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

七年

程起是我的男朋友。

我大一入校的时候,他已经是新晋的学生会主席,举首投足之间洋溢着自信和干练,温柔而猛烈的攻势很快让我缴械投降。

终于有一天在宿舍楼下他抓住我的手说,若若,做我女朋友吧。

我什么都没有说,手臂轻轻地环了他的颈,让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头上。

我要的就是你这样的男子,我在心里偷偷地对他如是说。

我喜欢事业型的男子,雄才伟略,鸿鹄之志。他的眼神里要时刻闪着进取的光,运筹帷幄,有远大的抱负和理想。

虽然,这样的男人永远不会把女朋友当成一切。爱情只是他生命中的一小部分,我永远不能有足够的力量可以操纵他的整个是世界。

可是这又怎么样呢,他才是我全部的信仰,我心甘情愿地站在他身边,陪他起浪激石,然后千帆看尽。我期待淡泊,却又渴望繁华。我想让这个英气逼人的男子牵了我的手,一起走过迷离华丽的红楼,最终到达清幽山林里的菊花园。

我不能接受把爱情视为一切的男人,全部的时间都用来呢喃软语风花雪月,目光短浅胸无大志。试问这样的男人怎能托付终身?

我从来没有想过,也许有一天,会出现一些人一些事,来颠覆我对爱情全部的信仰。

赵小湘是我的室友,文艺部部长。我跟的关系一直不冷不热的,其实彼此并没有特殊恩怨偏见或者利益上的冲突,只是单纯的没有默契,算是不投缘吧。后来因为她进了学生会开始跟程起有工作上的联系,而我跟程起的关系又可以帮他在学生会立足,她才渐渐刻意地跟我熟落起来。

其实小湘是个很聪明的女孩子,察言观色,进退有度。可是不知道她有没有想过,能陪在程起身边的,想必也应该是目光如炬眼神通透的女子。她对我日渐清晰的好,她看程起越来越温热的眼神,我尽数收在眼底。

有一日,我最好的室友真真跟我单独吃饭的时候,小心翼翼地告诉我上周末她在本市最大的婚纱店打工,看到程起与小湘一起来跟店里挑迎新晚会要用的礼服,谈笑风生煞是甜蜜。

我亲昵地挽过真真的胳膊,开心地笑。“果然还是你对我最好。他们的事我有分寸。小湘的父亲是那家婚纱店的老板,程起他都告诉我了。”

真真还有有些不放心,“听说最近有别的系的男生来追小湘,小湘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怕是心里已经有不二人选了吧。”真真斜眼看看我,神情严肃。

我轻轻地抱住真真,把头靠到她的头上。“放心吧,知道你疼我。不过他们两个我倒是真的不担心,程起不是傻瓜,他若想选小湘一早就选了。”

真真终于放心下来。“你心里有数就好。”

小湘她可能不明白,重新开始一段感情对于程起这样的男人来说太过费心费力费时间。他选定我的时候,一早已经衡量周全。一如我看到他的远见卓识指点江山便知他就是我要找的那个男人。

最近天气转凉,我不太适应北方的天气,头有些疼。程起在电话里说,晚上我们去吃火锅顺便买些药,你等我。

我放下电话庆幸地笑。已经好多天没有见面了,略染风寒倒紧了紧他的心。

哪知傍晚时分他又来电话。

若若对不起。今天晚上迎新舞会彩排,我不亲自去怕会出什么纰漏。好好养病别让我担心。

我轻轻地应了一声,挂了电话。林若到底是个小女子,哪有几天不见情郎不望穿秋水的,何况北方的天气又让我如此难以适应。

于是约了真真到图书馆门口见。也许我应该多看些书平静一下心情。

可是真真来到图书馆门口却死活不肯进去,连连摆手说不要不要。我好奇,问道,你不是最喜欢到图书馆看小说的吗?

真真说,你没听说吗?前几天有个男的从图书馆顶层跳下去了,听说临死前还一直叫着一个女人的名字。那个男的好象是别的学校的来看女朋友的,结果发现她女朋友跟别人在一起还要跟他分手,一生气就跳下去了。校方下令封锁消息,所以才没有见报。

我扑哧一声笑了。怎么还有这种男人啊,为了一个女的要死要活的。

真真说,据说这个男人是工大数学系的高才生,一表人才,就是太死心眼了。

我的语气里全是不屑,一个大男人被一个薄情女耍得连性命都没了,实在是咎由自取。

真真疑惑地看着我,若若你不像这么没有同情心的人啊。

一个男人要的不应该是同情。他为了一个女的放弃自尊放弃青春年华,意气用事不思后果,就算能得到些同情又怎么样。我最看不起这样的男人,抓不住身边的女人便以死相逼,不是犯贱是什么。

若若,人家跟你素昧蒙面,何苦口无遮拦。童言无忌,快别说了!

