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沧海畔

楚蝶衣凭风伫立在岸边,看白浪拍尽千涛雪,撕天裂地的气势磅礴。

若这海、这浪能将她整颗心沉沦入无垠无岸的深蓝黑暗中;若这风、这云能将她整个人撕碎飘撒在无边无界的凌空浩瀚底,那么所有的心痛或许就有葬身之处了。

她的耻辱、她的悲伤......

她雪白的衣袂翻飞,一头青丝披散在肩后,神色悲伤。

嫣红的唇办泛淡紫,扑面而来的浪涛水珠濡湿了面颊,澎湃的海浪声对她而言是最温暖的怀抱。

她踢掉旧白绣鞋袜,赤着小脚往前进了一步。

断崖亦是断肠处,明年此时可有人会为她浇一杯水酒以祭亡魂?

远处断续传来呼唤之声。

‘蝶衣......蝶衣......你在哪儿?'

楚蝶衣没有回头,低头沉思着,步步走向崖边;底下万涛汹涌,仿佛要把世间所有吞噬殆尽。

一个老妇人气喘吁吁地奔了过来,大惊失色,‘蝶衣,你要做什么?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她蓦然回首,模糊的眸底迅速充泪,‘秦嬷嬷......你别过来。'

‘蝶衣,你别站那儿呀,当心摔了下去......'秦嬷嬷老泪纵横,‘快快跟我回去,你可不能想不开呀!你娘亲哭厥了过去,大伙儿都乱成了一团,你这样教我怎么对少爷交代......'

少爷......

楚蝶衣的心头一痛,灵魂深处鲜血淋漓。‘我与他......再无干系。'

‘蝶衣,你知道咱们做奴婢的就是这样,身分低下,怎么能奢望匹配少爷那样的人物呢?'秦嬷嬷泪眼婆娑,‘你醒醒吧,日子还是得照常过,你这样折磨自己只是让我们难过......孩子,别吓坏嬷嬷呀!你的病咱们可以慢慢找大夫的,你......'

病?她何尝有病?只是自古红颜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所以她只能死!

楚蝶衣凄然一笑,吞咽下所有的泪水,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心死如灰的寂寥。‘秦嬷嬷,你回去吧,请代蝶衣转告我爹娘,就说蝶衣不孝,这辈子没法再侍奉他们了,如果有来世......有来世......'她的喉头哽咽住了,再不能言。

若有来世又如何呢?

不不不,还是不要有来世了,做人这么痛苦......她近乎疯狂地摇着头。

秦嬷嬷跌跌撞撞地过来,想抓住她,‘你别做傻事啊......蝶衣......'

楚蝶衣毫不留恋,往后再退了一步,踢落了崖边的小碎石,吓得秦嬷嬷一颗心几乎停止跳动。

‘天哪!蝶衣!'

楚蝶衣痴痴地望着秦嬷嬷,苍白的脸庞在风中恁般美丽,长发掠过了脸颊,平添无数凄怆。

秦嬷嬷的影像在她的瞳眸前已化作雾蒙蒙的剪影,她摇了摇头,始终挥不去渐渐遮蒙住的泪雾。

‘您回去吧......'她缓缓地闭上眼睛,背对着断崖,再往后退了一步、两步......最后踏空......

在秦嬷嬷凄厉的叫喊声中,她无声无息地坠落,雪白的衣衫和黑发拂乱的模样是残存在人世最后一抹凄艳印象。

‘蝶衣!'

轰轰然的疾风和如雷的海涛在楚蝶衣的耳边飞掠过,她自始至终紧闭着双眸,等待坠入黑暗底。

如果有来世,她但愿永永远远莫再投胎转为人。

她羸弱的身子瞬间被大海波涛吞噬包围,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要啊......'秦嬷嬷痛呼。

龙王水晶宫

剔透澄净的书房内到处悬满了挂轴和药草丹青图绘,雕花梁柱上头各镶嵌着一颗鹅蛋大小、散发着柔和光晕的夜明珠,颗颗皆是海中蛟人所进贡的极品。

这里是沧海龙王广遨玉的行宫书房,在繁忙的海务公事之外,温文儒雅、俊美挺拔的年轻龙王总爱在此钻研医书,往往半天的辰光都浸淫在这医卷中。

广遨玉俊白的脸庞一片深思,修长俊秀的手指轻握‘青囊经',摇头晃脑,啧啧赞叹不已,‘麻沸散之配治方子真是神妙无比,华佗先生不愧为医界第一人哪!'他又欢喜又叹息。

‘大王。'一身朱红鲜丽的宫装美女微笑地捧来香味扑鼻的茶,殷勤地放在一旁的几上,‘您看半天书了,也该歇会儿喝口茶了。'

广遨玉目不转睛地阅读着青囊经,嘴里念念有词,‘唔,原来是这样,可西红花配这样不显得太少了吗?至少亦得一钱两分......'

