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泰岐山月全食

23.泰岐山月全食

我作别的世界是你

转过身背对着你,我必须要离开你

等待地铁到来,想着要到哪里才能与你永远诀别

我不知道,真的!真的有一块土地能让我逃离你吗?

有一块那样的天空吗?

我终于还是留了下来

因为空气中你的气息,我的心缺氧了

“哎呀呀!台长,我冻死了!”

“我也是!哦呵呵呵呵!”

2001年1月10日,在泰岐山顶上。

凌晨一点多,天文台台长永泰和星星社的会员英振和承焕在山顶上摆好设备,正在进行天文观测。果然是寒冬腊月,天气酷寒,气温大概在零下二十度左右。

“台长!救命啊!哦……”

英振和承焕尽量把脖子缩进层层套在身上的外套和夹克领子里,回头看着又把右眼贴在望远镜目镜上的永泰。

“叫我干什么?让我抱着你们吗?”

“嘻嘻……不是的,我们去帐篷的睡袋里待会儿行不行?还有不少时间呢。”

“好吧,你们这些家伙,什么时候做事情前看过我的脸色?去吧。暖和点儿之后煮杯咖啡吧!”

“台长大人还在坚持,我们这些小兵怎么敢……呵呵……”

英振飞快地钻进了帐篷。

今天有月全食。

2000年7月16日有过一次,过了六个月左右又出现了。

在西边的天上,从凌晨三点四十二分开始部分出现,将持续到七点。月全食是月亮被地球的阴影慢慢吞没然后逃离出来的过程。永泰虽然以前也照过月全食的照片,但这次下决心要照出最美的来。幸运的是天空完全冻住了,空气中的水蒸气也凝固了,整个天空像一整块大水晶,晶莹剔透,能见度非常高。

他们面临的问题是,酷寒的天气像一把刀在不停地割着他们的皮肤,却只能依靠几个保温器具和帐篷、睡袋来凑合着度过整个晚上。这样的天文观测能生出清晰度很高的照片,但其苦楚恐怕跟生小孩的痛苦不相上下。

永泰看会儿用三角架支起来的望远镜,再看会儿装有望远镜头的照相机,把焦点对准冬季夜空中以银河为中心的星座和星星,不时摁下快门。

一会儿,扎帐篷的地方传来拉链从里面被拉开的声音,接着一个人窸窸窣窣地走到永泰身边,是承焕。

“怎么出来了?再待会儿也没关系。”

“哎呀,里面更冷啊,还是活动活动身体好点儿。”

承焕喷着白雾,抬头看着天空。

“简直好到极点了啊,现在的透明度!”

“是啊,今天应该能照到非常棒的照片。”

“台长不冷吗?”

“这样的天气,就算是把太阳吞下去也会冷的,今天……呃……”

他们互相看到对方冻得牙关直抖的样子,忍不住大笑起来。

“要是想拷问谁的话,把他搁在这里肯定效果好极了,是不是?很快就招供了。”

“恐怕嘴都冻住了,想招供也招不了了。”

“是吗?对了,承焕你这次真该把女朋友带来,作为个人专用的暖炉。”

“没让她来,看来是做对了,来了的话恐怕早就变成冻鱼干了。呵呵……这么冷,哪里还能说得出什么浪漫的对白来啊?两个人的嘴都冻住了。呵呵……”

“互相化开不就得了,还有借口呢,哎呀,真冷啊!”

“呵呵……您是说接吻吗?恐怕不行啊,否则岂不是太对不起台长您了。对了,上次去火旺山的时候要是天空的状态也这样就好了,是不是?”

