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10章

星期六晚上当特雷西叫醒雷切尔的时候,她妈妈在枕头上淌着口水。女孩在她床边蹲下来,轻轻地用餐巾纸拭去她嘴边的口水。“你又淌口水了。”她说着,一只手在她额上量了量。“而且你还在发烫,我想你是发烧了。你一定得了感冒或别的什么病。”

“只是太阳烤的。”雷切尔说。她起来时,房子在转,她又坐回到了床边。“我想我需要吃点什么。你能不能在我冲个淋浴时给我做个三明治?谢谢。”

“我做了个肉卷和一些土豆泥。”特雷西说。“我旧拿个盘子放在微波炉里热一热。”她还没离开房间就停住了。“也许今晚你该请个病假,妈。我真为你担心。如果今天早上那个聚会你非参加不可,我肯定你玩得并不高兴。在那儿到底发生了什么?”

雷切尔挥挥手让她离开,然后朝浴室走去。这已是她从海滩回家后洗的第五个澡了。她感到皮肤火辣辣的,眼睛通红而浮肿,只要一想起格兰特·卡明斯就会令她作呕。格兰特是个畜牲,那也罢了,至少他是明着来的。她和警长的一席话仍使她震惊。他所说的是不是真的?如果她对海滩上的事提起控告,他会千方百计他说她不称职而解雇她吗?

雷切尔洗过澡,穿上干净的警服以后,吃了些女儿为她准备的东西。吃饱后,她把盘子放到水槽里,开始把它们一个个装进洗碗机内。

特雷西靠在门框上,故意装得很冷漠的样子。“拉拉队长选拔赛是下个星期。”她说。“希拉·罗斯想叫我和她一起参加。我们已经在中午休息时训练过了。”

“好极了。”雷切尔说,因女儿对学校的活动感兴趣而高兴。

“很可能去不成。”特雷西继续说。“如果我去参加的话,除了每次橄榄球比赛我们都要去喊加油外,每天放了学都得去练习。”她的声音低了下去。“也许我该放弃它。”

雷切尔感到心中一怔。“但这不是今年的事,对吗?”

“是的。”特雷西边说边嚼着手指甲。“但是妈,要是没有我你怎么办呢?你像这样老没有足够的觉睡。此外,队服确实很贵。”

“这样吧。”雷切尔说着用一块抹盘子的布擦了擦手。“我不想让你因为乔而停下自己的事。如果你被选为拉拉队长,我们会想出办法的。”

特雷西想趁机提出另一个话题。“有个男人给你打了电话。”她说。“他不想要我转告你什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

雷切尔走上前,吻了吻她的额头。“很可能打错了。”她说。“也许你没注意到,你母亲已经不能吸引男人了。”

“你能的。”女孩说着看了看手表。“卡里是对的,妈。你只要把自己打扮一下,或许涂点儿口红。时间还早呢,给我几分钟,我想试试给你化个妆。”

“也许别的什么时候。”雷切尔朝里面走去,向乔告别。但当她从他屋里出来后,女儿拉着她的手把她拖到了盥洗室。雷切尔让步了,她坐在洗脸台前。“你要在我脸上干什么?”

“别动。”特雷西说。手里握着一把眉笔。“我给你画些眉毛。所有红头发的人都需要涂眉和画眼线。如果不这样,脸看上去就没有光彩。”

“你怎么知道这些事情?”当女儿用浅褐色的画笔给她涂眉时她问。

“我看了新潮频道。”她说。“闭上眼,妈。我给你画眼线,然后涂些睫毛膏。我画完后,你看上去会像是模特儿。”

“别画了。”雷切尔说,她想起了很久以前卡里是怎样给她上化妆课的。“今晚我对这个没有兴致,亲爱的。对了,你从哪儿弄到钱买这种玩艺儿?”她从长餐桌上拿下一枝画笔。“我在罗宾逊店里干活时,像这样的一支笔几乎要花十元钱。”

“我在握儿猩斯店买的。”她说。“要你会买的话,可以用十元钱买到一打这样的画笔。现在看看你自己,妈。你看上去多漂亮。”

雷切尔对着镜子瞟了一眼,接着很快移开了眼光。“我不需要男人,特雷西。”她说。“这样做是不是就是为了那件事?”

