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第28章

第28章

[一]

世间一切都不可靠无论多么细心地涂脂抹粉人的自私仍露马脚当那个进入沉沉黑夜的时刻来临之际,她会正面直视死神,像一个新生儿,既无悔,亦无痕。

秋和盯着信上的字迹陷入沉思。这次的文本发生了不可忽略的变化。首先,从以前的“半摘抄半原创”模式变成了对波德莱尔诗句完全的摘抄,虽然前三行和后两行不属于同一首诗。其次,前两次都是对话语气。第三人称“她”此前不曾出现过。

什么导致了对方的改变?秋和不认为是编不出下文这么简单。她将三封信并排摊于桌面,用放大镜仔细观察,最后还是定格于第三封信。虽然没发现可疑纤维,但总感觉线索就在眼前,呼之欲出。正值此时,寝室电话铃响起,学工办的老师语气凝重地让秋和“马上来系里一趟”。

[二]

开学后第三周,选课系统已正式关闭。体育课上,秋和锁着眉,为了早晨老师找她谈话而满腹心事,韩国同学突然焦急地跑来找她:“我这节体育课没选成。”

“啊?怎么早不说呢?”韩国同学中文不佳,又着急,手舞足蹈地运用肢体语言:“我不是因为这课热门选不上,而是当年选游泳课时操作失误,从必修课和选修课两条路径各选了一遍,系统里显示我体育学分已经修满,不能再选体育课了。”

“这个好说,向教务反映一下,在系统里很容易改过来。但瑜伽课太热门了,老师未必让你选上这个,很可能拿女子防身术那种选不满的课来搪塞你。我上防身术课时同班同学大部分都是因各种原因调剂进去的。”

“那怎么办?”女生瞬间有些失语,“……我在韩国查出患有腰间盘突出,不好选防身术的。”

“病历啊、医疗证明啊之类的东西带在身边了吗?”“没有,在韩国家里。找一找说不定能找到。”

秋和下意识地摸摸下巴:“现在让家里寄过来也来不及,不太现实。这样吧,待会儿我先帮你和任课老师说明一下情况,看任课老师建议怎么处理。”

任课老师表示自己这方面没问题,让韩国同学当场写一个书面申请备份,关键是得去教务处说明任课老师同意加选一名同学,请她在系统上调整一下。

韩国同学蹲在椅子边对着白纸发了半天呆,秋和见她下不去笔,猜她大概不会写中文的书面申请,主动替她写完交给老师。下了课又陪她一起去体育教务处,等了近两小时教务才来上班,解释完情况,教务果然要求提供医疗证明复印件,否则只能调剂去冷门课。

秋和寻思,现在让她家人帮忙找出来再发国际传真也许可行,但如果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就误事了,得另做打算。突然想起叶玄他们男生平常打球踢球难免有个碰伤撞伤,这类医疗证明按说很好找,只要复印前贴好纸条把姓名性别两栏换了,复印件是看不出端倪的。心下已有了主意,立刻点头答应教务明天就将医疗证明复印件送来。同学见她胸有成竹的神情,便不动脑筋跟着点了点头。

出了办公室,秋和轻描淡写地对她说:“医疗证明你就放心吧,不是什么难题,明天之前就能解决。”

[三]

郭舒洁一边将直尺外缘对齐边线,用美工刀小心翼翼地沿轨迹划过,一边对秋和说:“这么精细的手工活你让薛涛做不是相当于自杀么?”

薛涛倚在她床架上观摩:“少瞧不起人,我可是很细心的好吧。”“是,薛涛至少比我强,手工我是做不来的。小时候我妈让我拿一样什么东西叮嘱说别掉了,总是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掉地上了。”秋和笑着自嘲。

“你也就这么一丁点缺陷,完美得都不怎么真实了。”郭舒洁带着顶认真的表情说,“不过我现在倒是真明白了为什么人人都愿意帮你,因为无论人家有什么难处,你总是鼎力相助。就像这次吧,和对方也不怎么熟,这种闲事让我碰上,是一定不会多管的。”

“进了大学不像高中时在固定班级上课,有固定的同班同学。现在选上同一节课也算有缘分,能帮上的尽量帮帮人家,整个学期都好有个照应。比如有时,我从校外回校,要是返回寝室取了瑜伽垫再去上课,有点浪费精力和时间,还得发短信麻烦关系好的同班同学去我寝室帮我拿了带过去,不是么。”

郭舒洁听了连说没想到这层,又说:“不过以我的性格,不太擅长外交,很难主动去结识陌生人。还是像你俩这种外向的好。”

