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58节
艾米:尘埃腾飞(57)
陈霭正在心里嘀咕着,突然听到那位男警冲她说了一句什么。她只听见了句子末尾的presscharge两个词,于是想起上次为祝先进的事报警后,也听说过这两个词,应该是“起诉”的意思。但其它的词她都没听清,以为王兰香起诉她充当第三者呢,心里一紧张,汉语就蹦了出来:“你们还讲不讲理?”
男警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又问了一遍:“Doyouwanttopresscharge(你想不想告她)?”
这次她听清楚了,应该是在问她要不要告王兰香,她连连说:“Yes!Yes!”
男警给了她一个表格,说如果她想presscharge的话,就在三十天内把这个表格填好,寄到上面给的地址去,过了三十天,这个案子就过了起诉的有效期了。男警在表格上写了个号码,说这是她的casenumber(案件编号),填表时用得上。
然后女警问她想去哪里,说他们可以用车载她去。
陈霭连连推辞:“No,no,thankyou!Icanwalk.Ihaveabike.…”(不用,不用,谢谢,我走去就行,我有自行车。)
警车开走之后,陈霭连东西都忘了拿,直接就往学校走,一路都是晕晕乎乎的,不知道刚才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梦还是真。
其实她打911,有一半是条件反射,另一半是想把王兰香吓跑,并没想过真能为这事起诉王兰香。这么点小事,警察就问她要不要presscharge,是不是presscharge就得交费,而警察可以从中提成?是不是还得请律师?请律师挺贵的吧?
她印象中打官司是很花钱的,“打官司”几个字好像总是跟“倾家荡产”联系在一起的,所谓“打官司打到倾家荡产”,就是这个意思。她想不起这个印象是怎么形成的了,反正是有这么一个印象。她不禁想到:如果打这场官司得花个一万两万的,还打不打?
她胡思乱想着走到学校,也没心思干活,马上就给滕教授打电话,把今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向滕教授讨主意。
滕教授说:“C大有专门为教职员工提供免费法律咨询的机构,可以向他们咨询一下,让我在网上找找他们的电话号码。”
滕教授在网上搜寻了一下,找到了C大法律服务处的电话号码,一个电话打过去,就约好了当天下午见面。
陈霭恳求说:“滕教授,我英语不好,你能不能陪我去法律服务处?”
滕教授说:“这还用问吗?我当然会陪你去。”
两人按约定时间去了法律服务处,那里的人告诉他们:在我们这个州,spittingintheface(向人脸上啐一口)是一种crime(犯罪行为),叫做simpleassault(攻击罪),如果你presscharge,被告可能会有jailtime(坐牢)的,最高可判两年的probation(缓刑,监外服刑),可能还要做若干小时的communityservice(社区服务),全看法庭怎么判了。
两人都吃了一惊,没想到啐人一口有这么严重。滕教授低声问陈霭:“那我们要不要起诉?”
“你帮我问问,看起诉要花多少钱,要不要请律师,如果要请律师,得花多少钱—”
滕教授代她问了这几个问题,法律服务处的人说,这样的案子一般由公诉人起诉,她不用花钱,这案子很简单,她也不用请律师,C大法律服务处可以向她提供免费的法律咨询和帮助,这是包括在C大教职工的福利待遇中的。
陈霭听说一分钱不花,当即就决定要presscharge。但两人从法律服务处出来后,滕教授说:“陈霭,我想跟你打个商量—”
“打什么商量?”
“我想用你这件事跟王兰香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
“你不告她,但交换条件是她必须同意离婚。”
陈霭想了一下,回答说:“我不能让你用这件事跟她做交易。”
滕教授很吃惊:“为什么?”
“她触犯了法律,就应该受到法律惩罚;如果我这次不起诉她,她不仅会继续侮辱伤害我,她还会这样侮辱伤害别的人—”
“但是你—不想我能—尽快跟她—离婚吗?”