‘大王,'宫装美女嘟嘴娇嗔地道:‘您有没有听见我说话?'

他这才惊动着,诧异抬头,‘珊瑚?是你?几时来的?'

珊瑚又好气又好笑。大王身为浩浩沧海之龙王,神通精妙、法力高强,可一见和医经有关的东西呀,就失魂落魄得什么都可以忘了。

怪只怪上回华佗先生在西觐佛祖前,给了大王这么一本青囊经,搞得大王神魂颠倒,成天除了海务公事就是钻研青囊经,几乎已快到茶饭不思的地步。

‘大王,珊瑚已来好一会儿了。'她顺势想一偎他宽阔的胸膛,他却将身形一移,教她半点儿都没沾着。

‘珊瑚,你又忘了。'广遨玉凝视她,透着温文的告诫。男女授受不亲,慎之慎之。

珊瑚咬了咬娇红欲滴的唇,懊恼不甘,‘可大王......'

大王不难明白她的一片心意吧,大王尚未婚配王妃,玉帝也说过任凭他自主,她在他身畔已跟了这么多年,难道他还不预备接受她吗?

论姿色、灵气,她火珊瑚焉会输给海界中的其他仙子吗?

大王始终是翩翩有礼的谦冲君子,可就是多了那么一点呆......虽说身为仙人,他的寿命和外貌是长久永恒的,但是他也得娶妻不是吗?这龙宫大大小小的各色人等都等待着他娶王妃,而她打两百年前就认定自己是王妃的不二人选,气人的是大王连半点儿动静都无。

两百年了,莫非她明示、暗示的还不够吗?

她今日索性大胆了起来,故作妩媚状,斜褪了一丝肩头衣领,露出一抹雪白莹光来。

广遨玉的目光本能地盯向她的肩头。

珊瑚芳心窃喜,正要做出娇柔诱人的模样。

广遨玉却已伸手拉拢了她的衣襟,不赞同地道:‘你这样露胳臂、露肩头,不怕着了凉?近日一干虾兵蟹将就是换壳时没注意才着了凉,喝了一大缸子的药茶才好点儿,你也想学它们吗?'

珊瑚一时气结。笨大王!

广遨玉看着她的衣领整齐了,这才满意的点头,继续一头钻进青囊经里。

‘大王、大王,不好了呀!'通身海蓝色的侍卫匆匆地奔进,被门旁的守将拦住了。

‘大胆!大王在里头忙着,你大呼小叫的做什么?'

广遨玉扬声笑问,‘是谁?进来。'

‘属下蓝草儿参见吾主龙王!'蓝草儿必恭必敬跪礼,脸上难掩急躁。

广遨玉温和地看着他,‘免礼,究竟是何事让你如此慌乱?'

‘禀大王,在忘忧藻里发现一名昏迷女子,她竟然得以潜落进龙宫领域里来,而且还有一丝气息,属下们想请大王裁示,是否要将她抛回岸上,抑或直接交付地府?'

广遨玉微讶的起身,雪色长袍轻曳。‘快快将她带到碧涛水榭去,我立时过去查看!'

‘属下遵命!'

珊瑚吃了一惊,‘大王,这女子该不会是妖精之类的吧?她居然能够闯入龙宫地界来。'

广遨玉蹙着眉,一片迷惘,‘不,我感觉不出妖气,她料应是个凡人吧。'

‘凡人如何闯得进来?'

广遨玉匆匆地掠过她,‘我还是先过去看看。'

‘大王,人家也要去!'珊瑚拎起珊瑚红裙角,急急地追去。

沧海龙王水晶宫几乎被这名突如其来的凡俗女子翻搅得虾飞蟹跳。

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凡人,却是怎么到得了龙王水晶宫的?

甭说是一般的虾兵蟹将、鳖卒鱼军对此无解,就连沧海龙王广遨玉也探究不出。

遨玉瞅着双眸紧闭、陷入昏迷的女子,深深沉思。

屈指一算,净是茫茫然的未解之数,更令他伤透神。

‘大王,她中毒了吗?'珊瑚盯着女子泛紫的嘴唇,不免惊疑。

女子雪肤在夜明珠的柔和照映下,分外剔透若冰玉,乌黑发丝披散碧缕枕上,和苍白脸色交叠成凄艳的对比。

珊瑚炉火中烧得不能自己。不不,这女子一定没她漂亮,尤其又是这么病恹恹的,苍白得像个鬼,大王必定不会看上她!