我调笑着说,即使他的鬼魂就站在我面前我也是这么说。为了一点感情纠葛就自杀跳楼,真是荒谬。我无愧于心顶天立地心安理得,我怕什么。

我夸张地拍拍胸口,笑着对真真说。

此刻月朗星稀,微风吹过,树影摇曳。星星点点干枯的叶子落下,盘旋在脚边,一圈一圈地转。

真真有些慌张,拉着我要走。图书馆现在人特别少,我们还是回寝室吧。

我嬉笑着对她说,算了不为难你了。我们回去吧。我知道真真胆子小,看了鬼片便几个星期不敢独自去厕所。我们开心地走到楼下,都楞住了。

宿舍楼下,我看到程起和小湘。

程起满面春风地说了些什么,转身要走。小湘一把拉住他,扑到他怀里咯咯地笑。

我和真真楞在这里。我们都知道他们俩之间的小小暧昧。可是谁也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真真刚要冲上去,被我拉住。我拖着她去食堂喝了杯热牛奶。我说,热牛奶可以帮助睡眠。

真真看着我,什么都没有说。

尽管喝了热牛奶,我仍然一夜无眠。

第二天有点精神恍惚。

走到教室的座位上听了很久的课,终于惊讶的发现自己走错了教室。这是数学系的高数课,我根本只字不懂,能坐这么久完全是因为心不在焉。

身边忽然有人递过来一张纸巾,你已经哭了很久了,累了吧?

温厚磁性的声音,干净细长的手指。

我抬眼看他,皮肤白皙相貌英俊,眼睛有如深潭,望不穿看不透。

他看着我的眼睛说,哭累了吧?我们去吃饭好不好?

我擦了擦眼泪,调整好情绪说,现在在上课,怎么出得去?

他一声不响地收拾了我的东西,站起来拉着我的手就往外走。

门在讲台旁边。他走到教授眼前说,对不起,我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推开门扬长而去。

我一点力气都没有,任由他牵着手走。我真的很饿,流泪好象特别消耗体力。我觉得身体很空很空,好象里面什么都没有,需要我用食物来将自己充满。

到了食堂,我轻声地问,你说你不是这个学校的学生,以后怎么再上那个教授的课?

他看了我笑笑。先吃东西吧。你的脸色很差,生病了吗?

我点点头。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很谦逊温和的男子。

你一直哭,失恋了吗?

我摇摇头。低头专心吃饭。

我跟程起还没有分手。我还有机会。

这个陌生的男子一直不停地买东西给我吃,我吃了好多好多东西,仿佛饿了很多年一般。我发现他一直定定地看着我,于是抬头有些不好意思地对他说,一个女孩子这么能吃,我是不是吓到了你了?

他很轻松地笑。我倒是怕我会吓到你。

为什么?我随口问道,把他刚买的凉皮拿过来大口地吃。

因为我想跟你在一起。但是时间不可以太久。

我以为他在开玩笑,于是答道,好呀,一天一万块,我就跟你。

他立即说,好,你不许反悔。

我还是没当会事,继续大口的吃菜。

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说这种话,有谁会当真呢?

可是他是说真的。

第二天早晨,他在宿舍门口等我。一看到我就交给我一个袋子,我顺手打开看看,竟是满满一包钱。

这是七万块,你可不可以给我七天?

我把袋子推给他,神经病,我说着玩的你也当真。那我让你跳楼你跳不跳啊!

他沉默了一会说,你不是讨厌会为了女人跳楼的男人吗?

这个男人简直不可理喻。我转身要走。他用很小的声音说,你只给我七天,就七天行吗?

我听到这个声音忽然有些不忍。回头看他,问,你到底怎么了?我们才见过一面而已。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什么话也不说。

我看着他英俊的面容和窘迫的表情,忽然觉得他其实是个很好的男人,既然只有七天,我又何乐不为?也许这七天,可以用来明朗我与程起之间的关系。

于是我走过去笑着拍拍他的头,孩子别哭,我答应你便是。

他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忽然写满了惊喜。

当他的手第二次握住我的时候,我的心,忽然狠狠地震了一下。

他带我去吃饭看电影,逛遍了整个城市。他不太喜欢说话,可是他将我照顾得十分周到,渴了的时候他递过来水,饿的时候他问我去哪里吃饭。我像个孩子一样在游乐场里玩得满头大汗,他用面巾仔细地擦干我脸上的汗。我望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心里很甜很甜。

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你喜欢叫我什么就叫我什么便是。

我养了只叫笨笨的狗。不如叫你呆呆,做他的哥哥怎么样?

他笑着伸手来揉我的头。我躲到他的怀里,脸贴到他的胸口上。

你冷吗?你的身上怎么这么凉?我抬头问他。

他抱紧了我,什么话也没有说。

我就这样跟他一起翘课在这个城市里痛快得玩了三天。我忘记了所有的烦恼。第三天晚上的时候他忽然问我,我们去江南好不好?我们去扬州?

我睁了眼睛问,现在?

