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六
晚上回宿舍楼,认识的同学都冲我诡异地笑,然后满带同情地拍拍我肩膀,以示安慰。笑什么笑,不就是揭了个白榜又被贴了个白榜吗,迟早是要被贴的,少见多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们,我从心里诅咒下一个被贴白榜的就是拍我肩膀的人。
下课至熄灯这半小时属于老歪时刻,他积蓄一整天的力量,只为在夜晚的三十分钟闪光。我心怀诅咒地洗漱完毕时,老歪已经带领若干随从开始偷窥大业了。
这帮人乐此不疲,现在偷看女生脱衣服对他们来说已经审美疲劳了,他们开始观察女生在宿舍里究竟会从事什么样的活动,以此获得满足感。有的人是锁定一个目标连续观察几天,为以后追对方打下良好基础,而老歪属于游击队员,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没目标,没目的,就是穷乐呵。
“目标,二楼西边第五个窗口,一个穿黄色羽绒服的在对着镜
子挤青春痘,很专心,眼睛睁的很大,这一脸痘痘得挤到什么时候啊……”随着老歪的解说,众人发出一阵轻轻的感叹。
“目标,五楼东边第四个窗口,咱们班的某某坐在床上,对着我们这边发呆,她在想什么呢?不会是爱上我了吧……原来她摘了眼镜是这个样子,比戴眼镜好看多了……”众人又是一阵轻轻的感叹。
“目标,五楼东边第五个窗口,这人也是咱们班的,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她的打扮很怪异,穿着胸衣,披着羽绒服,不觉得凉吗?……”
宿舍一片寂静,众人没有任何回应。老歪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一边冲后面招手:“来啊,来看啊,
她的胸怎么这样……”宿舍仍然是一片寂静。老歪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儿,一回头,身后的随从变成了谢顶。老歪傻了,拎着望远镜不知所措,有人悄悄地打开了宿舍的灯。
“望远镜哪来的?”谢顶冷冰冰地问。老歪傻乎乎地指了指自己枕头:“从那儿拿的。”谢顶走过去,掀起他的枕头,威而猛的小广告平平整整地躺在枕头下面。谢顶拿起小广告,粗略扫描了几眼,脸色变得非常难看。他甩了甩手中的纸片,指着老歪说:“用望远镜偷看女生宿舍,枕头底下藏这种不健康的东西,你是一个中学生吗?你简直就是一个淫魔!走,跟我去教导处!”这语气和白天教训我比起来,不知道要强烈多少倍,说完连烟也顾不上点,急匆匆地走出了宿舍。
老歪这个“淫魔”赶紧披上外套,连鞋也没换就拎着望远镜跟出去了,我估计他现在的心情已经由“紧张,激动,兴奋”彻底变成了“苦闷,焦虑,害怕”,两罪并罚,不知道他能不能扛过去,淫魔斗谢顶,估计免不了一番恶战,结果如何就看老歪的造化了。要是不幸壮烈牺牲了,那也算创了个高一上学期就被开除的新纪录,可以有幸与陈先生,耶耶和我齐名载入一中野史了。
想不到我的诅咒居然砸到了老歪身上,太不幸了,正好应了他说我的那句话:“牛逼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个时候,忽然熄灯了,我把门插上,趴到床上。“老歪真倒霉。”有人嘀咕了一声,打破了沉闷的气氛。“是啊,唉……”其他人也跟着应和起来。“都给我闭嘴!一帮孙子!刚才你们就在他后面跟着看,怎么光逮住他了没逮住你们?看的时候比谁都积极,出了事儿比谁跑的都快,你们是人吗?当时随便谁捅他一指头也不至于这样,你们现在还有脸唧唧歪歪?再唧唧歪歪我把你们全举报了去!”高才生们不疼不痒的感叹听的我直恶心,真不知道世界上怎么有这么多不仗义的败类,要不是我今天刚背上个警告,我真想直接摁住他们猛抽一顿。
听我急了,高才生们都不出声了,一个个缩在被窝里不敢动弹,宿舍又恢复了安静,楼道里泼水的声音,打闹的声音因此显得格外清晰。我趴在床边儿上点了根儿烟,有点儿担心老歪的命运。
“草鱼,你不会真把我们举报了吧?”瓶底小心翼翼,充满哀怨地问了一句,这种又傻又天真的语气让我觉得非常可笑。
“闭嘴,睡觉!”