薛涛勾着头看她做仔细活也看累了,端着脸盆去水房洗衣服:“我这种叫做外向,秋和那种才不是,她是‘百搭’。拉她在团委办公室坐一会儿,每隔五分钟就进来个人跟她打招呼,她个个都叫得出名字。我们学校出个谁,人人都认识,这也不稀奇,可她要是人人都认识可就神奇了。”说着便扣好门去了走廊。

郭舒洁特有的讶异神情又翻了出来,抬起头看住秋和:“真的?”“听她夸张!我在团委待过那么长时间,周围部门的人怎么会不认识,非要说有什么特长也就是记忆力稍微好一点。认识的人多也不见得人缘就好。偏就有些人,你对他掏心掏肺千般万般好,什么事都不瞒他,就连自己有什么去留规划也不忘把他考虑在内,到头来他却毫不考虑你的处境……”想到叶玄就忍不住埋怨,秋和突然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忙打个转换了控诉对象,“……毫不考虑你的处境,说撂挑子就撂挑子,还说你像星星似的光辉耀眼,待在你身边她都失去了自我。”

“谁啊?”连郭舒洁也听出秋和好像是在抱怨某个具体的人。“以前杂志社的助理……不提了。”

郭舒洁立刻站在秋和一边,鄙视那素未谋面的助理:“都是嫉妒你。”

秋和没接话,乌咪倒是插嘴说:“米白那个人,我第一次见就觉得她特阴郁,一看就是心高气傲不肯屈尊的人,自尊心强又敏感,你交待事情时她眼里不服气的火苗窜来窜去的。”

“你认识啊?”乌咪撩开床上的幔帐:“和秋和一起见过的。”

秋和的原意并不是去议论米白,想到她又头疼,只是摇了摇头:“对了我想起一件事,去水房找薛涛哈。小洁,证明书就拜托你了。”

“嗯,马上就好了。”

水房人不少,秋和把薛涛叫到楼梯拐角:“今天一大早学工办就打电话把我喊去,有人举报我们院某女生和导师有不正当关系被保研。学工的老师觉得我们院只有系主任比较年轻有气质而且参与了保研工作,在他带的学生里又只有我保研了,所以以为告的是我和系主任。”薛涛蹙起眉,立刻领悟秋和的话:“其实被告的是我和杨sir?”“都怪你平时太能咋呼了,跟你关系一般好的人都知道你喜欢杨云天,到时候十张嘴也说不清。”“学工办那边找你谈的时候什么态度?”心已提到嗓子眼。“我们系学工办的老师一直挺关照我的,我说这告的不是我,她就交待我去查一下被告和告状的人都是谁,她说如果老师出面找很多学生谈话恐怕会影响不好,最好锁定了人选了解清情况再有针对性地谈。系里肯定是不希望事情闹大的,但万一事关保研,想压也压不住。”

“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办?”薛涛已不知不觉依赖秋和,把这事算作她的分内事了。

“本来我不想管,班委也没义务调查这种事,但因为和你有关,我不可能袖手旁观,”秋和拍拍她的手臂,“告诉你只是让你心里有个数,也对身边的人留意一点。不过,别太担心,我们都会全力帮你的。”

即便这么说,薛涛还是心事重重的样子,等秋和走远了几步她才想起什么,追过去问:“待会儿郭舒洁把医疗证明弄好了让我带去团委办公室帮你复印吧。毕竟是伪造的,在影印店不方便复印。”

[四]

秋和从薛涛处取回医疗证明,把原件恢复原状送还给叶玄,约了他吃晚饭,席间向他提及匿名信事件,让他帮着分析分析。“有人写了封电子邮件抄送给校领导,校领导发回来让系里查,那封邮件我看了,他用的是‘导师’这个词,全校只有我们系本科阶段就施行导师制。”

“保研有什么好查的?”男生没悟出关键所在,杵来一句,“看大家绩点不就行了。”

“告的是薛涛,她是走学工保研那条线的,不是那么清白。”

“难道她真的和导师有什么?”“薛涛喜欢历史系教授杨云天,还在他的研究所兼职,杨云天其实没那个意思,所以薛涛就退而求其次跟他儿子杨铬交往,只为在杨云天身边而已……”

“哈!没看出来她这么痴情啊!”叶玄仍是嬉皮笑脸,被秋和狠狠剜了一眼。

逼他正色起来,才继续说下去:“其实杨云天蛮欣赏薛涛的能力,让她先通过学工保本专业的研,一年后再转去杨云天的专业。如果这次的事闹大,至少薛涛和杨铬交往的事就会曝光,杨云天十有八九是要不高兴的,转专业肯定会泡汤。”

