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第四章
我把自己当一朵花,
栽到花盆里,
希望在城市偶然出现的光影中,
结出果实。
只是,我是一盆花,
还未学着绽放,
便已习惯凋零。
1、我爸来这里干吗?我脑子嗡——一下紧张起来,收住了眼泪。其实我觉得我这个人虽然不愿意面对实际的事情,但是对事情潜在的危险我心里明白的。
我顺着丁丁指的方向看去,一瞬间我很后悔自己为什么刚才要流那么多眼泪,以至于现在想哭都哭不出来了。
丁丁说,你看那女的,那不是水上人家的老板娘吗?啊呀,真想不到啊……
我说,丁凝,你给我闭嘴。
然后我就跟火箭一样的冲了过去,丁丁跟在后面追我,很紧张的喊,喂,叶小脱,打人别打脸啊,还有哪,别用手,用酒瓶使劲抡啊。
我冲到他们面前的时候,没刹住脚步,他们的桌子直接被我给撞翻了。我爸放在那女人脸上的手直接僵住了。我的眼睛睁得跟铜铃似的盯着他,他的面色难看的要命,喉咙颤动着,但说不出话。我估计他是愣住了。因为自古以来捉奸这样的事情都是由自己的另一半来完成的,被自己的女儿逮住估计开天辟地我爸是头一个。
时间过了很久,估计冷静了下来,他才开口,他说,小脱……
那女的突然也清醒了,眼睛中光影抖动,你就是脱脱?
她没说话的时候,我所有的怒火都集中在我爸爸身上,现在她突然这么肉麻的开口——一般的情妇都这样对对方的子女这样开始对场白。我的火力又转移了她身上,眼睛四处逡巡也找不到丁丁所说的酒瓶,他们的桌子都让我撞倒了,酒瓶估计也碎了。我的眼睛还看在别处,手跟长了眼睛似的挥出,半空中却被我爸给拦下来,他说,你疯了?
我恨恨的拽扯,企图把手从他手中扯出,他却用力握住。我一想我妈那个可怜的老太太,就口不择言,冲着我爸就嚷,你真不要那张老脸了!
话刚落口,脸上就热辣辣的一记耳光,我定在原地,木桩一样。
那女人的脸苍白,胸口剧烈起伏着,敢情甩我耳光给累着了?她叫嚣着,你不能这样对你爸爸说话,你不能。
我本来就被她打晕了,她这么一句话把我弄得更晕了,我妈都没这么教训我,凭什么你这种女人来纠正我该怎样对我父亲。我冲父亲吼起来,你放开我,快放开我。但我越挣扎,手却被他抓得越牢。
我就死命的咬在父亲的手背上。脸上又是一记耳光,她叫嚣着,你不能这样对你爸爸!
我恨恨的看着父亲,直到他的双手开始抖动。
这时,一个人影闪过来,清脆的响声过后,是五道深深的指印,在她风情万种的脸上。她直接愣在那里。
丁丁手里提着方凳冲她吼,你个不要脸的女人。
我爸估计更愣了,在他眼睛里,丁丁和我一向是的温文和雅的女孩子。他没想到丁丁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我也愣了,原来丁丁也具有女流氓的气质,也具有女土匪的气质。
那女的直接掉头跑到内堂去了,我爸痛苦的看了我一眼。
我说,都他妈的□。我说这辈子唯一的脏话脏话。
啪——一记清脆的耳光打在我的脸上,是我的父亲。
我抬头,恍恍惚惚看了他一眼。他的手很轻,但是我的心难过的要死。从小到大,他没碰我一指头,今天竟然为了一个女人打我。我觉得自己的心里就跟放了一堆蛆虫在不停的啃噬,
我冲他笑,说,你怎么不在她面前打我啊?那多有面子啊?
爸爸隐忍了半天,眼睛里突然有了泪光,他说,小脱,疼是不是?
我直勾勾的看着他,昨天在沙发上,我还给他拔过头上隐约出现的白发。现在我却被巨大的破碎感紧紧包围了。我感觉我的家庭和幸福就在父亲这一记耳光下破碎了。
他试图把手放在我的脸上。
我一字一顿,你给我滚,你对不起我妈,你给我滚……我疯一样冲着父亲喊。
我清楚,打今天从医院里出来那一刻我就开始清楚了,自己其实就是一歇斯底里的疯子,只是从来没有发过疯而已。喊着喊着我的眼泪流了下来,我想,敢情刚才还没为马友友流干啊?
