赢家

赢家

任天涯好整以暇地盯着那枚圆乎乎的小东西,任由着她忽闪忽闪的眼睛眨巴眨巴地瞧着一桌美味,然后张大嘴。他看见她嘴里粉红色的小舌头和那一团即将落下的涎水。

为了拯救他的美味他轻轻抬起手腕。也许每次他抬起手腕都会为了一件珍宝,这次当然也不是个例外。那盘九珍银莲煲在那团涎水滴落之前安全地转移了根据地。

那小东西抬起头咕哝了一句什么,继续向着第二个目标奋勇前进。

任天涯忍不住微笑起来,一只手指将她肥胖的身躯定格在那张满是佳肴的木桌之上。

“小丫头,你是谁家的孩子?”

看她穿着锦缎绣金线的牡丹花褂子,项戴璎珞,头上梳着两团垂髫发髻,脚蹬一双红色缎面绣花鞋,一张俏脸早已油花一片。

想来不过五、六岁的年纪。

那小东西听见有人唤她抬头用那对黑白分明的眸子在他身上流转一圈,并不回答,仍然挣扎着欲要逃离他的魔爪。她肥短的小手在空中没头没脑地挥舞,倒是可爱至极。

见她不答,任天涯抽出一只筒中的竹筷,一扬手,径直钉在那店小二的帽檐之上,只差一寸,便可要他性命。

“大、大爷,有何吩咐?”带上一张吓破胆的黄脸,仍不忘谄媚笑道。只是这笑,像花儿插在牛粪之上,糟践了。

眼也不抬,他继续看着那圆乎乎的丫头在空中摆弄着短而粗的小手,问那厮:“怎么回事?”

“这、这是爷的孩子呀!”店小二一脸无辜,愕然说道。

在他没看清任天涯是怎么离开座位又怎么回到座位的一瞬,双颊便兀自肿了起来,空气中还带着一丝嘲弄的滋味,啪啪两下仿佛幸灾乐祸的鼓掌。

“爷,小的不敢说谎。刚才有个妇人把孩子抱来,说是您的闺女儿,小的才把她放在这。若有一丝半点儿谎话,小的叫天打雷劈,不得好死。”他捂着灼热的脸,倒也把话说得圆润。

“妇人?什么样的妇人?”任天涯的手指不经意间放松了警惕,由着那女娃儿在木桌上攻城略地。在这样一个关头,她会把孩子托付给他,这证明了什么?莫是连他心中的隐秘也被他识破?

他几乎知道他的一切:性格、习惯、武功路数……或者还有这封存多年的秘密。他是个旗鼓相当的对手,所以任天涯陪他斗。这年头,找个知根知底的朋友不难,找个知根知底的对手却不易。

一路上他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着收他入狱伏法。

谁也不曾料想他这双书生一样青葱雪白的手,却是个空空妙儿,跳梁君子。

血菩提、碧玉樽、青龙碾,他一样样手到擒来,而他也一回回痛下追捕。

他是“夜行”任天涯,而他是“君心”秦似海。偷儿与捕快,天生是敌人。没有理由,只是宿命。

任天涯蹙了蹙眉,继续听那小二说道:“那妇人二十五六的年纪,襟钗环佩,白净面皮,看着倒也齐整。”

“可有特别之处?”

“特别之处?”店小二沉吟半晌,忽的拍着小帽,却不曾把那支竹筷从帽檐上拍了下来,唤道:“小的记起来了,她将这娃儿交给小的的时候,小的瞥见她的右边第二根手指,似乎断了一截,藏在衣袖间,遮遮掩掩……”

他说不出话了。

任天涯的手腕再次轻抖,塞了一枚白银封住了他的嘴。

那厮惊惶失措地退下,唔唔乱叫。

“江陵阁”最拿手的招牌菜色都被他“女儿”的小爪子抓得面目可憎,叹了口起,将她抱在怀里,小丁点大的东西倒不爱黏人,拼了命地扑向那桌美味。

真是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

吩咐人撤了菜,他仔细打量着所谓的“女儿”。

她并不是悲天悯人之辈,躲了他整整六年,却不合时宜地送来这个宝贝,是想致他于死地,来补偿他对她的罪过?

