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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白莎,把自己滑进公司车前座,坐在我旁边。“这一些,到底是为了什么?”她问。

“哪一些?”

“你既然早就发现,有铅块装到门上去了,为什么不先拿掉它?”

我说:“把它留在那里,就成了好的证据。”

“证明什么?”

“证明有人在门上动手脚。”

东风,咆哮着经过山路,打着车子,车子在减震架上摇着。棕榈树的长叶子,像大风里吹翻过来的大雨伞。干热的大气,在汗还没有形成之前,就挥发掉了。看不到的细沙,使人的皮肤摸上去像羊皮纸。

柯白莎说:“要做一次这种试验的话,今天真是天赐良机,占尽优势。沙漠来的风比我见过的,哪一次都更厉害。下次再要做这扇门的试验,可能要等上好几个月。”

我点点头。

她说:“门上被人放了个铅块。只要那重量在,你就不能做公平的试验。你为什么不把铅块拿掉,再看这个门,会有什么反应呢?”

“因为,铅块拿掉之后,门的反应没什么差别。”

“你怎么知道?”

我说:“你自己想一想,有一定的范围,门可以平衡在转动轴上,不自转动。门在转动轴以上部份越轻,门才可以开得越小。”

“怎么样?”

“目前有了别人加上去的重量,我们才能固定在汽车刚开得进去的低位。没有这重量,门一开可能要开到顶,才能平衡。即使如此,当风吹到它时还是向上开,不是向下关。”

“我以为,没有这重量时,风会把它吹下来,关起来。”

“可以确定吗?”

“不能确定,以为而已。”

我说:“会是个很有趣的试验。”

“看样子你不想去试它。”

“不试。”

“也许别人会试。”

“让他试。”

“为什么你不去试。”白莎问。

“因为这不能证明什么。那拉绳被搁在够不到的地方,很奇怪。拉绳连在一个横杆上,目的是先把门降低到手够得到的位置,然后可以用手来拉门,关门。”

我说:“门被打开的时候,只有一个范围可以固定不动。另加的重量在上半,才能使门停在汽车刚可开进的位置。在这个特定位置,有风的时候,把门吹开,而不是吹关。”

白莎问:“没有这个重量呢?”

“我不知道。”

“什么人知道?”

“可能没有人知道。”

“唐诺,你是全世界最令人生气的小魔鬼。有的时候,我恨不能空手把你扼死。这次的风像台风。我说过,连我也少见风那么大。林律师说对了,大多的圣太纳跳过洛杉矶,只有1/8或1/10,才吹到这里来。”

“我知道。”

“你要等上几个月,几年,才再有机会再做这个试验。”

“对。”

“那,你到底是什么鬼主意?”

“是不是你很忧心?”

“当然。”

“那好,”我说,“一定另外有不少人,也会担忧……包括保险公司在内。”

白莎眨了好几下她的小眼睛,在消化我给她的重要宣告:“你说你的目的是使保险公司担忧。”

“目的之一。”

她又想了一下,说道:“你是个有脑筋的小怪物。你想叫保险公司主动找我们来妥协。你让他们一直担心这扇门。你坚持不要碰它,要警察来查指纹,你真的使他们大大担心了。”

“不见得,这可能制不了他们。”

她说:“我现在懂了,你在搞什么。保险公司现在担心打起官司来,他们的情况,你会把试验实况报告,提出照片证明有人搞鬼,甚至暗示是保险公司。硬说如果没有这块重量,门一定会关起来。迫着保险公司主动希望再做一次试验。可是他们哪里去找一阵东风呢?”

我什么也没有说。

“你在玩比较困难的游戏。”她有点生气地说:“你不先向我说明,我真生气。你始终对我不太有信心……你要去哪里呀!”她见我开向路边停车,立即改变话题。

“我要在这个杂货店借打个电话,叫部计程车,送你回家。”

她生气得涨红脸:“你这个小不点的混蛋。”

我把公司车熄火,把钥匙放进口袋。

“这是干什么?”

“这样是怕你突然把车开走,把我丢在这里。别急,计程车叫起来快得很。”

我走进杂货店,打电话叫了部计程车。我回来的时候,白莎坐在驾驶盘后面,下巴坚决地向前戳出。她宣布说:“你要不告诉我怎么回事,我就不离开这部车子。”

“我要告诉你实话,你会合作吗?”

“当然。为什么?”

“好,告诉你。”我说:“事实上,有人给戴医生一包首饰,要他交给他祖母。但是大坏狼认为可以假扮他祖母,拿下首饰。他……”

“闭嘴!”

我不开口。

白莎直直僵僵坐在那里,满露愤慨之色,转向我,要说话,话在口中突然停住,变成极为关切的表情。“你面颊上,怎么啦?”

“哪里?”

她用手摸我脸一下,相当痛。

白莎说:“是一块发青的,那家伙打到你的?”

“他没有打到我。”

“可能是他的手臂或肩部。你真的一拳把他打垮了。老天,唐诺,看样子,你可以一拳把我打昏。你想想看,你打那么多次架,这是第一次我亲自见到你打架。说起选对象,你真敢选大个子!”