遨玉无心思捉摸珊瑚此刻的想头,他忧心的牵过女子冰凉的手来,细细搭脉。‘咦?她体内的毒......煞是古怪啊!'他扳了扳她的眼皮子,仔细诊来。

珊瑚在一旁嘟嘴生闷气。不就是个误闯龙王水晶宫的凡人,把她扔回水面上就是了,大王何必大费周章替她看病?

‘五脉俱伤、七经焦损,是谁和她有这般深仇大恨,竟然下这么重的毒手?'他微微失色。

珊瑚搞不懂,莫名其妙地盯着女子,‘她真的中毒了?'

‘这种毒极其古怪,却好生险恶,她的眼睛已经为毒力所侵蚀,'他遗憾地道:‘若我搭脉的结果没错,她此刻已失明。'

珊瑚心一动,忍不住有些同情,‘失、失明?'

‘是,而且有性命危险。'邀玉凝视她苍白静谧的脸庞,眼底掠过一丝垂怜憾然和莫名熟悉。‘究竟是谁下手如此狠毒?'

她苍白凄楚的神情似曾相识......

怎么会呢?

他忍不住苦苦深思起。

珊瑚被他眼底的怜意惊动,顿了顿才道:‘大王,既然您有意救地,何不巧施法术救活她?'快快救活,再快快扔回。

他摇头,神色有一丝黯然,‘天地循环自有命数,她是凡人,我只能以凡人的方式尝试救她,怎能妄自施法干乱天数?'唉!他什么都想不起来。

‘大王,不如将她弃入海中,反正她早晚会死,如果不是无意落入忘忧藻里,恐怕她此际也早魂归九阴天。'珊瑚就事论事。

‘不成。'他坚决地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本王怎能见死不救?'

‘大王......'这大王什么都好,就是太过优柔寡断,真正急煞人。

‘珊瑚,你吩咐下去,让人准备雪蚕衣过来,还有,熬一盅热姜汤来,她全身都湿了,若是风寒入侵就更麻烦了。'他回头唤道:‘来人!去取我的金针卷子来,我要暂时抑住她的毒性。'

‘属下立刻去!'

珊瑚心有不甘地对一旁侍立的仙婢们示了示意,仙婢们依言各自散去办事。

‘大王,要不要奴婢到阎王老爷那儿问问这女孩儿的寿命长否?若她命中注定阳寿已尽的话,那......'她犹不死心。找机会再将这女子丢上去。

饶是遨玉生性温润和蔼,闻言也情不自禁的皱眉低喝道:‘别胡说,你先退下吧!'

珊瑚轻啮唇,不甘地道:‘奴婢失言了,可是奴婢要在这儿伺候着,不愿离去。'

‘如果你没旁的事要做,不如去做些点心,等会儿她醒来就可以填填肚子。'

‘可是......'珊瑚满肚子闷气,却看见他微恼的眼神,只得低应:‘是......'

她怎么这般苦命?非但得不到大王的应允成亲,还得伺候这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女人......她有预感这女人以后一定会对她的生活造成莫大的威胁!

珊瑚自怨自艾又气鼓鼓地离开碧涛水榭。

流动着碧澄澄水色的偌大水阁内只剩下两人。

‘你是谁?怎么会落海?'遨玉俯近了她。

蝶衣浑然未觉,双眸严闭,无血色的脸蛋上只有永无止尽的悲凉和清冷色彩。

‘你是谁呢?'遨玉不能自己地拂过她细致冰凉的脸颊。

水阁内依旧是沉默寂然无声。

静静地流动着的海蓝水光若隐若现的飘动着,浑似一方迎朝阳而剔透晕蓝的美玉。

景与人同,默默无语......

蝶衣睁开眼睛的刹那,茫茫然不知身在何处。

天黑了?

她看不见四周铺天盖地的蓝影,看不见粼粼的金光闪耀着,宁静充满欢愉的气息奇异地流淌,看不见这抹美景试图温柔地抚摸她的心神知觉。

她的眼前黑暗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这是哪里?'她衰弱的低语。

她什么也瞧不见,黑漆漆的世界令她惊悸,她挣扎着想起身、想呼喊。

‘莫非我已死,这儿是阎罗殿?'

念头一起,她反倒平静了下来,颓然躺回床褥上。

死了也罢,但没料到死亡的滋味竟是如此舒畅悠然,早知如此,她该在一切发生前就死的。

仅管世界漆黑一片,她的耳朵却变得灵敏,一阵突如其来的蹦跳脚步声传来,衣角陡然传来轻轻震动感,她本能的别过头。‘是谁?'