大约两个小时之后,我听到了敲门的声音,老歪回来了。我从床上弹起来给他开门。其他人被敲门声惊醒,也都趴到床边儿上翘首观望。
老歪闪身进来,一屁股坐我床上。和出去时的忧心忡忡相比,现在他已经轻松了很多。
“怎么这么长时间?谢顶跟你感情还挺深。”我递给他一根儿烟。老歪点上,猛抽了两口:“别提了,本来半个小时我就交代完了,可是谢顶非让我叫家长,这我能同意吗,要是被我爸知道这事儿非得削死我,我就软磨硬泡跟他哼哼唧唧,说我爸常年卧病在床,经受不住这刺激,你们怎么处罚我都行,只要不开除不叫家长,我虽然不是个好学生但至少是个孝顺儿子,反正就是胡说八道,结果最后整了俩钟头才让我回来。”
“你单挑谢顶?”“可能吗?大半夜的谢顶把咱班主任又给拎过来了,还把他骂了一顿,说头一天你们班学生揭白榜,第二天又是你们班学生偷看女生宿舍,你这班主任怎么当的?陈先生脸上特挂不住,差点儿当场把我撕了,你看着吧,明天他还得找我。”
“最后怎么说的?骂一顿就放你回来了?没这么便宜吧,我估计你明天也得被贴白榜,这可好,一下子三张,咱们仨能组成校园小虎队了。”
“你别小虎队了,要不是我聪明伶俐机智果断,没准儿就挂了。
看样子开除是不可能的,家长也不用叫了,别的爱怎么处置都无所谓。”“望远镜呢?”我忽然发现他空着手,老歪丢了望远镜,好比战士丢了枪。“还望远镜呢,能活着回来就算好的,家伙直接被没收了,我估计谢顶是嫉妒咱们,他自己也想看,可是没家伙,所以打着教导处主任的旗号明抢我一望远镜,自己拿回家去看,最后还得让咱们感激他,卑鄙,太卑鄙了,要不怎么不长头发呢。”他有些愤愤不平。
“行了,赶紧睡吧,都十二点多了,养好精神明天跟陈先生理论。”看到老歪没事儿,我的困意也上来了。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我满脑子想的都是为什么陈先生知道了那件事却不跟我提,以至于耶耶叫我起来回答问题我都没听到,白挨了她几眼瞪。
这事儿确实有点儿奇怪,他明明知道却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甚至让我一点儿迹象也没看出来,难道他是我们家亲戚?没听我爸说起来过我们家还有这么有文化一亲戚啊,难道他有求于我?更不可能了。要是陈先生直接报复我把我办了,那我也就不闹心了,他现在这么做,就等于用头发丝儿在我头顶挂了一把剑,掉不下来,却让我感觉随时有可能被插死。
心虚是一种很难受的感觉,太折磨人了,我现在就希望他能直接插我一剑。
如老歪所料,陈先生果然找他了,而且把我也捎带上了。谈
话的内容没有任何新意,无非是告诉我们他当了十多年班主任,不听话的学生见多了,但是像这种在自己班上连续出事儿的情况从来没有发生过,而且出的还都是些新鲜事儿,间隔时间还这么短,有必要加强对我们的监督同时提醒我们自己要深刻反省云云。
我看着陈先生滔滔不绝的嘴巴,忽然想起了他媳妇儿那两片肥厚的嘴唇,让我不禁对他们的私生活产生无限联想。陈先生再不济也是个高大魁梧算不上英俊至少挺拔的热血男儿,面对一个一米五几满脸油脂嘴唇肥厚的黄脸婆,怎么下的了嘴呢?一不小心蹭到她的脸,唇膏钱肯定省了。自古好汉无好妻,真是一点儿也不假,难道是包办婚姻?包办婚姻害死人呀,我有点同情他了。
不知是渴了还是饿了,陈先生终于结束了演讲,最后逼我们保证了一下知耻而后勇,期末考试力争考出好成绩,并威胁我们说,如果谁的期末成绩在三十名之后,就得把家长叫来。前三十名?开玩笑吧?我和老歪相视一笑,装作什么也没听见就出去了。
