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分
星期一:去上班的时候我的肉就象铅一样,血管里的血液如同水银。上周我在韦津斯汀的放映室里,花了好多天时间批评好莱坞的太平时代的成果,向考古学家证实这些叙事片儿没有任何真理可言。现在,是该毁掉它们的时候了,《雨中歌声》、《让伏哥医生》、《岩石》都是欺骗的产物。一小时接着一小时,一天接着一天,但我的日常工作没有变过。我的灵魂仿佛离开了躯壳,我机械地把彩色胶片碎成一片一片。但我完全心不在焉,科思,华伦,渥伦,塔尔勃格,色尔斯尼科——这些人不是我的敌人。我想象他们一样,我想成为他们中的一个。不论别人怎么批判好莱坞的大亨们,但他们为那些病痛的孩子们带来治愈疾病的勇气。
斯坦利·马科斯星期四才回来,当他突然出现在我的咖啡室里的时候,我正漫不经心地吃着一只金枪鱼三明治,而且不带成功希望地试图用咖啡咽下我的悲伤。他什么话也没说,拿起扫帚开始拖地板。
“那封推荐信糟透了。”他最后说。在七月炎热中汗如雨下。“我希望你没把我写成一个拍屁精。”
“我有选择吗?”
“我没得到提升。”
“要我同情你太难了,”我满嘴多枪鱼地说。“我儿子病了,只有撒谎才能治好他的病。”
斯坦利使劲地拖着地板,“瞧,我们都知道我是个可笑的人。女人对我没兴趣、找是个孤独的人。别对我谈你的家庭生活,斯伯瑞先生;别谈你的坏种、”我涨红了脸,颤抖起来“我操你,斯坦利:马利斯!”
“我操你,杰克·斯伯瑞!”他把扫帚顶在胸口,转过身走了。
我喝完咖啡,决定再喝点儿,从咖啡罐里舀了两勺。
在工作室里仍然有三十五米的胶卷等着我检查。咖啡因发挥作用了,在我的血液里流动,我卷起袖子开始工作。我分解了《奥斯男巫》、《飘》、《美好生活》。剩下的时间过得很快,韦津斯汀里回荡着一阵呼啸声。第六声过去了,第七声又来了,这是个女人的声音,很熟悉。
“走吧,批评家!”
我从《卡萨布兰卡》的碎片中提起头,她站在门口。
“玛提娜?玛提娜!”
“你好,杰克。”她的银色外套裹在身体上,一只颜色相配的皮包从她肩头垂下来。我从没看见过哪个维瑞塔斯市民穿得这样不诚实,——但当然,玛提娜明显不仅仅只是一个维瑞塔斯城市民。
“卫兵让你过来的?”我目瞪口呆了。
“我同意明天同他性交,他放我过来了。”
真话?半真半假?我忽然带着一阵慌乱意识到我没办法推断这女人是否诚挚。“看到你我太高兴了,”我说,“我到了你给我的地址,但——”
“我愿意来见没有被性交控制的男人。”我的思想。”
玛提娜严肃地皱了皱眉,很明显她感到迷惑了,她的诗没有任何纪念意义。“我想把它们取回去。你开始就没喜欢过它们。”
酒仿佛布满所有地方,我的手足发热了,我的大脑昏眩了。“在索然无味的句子里包含了动人的意义。”
她扭着屁股走过(卡萨布兰卡)的碎片,到了门边,“叭”地锁上门。“我不知道我把它们给你的时候在想什么。我总是把手稿留下来,如果你想要,我很乐意给你一份副本。”
现在,玛提娜真正的本性被证实了。这个狡猾的小撒谎精认识到那些诗的危险性——她推测我会看出那张纸上擦掉的谎言。
这酒弄得我昏头昏脑,我没有拒绝玛提娜扶我走到房间对面我下周的劳动对象边上——一堆高高的古代长袍。衬衫、牛仔裤。
“不论怎么说。”当我们坐在这堆欺骗的织物上的时候她说,“如果你能把那些诗还给我……”
她那丰满湿润的双唇迎向我,舌头热切地滑进我嘴里,她不停地吻我,就象软糖一样粘着我。我们拥抱着,摸索着,翻滚着。
我的性冲动,用玛提娜的话来说,也许最好呆在月亮上。我问:“玛提娜,我知道为什么你想要回那些诗。”
“哦?”
