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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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建的滨江路高楼背后,一大片旧民房隐藏在高楼后面,早晨的太阳照在高楼外面贴着的磁砖上面,反射出耀眼的金辉,偶尔被晃一下,刺着眼睛非常不舒服。市里的旧城改造工程是由表到里,由外向内推进,当街道两旁的楼房修好后,那后面的不临街的旧房拆迁就不那么着急了。所以在城市的每个角落都散布着这些四周被林立的高楼围出的不规则的几何状旧城区,老百姓戏称是被政府遗忘的角落。
小扬和东春已经在滨江路后面钻了两大片旧城区了,可东春怎么也找不着印象中的那条小胡同。
"东春姐,我都转晕头了,你是不是记错了,我们像是进了迷宫里一样。"小扬抱怨着。
"我几年前来过的,谁知道这一片成了曲曲弯弯的地道战,哪条胡同都差不多,外面拆了,怎么知道成这副鬼样子。"
"算了算了,鼻子底下是嘴,找个人问问路吧。"小扬走到路边的小卖店。
"来两支雪糕,请问小妹妹,市轮胎厂宿舍怎么走呵?"小扬一边付钱一边询问卖雪糕的小姑娘。
"我不知道,外婆,哪儿是轮胎厂宿舍?"小姑娘向里屋喊着。
里屋一位老太婆拿着切菜刀正削着萝卜皮,她起身放下手里的萝卜,拿菜刀的手一挥:"东头那片红砖房前就是。"
"你干什么,杀人啦。"小姑娘喊叫起来。
"哦,对不起。"老太太赶紧放下菜刀,在围裙上擦擦手,走到冰箱前。
东春和小扬对望一下,不约而同地说:"走过头了。"
"谢谢呵,婆婆。"
"我们再顺着道拐回去吧。"小扬推了一下东春,东春放在嘴的雪糕一大截还在外面,让小扬一推一下子掉下来,嘴边全是巧克力黑糊。
"你碰我干什么,哇,这雪糕怎么这么软呵,放到嘴里就化了。"东春嚷起来。
"唉,我们这是旧城区,经常停电,说是线路老化,又没人管维修,都说要拆迁,一说好几年,这不,雪糕都成冰淇淋了。"老太太抱怨着。
小扬急忙掏出餐巾纸给东春擦擦嘴,把自己的那半块递过去,东春刚一张嘴,雪糕又掉到地上,她俩嘻笑起来。
"算了,算了,赶紧办正事吧。"东春拉着小扬往回走。
"今晚我要吃小火锅。"小扬嚷着。
"行,我们办完事就去江边大排档。"东春往前拽着哄着不情愿的小扬。
"我还要吃烤臭豆腐串。"
"没问题,吃,吃,你就知道吃。吃胖了看谁还要你。"
进了轮胎厂宿舍区,东春凭着一阵兰花香找到了目的地,她们推门进去,只见一个老人正戴着眼镜剪理兰草。院子虽小但挺整洁,由于潮湿四处长满了青苔,花圃四周的砖和花盆外面都是绿盈盈的一层;地上用鹅卵石铺的小道两旁长满了星星草;一只石砌的鱼缸里,悠闲的几尾小鱼正在假山四周游动。在钢筋水泥的从林里,这份恬静和雅致的绿简直太难得了,东春不由得举起了相机。
"同志,你们……"
"老伯,我们是来找小林的,她在吗?"东春走上前。
"哦,找林子,她出去买菜一会就回来,你们坐。"老人搬出两张小木凳。
"老伯,你的小院好漂亮。"小扬四周望望。
"漂亮,那外面的高楼才漂亮,这小破院子拆迁五年也没拆到这儿,四周的高楼一围呀,这儿就成老鼠洞了,没有阳光,又潮又湿,洗被子还要拿到对面楼顶上去晒。唉,我的腿呀,今年冬天又难过了。"老人捶捶腿。
"老伯你一直住这儿?"
"二十多年了,现在厂子也垮了,能出去的都出去了,要不是我这老废物,林子也出去打工了。唉,是我拖累他们啦。"
东春望了小扬一眼,她换了个话题。
"老伯,你的花长得真好,这么多呀,都是你侍弄的?"
