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72节
艾米:尘埃腾飞(71)
陈霭取下围裙,关了火,扔下做了半截的饭菜就往外走,但还没坐进车里,滕教授已经回来了,车在门前一停,他就跳下车,直奔过来,拉住她的衣服:“到哪去?到哪去?”
她挣脱开,坐进车里:“回家!”
“不做饭了?”
“不做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不想做了。”她坐在驾驶室里,不理他。
他站在地上,望着她,可怜巴巴的样子,望了一会,看见了她手上的创可贴,大惊失色地叫起来:“你把手切了?快让我送你上医院吧!”
她哭笑不得:“切个小口子,上什么医院?难道你忘了上次在医院等几个小时的事了?”
“就算是等,在医院等也放心一些--"
她一下就被感动了,心里暖暖的,自动从车里下来,边往屋里走,边问:“你上哪里去了?”
“去帮李老师搬桌子,她在一个yardsale(住户在自家院子出售旧东西)上看中了一个写字桌,让我用车帮她运回去—”
“我不相信。”
“你不相信可以打电话过去问她,她本来想请赵亮帮她运,但他那车装不下,如果他开的是你这辆还差不多—”
她见他说得合情合理,又见他帮的是李老师,不由得一展笑颜:“我还以为是—龙教授呢—”
“怎么,是龙教授你就要—发脾气,是李教授就不发?”
她呵呵傻笑,坦白说:“李教授那么老了,龙教授年轻漂亮嘛—”
“漂亮什么?黑得像筒木炭—”
她听他这样说,心里很开心,虽然她知道他说的有点过分,因为龙晓庆黑是黑,但绝对不像木炭,而是黑得很均匀,是天生黑,不是晒太阳晒成的油光黑,也不是上了年纪的东鳞西爪黑,再加上脸型五官都很不错,又很注意打扮,涂脂抹粉的水平相当高超,可以算个黑美人。
当然,这些都只能她说说,而他则是越刻薄越好,如果他胆敢像她一样这么实事求是,那她肯定不高兴了。
进了厨房,他建议说:“今天你手切了,不做饭了吧,我们去上餐馆,或者叫个外卖—”
“算了,还是在家吃吧,饭菜都做得半熟了,今天不做,就浪费了。”
“那你的手?”
“我的手没事—”
“你没事,可是我有事啊—”
“你有什么事?”
“切在你手上,痛在我心里嘛—”
她笑起来:“别这么肉麻了!”
“怎么是肉麻呢?是真心话嘛。以后不许这样整我了—”
她被麻得酥酥的,但还没被麻得找不着北,还有残存的理智让她可以边做饭边审问:“听说以前孔子学院只开汉语课,怎么这学期开了—别的课?”
“上学期是刚成立,学生都是刚开始学汉语,当然只能开汉语课,但这学期不同了,学生已经有了一点中文知识,对中国也有了一点了解,可以开点别的课了。”
“但是我听说别的孔子学院都只开汉语课。”
“你听谁说的?即便别的孔子学院都只开汉语课,我们也不能那样做,如果我们这个孔子学院跟别的孔子学院一样开课,那怎么办得出特色来呢?”
这一点她已经被说服了,接着审下一点:“别人都在说这个龙晓庆是你专门搞来的—”
“谁说的?”
“王老师他们说的—”
“王老师?那他就是在瞎说了,你让他扪着良心说说看,我当初为了让他到孔子学院来教课,费了多大的劲,他在对外汉语系一点人脉都没有,几个领导都不喜欢他,我个人花钱替他打通关节,才为他搞到在孔子学院教书一年的机会—”
她想到王老师在家宴上的表现,感觉很心寒,滕教授帮了他那么大的忙,他居然在背后说滕教授的坏话。人啊,人啊!
滕教授又说:“还有那个张老师和李老师,都是我费了很大的力才搞过来的。他们到这里来教汉语,住房不要钱,吃饭不要钱,每个月还有千多美元拿,而国内工资照发,在海外的教学经验,写在履历表上也很光彩,谁不愿意来?B大对外汉语系的人,个个都想来,如果就凭他们几个人在那边的关系,他们一个都来不了—”
“那你为什么偏偏选中他们几个呢?”
“我?主要是看才干,孔子学院刚开张,如果不选几个过硬的人来,第一把火就烧不起来。我最见不得那种任人唯亲的做法,我讲的是任人唯才。”滕教授有点悲哀地说,“我以为这几个人都是埋头做学问,不爱搞是非的人呢,哪知道—”
她连忙替那几个人洗刷:“他们也没搞什么是非,就是觉得有点—不平,他们都是两人住一套房,但是龙—教授就是一人住一套—”
“他们三个人,两女一男,难道叫龙教授去跟王教授一个男人合住一套房?”
“怎么不就在王教授他们那个公寓给龙教授找个地方住呢?“
“王教授他们抱怨了很久了,不愿意在那里住,我正在给他们找地方搬出来—”
陈霭是个明白人,滕教授一解释,她就豁然开朗了,觉得他没做错什么,倒是王教授他们很有点过分,不仅不知道感恩,还尽在背后挑是拨非,哪像大学教授?