“是啊,真遗憾啊。”

永泰一边用戴了三层手套的手背擦了一下鼻涕一边说。

他们说的是1月4日凌晨在北斗七星附近降下的流星雨。在东北方的天空上,天龙座流星雨把天空点缀得绚丽多彩,要不是前一天下雨了,那晚的空气也肯定好得不得了。由于没有月光影响,他们预计观测条件应该相当不错。子夜时分,月亮落了下去,流星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从凌晨两点开始进入高峰,一小时的时间落下了三四十颗,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前一天的湿气,相机拍到的只有十几颗,洗出来的照片效果也不太好。

通常每年能看到那么多流星只有八月的英仙座和十二月的双子座。

“嫂子……好吗?”

“嗯,不错,托你的福!”

“……眼睛呢?台长的眼睛……跟以前没区别吗?”

承焕的语气小心翼翼的。在看星星的山顶上,那些平时难以出口的话似乎也可以说了,因为自然而然就会产生辽远星空下只有两个人的感觉。

“你担心吗?”

“是的。”

“嗯,还可以。视野半径缩小了一半,日常生活中稍微有些不方便,但天文观测时非常方便啊,简直是天造地设!承焕,你对天文观测这么疯狂,我劝你也考虑一下。”

“哎呀,我可不能那样,死也不能!哎呀,真的快要冻死了,要是能点堆火就好了……就算全身都冻死了也不行!呵呵……”

“烤烤火不就得了。”

“什么?”

“去看看你的望远镜,烤烤那里面的星光不就得了嘛,那些着火的星星,哈哈哈……”

“哎呀,台长也冷吧?我把私藏的咖啡贡献出来吧,虽然不知道藏在背包里的保温瓶是不是也已经冻得硬梆梆的了!”

北风呼啸着吹过,山顶上处处响起金茅被风吹折的声音。

承焕拿着两杯咖啡走回来,递给永泰一杯,小口啜着另一杯走到自己的望远镜前,把眼睛对准了目镜。

永泰喝了两三口咖啡,把咖啡杯放在地上,点起一支烟。

这样的夜晚,完全可以冻死人。忍受寒冷是山间劳动的一大体力消耗,为了补充能量,得随时嚼根香肠,随时活动身体。要是长时间不动,马上就会被冻僵。永泰为了活动一下冻麻了的双脚,一边喷着淡蓝的烟,一边走来走去。

不管怎么说,天气确实太冷了。

看来应该在月全食开始之前把除了望远镜和望远照相机之外的其他装备全部整理好,目的一达成,就以最快的速度撤下山去。他看了一眼夜光手表,重新在附近徘徊起来。

吴雨舒!她现在在做什么呢?凌晨一点半了,应该已经上床休息了吧?过去为了作曲常常整宿地熬夜,但现在她不会做让眼睛那么疲劳的事了吧?

一想起雨舒,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穿在里面的古铜色背心,胸口感觉稍微温暖了一些。

雨舒回汉城之后,两个人一个月见两三次面。他去汉城一次,雨舒到骊州来一次,这样轮流着。

是因为把自己的眼睛给了她吗?永泰感觉更加思念雨舒了,有时候发疯似的想看到雨舒长睫毛下一眨一眨的眼睛。哈哈……因为是自己的东西才这样的吗?要不就是因为她美丽的脸,使那只眼睛显得更加漂亮了的雨舒的脸?

第一次看到雨舒眼睛里映出的自己的脸的时候,那种感觉近乎神奇,幸福极了!在过去明明长在自己身上的那只眼睛里发现了自己的面孔,怎能不感觉神奇呢?