老歪最终得了个留校察看一年的处分,但是并没有被贴白榜,据说是学校嫌他的这两起案子太龌龊,无法提上台面,说出去实在有失市一中这种名校的尊严,因此没有公之于众,老歪也幸运地避免了身败名裂的下场,校园版小虎队最终未能聚首。
接下来的日子有点不好过,陈先生生怕我们再冷不丁整出点什么动静来,因此把我们俩看得非常紧,连逃课都成问题了,时不时还去宿舍转悠一圈儿,装作不经意地掀掀老歪的枕头,看看里面是不是藏了炸弹啊尸块啊什么的。
也难怪,市一中本是个清净之地,陈先生在这混了十几年,日子过的撑不死饿不着,还混了个老婆孩子热炕头,还能每天喝二两小酒,正不亦乐乎着呢,忽然蹦出来两个搅局的,其中一个还打过他媳妇儿,难免有点儿招架不住。要是一不留神儿因为我们这么两个小角色丢了饭碗,毁了一世英名,实在是得不偿失。
没了这些提神儿的东西,老歪又开始念叨孟亚菲,重申自己对她的坚贞以及必胜的决心,再不就是反复研读自己的情诗。宿舍熄灯之前,他偶尔会背着双手对着女生宿舍惆怅一番,怀念一下曾经的美好时光,感叹一下快乐永远是短暂的,留下的只是无尽的痛苦和叹息,这一论调得到了众人的广泛支持。而我完全处于无所事事的状态,只能靠睡觉来打发上课的无聊时光,日子过的还不如一潭死水,死水里至少还有浮游生物,我什么都没有。
不过,好在这学期剩下没几天了,再有三个礼拜就是期末考试,考完放假。
说到期末考试,我和老歪都有点儿恐慌。照目前的架势来看,我的中游位置不可能保得住,掉不掉得进倒数前十名取决于运气。老歪更别提了,只能烧香磕头祈祷老天爷增加点儿缺考人数,如果没人缺考他就是铁打的垫底儿,不过缺考的人再多,也不可能达到陈先生前三十名的要求,更不可能达到歪母前十名的心理位置,实际上,我们俩现在属于死缓状态,就等枪子儿往脑袋上顶那一下了。
“草鱼,你准备等死?”老歪反复思考之后,跟我商量对策。“别告诉我你准备从现在开始悬梁刺股凿壁偷光好好学习。”
我看了他一眼。
“那肯定不可能,凭咱们的底子,把墙凿塌了也不可能学好。”“你有什么高招?”“我能怎么办?抄吧!打小抄,要不就抄别人的!”“有这个必要吗?”我有点不屑,虽然我从小到大成绩都很差,
但我从来没抄过别人的。成绩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抄的分数再高也不是自己的。
“怎么没必要了?你看看现在不抄的有几个?”“也就你抄吧?难道那帮高才生们会有这个心情?”老歪瞄了我一眼,说:“这你就不懂了吧。你以为只有学习不行的才抄?我告诉你,那帮高才生照样抄。别看装的跟好人似的,一个个虚荣心强的很,明争暗斗的,生怕别人比自己强了,变着法地抄,就从这一点来说,咱们跟人家就有差距。”
听到这番话,我略微有点吃惊。我印象中,高才生们一向是十分鄙视抄袭这种不劳而获的行为的,想不到他们是边鄙视边实践,果然不同凡响。
“所以说,咱们没必要为抄袭感到羞耻,应该向他们学习,脸不变色心不跳。”老歪下了结论。
“话是这么说,不过人家高才生抄抄,人家底子好,那是锦上添花,更上一层楼。你能抄多少?你能从倒数第一抄到前三十?”
听到这句话,老歪傻眼了,如果进不了前三十名,家长被叫来,陈先生一时控制不住,把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儿抖搂出来,他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想到这里,老歪像是个泄了气的皮球,把情诗扔到一边,一筹莫展地看着我。
“办法我倒是有一个,看你敢不敢干了。”
“只要能让我考进前三十,什么我都干!”老歪斩钉截铁。“真的?”