思量再三,他被那女娃的呓语打断。她抬起一张花脸却粲若桃花,甜甜地唤了一句“爹爹……”

他第一次受宠若惊而不知所措。半晌,才捏捏她肉乎乎的脸蛋,问她:“你叫啥名字?”

“眉儿,娘唤我眉儿。”她舔舐着自己的手指,居然也知道一心而用地回答他。

爹爹这个词不是随便什么人能担待得起的。任天涯抖了抖嘴唇,呡出一丝苦笑。眉儿,果然是她!

柳絮池塘,微风淡定,她对奁自窥,信手拈来一支画黛之笔,轻扫娥眉。

他便和了句词:“画上眉,画上眉,入时深浅卿为谁?”

她娇嗔道:“若是有幸与君产下一儿半女,弄璋则谓之卿,弄瓦则谓之眉。”随她姓华。

“华眉……”好名字啊。

他轻抚她吹弹可破的娇颜,那眉眼,那鼻翼,那唇角,无一不是她的模刻之作,就连伏在他怀里的小女儿姿态,也是讨喜得和她娘一般活脱的模样。

她竟是她的女儿,亦是他的。

可是这突如其来的千金,却叫他不知如何是好了。毕竟带着一个孩子在江湖上行走,多有不便。

怕就怕那号称“君子之心”的秦似海,会以此作为要挟。

不过如同秦似海了解任天涯一样,任天涯也了解秦似海。可是他到底会不会为难一个孩子,任天涯半点把握也没有。

抱起女儿穿过街角,他轻抖手腕,自墙上撕下一张悬赏告令。

“爹爹、爹爹。”眉儿在他怀里笑呵呵地指着告令上的画像,语意天真地告诉他,他在上面。

看来秦似海已经布下一张网,等着他自来投奔。

任天涯捏着左手拇指,暗扣下三枚“丝路花雨”,一声不响地抱着他的女儿,面带微笑。

秦似海气定神闲地坐在太师椅中,呷着香茗。虽说是捕快,却有一双精明灵巧犹如商人的眼睛。友人新送来的花茶,刚刚沏好,据说清热解毒,喝完后神清气爽,唇齿留香。

泡茶有讲究。

秦似海是个讲究细节的人。

所以秦似海也知道怎么样泡茶。

除却龙井云雾碧螺春,祁门红茶、武夷岩茶、四川峨嵋茶,单单就说这眼前的菊花茶,就颇有讲头。

菊花性寒耐冷却不易久泡,须是水没滚之前七分烫嘴的时候冲泡,放可不改其香不变其色。揭盖一闻则有香气四溢;低头一观则似百菊群芳。

他是个中翘楚,懂得拿捏火候,才泡得开茶、泡得好茶的道理。

任天涯就是一杯茶,他得用恰当的水温调配好了,慢慢地品。

他布下了天罗地网,等着将任天涯缉拿归案。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这张法网密密匝匝分布在城镇乡村和市井之间,而他就如同留守中心的蜘蛛,只要猎物撞上任何一根蛛丝,他就会迅速出动,收紧手中的绳网,等着看任天涯如何困兽犹斗。