“为什么不?”她女儿说着绷起了脸。“爸爸死了三年了。那以前,他也总是生病。如果你能嫁给一个像卡里说的有钱男人……”

雷切尔摇摇头。他们开始绝望了,好啊。“我非得走了。”她说着急匆匆地往外奔。

雷切尔算好时间在集合厅门外等到最后一分钟,听到警长开始说话了她才进去。她正要找一个空位子,冷不防拉特索伸出一只脚绊了她一跤。她跌下时听到了几个男人在笑话她。她站起身,愤怒地盯着拉特索,他脸上露出了白痴般愚蠢的笑容。她第一次懂得为什么格兰特送给他那个绰号了。他笑时龇牙咧嘴,看上去正像是一只蟑螂。他也调戏过她?想到这点她恶心地要发抖。她决定不找空座位了,就站在房间里面的墙边。

当警长点名喊到她的时候,格兰特冲她阴阳怪气地笑了笑,接着站起来,做了个下流动作、雷切尔朝他扬扬手指。

警长一结束谈话,雷切尔就到前面去拿钥匙,她故意踩了他一脚。“哦,”她说,“对不起,警长。我踩到你了。”

“混蛋。”他咆哮道。“你就像头公牛一样鲁莽,婊子。”

“哦,真的吗?”她说时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喂,”他说着猛地将头扭向屋角,“到这儿来。”

“什么?”她说,望了望他那布满皱纹的脸。他因喝了大多的杰克·丹尼尔酒而看上去萎靡不振。“你是不是因为踩了你的脚而要威胁辞掉我?”

“你最好收起你的婊子样,西蒙斯。”他说时一阵微微的气喘声在他胸腔里呼噜噜地响。“我不会容忍这个值勤队里有谁敢顶撞上司,特别不能容忍像你这样愚蠢的娘们。我们是在上班。你现在他妈的准备好,去干你该死的活,否则下一次的表现纪录会比上次更坏。”

“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是不正当的。”她说。“我只要你明白我认为你个人负有责任。我不准备提出指控,但也不准备忘记它。”

“忘了它吧,西蒙斯。”米勒用手指啪地打了一个榧子,转过身去和另一个警官说话。

雷切尔迅速走出了集合厅。她想,这个愉快的大家庭完了。如果海滩发生的事就是他们感兴趣的并且成了这支队伍的一部分,她宁愿保持一个局外人的身份。

夜班的前几个小时平安地过去了。11点16分雷切尔开车前往城南去解决一桩家庭纠纷。她和拉特索赶到时,夫妇俩停止了打架,事态好像得到了控制。拉特索到外面去跟丈夫谈话的当儿,雷切尔在厨房和他妻子谈话。博尼塔·塞尔范特斯的体态丰满匀称,金发碧眼,头皮上露出一英寸黑色的头发根。她的丈夫杰塞斯皮肤黝黑,肌肉发达,臂膀上刺有纹身花纹。博尼塔的嘴角上有一小股血往外渗。她的下唇肿了起来。

“她在我背后瞎胡搞。”杰塞斯在前面院子里告诉拉特索,他又激动又生气。

“我懂了。”拉特索说。“你怎么会发现的?”

“我当场捉到了她,老兄。”他说。“我跟踪她到了汽车旅馆,看到她在街那边的酒吧里跟一个混蛋花花公子调情。”

“你打她啦?”

“是的,用皮带抽她。老兄,她是我该死的老婆。我不能让这该死的婊子那样来羞辱我。狗屎,我们左邻右舍大概都晓得她背着我在和男人乱搞。”

“走,去站在警车旁边。”拉特索说着,朝停靠在路边上的警车歪了歪脑袋。

“你要逮捕我吗?”