“真的!”“咱们偷卷子吧。”“偷卷子?”老歪这一口凉气差点儿把我的脸吸过去,“你疯了?这要被抓住了绝对直接开除!”“要不能怎么办?”我平静地说,“拼一下还有希望,不然只能等死,你自己掂量掂量吧。反正我是无所谓,进不进得了前三十我也没放在心上。”
老歪沉默了半天,憋出来一句:“让我再想想。”
转眼又过去了一周,任何事情都没有取得丝毫进展,同学们已经热火朝天地进入到了最后的复习阶段,陈先生把工作重心慢慢转移到了班里,毕竟我们俩只是非常小的一部分,虽然特殊。
我依旧漫不经心地睡觉,拿小刀划拉桌子,一个学期下来,桌子边儿已经被削得惨不忍睹了。老歪每天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但就是下不了决心。有时候他会眼巴巴地看着我,我说,别看了,我脸上没有考试题。
枪子儿在离我们脑袋还有十一天的时候,老歪终于下了决定:“偷。”
“你可想清楚了,被抓住就卷铺盖滚蛋。”“啊啊啊——”老歪一声号叫,“我好不容易下了决心,你怎么又打击我?”
“我没打击你,这是事实,我得给你把后果说清楚,省得你爹
那一万块钱打了水漂你找我说事儿,想清楚了咱就赶紧的。”“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想了,都到这节骨眼儿上了,栽了
我就认倒霉。”老歪的壮烈劲儿,像个即将奔赴刑场的烈士。我朝他竖了竖大拇指。拿定主意之后,我们开始实施计划。
第一步是踩点儿。我选择了下午放学和上晚自习之间的这个时间段踩点儿,因为这正是老师们回家吃饭的时候,办公楼里几乎没人,而且这个时间天还没有完全黑,不用开灯就能看清楚,不容易暴露。老歪胆子小,负责放风,我负责进办公楼寻找放试卷的房间。
“你千万把人看结实了,有动静儿就给我个提示,咱们只能成功不能失败。”我对他有点儿不放心,进楼之前又嘱咐了一次。
“去吧去吧,知道了。”走进办公楼,我的手心不自觉地湿了。空荡荡的楼道里安静
而肃穆,外面的光亮衬的里面愈加昏暗。本来这就是个在我看来气氛很压抑的地方,平时除非犯了什么事儿,不然肯定不会来这里,想到现在我要在这里实施盗窃试卷的行为,不禁一阵兴奋一阵紧张,瞬间尿意无限。
成不成功不能把肾憋坏了,我闪身进了厕所,一尿完,感觉浑身放松多了。
办公楼一共三层,每层都有十几个房间,卷子被掖藏在哪里是个谜。我准备从上往下挨个屋子搜索。
我尽量把脚步放轻,上到三楼,先把所有的房间都敲了敲,没人开门。确定了整个楼层都是安全的之后,我开始行动。
门都是锁着的,但是门框上面有一扇窗户,可以透过玻璃看到里面。跳起来扒住门框上面往屋里扫一眼,如果没有就换下一个房间。这样重复做了十几次引体向上,只用了几分钟,整个楼层就扫完了,没有发现试卷。
二楼的结果和三楼完全一样,没有人,也没有卷子,这时候我已经累得气喘吁吁了,连做了三十多个引体向上,有点儿体力不支。
看来只有可能在一楼了,这是我最不希望看到的结果,因为教导处、教学处这些重要机构都在一楼,这些处里的人个个都是惹不起的主儿,万一让谁看见你在这鬼鬼祟祟地张望,还扒着门框做引体向上,不死也得掉层皮。
危险归危险,还是得顶着危险上,但是我决定改变一下策略:既然已经确定了试卷就在这十几间屋子里,不如一间一间排除,这样即使中途出点差错,也方便下次过来继续搜索。但这么做就要求引体向上的动作非常快,不然你敲了这间屋子的门没准儿会引起另一个屋子共振,万一里面出来人了,正好看见你往上吊,那就真傻了眼了。
我活动了一下酸疼的胳膊,运了运气,开始搜索。一个,两个,三个,四个,忽然,我听到了老歪极度跑调的歌声,还是任贤齐的歌:“一波还未平息,一波又来侵袭……”我赶紧把沾满灰尘的双手插进裤兜,若无其事地往门口走,刚走几步,一个老师进了办公楼,我迎面走过去,说了声老师好,她冲我微笑点头,上楼去了。好险。