“人手都分派下去了?”他闭目养神的当儿问了一旁伫立得跟条柱子一样的狄如风,乜斜着睁开一条缝问他。

“是,一切都在计划之中。”狄如风恭敬地站在一边,恭敬地回答,并且恭敬地微笑。

有时候人太恭敬了就会让人怀疑。理由很简单。这些恭敬背后往往隐藏饿些许目的。可能是对自己有利的,相反也可能是对自己不利的。

狄如风对自己的目的是否不利秦似海不知道。他继续闭上眼睛靠在太师椅软软的垫子上养神。

他只知道,狄如风是一条狗。

对一条狗,没有必要放在心上。

并且对秦似海这样的人来说,杀手锏还是藏在肚子里,才最放心。

于是他打着呼噜,安稳地,睡着了。

一个小偷应该擅长的是逃跑。

无论对手怎么强大,只要他能跑,那么他就算是胜了。

任天涯在撕下那张悬赏令的时候就注意到身后有几个人影逼近。他是大盗,并不是小偷,所以他比小偷高明之处,就在于他并不会打不过就跑。

眉儿在他怀里不安份地扯着他的胡须,痒得他直笑。

他确定任何一个人都不曾看见过他杀人的时候会微笑,而看见的人,则必然要死。因为死人是什么也看不见的。

“夜行”任天涯,靠的是一手手上的功夫。盗墓寻宝开锁凿壁,这是吃饭的功夫;暗器指力运掌发拳,则是保命的功夫。

这两样功夫却了任何一样,任天涯都不是任天涯。也许只会是市井中的锁匠、古玩店的供货商、江湖上的二流角色……

可是他是“夜行”任天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盗贼。

眼红他的人不计其数、想夺他财富的人不计其数,因此想杀他的人当然更加不计其数。

那些人不仅仅是为了官府的那一比数量可观的赏金,更重要的还为了任天涯身上种种叫得上叫不上名字的财宝。

他是个富有的人,唯一的嗜好就是吃。美味佳肴珍禽异兽,照单全收。

任天涯有女人么?

当然有。否则也不会多出个孩子。

可是没有人见过,除了那个店小二。任天涯将银子填进他嘴里的时候打碎了他的舌头,所以谁也不知道他有个女人或者这个女人是谁。

任天涯只抖了抖手腕。

眉儿停下来不扯他的胡须了。小孩子总是容易被声音吸引。陆续听见的叫喊让她的注意力转移到后方,然后咯咯地笑。

有时候孩子的世界是单纯的。他们的眼睛里美好到没有杀戮没有危机没有战争没有恐惧。他们是观世音座下的童子,只是微笑而调皮地注视着你。

任天涯满意地听到兵器落地的声音,那么清脆,清脆得仿佛眉儿的笑声,咯咯地响。

丝路悠长,花雨弥香。

中了它的人只会有短暂的疼痛,然后全身舒适微微熏醉,像睡着了一般,露出微笑。

这些不长脑子的三流角色,任天涯犯不着跟他们多费唇舌。

“爹。”眉儿在他怀里说道:“他们睡着了吗?”

“他们睡着了。”

秦似海睡着了。

狄如风将恭敬的身子弯成了一张弓,准备猫一样的退出去。他的有些怕秦似海的,怕到了一定的极至就变成了背叛。

他约了人,在傍晚申时一刻。而今落日镕金,暮云合璧,该是出发的时辰了。

狄如风爱的是财,卖的却是命。

任天涯出手阔绰,一张银票千两白银,让他宁愿赴汤蹈火,甚至是取他性命。

狄如风不去想没有命怎么花这些金子,因为他觉得只要能捏上一捏银票的质地、看上一看那票行的钞印,便是他心底最大的痛快。

这世上有人爱的是吃有人爱的是喝也有人爱的是银子。

不奇怪。

狄如风出门的时候瞥见秦似海的女儿秦舞荷,她一双美目左顾右盼象是丢了什么东西。狄如风的脚步并没有迟缓下来,相反是加快了速度走出了秦似海的府邸。

昌黎府的古风楼。

相传许多文人墨客登临于此,共赴诗文盛会,传为佳话。

任天涯选在古风楼,狄如风觉得这位大盗的身份里,还多了那么一股子酸气。

腐朽文人的酸气。

他并不是第一次见任天涯,只不过上次见的时候他戴着一个斗篷,他只能留意到他的声音和身形,可是并不能见到他的容貌。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

他不仅见到了一身白衣的任天涯,还见到了他的女儿,那个虎头虎脑漂亮得不像话的娃儿。

狄如风说:“我来了。”

“坐。”

“秦似海已经把一切都部署妥当。”

“他请了谁出山擒我?”