“我得向搭档证实一下。”他解释说,开了门进到屋里。他把雷切尔拉到一边,对她说:“她想不想控告他并宣誓控告属实?”

雷切尔被他碰到时往后退缩了一下,她努力把沙滩上的事搁在一边,集中注意力处理手头这桩事。“她怕他,但我在试着说服她。”

拉特索对这女人投去鄙夷的眼光。“她不忠实。”

“那又怎么了?”雷切尔说。“与那件事有什么关系?这不是说他就有权利去打她。”

拉特索垂下了眼睛。“她是他的妻子。她使他丢脸。他只是做了任何男人都会做的事。”

“你说的是那个意思吗?”雷切尔说着肌肉在她脸上抽搐。“他有权惩罚她?她是什么?他的占有物?你是这样看问题的,拉特索?”

“这是两个已婚夫妇间的私事。”他告诉她。“我们没有权利去干涉。”

“我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长大,”雷切尔对他说,“但在这个国家,一个男人是不允许打妻子的,不管她妻子跟多少个男人睡觉。”沙滩的一幕又闪现在她的脑海里,她的愤恨增强了。“你认为占一个失去知觉的女人的便宜是对的吗?我对你感到失望,拉特索。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她记起了他是怎样在集合会上绊她一跤的,迅速在他侧身戳了一下。“下一次你要是绊我,我会用警棍狠狠揍你。”

雷切尔又走回去和博尼塔谈话。拉特索盯着她的后背,内心在冒火。几分钟后他走到了外面门廊上踢着了一个土罐子,把它踢成了碎片。

“你在干什么?”杰塞斯在路边大叫。“那只罐子花了我好多钱呢。”

拉特索沿着人行道蹬蹬踩着重步来到了汽车旁。“滚开。”他说着用臂膀狠狠地把杰塞斯推到了一边。杰塞斯嘴里叽叽咕咕骂娘时,拉特索钻进了汽车,疾驶而去。

当博尼塔·塞尔范特斯拒绝提出控告时,雷切尔知道自己已没有别的要做了。她把卡片递给了这个女人然后就离开了,驾车回到了自己的巡逻线上。

车开上了一条两边栽满了树的街道,她关掉了引擎,闭上了眼睛。警察局的收音机使她无法沉沉入睡。她并不认为可以在值班时睡觉。她只是想休息一下。一些像她这样在居住区巡逻的男警官做得大过分了。他们开车到自己家里,轻松地坐在电视机前的安乐椅里,通过便携式对讲机和外面通话。

因为今晚天气很好,所以她打开车窗,希望新鲜的空气可令她振作起来。

雷切尔从来也没有梦想到有一天她会驾驶一辆警车到处巡逻,身边还带着手枪。迈克·阿特沃特在法庭上所描述的情景并不完全准确。那次绑架一直是她生活中的一次重大事件。那悲惨的一天过后的几年里,雷切尔一直害怕走出家门一步,除非有母亲和姐姐们在身边。恐惧占据了她的心,让她不能开口说话。她脸部肌肉抽搐了一下,回想起了她母亲在那年打了她好多次。

她的思绪飘游起来,她似乎能清晰地看到在圣迭哥的那幢小房子。她回忆起厨房储藏柜一开一关的声音。她母亲把一瓶伏特加酒藏到了汤和蔬菜的后面。绑架以前,她只是在姐姐们上学时喝一点。因为雷切尔不愿离开家里,学校制度不得不给她提供家庭教师以及一名言语治疗医生。当家庭教师在起居室给她上课时,她母亲就在厨房里用茶匙呷一口伏特加。教师一离开,她就开始骂女儿。

“说话。”弗朗西丝大声吼叫,狠狠地打她耳光。“你没有什么毛病。那个人没有强奸你,他只是碰了你。你不能每天都呆在家里,我怎能教我的学生?”