"唉,这儿不是人住的地方吧,可还真是兰花的福地,什么样的苗子,到我这儿都长得水灵,我这几年要不是靠着弄这些花草卖点钱贴补一下,这日子还不知怎么过呢。"
"爸,你又在唠叨什么呀?"小林推门进来。
"小林,还认识我吗?"东春转过身拉住小林。
"呀,纪大姐,你还是那么漂亮,我能忘吗。"小林放下菜篮。
"进屋坐吧,我给你们沏茶。"小林张罗起来。
"算了,你们就在院子里坐吧,我出去走动走动。"
"爸,你慢点,别走远了。"小林嘱咐着拄着拐棍往外走的父亲。
小林搬出小凳,她们围着鱼缸坐了下来,东春把来意告诉小林后,小林变得拘谨起来。
"我不知道,五金厂的事都是厂长说了算,你们找厂长才能说清楚,我一个小会计能知道什么,再说我只干了一年半。"
"你是五金厂停产为止的最后一任会计,我想了解一下五金厂到停产时的固定资产的实际金额。"
"我不清楚。"小林低着头回答。
东春见小林闪烁其词不愿回答,她想就此打住,换换话题。
"你爸的兰花种得真好,你给我的那盆现在还在我办公室里,已经是逗得报社的兰花爱好者几次阴谋窃取都没成功。"
"原来你桌上那盆宝贝兰花就是这么来的。"小扬恍然大悟。
"我爸一辈子就这爱好,以前是种着欣赏玩的,这几年可亏了这些花草,要不连生活都打不过来。"
"你爸是轮胎厂的退休工人,没有退休金吗?"
"厂子都成这样了,上班的还拿不到钱,退休的谁管呢。我以前在五金厂还好一点,现在……"小林说着眼圈有些红了。
"厂里最后几笔贷款,我查过都是你签章办理的,你知道资金拿到后,厂里并没有真正搞技改,资金都用到哪儿去了?"东春一下子把话题拐回来。
小林不吭声了,片刻,她抬起头,用乞求的目光望着东春,东春把她的手放在自己手心。
"小林呀,我知道你有顾虑,可是你想想,你现在的生活,你真的就不恨那些利用非法手段侵吞企业资产的坏人,现在银行几千万元的资金就剩下一堆破铜烂铁。我们只想了解其中的真实情况,作为借鉴,也不是要追究什么责任,这跟你没关系的。"
"我只是送过几次东西,是厂长让去的,他们说按银行要求已经把技改的可行性报告送上去了,可老是没有回音,那天厂长叫我到办公室,说从广州带回来几盆兰花,是名贵品种,让我拿回去,晚上送到市人行贾主任家里,还有市经委主任家里,市建行行长那里是送的一盒礼品,我不知道是什么。"
"你们不是在建行贷的款吗,怎么和市人行扯上关系呢。"
"我们曾经在市人行还有一笔专项贷款,早就到期了,人行已经下了好几次催款通知单,厂长说那钱我们厂里到账后划了一大半走,不全是我们用的,他找了好几次市人行的贾主任,划款账号是他给的,说这事得让他想办法。后来……"小林有些犹豫。
"没关系,你大胆说,我们只是想了解资金的去向,还要多方核实的。"东春鼓励着。
"后来他们商量好了,让厂里另外写个技改报告向建行申请贷款,由贾主任从中协调,办下来后用这笔贷款还上市人行的那一笔。"
"那你们就送点兰花,这值几个钱。"小扬有些不解。
"当时,兰花市场很火爆,兰花上品价值几千上万呢,还有几十万一株的。"小林解释着。
"哇,我的妈,怪不得有次听同学说,破了一个案子,不好定受贿金额,那家伙本来就是集邮爱好者,那些行贿的投其所好,净送些邮品,你说按面值算值不了多少钱,对方当时也确实是按面值低价找关系从邮局弄出来送的,可按案发时的市场价格得好几千万,当时就按市场价格金额定罪立案了,可半年后结案时,邮品大跌,又只值几万元,那受贿的家伙不服上诉,还闹腾了一阵,不知后来怎么处理的。"小扬恍然大悟。
"那拿到贷款还了市人行的后,剩下的没搞技改又做什么去了。"东春继续追问。
"贷款到账后,我办理划还了市人行的专项贷款,其余的进了几批原材料。厂长还提走了二十万元的现金,说是要打点市政府里的关系户,账上做的销售费用开支。"
"可破产时厂里仓库是空的。"东春说。
"材料买回来就没进厂,放在外地的办事处了。"
"厂里一共在外地设有几个办事处?"
