有许许多多的戴弗斯夫人,比我担心的还多,那才会是另一种情况。”

“因此,”她答道,“你说,你已经确实地、真正地、正派地,或者准确地说,愚蠢地跟这个妞儿结婚了?”

“如果你要不客气地这样称呼她,那么我确实是跟她结婚了!”他说,“如果我愿意,为什么我不该跟她结婚?谁有权利指责我?我跟她结婚伤害谁了?难道我没有一份独立的财产由我自由支配吗?难道我可能对你或对我其他任何亲戚欠了很大的恩情要受你们束缚吗?当我自己有充分权力时,我为什么不痛痛快快地让一个女人得到幸福,而要迟疑不决呢?这位女人不仅美丽、贞洁、谨慎,而且比我交谈过的任何女士都更宽宏大度。是的,戴弗斯夫人,她出乎本性地具有这些优点。这些是她生下来就有的。几年的教育,加上她的天才,已使她获得了其他人一生才能获得的知识与见解。”

“别再说了,别再说了,我求求你,”她说,“诚实的人!你那些愚蠢、荒谬的想法使我感到恶心。你比偶像崇拜者还坏;你制作了一尊雕像,然后对你亲手做成的工艺品顶礼膜拜,而且像杰罗博姆一样①,你想要每个人都向着你的金犊低头鞠躬!”

①据《圣经》载,杰罗博姆违反上帝意愿,实际上制作了两个金犊,因而触怒了上帝,遭到惩罚。

“戴弗斯夫人,不论什么时候,当你的愤怒容许你转到讲俏皮话的地步,那么你的愤怒就将要消退了。但是,让我告诉你,虽然我本人崇拜这可爱的人儿,但我却并不需要其他人也来崇拜她。如果在我们相互幸福的过程中,你没有闯进来打搅我,那我就感到高兴了。”

“说得好,说得好,态度亲切、礼貌周全的弟弟!请你相信,在这之后,我会很少来打搅你的幸福。过去我曾认为你是一位正人君子,并以有这样一位弟弟而感到自豪;但现在我要用葬礼上的话来说,在灰上撒卜灰,在污泥上撒上污泥!”

“是的,”他说,“戴弗斯夫人,我们最终全都要在那里结束我们的生命;你怀着你高傲的心理,我拥有我巨大的财富,但全都必须这样结束我们的生命;那时候你显贵的地位在哪里呢?让我告诉你,除非你和我改善我们为人处事的态度(虽然你在某些事情上要比我少犯一些过失),否则,虽然你现在出于虚荣与愚蠢的心理,对这位和蔼可亲的人儿极为轻视,但那全能的上帝却将会把她提升到比我们无限高的地位上去;比世界上最高傲的君主自以为高高在上,地位比身份最低微的人们高出很多很多,但帕梅拉将来高出于我们的程度将要比那还大,因为上帝将不考虑人们在世上的贫富贵贱。”

“了不起的传教士!”她说,“我弟弟早已成为一个清教徒了!我为你的这个转变向你祝贺!唔,”这时她向我走来;我看到她走来时身子哆味着,当她走近我时我就站了起来;她说,“请把你的手给我,帕梅拉姑娘,安德鲁斯姑娘,还有——我该怎么称呼你呢!你在短短的时间里创造了奇迹!你不仅让一个浪荡公子成了一位丈夫,而且还让一个浪荡公子成了一位传教士!但是请注意,”她毕竟还是怒气冲冲地用讥讽的口吻说道,又在我的脸上轻轻拍打着,“请注意,不要在他结束虚荣心的地方滋长出你的虚荣心;你也不要把你自己称为我的弟妇。”

“戴弗斯夫人,我希望,她能大大地转变你的思想,使你不再高傲,就像她大大地转变我的思想,使我不再放荡一样;那时候,她就可以把她本人称为你的弟妇了。”

朱克斯太太正好在这时候前来,说午饭已经准备好了,正等待着大家去吃。

“来吧,我的帕梅拉,”主人说,“你要求我原谅你吃早饭时失陪我们,但我希望你将陪戴弗斯夫人和我一道吃午饭。”

“你怎么能这样侮辱我?”夫人说。

“夫人,”他答道,“你怎么敢在我自己的家里侮辱我,特别是在我已跟你说过我已经结婚了以后?既然你拒绝承认我的妻子享有属于她当我妻子的荣誉,那么你怎么还能考虑在这里多待一分钟呢?”