她半抱歉半撒娇地说:“我看到你对她那么好—”
“心里不高兴了?”
“嗯。”
他很真诚地说:“快不要不高兴了,陈霭,你要相信我,我只—爱你,我对她一点—兴趣都没有,甚至可以说—我很讨厌她—”
“为什么?”
“我不喜欢她这种—把男人当—工具的女人—”
“她怎么把男人当工具了?”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她留校,调动,都是靠—都可以说是利用姿色—”
“那你怎么还要把她搞到孔子学院来教书呢?”
他语塞了:“我—我—-哪里知道她是—这样的人呢?”
“上次去海边,你不是就说过她—这些事吗?”
“那时她来孔子学院的事都已经批下来了—”
“那时就批下来了,怎么没听你说起过?”
“我没说起吗?我记得告诉过你—”
她也糊涂了,他经常对她谈孔子学院的事,有时她听进去了,有时并没听进去,特别是谈到人事关系时,她总觉得牵扯太多,勾心斗角,跟她又没什么关系,所以她都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可能他的确说过龙晓庆的事,但“龙晓庆”这种很中性化的名字,没给她留下什么印象。
接下来的日子,滕教授没再让她生气,他每天都在家吃晚饭,龙教授要用车,他就叫赵亮或者陈霭载她去。
陈霭开车带龙教授出去shopping(购物)了几次,觉得龙教授并不是很难相处的人,两个女人去逛Mall(购物中心),一路说说笑笑,很有共同语言,尤其在时装首饰化妆品等方面,龙教授非常懂行,且不吝指点陈霭。有龙教授这个活生生的案例在身边,陈霭很容易就被说动了,跟风买了一瓶高级润肤霜,还买了一个手镯。
但最后这两样她都没用,白白给了赵亮这个吝啬鬼一个教训她的机会。
有次路过一家首饰店的时候,陈霭特意去看了看滕教授送她的戒指和项链到底是个什么行情,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都贵得匪夷所思,她情不自禁地惊叹一声:“啊?这么贵?”
龙教授凑过来问:“什么这么贵?”
她指指戒指和项链。
龙教授仔细看了一下:“这都是钻石啊,当然贵。赵亮送你的礼物?”
“哪里啊,他哪有钱给我买这么贵重的东西—”陈霭惭愧得不言语了,心里真替滕教授不值,那么贵重的东西,偏偏送给了她这个不识货的,真是明珠暗投。
两人逛饿了,就到Mall里的foodcourt(美食广场)去吃饭,第一次龙教授抢着付了钱,但第二次陈霭就抢了回来,还特别多买了些食物,才觉得心下安逸了。
陈霭十分enjoy(享受)跟龙教授的友谊,但赵亮却带回来很打击人的消息:“龙晓庆在背后说你坏话。”
“说我坏话?说什么?”
“她说她以后再不请你出车了,出一趟车,她还得请你吃一顿饭,还不如她自己坐公车去shopping—”
这可真把陈霭给气昏了,世界上怎么有这么两面三刀的人?一面跟她“姐姐妹妹”叫得亲甜巴牙,一面在背后说她坏话,况且龙晓庆哪里有请她吃饭?她们两一人请了一顿,她请的那顿还贵些,怎么龙晓庆就红口白牙撒谎呢?
她一生气,就不愿载龙晓庆去任何地方了,后来龙晓庆要出车,她就让赵亮去,而赵亮也便欣然前往,这又让她有点好奇了,是不是赵亮自己想载龙晓庆去shopping,才故意编个故事挑拨离间的?
但这个疑点很快就被澄清了,因为赵亮也没幸免于龙晓庆的抱怨。赵亮气呼呼地告诉陈霭:“他妈的,这个姓龙的女人真难侍候,老子辛辛苦苦载她去shopping,她倒好,在背后把老子贬得一文钱不值—”
“她说什么了?”
“她说我英语口语不好,去了跟没去一样,什么都不会说,什么忙都帮不上—”
陈霭觉得这是个事实,便没吭声。
但赵亮可不认为这是个事实,气急败坏地说:“老子英语再不好,也比她早来美国大半年,怎么都比她这个刚来几天的人英语强!这种女人!我再也不为她出车了!”
龙晓庆把两个车手都得罪了,最后就只剩下滕教授载她shopping了。
陈霭开玩笑地对滕教授说:“我怀疑这就是龙教授的用意—”
“什么用意?”
“她就是要你载她去shopping—”
他一笑了之:“别把我想得那么有魅力,龙教授有那么出色的丈夫,哪里会看得上我?”
“但她丈夫不在这里嘛。”
“丈夫不在这里也轮不到我,人家喜欢的是华伟—”
“真的吗?她怎么认识华伟呢?”
“华伟是孔子学院的董事长,孔子学院每星期的例会都要出席的,她怎么会不认识华伟呢?”
“但华伟不是有—夫人吗?听说以前还是歌舞团的,肯定长得很漂亮—”
他讥讽地一笑:“这些能挡得住龙晓庆吗?”