“你要离婚,总是能离掉的,用不着拿这件事跟她做交易。再说你已经说过了,你—离婚的事—跟我不相关,我不过问你离婚的事,如果你拿这件事去跟她做交易,她还以为我们真有什么呢—”
滕教授遭到拒绝,神情很尴尬,自嘲地说:“呵呵,看不出来呀—没想到你—”
“你没想到的事还多着呢。”陈霭自吹了一句,马上解释说,“主要是不想让王兰香逍遥法外。她这么凶悍,就是因为她从来没为自己的凶悍付出过代价,她从跟你谈恋爱起,就是这样凶悍地对付你身边的女人的。她用这种方法得到了你,还用这种方法把她的婚姻维持了这么多年。我不能让她再次逍遥法外,这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我得为其他那些—‘滕哥的女人’着想—”
“什么‘滕哥的女人’?”
“你不知道?小屈把—我们这些人都称为‘滕哥的女人’—”
“他这个人就是—-爱开玩笑。你们不是‘滕哥的女人’,而是‘被滕哥牵连的女人’,我对不起你们,给你们带来麻烦了—”
“这些女人都—只是被你牵连?不是你的—女人?”
“你自己是其中之一,难道还不知道?”
“我是其中之一,不等于她们个个都跟我一样—这么—清白—”
“呵呵,连你也不相信我了?”
“什么‘连你’?好像我—最该相信你一样—”
“我们—天天在一起,你还不相信我?”
“我又没24小时跟着你—”
滕教授苦笑一下:“那你就24小时跟着我吧—”
“我跟着你干什么?那么多年轻漂亮的女孩愿意跟着你—”
“哪么多年轻漂亮的女孩愿意跟着我?”
“小杜啊—小韩啊—,还有一些,我不知道名字—”
“呵呵,你这算不算吃醋?”
“我吃什么醋?我又不是年轻漂亮的女孩—”
“你不是年轻漂亮的女孩,那你是什么?”
陈霭狠狠地说:“我是已婚女人,有夫之妇,又老—又脏—”
滕教授看着她,一脸茫然,但没提问。
陈霭问:“你是不是说过这样的话?”
“说什么话?”
“说你搞女人有三项基本原则,一是不搞烟花女子,嫌她们脏;二是不搞三十五岁以上的女人,嫌她们老;三是不搞—已婚女人—嫌她们又脏又—老—”
滕教授失口否认:“我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你觉得我会说这样的话吗?我根本就不—搞女人,哪里还有什么三项基本原则?你这是听谁说的?”
“听王兰香说的。”
“我不相信—”
“真的是她说的,我觉得她这个人不会撒谎的,如果她说是你说的,那肯定是你说的—”
“她不是不撒谎,而是撒不出这么—有水平的谎来。”滕教授想了一会,说,“可能是—我随口说过什么,她捡起来—自己瞎理解瞎发挥—。烟花女子—可能是我回国讲学,回来后她拷问我有没有在国内—叫鸡,我大概说过嫌鸡—脏的话—”
“哈哈,我说是你说的吧!那么其他两个基本原则呢?”
“可能都是类似情况下说的,她爱随便扯个人出来,拷问我跟人家有没有关系—”
“于是你就把人家贬低一通?”
“也不算什么贬低,只是说我的感受而已—”
陈霭忍不住笑起来:“我就猜到是你被老婆问慌了,急于洗刷自己,就狠狠贬低别人—”
“但我没有这样—说过你—”
她没接茬,而是转回起诉的事:“我还真有点怕起诉会把王兰香搞得坐牢呢,如果她去坐牢,就会丢掉工作,你每月就得付一大笔赡养费,两个孩子没有妈妈照顾,也是很可怜的—”
滕教授感动坏了:“谢谢你这么替我和孩子着想,那我们先不起诉吧—”
但才过了一天,滕教授就改变了态度:“起诉起诉,坚决起诉!”
“怎么了?”