她打了一个寒颤。“你想要回它是因为上面有谎言,”我说。她的皮肤绷紧了。“你是个诈骗犯。”
“不,”她坚持说,从我怀里挣脱出来“你对这种情况怎么反应呢?”我坚持问道。
她站了起来。“我不是。”
“你写了关于翅膀的句子。还写了灵魂。”我挣扎着站起来,握住她的手掌。“我儿子对我很重要。意味着爱,也许更甚。他只是个孩子。听说过克沙威尔温疫吗?他不应该知道真相如果他不知道那是致命的,也许他能恢复过来——”
她奔向门口,如同逃避所谓的上帝,如同逃避森林大火、逃避潮水和风暴。“你找错人了!”她叫起来,拔开门锁。
“我不会告诉巡逻队——我保证!求求你,玛提娜,告诉我你是怎么做的?”她拉开门,奔了出去。“我只讲真话!”
“说谎!”
她满头大汗,颤抖着爬进她的丰田车,开出停车场。她那原本红润的脸庞毫无血色。她的眼中满是恐惧。玛提娜·考文垂:说谎者。哦,对,没有比这更真实的话了。她逃不掉,我默默地发誓,双手握成最危险、最不自然的手势。上帝为证,我又补上一句,不会飘走。
上天让我过上了交通堵塞,正好是维瑞塔斯上下班的高峰期。我在车流里绕来绕去,一刻也不让我过上了交通堵塞,正好是维瑞塔斯上下班的高峰期。我在车流里绕来绕去,一刻也不让玛拉娜的丰田车离开我的视线。她顺着瓦尔退尔大道往下,朝东招进了河流巷。她到桥边的时候,交通也已经缓解了。
她开进了一块停车场,下车进了一家叫“杜利消化馆”的酒吧似店子。
一座公用电话亭在路边。听说在谎方时代,公用电话通常用来为犯罪活动提供方便。我告诉海伦我不回家吃晚饭了。“我在跟踪一个说谎者。”解释道。
“那个叫考文垂的女人?”
“对,”我一边瞥着酒吧的窗玻璃。玛提娜在后面,喝着橙汁,吃着被谋杀的母牛。海伦说,“你和她上了床吗?”
“没有。”我太阳穴开始隐隐作痛。“但我们接吻了。”
“用嘴?”
“对,我们还拥抱了。”
“杰克,回家吧。”
“在我成为他们一员之前不行。”
“杰克!”
“咔塔!”我站在银色的雨丝中,等待着。
一小时后玛提娜离开了酒吧,步行向东进入了纳兹奇区。过去,维瑞塔斯火车公司的重要部分就在纳兹奇区,这个公司在它的鼎盛时期曾负责了这座大城市的人员运送和货物运输,但它现在成为个人运输工具发展的牺牲品,它变得人员稀少,如同月球表面。我跟着玛提娜进了一个车站,车站里的铁轨已经废弃了,但偶尔还用来停放坏了的车头。我现在多么鬼鬼祟祟——简直就象一个说谎者了。
一座圆形的房子出现在我面前。
玛提娜上前敲了敲房门,一个长着络腮胡的高个儿出来,他那枯瘦的线条在阴影中显得柔和起来。“我是斯巴达克斯,为解放奴隶而战。”她对他说——一句暗语,很明显。我为这个谎言畏缩了。
“这边走,勇敢的斯瓦西。”他回答道,往边上一让,让她通过。
我绕到后面,爬上斑驳的墙。那儿有一扇高大的、开着的窗户。我靠着本能,象影片中的主人公一样往上面爬,我攀上窗台,往里面瞥去。
撒谎者——到处都是撒谎者。这里有四百多人,交谈着,手里拿着煤油灯在空空的铁轨间走来走去。他们渐渐向一个离地几英尺高的木讲台汇拢。女人们穿得不知羞耻,穿着低胸罩衫和紧身的短裤,象弗雷德·阿斯退尔电影里的合唱团女孩;玛提娜也在其中。男人的穿着也很叛逆。他们穿着黑礼服,戴着手套;披着斗篷,穿着马裤。一个穿着阻特装的健壮男人走上讲台,带着一只上电池的扩音器。“安静!请大家安静!”