一名胖嘟嘟的小男童一手叼在嘴里,一手好奇地拉拉她的衣衫。

‘你是谁?'小男孩夷然不惧,只是瞅着她。

她眨眼,努力睁大眼睛,却什么也看不见。

‘你在做什么?'

有人?这不是阎罗殿吗?因何她的眼前黑暗无光,什么也瞧不见?

虚弱地揉了揉眼睛,蝶衣强忍着惊骇震动,‘我叫蝶衣......你呢?'

‘螺儿。'

‘螺儿?'

螺儿吸着大拇指含糊道:‘你打哪儿来的?'

‘我......'她摇了摇头,迷惑问,‘这是哪儿?'

‘宫里头呀!'螺儿约莫五岁,眼神不似稚嫩无知小儿,反倒灵精得很。‘你是哪个宫来的姐姐?'

‘我......'她舔了舔干涩的唇办,‘我不住什么宫......你说......这里是皇宫?怎么可能?'

螺儿很困惑,‘黄宫?我只听说过守宫......你弄错了,咱们这儿不是壁虎窝儿,你要找壁虎窝儿吗?要做什么?拿来配药用吗?'

蝶衣被他搅得更迷糊了,略微动弹了一下,想支起身子,可是骨头酥绵得连半点气力都出不了,随即又颓然地倒卧在绣褥上。

她满心惊疑、迷惑难测。这究竟是什么地方?

她为什么看不见?

立时,她想起温府大夫曾说过的话--你身染怪病,恐有失明之虞......

失明?难道她真的失明了?

她想起了益渐模糊的视线,想起了温府大夫严肃的坦白相告,心底登时有如万箭钻心,痛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没死,她还是失明了......连试图一死也无法解脱掉加诸在她身上的折磨。她的悲哀和痛苦还要延续到几时?

‘罪孽深重的人就算想死也死不了,是吗?'她蓦然笑了,笑容飘零戚然。

‘姐姐,你在笑什么呀?'螺儿蹬踮着小腿儿,巴在她的床畔疑惑问道。

蝶衣凄楚一笑,‘我只是在笑......我上辈子必定做了许许多多坏事。'

螺儿诧异的睁大眼,‘可是姐姐你看起来好和气啊,一点儿都不像珊瑚姐姐那么凶,你才不会做坏事呢,照我看,反倒是珊瑚姐姐呀,做的坏事没千儿件也有万把件......哎哟!'

她惊悸地瞥向声音来处,失色道:‘你怎么了?'

‘他没事儿,只是吃了我一记爆栗子。'

一道娇嫩的声音没好气地响起。

螺儿埋怨地搓着脑门儿,‘珊瑚姐姐,你打人好疼哪,我一定要跟龙王叔叔讲!'

珊瑚哼道:‘你?你这兔崽子别以为是大王救了你,我就不敢把你扔回螺田里去!'

螺儿缩了缩,咕哝一声,‘虎姑婆!'

‘你说谁呀?'

‘我说......'螺儿故意黏在蝶衣身边,笑嘻嘻地道:‘我喜欢蝶衣姐姐。'

珊瑚精明地盯着一脸柔弱茫然的蝶衣,‘她叫蝶衣?'

蝶衣勉强振作了一下精神,温柔道:‘是,我叫蝶衣。姑娘,是你救了我吗?这里真是......皇宫?'

皇宫?隆王?她不是坠入海底,怎会突然到了皇宫?

她觉得自己的生命已漆黑如墨汁,如今又沦落异处,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着实令她不知该如何应付了。

‘皇宫?'珊瑚忍不住嗤笑了,‘人间皇宫算得了什么?我们这儿是水底龙王水晶宫,我倒想问问你,你究竟是如何来的?'

‘我?'蝶衣什么都不知道。这里是水底龙王水晶宫?这女子在跟她说笑吧?

‘珊瑚,她刚苏醒,怎能用这种口气对病人说话?'

清扬的男声悠然介入。

蝶衣更觉迷惘。是谁?这是哪里?为什么人越来越多?

‘你好点了吗?'他温柔地问。

蝶衣感觉到有人俯近来,一股清新的麝香味缭绕鼻息,她微微惊惧了一下。‘你是谁?'

‘我是广遨玉。'

‘我不认识你。'

遨玉微笑,‘我也不识得你。'

‘为什么救我?'她胸口一痛,噙泪低语。

遨玉愣了一愣,‘为什么救你?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怎能见死不救?'

‘我不值得你救。'她咽下泪水,昂首往声音来处望去。她什么都看不见,天哪!