滕教授说:“你是对的,必须起诉她,不然的话,她会更加嚣张。”
原来王兰香把国内的亲戚全发动起来了,轮番给滕教授打电话,威胁他,恐吓他,骂他,不准他跟王兰香离婚。滕教授警告他们,说打电话来骂人恐吓人也是违法行为。作为警告,滕教授把王兰香啐陈霭一口,陈霭报警,C大法律服务处的人说王兰香有可能为啐这一口坐牢等等,告诉了王兰香在国内的亲戚。
陈霭问:“她家里人怎么说我?”
“她们都跟王兰香一样,不懂道理不懂法律,他们说他们不怕,要告随便你告,他们奉陪,看你能不能把王兰香告倒,叫你别偷鸡不成蚀把米,告得把自己遣送回中国去了,只要你回了中国,他们不会放过你—”
陈霭气昏了:“他们也太嚣张了吧?我本来还不忍心告她,结果她—还这么嚣张?看来还非告她不可,不然的话,我回到中国都不得安宁。”
陈霭当即就把警察给的那份表格填了,按表上的地址寄了出去。
过了几天,她收到法院寄来的一份通知,请她某年某月某日出席一个courthearing(法院的听证会),还说同样的通知也递送给被告王兰香了。
滕教授怕王兰香会狗急跳墙,每天都尽力陪着陈霭,也让小屈跟得更紧一点。
但王兰香似乎学聪明了,没找陈霭闹,而是花大价钱请了D市最好的律师来打这场官司,听说首期律师费就要两万美元,每次咨询律师还要再按小时付费。
这使得陈霭很紧张,美国电视里经常有这样的情节:明明有罪,但因为律师狡猾,钻了法律的空子,最后辩护成了没罪。这使她有一个感觉,那就是美国的法律是律师手里的橡皮泥,他们想怎么捏,就怎么捏。一个人有罪没罪,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请得到什么样的律师。
她跑去咨询C大法律服务处的人,把王兰香请了D市最好律师的消息告诉他们。
法律服务处的人说,这个律师要价这么高并不是没来由的,因为他打官司的胜诉率很高,在全国都小有名气。但法律服务处的人叫她不要紧张,说无论被告律师有多能耐,法庭顶多也就是判王兰香无罪,但决不可能判陈霭有罪,因为她没犯法。
但对陈霭来说,如果法庭判王兰香无罪,就等于是判她陈霭告错了,如果真是那样,王兰香一定不会放过她,要么会私下采取报复措施,要么会反诉她诬告。
陈霭恨不得马上就知道法庭判决的结果,但Courthearing安排在几个月之后,搞得她心神不宁,度日如年,仿佛她是被告一般。
最麻烦的是王兰香除了请律师,还请了很多说客来游说陈霭,都是她认识的人,不知道怎么都被王兰香给发掘出来了,一个个登门拜访,软硬兼施,叫她撤诉,仿佛她不撤诉就会被D市华人界唾弃一般。
她横下一条心,无论谁来开导她,她都是那番话对付:“谁触犯法律,谁就应该受到法律的惩罚。”
最后王兰香的律师亲自出面了,不愧为D市最有名的辩护律师,讲话非常有水平,闪烁着智慧的光芒,充满了人道主义魅力,简直有催眠作用。律师首先就恳切地说我的当事人很后悔,她已经认识到不该用这种方式来对待你,她愿意向你赔礼道歉,也请你考虑到她目前的处境,一个正在跟丈夫打离婚官司的女人,两个孩子的妈妈,处境是多么艰难,心情是多么痛苦,等等,等等。
最后律师问:你说说看,要她如何做,你才愿意撤诉?
陈霭早已心软了,想了想说:我觉得你的当事人心理上有毛病,她应该去看心理医生。
律师立即抓住这句话,追问道:如果我的当事人愿意去看心理医生,你是不是就愿意撤诉呢?