雷切尔的母亲是个很有成就的钢琴家。在绑架发生前,屋里充满了音乐。每天下午,弗朗西丝总是坐在钢琴前,为她女儿弹奏。她知道几乎每一部百老汇音乐剧的歌曲。卡里总是把歌词背下来,并且引吭高歌,这时她就坐在钢琴长凳上她母亲的身边。雷切尔总是在地板上旋转跳舞,她假设自己是个舞蹈家。苏珊是惟一对钢琴有兴趣的人。可是弗朗西丝是个很严厉的老师,苏珊最后还是放弃了,她意识到自己决不会弹得令母亲满意。

自从内森·理查森卷入了她们的生活,音乐就停止了。家里似乎一天比一天黑暗,家庭的经济也越来越窘迫。弗朗西丝不再化妆了,接着上午也不起床了,让雷切尔自己照顾自己,等着家庭教师上门。讪母亲知道女儿喜欢坐在起居室的窗前观看别的孩子们玩耍,就坚持把窗帘关上。

雷切尔唯一盼望的事就是拉里·迪安警长每星期的来访。

是的,这个人成了她的英雄,她的救世主,是唯一能设法打开围绕她的无声的墙,能再度让她说话的人。但她从未想到要模仿他,成为一个警官。她从事警官这个职业只是出于经济需要而不是出于一种理想主义。

雷切尔一点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手臂垂在汽车外面。当她处于半睡眠状态时,她感到手里有什么东西又粘又湿。她吃一惊,从座位上跳了起来,她确信有人刺了她,她感觉到的温暖液体就是自己的血。

她看到了一只巨大的黑色纽芬兰猎犬站在她巡逻车的车窗旁边。她判断这个猎犬在舔她皮肤上的盐份,要不就是在调戏她的臂膀。“好啊。”她说着旋上了窗户,踩动了油门。在24小时内,不仅一帮子色鬼警官找上了门来,而且纽芬兰猎犬也想占她的便宜。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一声令人畏惧的信号,一边默默咒骂,一边将音量旋钮拧到最响。

“3A3、4A2、2A2和5A,”调度员说,“请回答。据报皇家剧院对面的美因街和费尔蒙特街拐角处有一群少年在打群架。其中一人据报有枪。回答代码3。”

格兰特第一个回答了呼叫。“1号台,”他对着收音机大叫,叫声后面有警笛在响,“你能不能描述一下持有手枪的这个少年?这可以帮我们避免在那儿遭到枪击。”

“不能。”调度员说。“我们是由一个匿名电话得知的。不管愿不愿意,我们就知道这些。”

雷切尔迅速打开红灯和警笛的触发开关,开始向那一带发密码。她与其他回答的警官联络,请求他们告之各自奔赴现场的路线。有不只一辆警车向同一个现场发密码是极危险的。几年前,两辆警车在同样的情况下迎头相撞。两个警官当场撞死。

她来到美因和费尔蒙特这一带时,看到有二十来个少年聚集在古老的剧院前的马路上。啤酒瓶在空中飞来飞去,好斗的年轻人在嚎叫和叫喊。一些孩子身上穿着印有橡树林字母的短上衣,她还辨认出了好几件短上衣上印了锡米谷的字母。显然这是某种学校之间的斗殴。她看到在财产银行附近的街尾停了三辆警车,立即在它们后面停了下来。她跳出警车,抽出警棍。她看到吉米·汤森和三个年轻人扭打在一起,就跑上去帮他。

她一把抓住了一个魁梧男孩的衬衣背部,把他往地上一扔,叉开双腿,跨坐在他上面,接着把他翻转过去,两手反绑在他的背后,喀嚓一声铐上了手铐。几英尺以外,她辨认出格兰特在踢一个穿着黄衬衣的男孩。就在他们对面,拉特索把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按在地上,发疯般地把他的头往地上撞。雷切尔曾听说过拉特索的脾气,但还没有亲自看到。“看拉特索,吉米。”她对汤森叫嚷。“这孩子的脑子要撞坏了。我好像是看到他的一只耳朵在淌血。你给这人铐上手铐后最好立刻到那儿去阻止他们。”