“老歪,你唱歌不是一般的难听。”我看他比我紧张多了。
“多危险呀,能发出来声音就不赖了。”“看你那点儿出息,危险又不是你危险,让你放个哨儿就成这样了,要让你进去偷非瘫到里面了。”我挖苦他。“行了行了啊,找着卷子没?”“没有,但是快了。”
“怎么个意思?”“就剩十来间屋子没看了,别的都排除了,明天再来准能找着。”“明天我还放哨啊?”老歪有点怯。“你怕了?要不我放哨,你进去看。”“谁怕呀,这不离考试没几天了,我着急呀。”老歪掂量掂量,还是放哨靠谱一些,连忙改口。“一回生两回熟,慢慢来,时间还够用。”第二天,老时间老地点老分工老方法,我顺利地找到了卷子的窝藏地点:谢顶办公室西边一间没牌子的屋子,里面堆放着厚厚的几捆试卷。当我的头迅速出现在玻璃后面的时候,我看到它们在冲我微笑。
我决定当晚就开始行动,免得夜长梦多,万一学校心血来潮发点儿神经把卷子换个地方,那这两天的努力就白费了。
偷卷子就不用老歪了,带上他是个累赘。当然我不能这么跟他说,只能告诉他为了他的安全,我愿意独自上刀山下火海,有福与老歪兄弟你同享,有难兄弟草鱼我一人担当,几句话忽悠的老歪热泪盈眶,连说日后若发迹,江山自会分你草鱼一半。这一刻,
我无端想起了那个借我爹钱的人,心情格外复杂。
我给自己设计了一个我认为很完美的作战方案:下晚自习之后偷偷溜进办公楼,三楼有个梯子,可以上楼顶躲过值日生锁楼前的检查,等办公楼锁了之后,下去一楼,从窗户那里爬进屋子,偷出来试卷,然后从一楼和二楼楼梯之间的小窗户那里跳出去,再从宿舍楼后面一楼与二楼楼梯之间的小窗户爬进宿舍,就大功告成了。
当我爬到办公楼楼顶的时候,心里一阵激动。俯瞰整个校园,树影斑驳,灯光点点,脚下的学生们从教学楼往宿舍楼涌,卷起一阵遥远的喧哗声。教室的灯一个接一个地灭了,宿舍的灯一个接一个地亮了,估计老歪这时候正心里七上八下地祈祷平安。
楼顶风大,我把领子紧了又紧,猫在一个角落里浑身哆嗦。两根儿烟之后,宿舍楼的灯光终于熄灭了。我活动了一下快要冻僵的身体,顺梯子进了办公楼。
楼道里漆黑一片,偶尔有一两个屋子亮着灯,里面也没有人,估计是为了起个警示作用。楼梯,扶手,门,在黑暗中影影绰绰显现着一丝青黑的轮廓,我站在楼梯口,面对着一片令人毛骨悚然的寂静。
我摸索着下到一楼,顺着墙根儿来到放试卷的那间屋子门口。想到试卷马上就要到手,我的尿意禁不住又涌上来了。现在不是撒尿的时候,还是等到成功了再一次尿个够吧。我定了定神,从口袋里掏出准备好的一根铁丝,叼在嘴巴里,双手扒着门框,寻找最稳的落脚点。最终,我选择了左脚踩着门把手但不发力,右脚用力蹬着墙边儿这样一个好像架在空中的姿势,虽然很畸形,但还算比较牢固。
站稳之后,我从口袋里掏出老歪提供的作案工具——一个微型的小锤子,冲着玻璃的右下角猛地一敲,碎了一小块儿。我估计不会有人想到学生会偷试卷,所以这样一个小洞,也不会引起怀疑。
我把小锤子装进口袋,从嘴里把铁丝拿下来,从那个破洞里伸进去,钩里面的插销。由于摸不清楚插销的准确位置,再加上动作比较畸形,左钩右钩钩不到,渐渐地,紧抓门框的左手累得开始发抖,心里也越来越急,脚下一滑掉了下来,重重地摔到了地上。一声闷响迅速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
“妈的。”我沮丧地骂了一句,索性不起来了,坐在地上喘气。胜利就在眼前,放弃是不可能的,只能歇会儿继续干。我再次爬了上去,胡乱摸索着往里面钩,几分钟之后,终于听到“哗啦”一声,插销被钩开了。我打开小窗户,爬了进去,卷子安静地躺在地上。
我来到窗户旁边,往外面左右张望,路灯发出淡淡的光芒,照耀着冬季校园安静的深夜,非常安全。我蹲在卷子旁边,借着外面微弱的灯光,几乎要把脸贴上去才隐约看得见上面的大字。我从口袋里拿出小刀,为了不破坏打捆儿的绳子,我用小刀将试卷轻轻划开,分成四块儿拿下来,数学,语文,英语,物理,化学……终于全部到手了。