“据说是侠客山庄庄主莫君天,惜刀堂堂主楚惜刀,十二玉楼冥灵,神魔蚩尤草玄纷纷许下诺言,不将任兄擒下誓不罢休。加上遍布的悬赏文书,想必想活捉任兄的恐怕大有人在。”

“就这些?”他问道。

“就这些。”他点头。

“秦似海没有在别处撒网?”任天涯扬了扬眉,将爬上桌去的女儿抓回来,随意拿起一块芙蓉香腿蛋绒糕,一点一点地喂她。

她嘴里吃着,一双灵动的眼睛却注视着满桌的佳肴,左顾右盼地抓了一只肥大的鸡腿,朝狄如风挥舞着,算是打招呼。

“这孩子真不怕生。”狄如风哈哈大笑,顾左右而言他。

任天涯摸出一张银票放在桌沿上,道:“秦似海有没有在别处撒网?”

狄如风将手探过去,摩挲着银票上的钞印,继续笑道:“有。”

狄如风走了。

任天涯突然很想洗澡。因为屋里很臭。

吩咐店家把眉儿抱去梳洗,那小丫头浑身油腻,脏兮兮地像一只猫。

他浑身**地躺在木制的澡盆里,闭上眼睛。

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看见一个人影倒挂在房梁。月光将他手上的那柄刀映出一道老长老长的影子,刀尖直指他的心脏。

对付任天涯最好的时候就是他全身**的时候。因为不穿衣服的人是不会把暗器带在身上的。

可是他错了。

任天涯之所以是任天涯,就在于他总会以想象不到的方式出其不意。

任天涯在笑,微微的笑。

他杀人的时候总喜欢带着这样的笑。

因为任天涯杀人的东西不仅仅只是暗器,还有别的东西。

佛祖拈花,迦叶微笑。

那柄刀和刀影交错起来刺他心脏的同时,他的手指弹出一抹水花,倏地打在那人的额间,沁出血来,仿佛是一抹朱砂佛印,在被佛祖超度之后,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任天涯的拈花弹指弹无虚发,死在指下的人都特别安详。

他是个见不得别人痛苦的人。

他裹着袍子起身,光着脚踩在青石地板上,一阵凉意袭来,他瑟缩了一下,决定穿上鞋。

眉儿跌跌撞撞扑进他怀里的时候他只穿了一只鞋,另外一只脚踝裸露在地上,被她踩中了右边数第二根指头,钻心地疼。

任天涯把女儿抱了起来。

“眉儿,走路要小心,可千万别被人算计了。”他微笑着看着她被装扮得焕然一新的模样,在她粉嫩的脸颊上亲了一口。

“呵呵。”她笑,一脸童稚。

秦似海为了织了一张极其严密的网,倒让他有些始料未及了。

任天涯哄她睡着,换上一身干净的夜行衣。

他要在秦似海的网中找一个缺口。

如此而已。

狄如风回到秦府的时候听见秦似海在训斥女儿。

“这事不许多嘴,我自有分寸。”

他听见秦似海严厉并带有怒意的声音,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秦似海很少发火,特别是对他的女儿。

所以这是件很奇怪的事情。

他静静站在大厅之外,看见秦舞荷退了出来,眼里噙着泪,见他便掉头就走,头也不回。

“如风,你进来!”秦似海在厅堂里唤他。

“是。”狄如风的身子又恢复了本来的样子,必恭必敬。

“我有一封信,你务必在明日辰时替我送到侠客山庄庄主莫君天手中。”秦似海挥挥手,立刻有人奉上一个托盘。

狄如风双手接过,纳入怀中道:“是,如风一定及时送到。”