“蠢货。”汤森咆哮着,将手下的嫌疑人两手反绑起来,然后把他脸一推,推到了地上。

有人向格兰特·卡明斯扔去了一只啤酒瓶,差一点就击中了他的头,他像只愤怒的熊大吼一声,放下穿黄衬衣的男孩就跑去找向他掷瓶子的年轻人。

雷切尔知道他们需要更多的人手,四个警官来对付二十个年轻人是不够的。“1号台,”她对着轻便对讲机气喘吁吁地喊,“我们这里需要更多的人手。我们要对付一个小型暴乱,他们向我们扔啤酒瓶。”

她听着调度员在调度更多的警车上这儿来,这时一个啤酒瓶飞来砸在她的后脑勺上,击碎了。有几分钟她确信自己会昏过去。鲜血从她额上往下淌,滴进了她的鼻子和嘴巴里。她提醒自己头部的伤总是会大量地流血,这个伤很可能没有看上去那样严重。她用手指摸了摸伤口,认为它不是很深。她看了看周围,只见拉特索正在把一个才被他打得昏迷不醒的年轻人拖到警车里。格兰特扭绑着一个身穿橡树林字样短上衣的男孩的手臂,正要铐他时,有人叫起来:“小心!他有枪!”

雷切尔身子一转,看到了格兰特早些时候用脚踢过的穿黄衬衣的男孩。他站在那里,胸脯上下喘着气,手里拿着一把枪。格兰特抓住这个正要给他上手铐的男孩的双肩,拉到自己的前面,把他当作人体盾牌。几乎在此同时,穿黄衬衣的青年开了一枪。格兰特紧紧抓住的这个男孩在子弹射中了他胸口的那一刻蓦地跳了一下。格兰特把受伤的男孩扔在地上,拔出了枪,开始回击。枪声在四周砰砰响起。

雷切尔取出武器,但这些少年很快就分散开来,朝四面八方跑去。开枪的男孩倒在地上。她看不出他是被打中了还是为了躲子弹而趴在地上。

“派救护车来。”她对着轻便对讲机尖叫,同时跑向受伤的青年,跪在他的旁边。“我们有个孩子胸口有枪伤。这里会有更多的伤亡,我说不准。”

这个男孩看上去大约十五到二十岁之间,浅棕色头发,椭圆形脸。他的眼睛睁开着,看上去似乎还有知觉,但雷切尔毫不怀疑他的伤势相当严重。他嘴角往外渗着血。印有字母的短上衣胸部烧焦了一个洞。血从洞口往外涌,淤积了他的一身。

“会好的。”她告诉他,说着打开了他短上衣的拉链,撕开了他的衬衣,这样她可以把伤口看得更清楚一些。她看着子弹射中后留下的小而黑的枪伤时,竭力不让恐惧流露出眼睛,保持了一种沉静又稳定的口气。“能够的话尽量放松。你越挣扎,就会越糟。救护车在路上了。你会好起来的。”

“妈……妈。”他结结巴巴地说,眼睛里闪烁着惧怕的眼光。“我不能……呼吸。帮……帮我。”

雷切尔凑上身去,两手捧着他的脸。他只比特雷西大几岁。她拿起他那冰冷而黏湿的手捏了捏,另外空出的一只手扶着他的头。“没事的,亲爱的。坚强点。你会挺过来的。”

她听到男孩胸膛里有股汩汩的响声。他睁大了眼睛,几乎坐了起来。一秒钟后,他的身躯猛烈地震颤,然后朝后一倒。他的双眼依旧睁着,然而手已松沓,头朝一边倒了过去。

雷切尔听了听他的脉搏,什么也没听到,她发狂似地撬开了他的嘴巴,开始对他进行人工呼吸,对着胸腔输氧,然后压出。伤口离他的胸骨太近,血流大多,她的双手似乎嵌入了他的肉里。她不断地重复着在警官学校学到的那一手。他已经死了,人们伤不了他。如果你什么也不试试,就永远也救不活他了。