当然永泰从来都没有对雨舒透露过这种感觉,雨舒尽管刚强,但接受了他的眼睛对她来说总归是一种负担,她一定会因此而感觉于心不安,甚至产生罪责感的。

明天或者后天,如果今晚没有累得自己爬不起来的话,永泰打算先去趟汉城再回骊州。他每次去汉城的时候都会到雨舒的咖啡馆“静谧”里喝上一两瓶啤酒。去年年底重新装修之后,那个地方对永泰来说变得非常舒适,因为室内全部装饰成了夜空的星座和银河的样子。

“静谧”咖啡馆变成了隐藏在人间的小宇宙。

雨舒是因为爱他才特意把咖啡馆装修成这个样子的,每次去那里,他都感觉像走进雨舒的心里喝着酒、听着音乐。雨舒即使来得晚了,也会走上舞台,为永泰演唱一曲。这时,永泰的心里不禁赞叹:“人生原来是这么灿烂的啊!”尤其是雨舒弹着钢琴或不插电的吉他演唱着自己创作的关于星星的歌曲时,他似乎看到那声音变成了幸福。

上次去汉城时,雨舒在舞台上唱完歌走下来,接过永泰给她倒的啤酒喝了半杯,用手背擦掉嘴角沾的泡沫,看着他嘻嘻笑了。

“永泰,怎么样?现在不想当宙斯吗?”

“嗯?什么?”

“我是说这里啊,‘静谧’,你瞧!天花板和四面墙壁,这里的星星不也很多嘛,你做这些星星的管理人不正合适吗?”

“嗯,说的也是,可是,那南希做什么呢?”

“南希早就闹着要嫁人了呢,我好不容易才把她抓到现在,不管怎么说,恐怕不出今年就会结婚。”

“看来你要担心了。”

“我不担心,不是有天文台长嘛。”

“做生意可不是谁都能做的,这点我很清楚。”

“嗬!这你也知道啊,不过,就算倒闭了也没关系,我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唉……想起以后的日子,我的身世也真……”

“叹什么气啊,这可不像你的性格。”

“昨天,你知道我妈妈说什么了?居然一个劲儿要我赶快嫁人,还跟我耍脾气,问什么时候让她见你呢。”

“真的?”

“嗯……说实话,这么说都是借口……其实我妈妈说,就算一直这么恋爱下去都没关系,说什么这才是浪漫的人生,这样的人生更加丰富多彩,叫我随心所欲地谈一次恋爱,直到厌倦了为止。妈妈居然跟女儿说这些话,是不是挺可笑的?瞧我妈妈,难道这些话是应该对已经快变成老姑娘了的女儿说的吗?”

哈哈哈哈哈!

雨舒似乎忧郁得不得了,装模作样地大声叹着气,用餐桌布卷着手指,做出一些跟平时的她很不相称的动作来,永泰猜想她心里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暗暗发笑,但没有表露出来。

“永泰,你读过那本叫《通向赛马场的路》的小说吗?”

“没有。”

“那你看过江秀艳和文成根主演的《通往赛马场的路》的电影吗?”

“没有。怎么了?”

“没什么……”

“哎呀,你今天真奇怪呀,怎么这么犹犹豫豫的?好像吃错药了似的。嗯?到底想说什么啊?”

“我……并不喜欢结婚这样的事。”

“嗯?什么?”

“不是的,不是,我也不想做结婚这么无聊的事,真的。可是,怎么说呢……可是,我有时候也想结次婚试试。不对不对,不是经常想,而是非常偶尔地,非常偶尔地想要结婚。”

“嗬,你可真是的,是吗?那就做呀,谁拦着你了吗?”

“可是……我们不行吧?总是分隔两地,而且你晚上工作,我白天工作,有双重障碍啊!就算在骊州和汉城之间买所房子也是……你晚上出去,我白天出去,一起睡觉简直连做梦都不可能吧?睡觉不是问题,可是,根本就见不了面啊!所以,永泰和我是不能结婚的,是不是?”

“是啊,我理解了。可是,你想说的要点是什么呢,是说现在就分手吗?”

“天哪!我怎么会这么想呢,我们难道是能够分手的关系吗?永泰……我的话是说……我也偶尔,非常偶尔地会想要结婚,当然不是经常那样,但……我也,我也真的想结婚!”

“真是的,我怎么越听下去,心里越冒火呢?”