那群暴徒安静了下来。“把灯拿走,斯巴斯坦!”地上有人叫道。
这群撒谎者的头领——斯巴斯坦——在讲台上来来回回昂首阔步,把一盏灯笼遮得暗了一点。“雪是怎么样的?”他叫道。
我紧紧盯着玛提娜。“雪是热的!”她和她的同伙们尖叫着。
我的肚腹间感到一阵巨痛,如同被钝物击中了。我闭上眼,跳进浓浓夜色。“什么追捉猫?”斯巴斯坦问。
“老鼠追提猫!”撒谎者们齐声说——这巨大的喊声引起我足下地板的震动,一直传到我的靴子上来。老鼠追猫:上帝,我感到更不舒服,更加地恶心起来,我往后退。靠在一根废弃的大梁上,我的身体掩庇在阴影中,我的脚步声被人群的喧哗淹没。“现在,”斯巴斯坦说,“咱们开始干正事儿……”
渐渐地不舒服的感觉消退了,我觉察到他们在我面前泄露出的阴谋。
这帮撒谎家——我很快发觉——正在策划一场对维瑞塔斯城发动的政变。在一个令人吃惊的下午,他们要恢复一个被斯巴斯坦称为“已消亡的奇迹节日圣诞节。”一切使这城市道德沦丧的手段,从内部腐化它的手段都将被采用。在十二月二十五日下午两点,当色坎斯佩克公园里人山人海,人们忙着在冰上滑冰,在篝火边喝热咖啡以度过一个快乐的下午的时候,这帮撒谎家就会发动袭击。化妆成天使、精灵、幽灵和仙女,他们将涌进公园,用雪做成篱笆把公园包围起来,偷偷劫走几个人质以防警察向他们动手。斯巴斯坦的军队接下来会在池塘北岸树起所谓的“圣诞树”,——一棵象窗户那样高的苏格兰松——立即邀请维瑞塔斯城的孩子们来装饰它,用彩色汽球、金属片之类的东西挂在那棵树上。然后,随着夜晚的降临,撒谎者们会演出一个叫查尔斯、狄更斯的人的改编剧本,叫《圣诞颂歌》的东西。我知道这一个事实,不仅仅是因为我在烧毁这个故事的剧本之前读过它,而且还因为这个虚假的寓言已经成为了历史上最大的谎言,成为了谎言的具体形象。
最后高潮到来了:一个桥架忽然出现——瞧——圣诞老人自己乘着红色的雪撬,由八只电动驯鹿拖着从天而降,肩上背着大包小包用金纸包装的包裹。当孩子们围拢时——孩子们兴高采烈,他们稚弱的心灵被这眩目的幻象迷惑了——精灵们就把他们希望的礼物撒给他们,包括踏板车、小自行车、电动火车、特迪熊和玩具战士。斯巴斯坦拿起了他假扮圣诞老人的道具:红色外套、头套、假胡须,这间屋子里暴发出轰雷般的掌声。
我审视着人群。每次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我就会瑟瑟发抖,天哪:吉米、布鲁斯,“早餐之前”的沙龙主人。谁会把他当作一个撒谎者呢?我的管道工人保罗·艾尔文,我的理发师,比尔·麦福德。
斯巴斯坦把他的军团划分为若干作战部队。吉米·布鲁斯到了装饰品委员会;我的管道工人被排除在外;我的理发师自告奋勇当一名精灵。玛提娜同意为圣诞老人写祝词。末了的连祷文使我大吃一惊。
“狗可以做什么?”斯巴斯坦突兀地问。
“狗会说话!”人群口答。
“草是什么颜色的?”