“路易时常说,个子越大,动作越慢,打昏他们也越容易。”

“没错,你是打昏他了。为什么全世界女人都喜欢看男人打架。也不一定打架本身,而是谁打胜了,女人都发狂的热爱他。”

“你有没有发狂的热爱我。”

“你这小混蛋!我把你牙齿都打下来,闭上你的嘴!我当然不会发狂的爱你。我从来没有发狂的爱过任何人。我在说姓劳的女人。”

“她怎么啦?”

“你应该看看她看你的样子。她脸上的表情。嘿!”

一辆计程车自街口转过来。看到它车头灯靠边渐渐停下。“这是你的交通工具。”我告诉白莎。

“除非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还有你现在要干什么,否则我绝不离开车子。”

“你明天早上还要去钓鱼。”我提醒她。

她犹豫一下说:“那没关系。”

“我们和戴太太约定,只要保险公司支付那4万元钱,我们就可以分一部份。”

“怎么样?”

“你让我放手一个人去干,保险公司肯付那4万元的机会,会多得多。”

“唐诺,你玩了太多一个人去干的把戏了。”

我说:“不知你有没有想到过,万一我违犯了法律,那是我一个人的责任,由我个人负担。假如我告诉你,我可能违犯法律,你期待因我违犯法律而得到的钱,你是共谋。你就……”

她身体已一半离开车子。“我想你是在唬人。”她说:“不过你既然要去工作,我不阻拦你,早睡早起,明天还要钓鱼呢。”

她走向计程车,走到一半,踌躇一下,走回来,向我轻声地说:“小心点,唐诺。你不太懂什么时候应该停止。你勇往直前,可是不懂得刹车。小心点。”

“你不是总说要成效吗?”

“我要你留在监牢外面,给我多赚点钞票,你这小混蛋。”

计程车司机替她开车门,白莎就这样含恨盛怒而去。我并没有等计程车离开路边,发动车子回向戴医生的家。我把车停在一条街之外,自人行道走过去,房子里还有灯,车道上没有人。车库灯光已经熄灭,所有车库门都已关闭。车库上司机的宿舍仍有灯光自各窗户露出。不像屋中其他灯光明显,只是蒙蒙的亮光,可能是百叶窗的效果。

我沿着房子,走过车道时只走有草的路边,走上楼梯敲门。贝法斯把门打开一条缝,看清楚是什么人。“请进来。”他说。

我走进去的时候,又干又热的风,吹着我的背。我用力把门关上,走过去,坐下。衣服和皮肤之间好像多了一张砂纸。

“有没有机会在屋子里搜索过?”

“机会!你太能干了,屋子里每一个缝缝……我指的是,你想出来,借机打一架。我甚至还有时间,又打开保险箱看了一下。”

“保险箱密码你怎么知道的?”

他笑着说:“大家都在说,医生把密码写在一本小本子里,你总不会认为我笨得把这种事当成耳边风吧。”

“你找到什么?”

“会亮的。”

“在哪里?”

“在丁吉慕房间里,正如你所说,包在黄色牛皮纸里。”

“你把纸包拿出来了?”

“别傻了。我要是做了,你我两人,都有了去圣昆汀监狱的单程车票了。保证今晚临睡,他一定看纸包还在不在,但是不会把纸包打开来。假如纸包不在,他会回想今晚这里的一切,会知道只有一个时间可能发生这件事。你用个方法把所有人引出屋来。每个人都有不在场证明。只有我这个倒霉鬼。我可不想……”

“你对纸包怎么处理?”

“我做了件漂亮事,”他说话时,牙齿都露了出来,“我把会亮的拿了出来。纸包里倒真的是书……书当中挖个洞,首饰都在里面。我解开纸包上的绳子,把首饰拿到,放进我口袋,然后把纸包像原来那样用绳子扎起来。我甚至打了一个一样的结。还是个女人打的老太婆结呢。”

“是什么书?记得吗?”

“怎么啦?只是书而已。”

“你不记得书名吧?什么人写的,内容是什么?”

他不明白地问:“这也有关系吗?”

“也许是一个有用的线索。”

“有什么用?你有了会亮的。还要什么线?什么索?”

“可以对整个事件怎么发生的,多了解一点。”

“你不是全知道了吗?”他说:“史娜莉和丁吉慕两人合谋。老赃是那女的拿的。条子清查这里时,她把它放在自己公寓里。风声不紧之后,丁吉慕又自己去拿回来。要不是他不相信她,不让她保管,就是她自己不敢保管。这玩意儿是太扎眼了一点。”

“现在在哪里?”

他伸手进上衣口袋,随意地一把捞出各种首饰,堆在桌上,不在意地伸手再入口袋,好像他有一口袋黄豆,不愿有一颗失落似的。他又找到了两件遗漏的,拿出来,和其他的堆在一起,他说:“都在这里了。”

灯光照在这一堆首饰上,反射出亮光如满天超级巨星一样闪烁。绿的光芒来自翡翠。冷色的洁白是切割非常合适的钻石。

贝司机看着这一堆,渴望地说:“唉!我真希望敢骗你一次,黑吃黑一点。这些玩意儿真棒。”

“都在这里了吗?”我问。

“嗯哼。”

“把你口袋翻出来。”

他对我不悦地说:“嗨!朋友,我说都在这里,就是都在这里了。我从来不骗我朋友的。你和我两个,这件事陷得一样深,懂不懂。我已经洗手了。我现在是正人君子,我……”

“把口袋翻过来。”

“你以为你是老几?你对什么人在发命令?”