坐在附近坐位上跟客人谈话的南希站起来走到柜台边,“啪”地用手掌拍了一下雨舒的后背。

“喂!别再逗永泰了!”

“嗯?”

“她现在念的是《去赛马场的路》那部电影里江秀艳的台词:‘老师!我……我不太想结婚,真的,可是,我也偶尔,是的,非常偶尔地想要结婚,想结婚想得都要发疯了!是的,极其偶尔。您理解吗?’这个场景,江秀艳演得活灵活现!永泰,你听明白了吗?”

“喂!你还算是我的朋友吗?简直是仇人!”

雨舒装模作样地瞪了南希一眼。

永泰其实早就猜到了大致的情况,从一开始雨舒就已经埋下了伏笔,不会造成误解,只是永泰主动出演了被骗的角色,暗暗在心中欣赏雨舒用非常女人味的表情和声音表演江秀艳的样子而已。

“呵呵,江秀艳真的这样的话,文成根恐怕要疯了,一发炮弹猛地扔进了心里啊!”

“是啊,文成根对江秀艳说:‘娣儿呀,你为什么每次见面都折磨我呢?我真的要疯了!’哈哈哈哈……”

永泰和雨舒碰了一下杯,喝光了杯中的酒。

听了几首歌,三十多分钟过去了。永泰突然露出恼怒的表情,似乎把这件事仔细想了想越想越生气的样子,一口喝掉杯里的酒,把空杯子“哒”地一下使劲蹾到了桌子上。

“雨舒!”

“嗯?什么?怎么眼神这么严肃,我都不认识了!”

永泰露出强硬的表情和充满阳刚之气的眼神,似乎犹豫了一下,接着用低沉、严肃的声音断然说道:

“好吧,既然如此我也把我想说的话说出来。”

“……嗯?是什么呀?”

他用手摸了摸紧皱的眉头,好像很难出口似的东张西望了一会儿,咽下一口叹息,沉重地说道:

“去吧,你!”

“哪儿?”

“婆家!年纪也不小了。”

“什……什么?”

“真的,去吧!我不拦你。”

“什么?永泰你生气了吗?因为我刚才开的玩笑?”

“趁我现在肯放你走,快去吧!”

满脸恼怒的永泰似乎马上就会拍案而起,一走了之。他翘着二郎腿,嘴里叼着烟拿出Zio打火机点着火,噗地喷出一口烟来。

“我知道你的想法,什么话也别说了,我没关系,别担心我!”

“什么!你这个人现在在说什么啊?我的火直往上冒,永泰!要是想让我道歉才这样的,你趁早收起这一套!这次你打错算盘了!”

“不是的,这是我的真心话,你别不当一回事。我虽然会很伤心,但还能忍受,去吧!我不再说了。”

“……!”

刹那间雨舒惊慌失措,转头看着一直在旁边坐位上注视着他们的南希,一脸哭相。

“永泰……怎么突然变成这样了?”

“因为你做错了呗。”

“我怎么了?”

“要我告诉你吗?”

“是啊。”

南希也相当严肃地晃了晃头。

“我一直看着你们……永泰现在说的这些明明就是崔民洙版的嘛,话说得多了点儿,有一会儿我又疑心是申成一版,但现在肯定了,的确是崔民洙版,冷冷地说:‘去吧!这个!’是吧?金老板?”

“哎呀,南希你真是的!”

“嗯?是这样的吗?永泰!”

“哈哈哈哈哈!”

“傻瓜!还装出挺聪明的样子。”

雨舒的脸色变得冷冷的,她狠狠盯了一会儿嘻嘻哈哈笑着的永泰和南希,生气地调过头去,在他们看不到的方向露出了会心的微笑:骗到了他们,三个人当中幽默的绝对高手还是自己——吴雨舒呀!

水平最低的是南希。

永泰和雨舒早就看出对方是假装受骗的。

真快乐啊!那些妙趣横生的时间。

“去把英振叫醒!没有冻死吧?”

