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新娘(1)

第19章 新娘(1)

第19章新娘(1)

不过我们谁也没有料到,在这个家里,无论如何也不肯接受这件事情的人,是郑南音。

她就像一只固执的松鼠那样,怀里紧紧抱着她的大兔子,缩在房间的一角,像是在誓死保卫她的树洞。我进家门的时候,正好就是这个镜头在迎接我。

其实这样也好,多少缓解了一点三叔三婶看到我时候的尴尬。

郑南音的眼睛不正视任何人,炯炯地盯着落地窗的窗棂,一边撕扯着那只硕大的兔子的耳朵。

三叔非常果断地置身事外了,把电视机的音量自觉地调到扰邻的程度。

三婶非常无奈地看着她:“你就别再跟着添乱了好不好?这件事情已经定下来了,妈妈心里也不痛快,可是我们能怎么样呢?”

她非常不屑地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继续手里的破坏。似乎不把兔子耳朵拽下来誓不罢休。

“南音,”三婶有些落寞地笑了笑,“已经是大学生了,要懂事一点。小叔他们,结婚证已经拿到了。明白吗南音,不管你愿意不愿意,陈嫣她已经嫁给你小叔了。”

“不要脸。”南音轻轻地嘟哝。

“那是你小叔!”三婶底气不足地抗议她。

“那个被他们害惨了的人是我哥哥!”南音抬起头,毫不畏惧地看着三婶。

三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不勉强你明天去吃饭。明天晚上,你和哥哥在家里看家。行不行?但是南音——”

“我不去,你们也不准去,我们大家都不去。”南音像是在练习造句一样,硬邦邦地说。

“那怎么可能呢。”三婶摸着她的脑袋,“你是这个家里的孩子,你可以不懂事;但是我不行。”

“什么叫懂事呢,妈妈?”她仰起了脸,“坏人把坏事做成功了。于是所有的人都不说话了。一个人站出来说他认为这不对,这个人就是不懂事的吗?”

“你还挺壮烈。”三婶被她逗笑了。

“兔子——”郑东霓也过来揉她的脑袋,试图加入游说的行列。

她像是被激怒了一样躲开了郑东霓的手:“姐姐,我一直都在想这整件事情里有什么不对劲。现在我终于想到了。”她重新开始执著地撕兔子耳朵,“我爸爸妈妈从来没有见过当初那个唐若琳,小叔就算发现了也不好拆穿,但是姐姐你呢。你是家里唯一一个可以发现,也可以告诉哥哥的人,但是你没这么做,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你在说什么呀小兔子?”郑东霓杏眼圆睁,“怎么可能呢?我当时确实觉得她有点像,可是这么多年没见,她确实变了很多,最重要的是连名字和年龄都换了呀。我的确没有往那个方面想!”

“就是南音,”三婶柔声说,“不能怪姐姐,这种事情太少见了,没有往那个方面想也是正常的。”

“才怪。”南音扔掉了手里的兔子,“腾”地站了起来,直勾勾地盯着郑东霓,一鼓作气地说:“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我。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早就看出来了她是谁,你故意不说,故意不告诉哥哥,因为你要等着看哥哥的好戏,你要等着看哥哥丢人出丑。你心理变态。你自己过得不好,你的爸爸妈妈对你不好,你就希望所有的人都过不好,你就是要想方设法地破坏别人!别以为那个时候我小,我就不知道你当初在小叔最倒霉的时候怎么落井下石的。可是你这样对待自己的亲人算什么本事呢,就因为这些人不会记你的仇,更不会报复你。你一天到晚地嘲笑我的衣服土,嘲笑我不会打扮不懂得用化妆品,一天到晚地嘲笑哥哥的生活无聊没有出息,现在你又要这样,这么阴暗地等着看哥哥和陈嫣分手!我们都不反抗,你就为所欲为,你不觉得你自己太卑鄙了吗?”