陈霭并不想把王兰香整垮,只想让王兰香停止骚扰她,也停止骚扰其他人,既然王兰香现在已经怕了,她也就不想把王兰香整得太惨了。她答应律师,只要王兰香同意去看心理医生,接受心理治疗,她可以撤诉。
Courthearing那天,陈霭叫滕教授别去,免得尴尬,也免得王兰香受刺激。她由小屈陪着去了法庭,看见王兰香把两个孩子也带去了,三个人都穿得十分正规,像是出席学术会议一样,而她只穿着平时的衣服,相形见绌,令她十分后悔。
法庭里很嘈杂,好像很多案子的人都等在那里一样。陈霭看见一帮一帮的人被法官叫到前面去,问一通话,然后就木槌一敲,口中念念有词,搞定了这一帮,再叫下一帮。
轮到她这个案子的时候,她看见王兰香的律师在跟王兰香说什么,而王兰香的脸涨红了,咬着嘴唇,流下泪来。然后法官把王兰香叫上前去,似乎在问话,再然后王兰香就离开了法庭。
陈霭仍然站在那里等候发落,公诉人走过来对她说:你的hearing已经结束了,你不是答应如果被告愿意接受心理治疗,就不起诉吗?她已经答应了去看心理医生,接受心理治疗,所以你们的案子到此了结了。
这让陈霭好不失望!她还准备像电视上看到的那样,坐在原告席上,看双方的律师objection(抗议),overruled(抗议无效)一番,然后jury(陪审团)报告We’vereachedaverdict(我们做出判决了),接着庄严地说出guilty(有罪)的判决词来,最后法庭一片欢呼呢,哪知道就这么不声不响地结束了。
艾米:尘埃腾飞(58)
陈霭没想到会是这样,她以为至少也得开庭审判,双方律师辩来辩去,一直到最后判刑的时候,法官才会问她想如何处置王兰香,那时她就宽宏大量地提出让王兰香去看心理医生,既起到威慑王兰香的作用,又没赶尽杀绝。如果王兰香不肯去看心理医生,那她就要求法官重判王兰香。
却原来跟对方律师谈谈就算撤了诉了?撤了诉就根本不开庭了?法官也不查看一个字据什么的,也不问她,就凭对方律师一句话就认定她愿意撤诉了?那万一对方律师玩花招,她没说的话也给她编个出来,她岂不是吃了闷亏还不知道?
只怪她不懂美国的法律程序,也没向C大法律服务处的人请教这一点,结果让王兰香的律师钻了个空子。她生怕王兰香这次没受到法律惩罚,会继续骚扰她,于是问公诉人能不能下个restrainingorder(禁止令),禁止王兰香靠近她。
但公诉人说那就是另一个case(案子)了,这个案子已经结束了,撤诉之后,就不能再起诉。如果她想法庭对王兰香下restrainingorder,她得重新申请,而且被告至少要有两次以上登门骚扰之类的行为发生,法庭才有可能下禁止令。
她只好怏怏地离开了法庭,回去后跟滕教授把事情经过一讲,滕教授安慰说:“她应该不敢来骚扰你了。以前她是因为不懂法,没想到自己的行为会有这么严重的后果,才会那么瞎胡闹。连我们两人都没想到啐一口有这么严重,她那种不读书不学习的人,就更想不到了。现在她知道这样闹会负什么法律责任,她就不敢再闹了,因为她不是疯子,只是无知,而且她是个财迷,闹一次,花掉两三万,她有几个两三万供她闹?”
陈霭不服气地说:“哼,你没看见她今天在法庭的样子—三个人都故意穿得工工整整的,好像示威一样—-”
滕教授警觉地问:“三个人?除了律师还有谁?”
“我说的三个人不包括律师,是指王兰香和你的两个儿子。”
“什么?她还把儿子带去法庭了?”滕教授气昏了,马上撂下话头,打电话批评王兰香去了。
滕家两夫妻的离婚战也进入了白热化阶段,双方都请了律师,争夺的重点是两个孩子,其他方面,双方没有争议,王兰香想要所有的东西,滕教授愿意给她所有的东西,自己净身出户,就是孩子的抚养权,双方都是志在必得。
王兰香现在很有法律意识了,说如果要不到孩子,她就自杀,法律总没规定不能自杀吧?