“他可是铺着用电池的电热毯睡的啊,现在正在睡袋里打呼噜呢!”

英振叫承焕月食前五分钟准点叫醒他。

“现在叫起来,我们要收拾东西。”

“啊?月食还没发生呢!”

这时是凌晨三点,永泰告诉承焕为了尽快下撤要事先把东西打包,承焕听明白后去叫醒了英振。

承焕和英振花了二十多分钟就把背包打好了,山顶上处处都是斑驳的积雪的痕迹,寒风呼呼刮着,树摇摆着黑乎乎奇形怪状的枝条,像女巫的舞蹈。

永泰低头看了一眼表。

凌晨三点四十分!

“啊!开始了!”

预计的时间是四十二分。

地球的影子跟美丽的白色月亮接触了,慢慢吞噬着月亮。永泰每隔十分钟就照两张照片,附近的承焕和英振也是一样,摁下快门的响声从泰岐山顶上飞向夜空。永泰把手放在照相机的快门上,回头看着还没完全醒过来的英振的脸。

“小子!应该做好准备等着才是,像你这样呼噜呼噜睡着,错过了第一个镜头怎么办?”

“台长您也真是的!再等六个月呗,六个月后再照就是了。”

“真是的!你真的是会员吗?”

“怎么了?”

“小子!7月5号是部分月食呀!”

“哎呀呀,是啊!嘿嘿嘿!”

“不许笑!你再笑笑看,小心我把你的胡子拔干净了!”

“呵呵……”

他们开着玩笑对抗寒冷,不断地观察着月食,拍着照片。月亮已经升起相当高,跟西方的地平线成约四十六度角,现在一边慢慢向西方落下去,一边慢慢变细变小。四点四十九分,月亮完全被地球的影子吞食了,圆圆的轮廓隐约可见,发着微红的光。五点二十一分,月亮位于西方天空的双子星座处,最接近地球中心,附近分布着冬季星座和春季星座。在东方既白前的五点五十一分,月亮的东边重新显露出来,月全食结束了,整个过程历时一个小时零两分钟,比七月的那次短了约四十五分钟。

夜空中展开的这场地球和月亮的庄严相会场面结束了,永泰、承焕和英振发出一阵欢呼。忍受着全身冻僵的酷寒是有价值的,想到很有可能拍到了个人很难拍到的效果极佳的月全食作品,承焕和英振快活地抱在一起又蹦又跳。

他们背着各自的背包和天文工具,站到了下山的路口处。他们的东西多得很难一次带走,这次观测带来了所有的个人装备,要五六个人才可能一次背走。

车停在下面,离山顶大概一公里处。

“装备我们用接力的方式运下去吧,你们两个背上能背的东西先下去,承焕在中间。”

“台长您负责第一棒吗?这一段最陡、最累了,还是我来吧。”

“小子!不管怎么说都是爬山经验比较丰富的我比你们强啊!别说废话了,照我说的做!”

承焕和英振背着背包先下去了。

最重的是个人天文望远镜,共三台,把每一台都分成三角架、镜筒和主镜,这样,就有九件沉重的东西。三角架摔了也没关系,但镜筒和主镜要是掉到地上,就相当于把几百万元韩币扔进水里一样,因为换一个镜头就是相当大的一笔开销。主镜和镜筒要小心对待,即使花比较长的时间也只能一个一个搬下去。

他们决定采取接力方式,也就是说总共一千米的路,从停车的地方开始每三百三十米为一段,确定好地点后三个人各自负责一段。永泰试过多种方式,这种方法是消耗体力最少的一种。三个人当中最累的是负责山顶附近那段路的人,因为相对来说那里的坡度最陡,三百多米的路至少要来往两三趟,最后还要背着一些东西走全程。泰崎山顶最陡的地方倾斜度有六十度左右,加上山路上了冻,路不熟的人背着东西走很容易出事,因此永泰自己承担了最艰难的一段。