“紫色!”
我的脑子被击晕了。
“石头…”
“是有生命的!”
“住嘴!”我叫了起来,用手掌握住脸。“住嘴!求求你们!”
四百张脸朝我转过来,八百只眼睛带着怒火瞪着我。
“那是谁?”有人问。
“间谍!”一个声音叫了起来。
另一个声音说:“巡逻队员!”
再一个声音响起来:“抓住他!”
我举起双手,“请听我说!我想加人你们!”撒谎家们飞奔而来,就象我摧毁过的文艺复兴时代的油画上的油彩一样有气势。“我要成为一个撒谎者!”
一只坚韧的手掌捂住了我的嘴。我咬了它一口,尝到了这个撒谎者咸咸的血液。一只靴子踢向我体侧,折断了我的一根肋骨。我满怀恐惧地呻吟着,跪倒在地。我从没感受过如此真实的东西,无可否认的事实——撕心裂肺的疼痛。
我失去知觉之前看到的最后一样东西是我的税收顾问向我下巴击来的快速的一拳。我活着醒了过来。——没什么比活着更好的了。我的两片嘴唇如同长在我脸上的两只大蜗牛。我的鼻子好象是在一场暴力冲撞的球赛中被争夺的球。疼痛一口一口吞噬着我。
慢慢地眼看的景象清晰起来。泡沫床垫,鸭绒枕头,医用酒精的气味,我胸口贴着胶带,我好象成了一只网球球拍把手。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中年医生在我旁边忙来忙去,脖子上挂着一只听诊器。“早上好。”她说,很明显她正是这个意思。一张瘦瘦的,生动的脸:尖尖的鼻子,瘦削的脸颊、高高的颧骨——这张脸虽不美丽,但长久地注视着它,你会从中发现一种持久的魁力。
“早晨?现在已经是周五了吗?”
“对极了,”医生快乐地回答。她的笑容明亮却又短暂,如同一瞬的月光。“我叫雯丽卡·克拉克尔,我真心希望你感觉好点儿了。”
在房间那头,一个皮肤呈茶色的老人躺在他的床垫上,他头上包着显眼的白绷带。“我的肋骨受伤了,”我说。
“听到这个我真难过,”克拉克尔医生说,“别烦恼,你现在在斯塔瑞维。”“斯塔维瑞。”
“在地图上找不到。”克拉克尔医生挥动着体温计,如同在指挥一个乐队。“从后面往前面念,”(注:斯塔瑞维从后面往前面念在英文中即是维瑞塔斯。)我的病友说。“我叫洛维,得了脑癌。没什么大不了的。它就象青苔一样在上面长啊长啊,到了有一天——我就走了。死亡是一次了不起的探险。”
我把体温计放进嘴里,斯塔瑞维……维瑞塔斯……斯塔瑞维……维瑞塔斯……我住的屋子里装饰着黄色的墙纸和红色的谎言——一份梵高的《太阳花》的复制品,沙瓦多·达利臭名昭著的风景画,画面上有许多树。我扫过玫瑰色的窗户。在外面,过梁上写着“创造力中心。”
当委丽卡·克拉克尔拿掉体温计的时候,我问:“医生,你听说过精神治疗法,对不对?”
“精神治疗法?”
“对。病人对他自己毫无指望的病情报以乐观态度,对前途充满希望。这能够发生吗?”
“当然能。”医生回答道,顺着体温计黄色的管体滑过她的手指。“每天奇迹都会发生。——太阳升起来,婴儿出生——难道你能忘记吗,杰克·斯伯瑞。”与不放弃希望的人呆在一起多么有劲啊!“谢谢你,医生,——我在发烧吗?”“微烧。别担心,在斯塔瑞维,没人会病多久。”
“我应该给我妻子打电话。”
医生笑容更灿烂了。“你有个妻子?太好了,好极了,我会立刻向内部安全部门报告你的请求。请张开嘴,好吗?”
“为什么?”