“南音!”三婶吃惊地叫。然后客厅里,三叔不失时机地把电视机的音量又调高了。

郑东霓深深地看了南音一眼,默默地转过身,离开了她的房间。跟站在门口的我撞了个满怀。我扶住她的肩膀,对她说:“小孩子的话,别在意。”

她勉强地笑笑:“不会。”

三婶回过头来,眼神复杂地看着我。“三婶,你让我跟南音说,行吗?”

现在这间屋子里只剩下了我俩。

南音在我关上门的那一瞬间,像个小动物那样,悄无声息地接近我。然后小脑袋熟练地一钻,就把自己的脸庞塞到了我的胳肢窝下面。这个姿势,正好方便我使劲地揉她的头发,好像它们是稻草。

“哥。”她的声音被我的衣服和手臂挡着,闷闷的,“哥你怎么那么好欺负呀。”

“你还记得不记得,南音。”我用力地捏一下她小小的耳朵,“你第一次听完小叔和……”我艰难地吐出那个名字,“小叔和唐若琳故事的时候,你还很感动的。因为你说你觉得他们俩是真的有爱情?”

“不记得。”她斩钉截铁地说。

“你记得。”我再一次捏她的耳朵,“就算你不喜欢陈嫣,就算小叔抢走了陈嫣让你很气。可是南音,你总是不会忘了你们那个时候一起给小叔过的生日吧?你,你们大家像是粉丝团拉票那样,一点一点地帮小叔聚集在学校里的人气。你们四百多个人去给小叔的公开课捧场,那天校长和主任他们都吓了一大跳。这些都是假的么?还是你都忘记了?你现在这样,是在否定你自己做过的事情。”

她愤怒地盯着我,眼睛里泪光莹莹:“我们当时那么做为的不是陈嫣,是小叔和他的唐若琳!唐若琳不应该是这样的,不应该是陈嫣这样的,陈嫣那么卑鄙、那么狠毒、那么奸诈,陈嫣怎么可能是唐若琳呢,怎么可能是那个甘愿为了喜欢的人吃很多很多苦的唐若琳呢,不可能的!”

“南音。”我凝视着她怒气冲冲的小脸,“唐若琳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偶像剧里的女主角。你真的见过她吗?你说你喜欢她、你同情她,可是当真正的她出现在你眼前了,她终于和你们力挺的郑鸿老师终成眷属了——你这不是叶公好龙又是什么呢?”

“你滚,你滚,你滚!”她狂躁地拣起大兔子一下一下地打在我身上,眼泪流了一脸,“你傻不傻,你傻不傻啊!他们合起来欺负你,骗你,利用你,然后你还要替他们讲好话!我是在为你抱不平可是你为什么要向着他们!你那么聪明,你懂得那么多道理,你怎么就不懂得人都是只会捡软柿子来捏呢?你怎么就不懂得从来都是会哭的孩子才有糖吃呢?”她折腾累了,像是泄了气一样,软绵绵地重新把她的小脑袋塞回到我的胳膊下面,“不公平,一点都不公平。”

南音终究没有出现在小叔的婚宴上。除了她,我们都去了。三叔有点不好意思地跟小叔说,南音不舒服,小叔遗憾地说:“亏我还特意挑了一个星期六,觉得她能从学校回来呢。”但我们其实都能看得出,小叔还是满意的。可能按照他原先的设想,不肯来的人恐怕更多。

陈嫣笑吟吟地站在一旁看着我们,然后她转过脸去,顿时没有一点笑容地对包厢的服务员说:“可以上菜了。”

她穿了一条很精致的红裙子,化了妆,把头发全部盘起来。有那么一瞬间我觉得我根本不认识她。她已不再是那个曾经沉静地坐在我们家的客厅里,对每个人温暖微笑的女孩子,饭桌上她很主动地为大家找话题,非常礼貌地对每个人的意见表示尊重和谅解。谈笑间,她不动声色地向我们所有人表示了,她已名正言顺。