永泰大致估计了一下,把东西全部运到车上需要大概一个小时,他决定先把背包和一个镜筒搬下去。在山顶上抽了一支烟后,他就把主镜夹在腋下,背上背包,用一只手和两只脚形成三个支点,熟练而敏捷地开始下降了。要是坡度不那么陡,就可以右边夹着主镜,左边夹着镜筒,背着背包,在背包上面放一个三角架了,但像这么陡的路,还上了冻,即使要多走几趟,也还是小心为上。

大概四十多分钟的时间,永泰喘着粗气上上下下,把绝大部分东西都传给了在中间的承焕,再次回到山顶路口处时,只有一个三角架了,不管他怎么盘算,最后这个三角架还是剩了下来。永泰把三角架夹在左边腋下,开始下撤。四面的天空已经开始发亮了,隐隐约约看得到冻得结结实实的路上下了一层白雪一样的霜,怪不得路那么滑呢。

“呵呵,在这样的路上我都一次也没摔倒,可见我已经成了走山路的鬼才了啊!”

他看到下面不远处承焕正在朝自己走过来。承焕抬起头,也发现了他,用手笼着嘴大声喊道:

“都拿下来了吗?”

“是啊,别上来了,就待在那儿吧,我马上就下来!”

“好的!”

承焕也看到只剩一个三角架了,于是停下脚步,轻轻靠在霜雪覆盖的大岩石上。他们之间有大约六七十米的距离。

要是路完全是黑的,也许永泰就不会放松警惕了,偏偏眼前的路已依稀可辨,永泰可能以为只剩下坐在车里,吹着热风、听着音乐回汉城去见雨舒的事了呢,便不再小心谨慎,这实在是大错特错了,谁能想到就是这漫不经心的一瞬间,山路一下子抽出了隐藏的刀子。

永泰用右眼看到不远处承焕点了一支烟,随脚迈出一步,跟着“啊”的一声惊叫,脚下一滑,整个身体就沿着陡峭的斜坡像雪橇一样冲了下去。那个地方全都是嶙峋的岩石和荆棘,永泰一直滑了下去,狠狠撞到岩石上之后,又骨碌骨碌地沿着陡峭的山坡滚了下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眨眼之间,连呼叫的时间都没有。

“台……台长!台长!”

承焕一抬头看到这种情况,吓得魂飞魄散,急忙大声叫着永泰,这时永泰已经往下滚了四五十米停住了,头朝前躺在那里。从承焕所在的地方没法直接过去,只能先下去,再从坡度不太陡的地方下到溪谷里,再从溪谷里穿过嶙峋的岩石和丛丛荆棘往上爬十几米才能到达。

“台长!台长!台长!”

不知是不是滚下来的时候重重地撞到了头部,永泰头朝前趴在离结冰了的溪谷不远的地方,一动也不动。

“台长!台长!英振!英振!台长掉下去了!掉下去了!”

承焕带着哭腔大声喊住正在往下走的英振,自己四脚着地连滚带爬地靠近了永泰,然后双膝跪在地上用颤抖的双手扳过永泰的肩膀来,把他的头放在自己膝盖上。

啊!到处都是血,头部左边破了,额头和脸颊也有多处划伤,右眼眶像是被锋利的木棍或尖利的岩石戳了一下,往外冒着血。

“台长!台……台长!怎么会这样!哦!怎么会这样!台长!哎呀!醒醒!醒醒啊!台长!”

承焕的哭喊声沿着溪谷流了下去。下面的山坡上,英振像四足兽一样一边往上爬,一边喊道:

“怎么回事?台长!台长!怎么样了?”

承焕一边用毛巾和手套紧紧摁着永泰右眼眶和左边破的地方,想要止住不断冒出来的血,一边冲英振吼道:

“快,快来!台……台长快要死了!我们……我们台长快要死了!啊,脸上全都是血!血!快来!臭小子!”