“薛涛和杨铬交往,杨云天不知道么?”“虽然经常看见他俩出双入对,杨云天也不会往那方面想,因为薛涛比杨铬大,杨铬刚来学校时杨云天亲自交代薛涛在学校关照杨铬,再者,薛涛的家境杨云天很清楚,在他眼里杨铬和薛涛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要是让他知道了,他肯定接受不了。所以现在必须赶紧把写匿名信的人查出来。”

“问题是,保研这方面,薛涛的各项指标都正常么?”“不正常,学工保研没有正常的。因为学生工作做得好与坏又不像绩点有个硬性衡量指标。学校各学生组织的人都认为自己重要,各说对方的不是,换言之,哪儿会找不出一个比你强的人?你又怎么可能从不办砸任何事没有任何小辫子?”

“那可棘手了。”“我一直绞尽脑汁地想,可疑分子太多了,薛涛一向毫无顾忌地抒发自己对杨云天的爱慕,连路人甲都了解点眉目。而且现在到了大四,大家都自由散漫,很少人在学校,查也不好查。你有什么好主意么?”

“我的主意就是劝你明哲保身。”叶玄抬手支住下颌说。“我没什么可保的啊。但薛涛就危险了,很可能就会被坑死在自己不喜欢的专业上了。”

叶玄终于正襟危坐,沉思了七八秒,问道:“学校要求追查的这个消息,你们系其他人知道么?”

“我觉得老师里面,书记和副书记还有这个学工老师应该知道。”“我不是说事情本身,是说‘学校要求追查’有多少人知道?普通学生里有多少人知道?”“普通学生没有知道的,因为我被学工老师误当成第一嫌疑人,早上八点半就被喊过去了。”秋和露出一点无力的神情。“你看,问题就在这里。你不觉得奇怪吗?”“怎么奇怪?”“那封举报信,本来是可以直接对薛涛点名道姓的。”“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第一,要么是举报人自己也不清楚,只是听说系里有这么一件事,所以举报,那他就是吃饱了撑的,我觉得不太可能;第二,他知道薛涛的问题,但只是借此来试个水,这么一来,搞不好会有第二封举报信,如果学生们知道了‘学校在追查’这件事情,那么举报人应该也会知道,那他就明白‘我的举报成功了,引起重视了’,所以会写第二封信,说出真正要举报的事情,第二件事很可能让人由动机联想出举报人的身份。如果压住第一封信,给人的感觉是学校对此不重视,那么举报人有可能就不想再冒风险了。”叶玄注意到秋和正定定地盯着自己,神色瞬间不自然,喝了口饮料掩饰过去,接着问,“信件原文你看过吗?”

“看了,写得很短,主要写我们系保研工作漏洞很多希望领导重视,薛涛这事是其中一个例子,另外还有三件事,一件是说人文学院副院长是湖南人,而我们系保研的90%是湖南人,恐有猫腻;一件是说我们系有些凭着特殊贡献获得保研资格的特长生,论文数有很大水分;还有一件是针对支教保研的,说其中某人在校时连共青团员都不是,按规定没有支教资格。”

“甭查了,这信是老师写的,不是学生。”

“怎么说?”

“如果只提到薛涛一件事,那也许是个人恩怨或者某个没保上的学生写的。现在打击面这么大,应该是某个对你们系的现状不满意的人。”

虽说秋和觉得,系里按绩点名次保研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还有特长生、学工和支教保研,那些不能说全无水分,没保上的学生也会觉得保研整体不公。但叶玄所言却给了她一个重大提示。一句话浮出她的脑海——“这女的最大的特点就是正事不办,没事找事,成天觉得就她自己两袖清风最正经,别人干点什么都有猫腻。”

秋和低头笑起来,叶玄追问她为什么笑。女生答道:“你说得对,应该是老师。起初我最怀疑的人是我一个前男友。我寻思薛涛这件事太复杂,熟悉的吧,知道她只是对杨云天单相思,不熟悉的吧,不知道她一年后想转专业,告她除了泄愤没任何实际意义。再者,‘导师’这个词也很微妙,杨云天并不是薛涛的导师,只是一门课的任课老师。于是我觉得,如果这件事是针对我和某教授就说得通了。刚才说的被举报的第二件事论文数不够那个人正好是湖南人,和我这前男友有过节,第三件针对的那人是我另一个前男友。”

“你眼光成疑,早让你别找那么多男友!”想想又说得太绝对了,“找我除外。”

秋和没接他那茬,自顾自说下去:“但我没确认是他,因为刚才过来前给他打了个电话试探试探,至少听起来完全没有仇恨我,挺正常的。”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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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埃眠于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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