“仁慈的上帝,”她说,“请给我耐性!”然后她把手按在前额上。

“先生,亲爱的先生,”我说,“请原谅我失陪了;请别惹夫人生气。”

“别说话,亲爱的宝贝,”他说,“你已经看到,你的谦虚忍让已给你带来了什么。你已经扑倒在她的脚边;她是个蛮横无礼的人,她已威胁要踩踏在你的身上。她会立刻问你,是不是由于你的调停,她才得到原谅;然而没有其他原因能使我宽恕她。”

可怜的夫人!她忍受不了这句话,就疯狂似地跑到她苦恼的侍女身边,拉着她的手,说,“领我下楼去,领我下楼去,沃登!让我们立刻离开这个宅第,这个我现在深恶痛绝的宅第。请嘱咐男仆们做好准备,我永远也不会再来看这个宅第,也永远不会再来看它的主人了。”于是她就愤然离开房间,嘱咐她的男仆们为她离开这里做好准备。

我看到,亲爱的B先生感到为难。“亲爱的先生,”我说,“请随夫人下楼去,让她平静下来。她那样都是由于她爱你的缘故。”

“可怜的女人!”他说,“我为她感到忧虑!但是既然事情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我坚持你要下楼去。否则她的高傲就会取得新的力量,我们全都要重新从头开始。”

“最亲爱的先生,”我说,“这一次请原谅,我不下楼去了吧!”

“亲爱的,我确实不愿意原谅你,”他答道。“当我在家的时候,我姐姐把我妻子吓唬得不敢到餐桌上去吃饭,人们将会怎样议论这件事呢?不,我已经忍耐得太多了!你也一样。我嘱咐你,当我派人来请你的时候,你就下楼来。”

他说了这些话,就离开了;我不敢争论,因为我看他十分坚决,不会再改变了。他不仅十分善良,而且也十分威严;我时常有理由观察到这一点,不过从来没有像这一次这么突出。

夫人立即披上头巾,戴上手套;她的侍女把她的一条围巾系好;因为她的主要东西并没有打开;她的马车夫把她的四轮轻便马车准备好了,她的马夫也已经把她的马准备好了,她看上去决心离开这里。但是她的男亲属和科尔布兰德已到什么地方散步去了,因此她就气急败坏地在前庭坐下来;她的侍女就在她身旁,她在等待着他,并拒绝走进屋子里来。最后她对一位男仆说,“詹姆斯,你是不是留下来侍候我的外甥?我们将从原路回去。”

朱克斯太太走到她身旁,说,“夫人请进去吃午饭吧,饭菜都已经摆到桌子上了。”“不,”她说,“我对这宅第厌恶透了,确实是这样!请向你主人问候,并告诉他,他把我惹得很不快活,但我却祝愿他比我快活。”

他已派人请我下楼去,我服从了他的要求。餐桌已经在我曾从那里跳出去的客厅中摆好;我看到主人烦恼不安,心事重重,正在走来走去。

朱克斯太太走进来,问他是不是愿意现在就开始让仆人侍候吃饭,因为夫人不肯进来,并要求她转达问候,说虽然他惹得她很不快活,但她却祝他比她快活。

他走到房间的另一边,在窗口看到一切都已为她的离别准备就绪,就走到她身边,说,“戴弗斯夫人,如果我认为你不会为我的驯服而嘲笑我,那么我想请你到屋子里去,至少让你的男亲属和仆人们吃了午饭以后再出发。”

她哭了,并把脸从他面前转过去,不让他看到她的眼泪。他拉着她的手,说,“让我劝我的姐姐进屋子里去。”

“不,”她说,“别请我!真但愿我能像你恨我一样地恨你!”