对死亡产生的本能的恐惧使承焕悲痛得大哭起来,他的哭声沿着冬日的山间溪谷回响。

英振正在连滚带爬地靠近过来,他也呜呜哭了起来。真的害怕,太害怕了!这种情况他还是第一次遇到,为人这么好的台长居然发生了这种事,真是连做梦也没有想过!双脚老是绊到一起,似乎腿脚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我马上就到,哎呀……他妈的!怎么老是滑倒?你!承焕!好好抱住台长!呜呜呜呜!他妈的!台长要是死了,我们也在这里一起死掉好了!呜呜呜呜!”

“呀!快来!快来!我害怕了!台长……伤得太重了,你看,你看!满脸都是血!血流得到处都是呀!恐怕要死了!”

英振焦急地往上爬,但通往溪谷方向的路都是那么陡,眼睛看上去很近的路,走起来却不容易。英振使出全身力气也没法很快赶过去,于是一边手足并用地挣扎着往上爬,一边呵斥承焕:

“臭小子!别说那么丧气的话!我们台长怎么会死!”

突然脚下一滑,英振往下滑了好几步,幸亏被一块山石挡住了。

从下面的溪谷方向爬上来的路确实更糟糕,山间的溪谷是水冲出来的,又深又陡,很多冰冻的地方都要十指着地爬着前进,一不小心就会掉下去。英振虽然不害怕受伤,但那样的话,恐怕情况更没法收拾了。

他的脸和手被荆棘划出很多血口子,台长正在走向死亡,朋友吓得在上面哭喊着,通过去的路又总是被堵住,简直让人发狂。

英振打算从旁边过去,但爬着爬着一块巨大的岩石正好挡住了他的去路,两米多高,根本无法攀越,整块石头冰得刺骨,怎么也爬不上去。倒不如回到山路上,走承焕刚才屁股着地滑下去的那条路快。

英振一边浑身抖着,一边朝在上面呜咽的承焕喊道:

“承焕!”

“怎么了?……怎么了?你在干什么?怎么还没上来?嗯?”

“路……路堵上了,我得下去走山路,你好好替台长止血!”

什么,还有这么可恶的山!

如果我们台长有个什么好歹,你等着瞧吧,就算是花掉一辈子的时间,我也要把你这可恶的泰岐山铲成平地!该死的山!我要是再来这里看星星的话,我就不是人!早晚要把你从地图上挖走!

英振怒不可遏,用拳头使劲捶打了几下灰青色的岩石,像是要把它敲碎一样,接着转身沿刚才来的坡路快速下撤,跌倒了又爬起来,对着身后大声喊道:

“五分钟!五分钟之内我一定到!该死的!”

“好,快点儿!一定要快点儿!台长……我们台长……必须快点离开这儿才能活过来呀!怎么办啊,这件事怎么办啊?救命啊!上帝!救命啊!上帝!求您了!呜呜呜呜!”

气喘吁吁地沿着陡坡下降的英振停了下来,转过身用手笼住嘴,大声喊道:

“别哭了!你用眼睛四处看看,看我们待会儿该从哪条路把台长挪出来!”

“知道了!快来!快来啊!”

虽然滑倒了好几次,英振还是继续跑着。他一边呜咽着一边疯跑着,头发似乎竖了起来,太阳穴刺痛着,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和哭声同时从嘴里喷出来。

英振看到承焕对自己摇着头大声叫着,于是像疯了一样躺倒在斜坡上,利用腿的侧面、身体侧面和背部快速向下滑着,几乎像翻跟斗一样。

台……台长!您不能死啊!一定不能!等着我!再忍一会儿!我和……承焕无论如何也会很快把您送到医院的!无论如何也要坚持到那时候啊!我相信,台长一定不会死的!他妈的!台长!一定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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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朵水仙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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