我转身冲了出水上人家,根本不理睬他痛苦嘶哑的呼唤。丁丁在身后跟着我跑了出来,我一看她手上还拎着一小凳,敢情刚才给我助威了?
我抄手拿过小凳,用尽全身力气砸在我爸的车窗玻璃上,哐当一声后是报警器尖利的清鸣,我冲着丁丁笑,我说,你听真好听,你听真好听。
这个时候保安直接冲我们走来,我也冲他们笑,我说,你们听真好听。然后,我就晕过去了。我也不知道自己当时是真晕还是假晕,反正我就是想让自己晕过去,醒来的时候,我可以当是做了梦一样。
2、当我真跟做梦一样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床上。我妈一脸担心的模样,乐乐在我她脚下也一副无精打采的表情。一见我醒来,乐乐就开始两眼发光,跟见了肥鱼了似的。
妈妈开始抱怨我,你这孩子吃海鲜的时候怎么能不注意呢?不新鲜了你还吃,大夏天的,能不食物中毒?
我想,敢情我编造故事的才能都遗传自我爸啊?
我说妈,我饿了。
我爸在身后,慌忙给我去厨房端来一份米粥。端给我的时候他的手有些颤抖。
我说,我不饿。
我妈说,真是的,怎么这个样子啊?
看看她微微老去的样子,酸酸的感觉一点点侵蚀掉我整个心脏。我接过父亲手中的碗,大口大口的喝,曾经的幸福在我的吞咽中搅碎。热气飘渺了他们的影象,我的眼泪和鼻涕全流了下来。
我妈吓了一跳说,你怎么了,啊?
我把碗一放,抱着她就哭,我说妈,就快开学了,我舍不得你啊。
我妈冲我爸笑笑,说,老头子,你看这个孩子,越大越没人样了。
她这么一说,我更是嚎啕不停了。
长这么大,我只她面前哭过三次。
一次是因为那个专栏泡汤的问题。
另一次是高一的时候,那时的我和丁丁开始有了一个习惯,就是坐在城市高高的巴士上,放眼静望,东部的风景在眼前缓缓流淌而过。我喜欢从车上下望,在每一个红灯亮起的时刻,总会看到开着干净大气私车的男子。透过玻璃车窗能看到他们干净而整洁的着装,看到他们脸上不经意间划过的自我的神情,还有各色不同的气质,他们都很年轻,最多三十岁的样子,意气风发,人生得意,就像童话里的王子。
我一直有着这样的阴谋,是一个藏在心里的秘密,将来我一定要嫁给一个这般优游的男子。这不算虚荣,因为无论白雪公主还是灰姑娘,她们都会遇到自己的王子,而不是平民。童话已经这个模样,心里的憧憬也是这样。
那天和丁丁坐在806车上,阳光撒了满满一个下午,我看到了一个男子,他就在我抬眼可见的地方,可是我在我的公车上,他在他的私车上。他的脸上有一种恬淡和从容。我从来没有看到有谁在红灯面前如此闲雅,似乎满世界只有阳光与他有关,其余的嘈杂都是世外。
我当时突然兴奋的想唱歌,想唱一首自己也不知道名字的歌,只有一句单调的歌词:天使在飞翔,光着小身体在飞翔。
很快绿灯亮起,他就从我视野中消失了。
那天回家,我突然发现了乐乐的眼睛竟然也是海蓝色的,明亮成那个样子。我就抱着它很奇怪的大哭。我妈从厨房跑出来,问我你犯什么神经?
我说,你看,这猫的眼睛,它怎么可以是海蓝色的?
这话把我妈噎得恨不得一挥手把我顺窗口扔出去。
我一直觉得,这一次的哭泣,是我,一辈子的秘密。
第三次哭也就是这一次,我觉得幸福是这样嬗变。而我,失去了自己最亲爱的人。
3、走了不算太久,突然觉得满满的一个城市,梦想是这样的没有方向,爱情是这样的没有方向,生命是这样的飘忽,就连幸福的方向,也是这样的模糊。
我在家里呆了两天,和我爸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太别扭。我想以前老觉得乐乐跟他像爷俩。现在想想总给我们幸福的乐乐怎么可能跟他像爷俩?