“你已经这样恨我了,”他说,“而且你恨我还厉害得多;要不然你就不会这样惹我生气了。请进去吧。”

“别请我,”她说。

“亲爱的夫人,”H先生说,“我希望夫人吃了午饭再走。”

“不,杰基,我不吃就走,”她说,“我不能留在这里;看起来,我好像是个闯进来打搅的人!”

“请考虑一下你使用这个词儿有没有道理吧。你暴躁的怒气是唯一打搅我们的东西!请把它撂开吧,从来没有一位姐姐像你这样让我当弟弟的感到更为亲爱的。”

“我求求你,这样的话一句也别说了,”她说,“因为只要你说一句亲切的话,我就太容易什么都宽恕你了。”

“你将听到一百句这样的话,”他说,“不,一万句,如果它们能起到这个作用的话。亲爱的戴弗斯夫人,”他吻了她的脸,向她致意,“请把你的手给我吧。约翰,请把马拉到一边去。来吧,H先生,请把您的舅妈领进去,她不允许我得到那份荣幸。”

这句话完全战胜了她;她把手递给了她的弟弟。“我允许,”她说,“你应当领我到任何地方去,但别以为我会宽恕你。”

他领她进了我所在的客厅。“但是,”她说,“你为什么要把我领到这个妞儿那里去?”“她是我的妻子,戴弗斯夫人;如果你由于我的缘故不喜爱她,那么,为了你本人的缘故,请别忘记你对她通常应有的礼仪。”

“求求你,夫人,”她的男亲属说,“既然您的弟弟高兴承认他的婚姻,那么,正如B先生所说,我们就不应该忘记通常的礼仪才好。先生,”他又说,“请允许我祝您快乐。”

“谢谢您,H先生,”他说。“我可不可以,”他说,一边迟疑不决地看着B先生,于是主人把我介绍给他,他十分有礼貌地吻了我的手,向我致意,说,“我向上帝发誓,夫人,”他把右脚向后退了一步,向我鞠躬,“昨天我不知道这个情况;如果我犯了错误,我请求您原谅。”

“你是个性情温厚的笨家伙,”夫人说,“在得到我的允许之前,你本来可以不必作出这种没有意义的表示。”

“嗯,如果他们已真正结婚了,那是生米做成熟饭,无可挽回的事;我们不应该在丈夫与妻子之间制造麻烦。”

“但是,弟弟,”她说,“你认为我会跟这个东西坐在一张餐桌上一道吃饭吗?”

“我求你别使用轻蔑的称呼,戴弗斯夫人!我告诉你,她真正是我的妻子,我凭什么要让她受到不好的对待呢?如果你允许她喜爱你,她将会永远喜爱你和尊敬你的。”

“说得对,说得对,我确实会的,夫人,”我说,同时举起了双手。

“我不能,也不愿意跟她坐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她说,“帕梅拉,我希望你并不认为我愿意吧?”

“夫人,”我说,“如果您弟弟允许,我真愿意退出去,独自一人吃午饭;但他是我所尊敬的保护人,我不愿意他姐姐由于我在这里吃饭而感到不自在。”

“如果你希望我留下来,”她答道,“那就让她离开这个房间吧。”

“夫人,您确实是违反常理了,”她的男亲属说,“就事论事,那样做是不对的。”

“不行,夫人,不应该那样做,”主人说,“但是,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摆两张餐桌;你和你的外甥在一张餐桌上吃饭,我的帕梅拉和我在另一张餐桌上吃饭;但是那样一来,亲爱的戴弗斯夫人,请想一下,你将会显得多么荒谬可笑呵!”

她似乎犹豫不决;她的弟弟把她扶到餐桌的次席上坐下。第一道菜端进来时,主人担心她会说出一些对我不尊敬的话来,就嘱咐男仆退下去,让朱克斯太太进来。“沃登,”他说,“请你侍候你的夫人;朱克斯来侍候我们。”

“你想你要坐在哪里?”她对我说(不过这时男仆已经走了),“你要我把位子也让给你吧,妞儿?”

“喂,喂,”主人说,“我来解决这个问题。”他本人在餐桌的首席坐下,并把我安排在他的左手,“亲爱的,请原谅我,”他说,“这一次请原谅我!”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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帕梅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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