最后还是滕教授让步,两个儿子都给了王兰香,滕教授每月付高额抚养费,并同意负担两个儿子上大学的学费,他每周有一天时间可以跟儿子在一起,孩子生病或有活动时,随叫随到,夫妻两人开的车归各自所有,夫妻双方的共同财产全部归王兰香所有,包括房产和所有的存款。
滕教授离婚后的生活,跟他刚从家里搬出来时没什么两样,仍然是住在SouthLake那套租来的公寓房里,仍然是陈霭每天去帮他爷俩做饭。不同的是他现在可以理直气壮地去看孩子了,除了每周一次的见面,王兰香还允许他像以前一样,开车送孩子去学琴学画学中文,但不用他送孩子去教堂,因为王兰香在离婚大战中,得到了很多教友的支持和帮助,也从神那里得到了心灵的安慰,现在王兰香已经皈依上帝,成了上帝的子民,每周都跟孩子一起去教堂做礼拜。
滕教授则皈依了他的事业,成了他事业的子民,扬言要抓紧时间著书立说,把这些年因为夫妻矛盾耗费掉的时间都补回来,还积极筹备在C大建立孔子学院的事,三天两头跑中国,忙得不亦乐乎。
陈霭这边也出现了新事物新气象:赵亮终于把托福和GRE考过了!
所谓“考过”,就是达到了C大研究生院定下的录取分数线,赵亮真是好身手,简直就像是手里拿着尺,比着分数线考的一样,托福跟分数线平齐,GRE比分数线高三分,但按照四舍五入的法则,三分可以忽略不计,所以也是跟分数线平齐。
赵亮马上打电话告诉陈霭这一好消息:“我考过了!你快叫滕教授录取我吧!”
陈霭条件反射一般地跑去找滕教授报告敌情:“赵亮他考过了托福和GRE!”
滕教授问:“你希望我录取他吗?”
“我?你以前不是说过—”
“我知道我以前说过什么,我是问你—的意思—”
“我的意思?你不是答应过他—”
滕教授笑了一下:“你不用老提醒我以前说过什么,答应过什么,我说过的话,我都记得,我答应过的事,我也都记得,都会做到,就怕你不记得我说过什么,答应过什么了。”
陈霭不知道滕教授指的是什么,只傻傻地笑。
她这傻笑很管用,每次一傻笑,就把滕教授笑得没脾气了,只摇着头说:“你呀,你呀—”
滕教授马上去张罗录取赵亮的事,很快就搞好了。赵亮拿到了C大发出的录取通知书,兴奋得不得了,打电话来向陈霭吹嘘:“别人都劝我办探亲出国,说我这把年纪了,记忆力衰退了,考不过托福GRE了。怎么样?还是让我给考过了吧?”
陈霭自己从来没参加过托福和GRE考试,不知道究竟有多水深火热,所以特别佩服那些敢参加考试的人,更佩服那些考过了线的人。想咱赵亮学音乐出身,英语那是相当的不好,现在能考过托福GRE,也确实不简单。她由衷地赞扬说:“你很不简单,要是我去考的话—”
“你就别动那个心思了,你没接触过托福GRE,根本想象不出有多难—”
“那签证的事—”
“我先去签,欣欣先留在国内—”
陈霭一听,脱口反对:“怎么能把她一个人留在国内呢?我这么使劲帮你办留学,不就是为了你能把欣欣带出来吗?”
“原来你是把我当成一个搬运工在看待?”