‘蝼蚁尚且偷生,你因何想不开?'他温和垂询。

‘我身染怪病,双目失明,'她绝望地睁大眼睛直视虚无。‘人生已残破不堪,生而对家国无用,徒增他人困扰......我的性命早该终了,公子因何救我?'

遨玉被她这番自恸之词深深震动了,‘怎会无用?天生我材必有用,就算是剧毒亦能入药,朽木也可植辇菇,世上有何人何事何物无用?'

蝶衣幽然道:‘你不懂。'

‘我是不懂,但是姑娘年纪轻轻、大好年华就要轻生,未免太对不起父母了。'

‘我死,爹娘免受耻辱,尚可吃一口安乐饭。'少爷......他要成亲了,爹娘是他们家多年的老家人,温府料想还是会善待的吧?

少爷......彬彬有礼、深情若斯的少爷此刻已成齐王府的郡马了吧?

但愿齐郡主能够善待少爷,一生一世恩爱相随。

蝶衣吞咽下满喉酸楚,戚然一笑。

遨玉凝视着她,心下没来由地轻震,‘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蝶衣,楚蝶衣。'

‘好美的名字。'他悠然道。

蝶衣沉浸在黑暗悲伤的世界里,浑然未觉。死不了,她连想死都死不了,上天待她何其不公?

‘楚姑娘,你其实不是身染怪病,而是被下了毒。'他不忍见她意兴萧索,于是坦白相告。

她迅速睁大眼睛,乌黑的眸子却僵怔无神。‘中毒?'

‘是,你身上的毒极其奇特,我目前还未查出究竟是什么毒、该怎么治,但我已用金针暂时封住你身上的穴道,不让剧毒攻心。'他悲悯地道:‘我是个局外人,尚且如此热心,性命是你自己的,身体发肤是父母给的,怎能如此轻贱?'

蝶衣摇头,‘不可能,我怎么可能中毒?'

温府大夫医术精良,连他都说她是天生怪病,活不过今年年底,死前双眸必定失明,浑身骨骼虚软若无骨,连行走也不能。

有此怪病是老天在惩罚她,惩罚她奢求贪图不属于她的姻缘情感......

见她又面露悲凄,遨玉情不自禁地抚过她的眉梢。

她猛地别过头,侧耳倾听,‘是什么?'

他大手一缩,玉面奇异地臊热了,‘呃,没有,我只是想看看......你好些了否?'

珊瑚在一旁又嫉又妒地盯着,贝齿死命咬着。她的预感没错,这个女人是劲敌!

‘大王,您也该忙去了。'她生硬地道。

遨玉想开口说点什么,却教蝶衣突如其来的苍白神色惊震了。‘怎么了?你的神色好难看。'

蝶衣的心脏揪紧着,身子蜷缩了起来,几乎喘不过气,‘这儿真是皇宫?你是王爵?'

‘这是龙王水晶宫。'珊瑚没好气地道:‘同你说过几次?真不知你是原本就傻了,还是落进海里才变傻的。'

‘珊瑚。'遨玉眉头一蹙,不允许她如此尖酸刻薄,‘你是怎么回事了?'

珊瑚被迫吞下更多的牢骚,低垂视线。‘是......珊瑚失礼了。'

蝶衣脸色苍白,勉强一笑,‘大王......请您别责怪珊瑚姑娘,我的确是傻......这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珊瑚姑娘说这里是龙王水晶宫,应当是跟我打趣的吧?'

他们的声音和语气听起来都是善良的好人,让她紧绷衰弱的情绪平静不少。

为了逗她快活,他们凑趣佯装此处是龙王水晶宫,不可谓不用心良苦。

珊瑚面色古怪,想批评什么,又强自忍住,喉底出现一阵奇异的咕哝声。

遨玉瞥了珊瑚一眼,知道这个古道热肠却说话过度直爽的侍女,梗在喉咙里的必定不是什么好话,不过他仍然笑笑没说什么。

他是知道她的,她是标准刀子口豆腐心的女子,表面上冲得不得了,私底下心肠却比谁都要柔软。

‘蝶衣姑娘,你闭上眼睛休憩一番,我让人给你送药汁过来,我开的这帖药性燥热了些,但你体内毒性属寒,非此不能逼攻。'他耐心解释,‘你先试试,我一定会尽全力驱尽你体内寒毒的。'

‘多谢大王。'蝶衣学着人家叫道。

遨玉听著有些别扭,俊脸微红,‘你还是叫我广公子吧,你并非龙王水晶宫之人,毋需谨守上下司职分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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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黛降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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