“唔。”秦似海背转过身子,淡淡地哼了句。

在这正缺人手的紧要关头,他把他支开,是否已经发现他背叛的秘密?狄如风头皮一紧,加快脚步退了出去。

秦似海回到太师椅上坐定,啜了口茶,满口留香。

狄如风回到古风楼的找任天涯的时候扑了个空。他的女儿睡在诺大的床上,脸上红透得像只苹果。

任天涯轻轻从窗棂上跳了下来,看见他说:“你来了。”

狄如风“唔”了一声,将那封信放在桌子上,“秦似海送给莫君天的信。”

任天涯对着烛光细细研究,继而用舌尖嚅湿封口,一寸一寸揭开得不留痕迹。

展信一读,只有短短数行,却让任天涯深蹙眉头,不明就里。

秦似海居然解除了包括莫君天在内的四大高手的约定,他究竟胸有成竹在什么地方?

任天涯将信照原样封好,交给狄如风,目送他离去后,才有些疲惫地倒在床上,却发现女儿早已不知什么时候醒了,一双晶亮亮的眸子望着桌上的烛火笑着。

秦似海的网,究竟怎么个撒法?让他越来越感觉到扑朔迷离了。

秦舞荷坐在镜子前面。

她的眼睛很黑,睫毛很长,脸蛋也很美。可是无论如何她怎样使劲凑前去看,镜子里面仍然是一片漆黑。

镜面反映出周遭的现实,却毫无力量穿透眼前的重重黑幕。

她没有点灯,可是听见一个脚步走进她的房间。

“爹。”她动了动嘴唇。

爹这个字眼不是任何人都能担待得起的。

他救起了这个昏厥中个姑娘,却发现她身怀六甲。他让她养好身子诞下女儿,便收她做义女,豢在府中打点上下事宜,倒也伶俐。

“我说过,明日亥时之前自会还给你。”

秦似海略带低沉的声音回荡在重重的夜幕之中,像一滴颜料滴进了水里,一圈一圈晕染开,变得薄了淡了。

秦舞荷的手指感觉到一阵冰凉。她摸了摸右边数第二根手指,伤痕犹在,恨意全消。

“可她毕竟只是个孩子。”

她哽咽着,一串粉泪随之而落,悄然滴落在她的衣裙之上,仿佛她的怨言一般,无声无息。

他只不过是喜欢偷盗,她砍下自己的一截手指规劝,他还她一截指头,并以此为誓。

可是男人的诺言能够轻信么?

若能,则秦舞荷也不称其为秦舞荷了。她应该姓华,在6年前也曾经是江湖名动一时的女侠玉女剑华小蝶。

而如今,只能让任天涯一个人背着两个人的债,去偿还上天给他的安排。

她站在暮色中看见狄如风回来。

她很少和义父的总管说话。今天注意到他,是因为觉得他看起来和平时不太一样。

“秦姑娘。”狄如风向她作了个揖,眼神停驻在她从右边数的第二根手指上面。

这样的狄如风叫她有些疑惑,有些熟悉,却说不上哪里陌生。

这样的感觉让她的那根手指再一次冰凉起来。低低回应了他一句什么,她自己也不知道。

然后秦似海便找狄如风去问话。

“信送到了?”

“送到了。”

“那就好。”

“您还有什么吩咐吗?”