“这是为你好。”
我张开受伤的嘴唇。医生把一枚肾状的胶囊放进我嘴里,甜甜的,然后给了我一杯水。“我怎么知道这是为了我好?”
“相信我。”克拉克尔医生说。
“斯塔瑞维人们彼此相信。”洛维说。
“是安眠药吗?”我一边把药吞下去一边问。
“也许是。”
安眠药……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玛提娜·考文垂正朝我俯下身子。她仍然穿着那身银色外套。在她旁边站了一个高高瘦瘦的男人,皮肤粗糙,里面的汗衫上写着“若是生活赐你以柠檬,榨柠檬汁吧!”外边罩着绿茄卡,他看上去象一颗仙人掌。
“玛提娜!”
她把丰软的手掌放在我的前额上。“向弗兰兹·布齐普问个好吧。”
“你好,”我对人型仙人掌说。
“我负责让你不会跑掉。”弗兰兹向我解释,他的声音如同从蜜糖里渗出来似的:“那没什么大不了的。只用向我作一个你的瑞维塔斯式的承诺,说你不会逃走。”“我不会逃走。”
“很好。“我的守卫的微笑同雯丽卡的笑容一样古怪特别;我到了一个微笑者住的地方了。”我感到我们会成为好朋友的。”他说。
玛提娜比以往更艳丽了,她把那头秀发作成了一件艺术品,一条粗粗的发辫从肩头垂下来。她的眼睛如同卡通画里的人物,轮廓分明,双瞳剪剪。“虽然这是在斯塔瑞维,”她说,“我也会象个维瑞塔斯人一样坦白,杰克,我救了你这头蠢驴。你现在还活着,是因为玛提娜·考文垂这个老好人在那回房子里为你争辩来着。”“我很感激,”我说。
“你应该如此。”
“你把托比的事儿告诉了他们?”
她点点头。“对,而且我得告诉你,这件事引起了大家的同情。一个染上克沙威尔病毒的孩子,——你不会想象到这种情况对这里的人们引起了多大的感动。”“这是如此的催人泪下,”弗兰兹说。“一个为儿子的生命而战斗的父亲——我的天,太催人泪下了。”
“你能教我说谎吗?”我问。
“这视情况而定,”玛提娜说。
“什么情况?”
“看你能不能接受这种程序——能不能接受治疗。不是每个人都能成为撒谎家的。”“如果这由我而定,我会让你通过”——弗兰兹打了个响指——“象这样轻松。”“很不幸,这不由我们决定,”玛提娜说道。“你需要碰碰运气。”她从手提包中拿出一只马掌。打开了我床头柜上的抽屉,她打马掌扔进去。“马有六条腿,”她带了一种实事求是地说。
我咬紧了牙齿。“运气的魁力是谎言。”我反驳道。
“也许。”玛提娜说。
“我理解你希望打个电话,”弗兰兹高兴地说。“代表内部安全部门,我告诉你我们已经同意你这个特别要求。”
弗兰兹和玛提娜扶我站起来,痛苦地站直身体,我从不知道自己的肌肉如此脆弱,自己的骨头这么不结实,最后我站了起来,赤足站在冰冷的地板上,那短得可笑的宽大病号服擦着我的屁股。
创造力中心是个朴素的地方。大厅下边十多步远的地方挂着一些照片,上面是些快乐的儿童,再下去一点,前厅挂着摩里特的油画《百合花》。然后我们穿过了大门,进了一个小小的私人花园。在光滑的砖墙上乱涂乱画着这些的文字:上帝爱你……凡事物都有其美丽的一面……今天是你余生开始的第一天。我抬起头,没有太阳,没有云朵——也没有天空。整个花园被一个水泥拱面盖住,仿佛是教堂的圆形穹拱;三只水银灯从房顶上照下来,充当人造阳光。
“我们在地下,”玛提娜注意到我脸上困惑的表情,就解释说,“我们在维瑞塔斯城下面。”她说,一边树起她的食指;她的指甲上涂着绿萤萤的指甲油。“迄今为止我们只扩张了一百英亩,但我们从没停止过。”