“对你。”

“你再仔细想想。”

我说:“你把口袋翻出来,再发脾气,我就服了你。像你现在这样,只有把事情弄糟。”

“弄糟什么?”他说,把手插入口袋,摸索了一会,抓住口袋的衬里,一下子把口袋翻过来:“现在满意了吧?”

我向他移近了些。

“看吧!你自己看清楚了。”他说。身体摇了一摇,我可以看到口袋的村里。他的手臂平平向侧面伸出,手离开身体很远,手指僵直分开,手背向着我。我抓住他的手,把手指向背侧扳过来,使掌部皮肤拉紧。

两只大的钻石戒指,落到地上。

“捡起来,放到桌子上来。”我命令着。

他把两片厚唇合在一起,掩饰原来咧着嘴的微笑。他说:“看你神气到什么时候。”

“把戒指拿起来,放到桌上的堆堆里去。”

他没有动,继续用冒火的眼光盯着我。他说:“你办法蛮多的,我倒看过你动手,别以为……”

“把戒指放到桌上来。”我说:“我还有话跟你讲。”

他迟疑了足有三、四秒钟,弯下腰去把戒指捡起。直起身来时,脸上又挂上了笑容。天性善良的大个子样子。

“不必当真,朋友,我又不是故意的。只是两只小戒指我预备多把玩一下。它们还真美。坐那边,告诉我还有什么吩咐。”

我过去,把首饰一件一件放进我的口袋。贝司机看着我,一付煮熟的鸭子飞了的样子。

我一面把首饰放进口袋,一面开列清单:“翡翠钻石手镯1枚,红宝石胸垂1枚,钻石别针1枚,独钻戒指4枚,钻石镶翡翠戒指1枚,钻石项链1个……都在这里,再也没有了吗,贝法斯?”

“绝对,发誓。”他举起右手。

我坐到一只椅子上,尽量装做轻松,无所谓的样子,点上一支烟。

他本想坐在靠窗的椅子,改变意见,走过来,坐在我和门的中间。他脸上的微笑,僵停在那里,有点在冷冻箱里的感觉,眼睛看着我每一个动作。

我问:“什么人把那块铜装到门上去的?贝法斯?”

“我不知道。”

“我想你要设法知道才好。”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觉得那样会好一点。”

贝司机说:“朋友,不要把我看扁了,现在你可以支配我,但也不过到此为止。有一天我就是这里的主人。”

我向他大笑,笑声使他更有恨意。他说:“笑什么?”

“笑你。”

“笑我什么?”

“完全疏忽了,在你眼前的东西。”

“好,你聪明。什么是在我眼前的?”

“霍克平。”

足足有一分钟,才使我提醒他的“很明显事实”印进他脑里。而后,以前没有想到过的可能性,促使他的眼光从发怒改变为忧虑。他的自信心离他而去,剩下来的是发育过早,肌肉发达,头脑空空的躯体。坐在那里,忧虑地看着我。

几乎20秒钟之后,经过长久的熟思,他慢慢地,很强调地说:“老天。”

我跟着说:“你以为戴太太对你不错,你能够神气十足在这里昂首阔步,显显你个子高,身体好。你忽视了霍克平,你有的他都有,而他有的你没有。他受过教育,有修养,而且外表极帅。戴太太已经被他迷住,而且有兴趣。”

贝法斯很敏感地说:“这个卑鄙龌龊的下流胚,他要是敢做这种事,我就……我就……”

“贝法斯,说下去,你就要怎么样。”

他把头阴沉地摇了摇乖戾地说:“你不要想捉我的话柄。”

我看到他在椅子里不自然的表情,我说:“不过是好奇而已。他真做了,你就怎么样?”

“你好奇你的,到时候看好了。”

“你怎么想到戴太太可能和你结婚。通常一个寡妇,会东逗西逗很多次,目的是看看自己还有没有足够的本钱。”

他说:“别傻了,我要哪一个女的都没问题。”

“那么有把握?”

他嘲笑,轻蔑地说:“可不是吗?”过了一下,又加一句说,“我知道我在说什么,告诉你实况,你对一个女的有兴趣,你约会她,追求她,有的时候你上了一垒,但多半在偷上二垒的时候,就被封杀出局了。但是当一个女人对你有兴趣,你只当不知道,什么也不做,你已经使她忧心了。过了会儿,她来求一点进展,你一点也不在意,第三次,她不管后果,全部投入。当一个女人不管一切地投向你的时候,你要她做什么她就做什么。她就是你的俘虏了。”

我说:“据我看,霍克平今晚会向她求婚。”

我看到他两个眼睁大,他在深思。这是我的良机。我站起,经过他,走向门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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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翻两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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