陈霭暗叫不好,真是昏了头了,怎么说出这种话来了?她连忙声明:“我的意思是—”
还好赵亮没多计较:“如果我带着她去签证,肯定被拒,明显的有移民倾向嘛。还是我先出来,然后再办欣欣,肯定容易多了—”
赵亮接着就讲了几个事例,都是带孩子被拒的,陈霭只好答应暂时把欣欣留在国内:“但是她跟着谁呢?”
“当然是跟着你妈。”
陈霭虽然不放心,但也没别的办法,只好给妈妈打电话,讲妥了这事。
但赵亮运气不好,第一次签证被拒了,理由是有移民倾向。赵亮气急败坏,打电话来发脾气:“真它妈的有病!我有什么移民倾向?我在国内是副教授,知名笛子专家,要钱有钱,要地位有地位,要名声有名声,谁愿意去它那鸟不拉屎的地方移民?”
“他们说没说—为什么认为你有移民倾向?”
“还不都是因为你在美国,而且我又换了专业,还没奖学金—。你帮我问问滕教授,看看他能不能帮我搞到一份奖学金?”、
陈霭只好跑去找滕教授:“赵亮被拒了,说他没奖学金—”
滕教授真是冰雪聪明,她还没说完,他就知道了她的意思,解释说:“奖学金的事,如果搞得到,我会不搞吗?我这个人帮人,都是尽力帮成的,不说别的,就算是图个面子,我也不愿意帮不成让人笑话。但奖学金不是哪个系里能够支配的,都是由研究生院和各个基金会控制的—”
“那你以前帮小杜—弄的那个是—什么?”
“那是TA(teachingassistant,助教),但我们系TA的位置主要是给博士生的,而且要英语口语很好才行,因为TA要上讲台给本科生授课的。我已经试过了,想把赵老师录取为博士生,但他以前不是这个专业的,托福GRE考得又不高,录取为硕士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了――”
“但是小杜也不是博士生啊。”
滕教授有点语塞:“呃――刚好那时――-有一个空缺,就给了她――。赵老师是春季入学,TA的名额在秋季就用光了。不过我现在正在筹办孔子学院,如果能办起来,我手里就会多几个TA的位置,到时候给他一个不成问题―――”
陈霭把滕教授的话转达给赵亮,赵亮仍很生气:“既然他不能帮我搞到奖学金,那他录取我有什么用?录取了也签不到证――”
“他又不是签证官,怎么管得了签证的事呢?”
“我觉得他――这是故意的――”
“他故意什么?”
“如果他不录取我,又怕你――不高兴,录取了又怕我真的来了C大,所以他就来这么一手―――”
“他干嘛要怕你真的来C大?”
“这个只有他自己心里最清楚――。算了,不多说了,你也别把我的话告诉他,我不想得罪他,以后还要靠他帮忙的――”
陈霭觉得滕教授没有赵亮说的这么坏(好?),因为滕教授还专门给她建议:“如果学生签证不好签,可以让你们赵老师先签H4(H1-B的家属签证)过来探亲,以后转不转F1(学生签证)都可以读书。H签证是允许有移民倾向的,很好签—”
但当她把滕教授的这个建议告诉赵亮后,赵亮说:“我说了靠自己的力量办出国的,不然我早就签探亲来美国了,何必还淘神费力考托福GRE?”
“但是你现在签不到学生签证,有什么办法呢?”
“谁说我签不到?我才试了一次,你就知道我签不到了?人家有的签了不知多少次了,最终还是签到了—”
她没再劝,说实话,既然赵亮出国不能把女儿带来,那她也不急着把赵亮签出来,她为赵亮东奔西走求人,不过是出于一种惯性,是在履行做妻子的义务,从感情上讲,赵亮不来更好。她建议说:“那你看这样行不行,我们现在先为欣欣办探亲出国,然后—”
赵亮一口否定:“那不行的,现在就你一个人在国外,签证官都说我有移民倾向,如果再加上女儿在美国,那别说签证官,连我自己都要认为我有移民倾向了—”
接下来的那段日子,没有什么故事发生,值得记叙的事情,就那么寥寥几件。
一件是她拿到了驾照,买了车。滕教授是她的教车师傅,还做了她汽车贷款的co-signer(联合签名(贷款)人),这样可以把贷款利息降低很多。她野心大,一开始就买新车,由于她一直都是坐滕教授的那辆van(面包车),坐成了习惯,觉得开车就得开那样的车,坐得高,看得远,好开,也像个开车的样子。如果开辆小车,那不跟坐在地上一样吗?