其实整顿饭吃得依然尴尬。我相信每个人都在盼着这顿饭能赶紧吃完。大家胡乱碰了一杯,说了些“白头到老”之类的话,就如释重负地开始动筷子。饭桌上只能听见三婶和陈嫣非常不自然地一来一往地话家常——只不过她们默契地不去称呼对方,其他人似乎只是专程来吃饭的。郑东霓的食量尤其了得。唯一一个看上去神色自如的人就是小叔,他大概打定主意要糊涂到底。

陈嫣突然间正了正神色,把本来就挺直的脊背挺得更直了。她转过脸问服务生:“我点菜的时候说过的,清蒸鳜鱼里不要放葱丝,我们家里有人不喜欢吃葱。可是你们还是放了那么多。”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看似不经意地,往我这边瞟了一眼。

那个小服务生非常茫然地不知所措,看上去像是新来的。

“你把刚才下单的那个人叫过来,”她不苟言笑,“你听不明白吗?刚才给我点菜的人是你。可是我知道不是你下的单。你不愿意叫他过来也行,把这份清蒸鳜鱼给我们换掉。反正刚刚上来,我们没有动过。”

小服务生满脸通红:“可是,可是这条鱼是您刚才选的,已经杀了——我做不了这个主。”

“那是你们的问题,不是我的。”陈嫣终于对她微笑了一下,“不然,直接叫你们经理来?”

“我不知道家里谁不喜欢吃葱,”郑东霓安慰地对小服务生一笑,“反正我喜欢。我是孕妇,我可管不了那么多,我要吃了。”说着她手里的筷子就把那条无辜的鳜鱼弄得七零八落。

小服务生松了一口气,站回到门边去,非常隐秘地对陈嫣翻了一个白眼。陈嫣的脖子依旧梗着,手里的汤匙似乎没有地方放,但是脸上依旧维持着刚才张弛有度的,刻意的笑容。

我在心里暗暗地叹了口气,我想:你呀。

三婶就在这个时候推搡着三叔站了起来:“我们俩应该敬新郎和新娘子一杯。”

小叔慌张地站起来,把他面前的汤匙带得丁当乱响,脸色窘成了猪肝:“不行,不行。”他简直语无伦次,“应该我们敬你们,怎么能让你们反过来敬我们。”嘴里反反复复的“你们”和“我们”几乎让他舌头打结了,他慌慌张张地端起自己的杯子,一饮而尽。三叔只好紧张地说:“你们俩,很不容易的。要好好过。我干了。”

我看着面前这个手足无措的新郎,和这个得体得太过分的新娘,突然之间,心里面某个很隐秘的地方,重重地颤抖了一下。

我站起来,斟满了我的杯子。

“我们还没有敬酒。”我对小叔笑笑,“她是孕妇,”我看了郑东霓一眼,“她的这杯我替了。”说着我一口气干了它。再倒上。

“下面这杯是我敬的。”我注视着陈嫣躲闪着的眼睛,“小叔,小婶。”

郑东霓的筷子“叮当”一声掉在了她自己的盘子里,酒灼烧地划过我的喉咙的时候我知道她恶狠狠地剜了我一眼。

那一瞬间小叔和陈嫣像是同时被人点了穴。

我重新坐下的时候他俩还站在那里,我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时候坐下的。我若无其事地跟郑东霓交流哪道菜比较好吃,故意不去看他们的座位。我心里暗暗地,有力地重复着:陈嫣,陈嫣,你已经费尽力气了,你已经做了一晚上的女主人了,你不能功亏一篑,你争气一点,你绝对,绝对不可以哭。

杯盘狼藉的时候,我们四个宾客像是刑满释放那样,迫不及待地离开。留下一对新人买单。三叔去停车场取车的时候,三婶站在酒楼外面的台阶上,对着深蓝的夜空,如释重负地长叹了一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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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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