“没有。你可以下去了。”秦似海满意地点头,他的手箕张着,覆在瓷器杯盖之上,青筋尽起。

任天涯再一次穿上夜行衣从窗口跳下来的时候舒了口气。

他微笑着向床前靠近,他的女儿睡在红色的被褥中,安恬自然。

突地从床下伸出一支镖,照着面门,笔直地向他射过来。

袖袍顺势一卷,他将那人的镖反钉在房梁之上,随着“啊”的一声惨叫,竟掉下一个人来。

任天涯的身侧倏地伸出一支长剑,唰唰唰挽起几朵剑花,向他的要害刺过来。

任天涯冷笑一声,让过身子斜斜拍出一掌。

那人不等招式过老,剑尖轻颤,仿佛青蛇吐信,绕过他的衣角折回来,使了个板桥身躲过他的掌风。

可是他快任天涯更快。

梨花带雨,春蕊含娇。

他的雨润红姿掌一掌接一掌地拍出,紧锣密鼓,循序渐进,人影和掌风将那人逼在中间,进退不得。

“你杀了我不要紧,可是你的女儿……”那人的出剑的速度渐渐迟缓下来,口中说道。

任天涯将双掌拍向他的要害之处,那人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掌,嘴里一甜,吐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痉挛几下便毫无动弹了。

他自然知道应该去哪里找回他的女儿。

任天涯走进了秦府。而且是客客气气地通报还附带了一张拜贴。

秦似海瞅着那几个烫金的大字面无表情,他只是看了一眼狄如风,呡了口茶。

“请他进来吧。”

狄如风于是走向那扇红漆大门前,亲自把任天涯迎了进来。态度和平常一样,毕恭毕敬。

秦似海呷口茶的工夫,便见到一个白影站在他面前,身材颀长,戴着一顶黑纱斗篷,隐约可见是个面容俊朗的汉子。

“你就是任天涯?”

“我就是任天涯。”

“请你不容易。”

“能活着进秦府也不容易。”

秦似海似乎并不着急叫帮手,只是扬了扬眉。

“我来要我的女儿。”任天涯的面纱下,可以看见一张微笑着的嘴。

他说“女儿”两个字的时候就看见厅堂正中央坐着他的女儿,正在抱着一只绒布缝的人偶,咿咿呀呀不知道在念叨什么。

“跟老夫到县衙走一趟,老夫自把孩子还你。”秦似海捋着花白的胡子,胸有成竹道。

“可能吗?”任天涯笑。

“不可能吗?”秦似海也笑。

任天涯游开步子,向着女儿奔过去。

秦似海十指箕张,抓向他的后肩。

任天涯轻抖手腕,将几枚“丝路花雨”向后方射过去。这个小东西使秦似海离他远了一些,让顺利地站到了眉儿面前。

“爹爹……”眉儿伸出手来,想让他抱。

任天涯微笑着伸出手,女儿却不知道有意无意一下子踩在了他右边数第二根脚趾上,令他后退了一步。

“哗啦”一声,他的脚底露出了一个很大的窟窿,任天涯掉了进去,就再也没有上来。

秦似海微笑着捋着胡子,他最致命的一张网,就是任天涯的女儿。

那个看起来毫无威胁的小丫头。

“爷爷。”眉儿抱着那个人偶,冲他甜甜地笑。“爹爹掉进去了。”

“乖,你做得很好。”

秦似海摸着她的头,满意得笑笑。

然后他唤了句狄如风。

并没有人回应。

秦似海冷哼了声,一条狗不去管也罢,已经捉住了任天涯,便是他这张网中,最大的收获。

狄如风坐在古风楼上喝酒。

很惬意。

他要了一桌菜,两双筷子,两个杯子。

因为他知道还有个人会来喝酒。

那个人虽然被秦如海捉进了陷阱,但是他知道,任天涯自然有办法出来。

我早已说过,任天涯之所以是任天涯,就在于他手上的功夫。他不一定要杀人,不一定要盗窃,可是他一定要挖一条直通秦府的地道,否则,他也就罔称是任天涯了。

可是任天涯没有来。

狄如风知道如果他等到任天涯的话,那么任天涯也就不成其为任天涯了。

他也许正在某个莫名的角落,干着他熟悉的一切。喝酒,掘墓,甚至是哄着他的女儿。

谁知道呢。

狄如风摸着手中厚厚的一打银票,也许在这场争斗中,他才是真正的赢家。

还是那句话,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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