于是她买了辆新的HondaOdyssey(本田–奥德赛)。她这人在消费方面很有某些老美的风格,就是不管贷款期限多长,也不管最后得花多少钱买下这车,更不管着其中冤枉花掉多少钱,只要付得出每月还贷款的钱,她就敢买。
车买下后,滕教授花了一千多美元,为她的新车配备了一套音响设备,算是送她的礼物,这使她越发像某些老美了,音乐声震得她自己的心脏都有点受不了,不是声音太大,而是那种共鸣,嗡嗡的,直击人心,仿佛有只毛森森的大手,包了厚厚的毛巾,合着音乐的节奏,在捶她的心脏一样。但坐过她车的人,个个都夸她的音响好,她也就让那手捶去了,捶惯了就没事了。
她的新车没开多久,就出了一次车祸,是她的过错。她人没事,但车头被撞扁了,如果要修的话,得花很多钱,而她买的车保险是只保对方,不保自己的,修车该自己花钱。于是她干脆再买新车,将撞坏的旧车抵给车行。她也不去计算这一撞一抵让她亏了多少钱,仍旧是某些老美的搞法,只要付得出每个月的贷款就行。
这期间值得记叙的另一件事,就是她受了一次伤,让滕教授看见了她的大腿,正面;还让滕教授抱了她一把,横抱。
那次是在滕教授家打牌,有人把他们打牌的玻璃桌子给压垮了,碎玻璃掉下来,刚好扎在她穿裙子的大腿上,鲜血直流。
滕教授当着那些人的面,就抱起她往外跑,但没能抱上车,因为技术性太强了点,是她自己爬上去的。滕教授把她送到医院的急救室,但D市医院的急救室可不像电视剧ER(EmergencyRoom,急救室)那样风风火火,特别是对陈霭这样一看就知道一时半会死不了的伤号,都得按部就班先登记,填表查你的祖宗三代有没有老年痴呆症等,纸质表填完了,再等着工作人员将你填的信息输入电脑,输好了,你再继续等候。
一直等了两个多小时,等得陈霭靠在滕教授肩头快睡着了,才算把自己等进了诊室,一个看上去十分青涩的女子为她清理了创口,缝了几针,缝得歪歪扭扭,高低不平,然后就把她给打发了。
这次受伤,让陈霭的大腿破了相,右膝盖上方留下一个十分纠结的疤痕,还带给她一张即使不算天文数字,至少可以算水文数字的账单。最糟糕的是,C大不负责给博士后买医疗保险,而她自己为了省钱,也没买医疗保险,结果被一块玻璃搞得濒临破产边缘。
滕教授知道后,要为她付这笔医疗费,说她是在他家被他的那张破桌子扎伤的,理应由他来付,但她午餐桌的伙伴们都叫她别付这笔钱:
“你看他们给你缝合成什么样啊!难看死了。就这种技术,还想让你付钱?不告他们就算便宜他们了。”
“你等那么长时间,应该让他们赔偿你的精神损失。”
“不付!跟他们打官司!”
“你把家一搬,看他们账单往哪寄。”
陈霭有点胆小,怕不付帐会惹麻烦,但这笔钱也实在太多了,她流着血在医院等了两个多小时,被缝成这样,到头来还要她付这么大一笔钱,真是让她心不甘。
她打电话到医院申诉了几次,接电话的人态度都很好,总说会处理会处理,但每个月账单照样寄来,提醒她还欠着医院这些钱。
她拖了几个月没付,医院就没人再寄账单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