长出了一口气之后,我把门上面的小窗户插好,打开门走了出去。重新锁上之后,我拧了两下,确信没什么问题了,除了小窗户上的洞,一切都恢复了半小时之前的样子。我从楼梯中间的窗户跳了下来,绕道穿过操场,往宿舍后面的方向走去。办公楼像是一只被我刚刚打败的巨型怪兽,稳稳地趴在那里,渐渐消失在夜色中。
刚刚敲了两下门,老歪就迎出来了,看来已经等的心急火燎了。“楼下高二的真能说,一晚上全听他们在那儿喷了。”不等老歪开口,我先胡说八道了几句,打个幌子给高才生们听,然后用手拍了拍老歪的背,冲他咧嘴一笑,老歪看明白了,乐的屁颠儿屁颠儿地回到了自己的床上。
期末考试的时候,我们俩各拿一份答案抄的不亦乐乎。答案是我们把试卷拼起来之后,花费了几个晚自习的时间偷偷在宿舍对着课本一道题一道题做出来的,虽然有课本帮助,但是做出来这些题对我们来说也不是一个简单的工程。答案正确率虽然不是特别高,但总比直接参加考试要强上不知多少倍。为了不弄成雷同卷,还特意把一些题目做出了两种答案,我们俩猜拳决定谁用哪一种,对与错都不得计较。
这是我第一次作弊,以前学习不好就不好,没想过作弊,总觉得反正分多分少也是那点儿水平,可以考倒数第一但不能败坏了品德,如今一作弊,才知道这感觉多爽,偷来的东西就是不一样,卷子也好,分数也好,很爽很刺激。有了这份答案作保证,我感觉考试是一件很美妙的事,动力无限,考完这场就想着最好马上考下一场,甚至连原先从来不写的作文都跟着胡诌了几句,精彩程度可以和老歪的情诗媲美了。
三天之后,考试成绩下来了,老歪凭借相当的运气生平第一次在学习成绩上压倒了我,他二十二名,我二十五名。
这个成绩对于老歪来说无疑是救命的,他捧着成绩单左看右看爱不释手,见人就去问人家成绩,问完故作谦虚地把自己成绩告诉对方,虽然换回来一堆不屑的白眼,但他乐此不疲。
“这个成绩对我来说有着非常特殊的意义。”显摆完,他开始做总结:“第一,不用担心叫家长了;第二,下学期的零花钱有保障了;第三,从成绩方面来说,我老歪从此站起来了,下次即使成绩不行,别人也会认为我发挥失常,一举三得啊!”
“得了啊,骗骗你妈骗骗陈先生就完了,还上劲了。你自己不清楚这成绩怎么来的?”我觉得这东西对我意义不大,第一也好倒数第一也好对我来说都是无所谓的事情,基本上真正做到了胜不骄败不馁,因为我对上学这件事就没什么兴趣,就像玩一款很讨厌的游戏,输赢都不会放在心上。
不过说实话,这的确是个相对牛逼的成绩,尤其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在市一中考进全班前三十名多少也算是个不大不小的荣誉,可是这样的成绩却让我心里显得更加失落,有点儿脱离了地球吸引力而又无法掌控的感觉,我确信这就是心虚。偷来的东西看来并不怎么好吃,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
“那也是咱努力得来的啊。”老歪没接我的冷水,继续欣赏他的成绩单。我觉得他的心态相当好。
对于这一结果,陈先生也是相当满意的,并且坚持认为,他的鼓励和督促在这里面起了非常大的作用,我表示赞同。如果不是他用前三十名威胁我们,确切地说是威胁老歪,我们也不会想到偷卷子,即使想到了也懒得去偷,难得我们同时这么积极上进,虽然是以不太光彩的方式。
放假那天,老歪坐在他妈的车里,冲我挥了挥手,一脸奸笑。送走老歪,我一个人站在校门口,心里有些失落。回想这一个学期,好像做了很多事,又好像什么都没做,总觉得很漫长,很难熬,一回头却发现苍白得经不起回忆。市一中,我怎么到这里来的?来这里做什么?没有答案,如同这深冬傍晚的天空,一片混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