当她感到护理医生的手搭在她肩上的时候,已不知道自己进行了多长时间的人工呼吸。“你太累了。”护理医生说,想把她拉到一边。“现在让我们来干吧。”

雷切尔仍旧四肢着地,移向了一边。护理医生接着又压了几分钟,然后停下来。“他去了。”他说。“我认为是子弹穿透了肺部,他吸进了自己的液体。”

“不。”她哭喊着爬回了男孩的身旁。“他不会死的,他这么年轻。”她扑向孩子的尸体,心想只要她能使他的心脏跳动,他们就可以在医院里把他救活。护理医生从后面抱着她的腰,把她拉开了。

“我们已经没有什么办法了。”他说着挥了挥手叫助手抬担架过来。“别的警官告诉我们说,你为了让他醒过来已经试了二十多分钟。”

雷切尔跪在地上。她的双手和警服上沾满了男孩的鲜血。她看了一眼围在她周围的格兰特、拉特索和吉米·汤森。“你现在高兴啦,格兰特?”汤森边说边望着他们把男孩的尸体抬上担架。

“你说什么,嗯?”格兰特吼叫起来,一把掐着汤森的脖子。“再说一个字就叫你死。”

“把手拿开。”汤森说着拼命将格兰特的手指从他脖子上撬开。

雷切尔跪在地上,身子前倾,前额碰到了冰冷的水泥地,她的肩膀因抽泣而颤抖。以前从来也没有人死在她的怀里。两年来她看到过几十具死尸,有成人也有孩子,但她从未搂着一个正在死去的十几岁孩子,他看着她,吐出的最后的话是喊她妈妈。

射击的闪光又在她脑中浮现,当另一孩子开枪时格兰特把这个男孩拉到了身前。一切都发生得这么快。她是不是真的看到了格兰特将无辜的路人当作盾牌来使?

雷切尔的思绪又飞回到了过去那一幕。她看到“第八安乐汽车旅馆”前面刺眼的光圈,感到夜晚的一阵冷气朝她光着的身子袭来。内森·理查森把她抱在胸前,把她作为盾牌来挡住在等着他的警官的枪弹。虽然这人是个绑架者,并且是一名恋童痹患者,但同一名警官相比就大相径庭了。

其他赶来的警官都带着年轻的俘虏走向各自的警车。格兰特弯下腰,将手伸向雷切尔。她不理睬他,他只好又收回到身旁。“场面真惊险。”他说时脸上的肌肉在跳动。“我已经搜过那个孩子的身。不知道他从哪儿弄到那该死的枪。我猜是另外有个孩子把枪传给他,他拿起来就开了枪。我们算是幸运的,这儿没有别的什么人被打死。”他停下来,眼睛望着夜空,啪啪掐着指关节。“我朝那个小无赖开了枪,但没打中。他很精明。开了一枪就立刻卧倒在地。”

雷切尔缓慢地抬起了眼睛,一点也不想掩饰她对格兰特。卡明斯的仇恨。透过他穿的制服,她能够清清楚楚地看到防弹背心的轮廓。

“跟我们来。”一个护理医生对雷切尔说。“你可以坐救护车,你需要把头上的伤口处理一下。我想你需要缝几针。”

“我自己开车。”她说时眼睛仍旧盯着格兰特。她会不会搞错?天很黑。这一带只亮了一盏路灯,要能看清楚一切是不容易的。然而当格兰特转身对拉特索说话时,她已不再怀疑。她明白了自己所看到的情景。格兰特故意把男孩拉到他身前来保护他自己。雷切尔看到了警服面料底下防弹背心凸起的清晰的轮廓,这使她感到浑身血液沸腾。格兰特的肩很宽,腰很窄。每当穿起防弹背心,他的体形更是宽大又厚实。

雷切尔没有说话。在这些男人们互相说着话的时候,她站了起来,向自己的警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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