他很认真地点头。然后忽然坏笑着说,反正你答应这七天给我的,由不得你说不去。

我装做很赞同的样子不停点头说,是啊,你说去哪就去哪吧,主人。我抬头看他,甜甜地笑。

他直直地望着我的眼睛,眼神里全是温情。

在去往扬州的飞机上,我问他,你为什么偏偏选中我?

他轻描淡写地说,因为你的性格里有我所欠缺的东西。你说我做的事很荒谬。我想,也许跟你在一起,可以说服你那不是荒谬,那是信仰。

我很累,躺在他的肩膀上昏昏欲睡。呢喃着说,我什么时候说你荒谬了。

他跟乘务员要了条毯子盖在我身上,没有回答。

扬州的深秋也有些清冷。我跟他站在石桥上看寥落的河水。

也许烟花三月的时候来,可以看到更美的扬州。我轻轻地说。雨滴细细打在青石板的小路上,桃花垂柳鸟语花香的才是扬州啊。

烟花三月,会让这里更加荒凉。这个城市已经不再是它以前的样子。

你相信生死相许的爱情吗?

他认真地问我,眼神里没有笑意没有宠溺。

我相信不相信并不重要。但是我想那样的爱情我遇不到。我如实回答。

我不知道自己相不相信生死相许。在我印象里那是传说里的一种东西,无影无形。

那你相不相信会有人殉情?

殉情都是用鹤顶红或者砒霜吧。用农药和安眠药的到底占少数。我试着跟他开玩笑,可是这个笑话很冷。

你的意思是说,现在的人不会再那么傻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这样的问题如此执着。

真的爱一个人,就应该想尽办法让对方和自己幸福。求之而不得,只好愤然离去。那是弱者的行为。女人天性多情,为情而死倒也可怜,可是七尺男儿一心只有一个情字,无胸襟无度量。我实在想不出这种男人会有什么责任感。

我以为事不关己,信口说来。

他深深地叹气。

我曾经负过一个女子。她从小跟我一起长大,我知道她一直很爱我。可是我,很久之后才学会应该怎样去爱一个人。

她曾经为了我去堕胎,曾经因为我对她若即若离而吃下一百片安眠药。可是这些,当时我是不知道的。

后来她终于离开我。我的世界,忽然空旷起来。有一次听以前的同学说,她现在是一个大她30岁的男人的情妇。

我来找她。我说我们重新开始吧。我要保护她。我已经学会了应该怎样去爱一个人。

她扬手给我一巴掌。她说,你以前觉得自己又有钱又聪明很了不起是不是,告诉你,没有你我过的更好。

是我让她变成这样的,她的眼睛里全是仇恨,她永远不会快乐的。

都是我的错。

我对她说,如果你不回来,我就从很高的楼上跳下去。

我的故事讲完了。他不敢看我,低着头说,我是不是很坏。

我看着痛苦的表情,觉得心很疼很疼。我心疼他挣扎在往事里几乎窒息,我看得见他的痛彻心扉和透明的绝望。

我踮起脚尖吻他的嘴。

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你曾经伤害过她,不代表她所做的一切都是错。过去的事情无法改变,何况愧疚并不是爱情。也许,你和她都可以在未来里找到更值得去爱的人。

他紧紧地抱我。

恩,我想我找到了更值得我爱的人。可是已经晚了。

此时的我已经躺在他的肩上睡着了,没有听到他那后半句话。

我以为,一切都还不晚。

石桥上尤为清冷,夜色弥漫。

波心荡,冷月无声。

已经是第七天了。

我们回到了属于我们的城市。他送我回宿舍,相对站在楼下,紧紧相拥。

他说,若若,可不可以答应我,如果这是我们之间的永别,你不要难过。

我说,七天之约虽然过去了,可是我可以把整个未来再约给你。我们都知道,我们之间的爱情已经欲罢不能。

我的名字叫许扬致。我爱你,请你一定要相信我。我答应你,等我们再相遇的时候,我一定再也不跟你分离。

我嗔怪地看着他,说的像诀别似的。我上去了,你回去好好休息。

他自言地说,小若,我用来世的七年交换今世的七天。这是我这一生里最无悔并且幸福的选择。

我沉浸在幸福里,没有理会他的低语。我以为,我们还有一生的时间来浪费。

我转身进了宿舍楼。我感觉背后热温的目光久久没有散去。我那里会知道,这真的是今世的诀别。

程起没有跟小湘在一起。他说这几天他找不到我,焦急得快要崩溃了。他说他爱的是我。

我伸手摸了摸他许久没有清理的胡茬,微笑着说,谢谢你。可是我已经不爱你了。

谁也不知道这七天里的爱情。

谁也不知道我在当天的报纸上看到一则关于我们学校跳楼事件的新闻。

铅印的字迹在我眼前旋转,组成一曲华美的舞蹈。于是我头晕目眩,眼泪波涛汹涌。

报纸上,许扬致这三了字,生生地烙化了我的心。

耳边仿佛听见他熟悉的声音。

小若,我用来世的七年交换今世的七天。这是我这一生里最无悔并且幸福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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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千紫中短篇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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