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镜。破
出东门,是一个‘T’字形的繁华街市,繁华指的是就贸易而言,店面则大都粗陋不堪,人也猥琐,充满热情。易天行径直往东走。下着雪,绵薄无声,落在地上就化了,融进污泥里。到处是出出进进的大学生。
一个烘烤摊。铁皮碾就的凹槽里炭火通红。上面一排羊肉串,热油淋漓,滋滋作响。不时的一股火团窜上来,带着滚滚的浓烟。后面几张支起的方桌旁坐满了恣情谈笑的大学生。偎得近的是情侣--大学里到处是情侣。易天行咽了一口涎水。雪在街灯的映衬下泛淡黄色。
易天行走进特价书屋。店主坐在门口的柜台边盘账。眼珠子往上一翻,在易天行脸上一掠,就垂了下来,摆弄那些数字。指头在计算器键盘上按得飞快。书屋里没有几个人,靠近西墙一个柜台是正版书,靠近着柜台边的黑字红纸:八折。字是印刷体。其余都是盗版,“一律半价”。假如你讨价还价,店主还会便宜。沈笑说他的家乡盗版书批发是论斤的,两元六一斤。沈笑趁饭前午后和双休在北西南三个男生公寓门口轮番上阵,一阵儿卖袜子牙刷,一阵儿卖盗版书,一阵儿卖磁带。虽然还是大二,现在的沈笑却已是小有名气的“倒爷”了。“日常开销还可以,要想打牙祭就不行了。”平日里有说有笑,但切不可与他谈钱,他会支吾着走开。眼神里流露出这个话题很下流的样子。他同宿舍的人说:“他家很穷。”意思是不一般的穷,家徒四壁的那种。不用回头,易天行也知道店主那双瞳孔颜色变浅、眼皮松垂的势利眼在往他身上扫射,这样一想,背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了。他从眼角看到书屋里只有他一个人了。但他还是坚持了五分钟,才特写镜头似的缓着步子走出来,这涉及到个人尊严问题呢。
两边楼店都是服装店,一色的两层小楼,外面镶白磁砖。中间有一家玩具店,色彩缤纷,琳琅满目。女主人抱着七月大的男孩站在门口:“噢,下雪了,雪,雪,下雪了,白色的雪。”孩子穿得象一个茧。过了实验小学,雪大了,雪片是无数小雪花以松散结构连缀而成的小雪球。利涉桥。栏杆上有相扣的莲花座台和浮雕的花卉云朵。
穿过繁忙的祖庙街,远处传来流水的哗哗声。祖庙街上车来车往,光柱长长的,喇叭在这个街口刺耳的怒吼。那流水的哗哗声似乎悬浮在车、光柱、喇叭声,甚至这周围建筑的沉稳层面之上,异常清晰。这护城河水,夏日里绿酽酽的,在这寂寞的冬夜则显得黝黑,不时闪过一道流动的光波。
从这儿进入佛山城区,街道两边俱是青砖琉璃瓦的仿古建筑,深入小巷也是。庭院狭小,房檐低矮。易天行有一次内急,借人家的厕所一用。第一感觉仿佛关了静闭似的,有点窒息,连皮肤都要震破似的。不过街上店面内部装饰都是现代式的。青岛针织内衣。清真楼。法式面包房。新华书店。眼镜店。杭州茶庄。这总给易天行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在穿越一个清醒的时光隧道。
青砖高墙,倘是白天,可以看到大成殿黄琉璃顶耀眼的闪光。现在他只能看到孔庙内那些千年柏树稀疏的,残缺不全的,象石头一样坚不可摧的塔影。每次,易天行总要敛声屏气凝神注目一会儿。然后沿半壁街往南,一溜的张记饺子店招牌,里面有灯,字很醒目,客有几桌。这就到了孔庙前门了,一边是万仞宫墙,覆压大地,那庞大,深沉而孤独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