虽然这个花园狭窄而封闭,但并不阴森,事实上,我从没在这种空气柔和清新的地方呆过。这里的气味闻起来象只松果。鸟呜如歌,有几种不同种类的花蝴蝶翩跹,一种比一种多姿。一条曲曲折折的碎石路穿过了这个整洁的小花园,园中种满了百日草、唐菖蒲、郁金香和牡丹。
玛提娜说,“当然,我们不可能有维瑞塔斯那么大,但这并不重要。”
我研究着天花板,它那曲线形的表面与维瑞塔斯的内脏相连——她的水泥肠胃,铅制的静脉和钢筋的神经。一个奇怪的物体飞过我的脑袋。
“关键在于斯塔瑞维存在着,”玛提娜继续说,“而且运作着。”
一只猪。一只猪?对,飞过我脑袋的就是一只猪。它在空中滑翔,鼓动着它小小的翅膀。这是某种机器呢,还是小孩子们奇怪的玩具?不,它的组织是有机物。“猪长着翅膀,”弗兰兹说,他的谎言使我浑身一颤。
一只黄色的瘦猫从莲翘花丛中横穿出来,它由于恐惧而毛发树立,看上去成了一个毛蓬蓬的长方体。一分钟之后,它的追逐者冲出来了。开始我认为是一只狗。但那不是一只狗。形状不对,它还有一根细绳儿似的长尾巴。
我心深处升起一种恐惧,我浑身发抖了。那是一只老鼠,一只一样大小的老鼠。它在追那只猫。
“这是个很奇怪的地方。”我直视着玛提娜的双眼说。“不是吗?”
“奇怪是相对产生的,”她回答说。
“我迷惑了。”我说。
“要撒谎并不难,生物变异学可以产生带翅膀的猪和特别大的猫——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我仍然很迷惑。”
“斯塔瑞维会让你慢慢习惯的。”弗兰兹说,一边微笑着。“我想你会掌握其中奥妙。”
电话亭在一片紫色的草地和五叶草边。我慢慢走过这片奇怪的植物——我体内似乎有一块巨大的瘀伤。我推开了滑动门。玛提娜和弗兰兹站在我旁边,近得什么都听得到。“你知道你应该怎样控制自己的行为吗?”我的守卫问。
“我知道。”
“哪怕是最小的暗示,你都会被洗脑,然后被送回维瑞塔斯,——你永远不会记得你曾到过这儿,一点细节都记不得。那是很不幸的,对不对?”
这个电话也安得很狡滑,秘密地接进了维瑞塔斯的电话系统。我伸出食指,按下了正确的按钮。
响铃七声之后海伦才来接电话。很明显我把她惊醒了。“喂?”她沙哑地说。“我吵醒了你吗?”
“当然你吵醒了我,”她咕哝着说。“不论你是谁。”
“听着,”我突兀地对她说。“什么都别问。”
“杰克?是你吗?”
“是我,别问我在哪儿,海伦。这很重要。”
我妻子沮丧地叹了口气。“我……哦,能听到你的声音太好了,杰克。”“我和他们在一起。你知道我在谈什么吗?”
“我知道。”
“他们正在考察我的情况,海伦。他们可能会答应我。我希望你不再继续反对我。”“我还是反对。”她咕哝着。
我把电话线紧紧缠在手臂上,像一条皮带一样。“你听到托比的消息没有?”“今天他寄了明信片过来。”
“他提到他的健康了吗?关节痛或是其他的?”
“他只是说他参加了一次龙舟赛。二十七号那天我打算到汽车站用车接他回来。”“他没有头痛吗?”
“没有。”
我亲了一下话筒。“我尽快再给你打电话。再见,海伦。我很喜欢你。”“我也很喜欢你,杰克——但请离开那个地方吧,求求你。”
我挂断电话转过身。面对着玛提娜和弗兰兹。在他们后面,一只大黑鼠抓住了一只猫,把它按在地上,开始撕它的喉咙。
“你干得很好。”我的守卫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