我跟我妈说,我想提前几天回学校,反正戈胜虎也不回来了,武拉拉他们也没了影子。丁丁为他妈他爸的事情也老不开心。我自己在家里也没劲。
我妈一听,也开始替我难过。她说,小脱,你还得吃药呢。
我说妈,我这么健康还吃什么药呢?
我妈就哭了。
我刚想说妈,你也这么莫名其妙的哭真随我,有觉得关系有点乱,立马改口说,妈,你怎么跟个孩子似的啊?
说完之后还是觉得不对,但我妈好象没听出来。她擦擦眼泪,说,小脱,丁丁她爸爸妈妈是在动真格的呀,你让丁丁回家劝劝,别老逃在外面。
我一愣,我说,妈,你觉得大人能听我们的话吗?你觉得两个人到了这步田地真的还能在一起吗?
我妈看了看我,说,小脱,你好象长大了似的开始说人话了?哎,你说,怎么这些干部总是快到了半百才犯糊涂呢?
我明白她的意思,她是说丁丁她爸,正跟一新女性在一起打得火热,打算开辟新纪元,寻找第二春。
我看了看她,突然冒出一句话,妈,你也该好好打扮打扮了啊,你看看,你这副模样,怎么能对得起我这么清丽脱俗的女儿啊?
我妈一听就不乐意了,气呼呼的往客厅里走,她说,我不是你妈。
我一听,心里有些暖,觉得她像个老小孩;也有些凉,她永远不知道自己的城池已经瓦解,她只是以为自己用心来对这个家、孩子、男人,他们也都会有她一样感恩知足的心。只是,这种观念未免太淳朴了也。
当我决定搬出去住的时候,我爸突然惊觉起什么来。他说,小脱,你不能这样不听话。
我冲他笑,我说,婚姻本来就是两个人的战场,你干吗非要也让我跟进去啊?笑这笑着,我就哭了。我冲他说,我跟我妈商量了,我不上学了,我给我自己毕业了。以前你老说,理科怎么怎么好,生物技术怎么怎么有前景,看在你对乐乐好的份上我听你的,可是,你现在连幸福都不肯给我了,我还要听你什么?我不喜欢理科,不喜欢生物,我讨厌实验,讨厌那些冷冰冰的实验器具,我讨厌那些化学药品的味道,我讨厌看到小动物在我的解剖刀下流血死掉,我讨厌了七八年自己的生活,可是爸爸,我以前喜欢你,可现在我也讨厌你了。我只是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他的眼睛立刻红了,他很艰难的说,小脱,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的啊。
我不理他,我讨厌敢做不敢当的男子,包括我的父亲。我觉得以前自己的确挺矫情,老想给自己一副恬淡的模样,现在看来,我不过是个我行我素的女孩子,没那么可爱的地方。
正当我推门要走的时候,丁丁上气不接下气的跑上来了,她说,叶小脱,然后就噎回去了,开始抱着我哭。我想肯定是他家老头的事情尘埃落定了吧,想想自己真够自私,老是去逃避一些让自己心痛和不愿面对的事情。我觉得自己老对不起丁丁了。
她说,武拉拉……
我说,武拉拉回来了?回来了你哭什么啊?我都没哭你哭什么?
她哭得鼻青脸肿的,武拉拉回不来了?
怎么?被西藏小姑娘泡走了。
死了。
我把行礼一扔,哐——落在地上,我拍她的脑袋,很用力的感觉,说,开什么玩笑啊你?别这样好不好,老拿别人寻开心。
丁丁哭得更厉害了,我的脖子都快被她勒断了,我想敢情跟唐梅一起久了,对动物的脖子老那么感兴趣。她说,叶小脱,叶小脱,真死了啊。
我说,你讨厌,讨厌,老骗我,老爱骗我,说着说着泪珠子根大雨点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我想那天跟丁丁说起他时,还说过,他这样没良心的人,就甭回来了。现在,他真不回来了。
我想前天,我翻出一件没洗的衣服,里面还装着我从出租车司机那里打劫武拉拉的人民币。我还想过他,想他什么时候能从西藏回来。
我甚至在接了他的电话后,还花痴般想过,当年如果我对他又感觉,也跟丁丁和安泽一样,“早恋”一把,是不是现在也和他一起在西藏晒紫外线了。
现在丁丁突然告诉我,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