"四个。"
"那这四处的仓库里的库存物资账在你这儿还是在各处?"
"我这只有进账,没有出账。"
"那出库是谁签批。"
"是厂长一支笔。"
"你知道后来物资的去向吗?"
小林又有些犹豫。
"你说的情况只有我俩知道,我们还要通过其他渠道去了解调查核实,不一定是要十分的确切,就你听说的或者是了解大概的都可以告诉我们。"东春开导着。
"我只是听说后来厂长自己在外地注册了一家私营的拉丝厂,把后来购进的那几批放在外地办事处的物资都运走了,是不是运到他自己的厂里我不知道,我也是听说的。"
"可恶,什么叫金蝉脱壳,这就是!"东春气愤地说。
江边的大排档露天的小火锅,天一黑就生意兴隆,十元一客的自助餐吸引了不少工薪阶层前往,没有雅致的氛围,但热气腾腾的火锅倒也衬得上南方人热情火爆的性情。东春和小扬找了个临江的座位,服务员小姐过来问是否要屏风遮挡一下旁边几桌划拳行令的客人。
"行,遮挡一下吧。"东春回答服务员小姐。
不大一会屏风就隔出一块小天地。
"来干一杯,祝贺今天的收获。"小扬端起酒杯。
"东春姐,我们从人行专项贷款的底账上看,小林所说的确是事实,日期完全吻合,以贷还贷是企业常用的伎俩。"
"我是在想当初人行那笔专项贷款的去向,企业如果只用了一小部分,那其余的钱又是谁用了,做什么用了。"
"那个贾主任是不是现在城市商业银行那个贾经理?这两年金融系统的先进,挺牛的那个。"
"就是他,还官运亨通是吧。"
"一定跑不了他,要不他能费尽心机去帮企业弄技改贷款吗。"
"事情不一定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可能要牵涉到市里某些领导,你慎重点。"东春提着醒。
"我就事论事,找出金融部门应该吸取的教训,其他的问题让有关部门去调查了解吧。"小扬边吃边说。
"什么事都不是孤立的,相互都有牵连,你搞调查能不把来龙去脉搞清楚吗?至于站在哪个角度说话是你的自由,可里面的一些不能见阳光的交易谁愿让你杀进去搅和,拔出萝卜不带出泥才怪呢。"
"那我把复印的资料带回去再看看,一定把五金厂这篇调查报告好好做。"
"好吧,做得仔细点,你先走吧,我还有事。"东春嘱咐着将挎包里的资料拿给小扬。
东春和小扬离开大排档在江边散会儿步,见天色差不多已八点多了,她们挽着手向市内走着。
"好了,酒足菜饱,回去加加班,明天我一定把初稿打出来。"
"别弄得太晚,明天还要到法院去呢。"
"我知道,误不了的,那我先走了。"小扬招手,上了出租车。
东春一个人走着,想到这段工作挺忙碌,也没去妈妈那里看女儿了,趁现在有空,去一趟。过来一辆出租车,她一招手,走下人行道,车没停。她前后看了看,靠边慢慢走着等候,远远地一直就跟着的一辆摩托车靠了上来,她还没反应过来车后座上的人一伸手抓住挎包带一扯,摩托车飞驰而去。
"哎,哎,抓抢匪!"周围没有一个行人,她的喊声淹没在空荡荡的夜色中没有回应。
"不是说她们今天又跑企业又跑银行的,就这些?"贾仁看着桌上从东春挎包里倒出的东西。
"她们从人行一出来我们就跟上了,除了在江边吃了小火锅外,没去哪儿。"
"另一个在江边就上车走了,我们见只她一人才下手的。"
"去吧,去吧。"贾仁挥着手。
他有些扫兴地看着这堆女人用的玩意,拿起那条项链,好像是K白金的,那只心形链坠很精致,他打开一看,里面贴着一张男人的照片,有些面熟,他看了半天,可怎么也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