完全像是怕她不相信似的,没过几天,她就在一家餐馆亲眼看见了龙晓庆和华伟两人,坐在靠角落的一张桌子边,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角落很僻静,陈霭是去上洗手间时看到他俩的,不然肯定不会注意到。
她走过去的时候,只注意到华伟,因为华伟是朝她来的那个方向坐着的,她一下就认出了华伟,而且注意到华伟对面坐的是个女人,但她以为是华伟的夫人,再说也已经走过了,不好意思回头望,就直接去了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之后,她才发现坐在华伟对面的是龙晓庆,她那一个尴尬啊!即便被人撞上她跟滕教授单独在餐馆吃饭,她都不会那么尴尬,因为那是被人看见,而这好像是她主动窥伺一样。她怕不打招呼会引起龙晓庆怀疑,只好打了个招呼。
龙小庆好像很紧张,说了个“是你呀?”,就没下文了。陈霭也赶快溜回自己的座位,但刚过了一会,华伟就找到她桌子边来,此地无银三百两地声明说:“我在跟龙教授商量孔子学院的事—”
陈霭更尴尬了,支吾说:“好的,好的。”
华伟又说:“请你不要误会—”
“好的,好的。”
她当天就把这次餐馆奇遇告诉了滕教授,他笑了笑说:“那好啊,我求之不得—”
“为什么你求之不得?”
他一愣,随即说:“那她就不会打我的主意了嘛—”
“她在打你的主意?”
“没有。你亲眼看见的,她跟华伟—”
陈霭没想到的是,她就这么偶尔撞破了一下机关,而且除了滕教授,她没告诉任何人,结果却得罪了龙晓庆和华伟两人。最让她想不到的是,赵亮成了替罪羊!那两人结成了联合阵线,专门挑赵亮的毛病,搞得赵亮差不多每天回家都发牢骚:
“他妈的,什么玩意啊!还挑我的毛病!姓华的真是有开会的瘾,每个星期都开会,开会就啰嗦,啰嗦又没啰嗦个名堂出来—”
她劝慰说:“管他呢,开会就开会,你不喜欢听他讲话,你坐那里不听就是了—”
“我坐那里不听?我根本就不知道今天有会开—”
“他们没通知你?”
“通知什么?就发了个email,我看都没看见—”
她觉得这是赵亮自己的问题,免不了点拨他一下:“现在单位上联系都是靠email,你得天天查,一天查好几遍才行—”
于是接下去就变成了他们两口子之间的论战,主要争论因不查email造成开会缺席究竟是谁的错。
过几天,赵亮又发牢骚:“不就是几个镜框子没挂吗?姓龙的还跑去向滕非告状,她以为她是谁?干半年就滚蛋的人,还跟我斗!”
她关心地问:“是叫你挂的吗?”
“滕非叫我挂,但我连锤子都没有,怎么挂?”
“你没锤子,可以问人家借一个—”
“我问谁去借?他自己孔子学院没锤子,还怪我没挂镜框子?他还真会下作人呢,他自己怎么不挂,叫我挂?”
她恨铁不成钢,开导说:“他是孔子学院院长,你是他手下的GA,干的就是给人打下手的活,他叫你挂,那是你份内的工作,你怎么能叫他挂呢?”
“什么孔子学院院长!大家都是副教授,谁也不比谁低一等,凭什么他要使唤我?”
她讲了半天道理讲不通,也懒得讲了,只恐吓说:“你把这些人都得罪了,当心下学期没GA你干了—”
艾米:尘埃腾飞(72)
陈霭把赵亮做了替罪羊的事跟滕教授提了一下,他有点为难地说:“赵亮自己也的确有些地方—做得不尽人意—我很担心—”
“怎么啦?”
“说来话长。华伟有个熟人,叫舒琳,以前在国内是学英语的,后来在大街上认识了一个到中国旅游的美国人,就跟人家搞熟了,嫁给了那人,来到了美国,生了两个孩子。但舒琳的丈夫—很小气,钱管得很紧,自己开一辆几千块的二手车,给老婆买了辆五百块的二手车,所以舒琳想自己找个工作,经济上可以独立一点,但她以前是学英语的,而且是个三流学校毕业的,在这里几乎找不到工作—”
“华伟想把舒琳搞到孔子学院来?”
“嗯,他一直在提这个事,但我一直没答应,想把这个位置留给赵亮—”
“舒琳想做GA(GraduateAssistant,助教,助研)?但她连C大的学生都不是,怎么可以做GA呢?”
“她不能做GA,但孔子学院也不一定非得雇GA不可,可以雇正式职工,我现在雇赵亮这个GA,是因为他还没毕业,还不能给他permanent(永久性,长期性)职位。但我为他设计的,就是毕业之后给他一个permanent职位,让他在孔子学院长期干下去。华伟也看中了这个职位,想给舒琳—”
她急了:“那不是要把赵亮挤走了吗?”
“所以我一直没答应,舒琳没有北美的学历,而赵亮有,当然应该雇赵亮,但华伟说赵亮现在也没有北美的学位,谁知道以后有没有,还说赵亮工作能力不强,态度也不好。你要跟赵亮谈谈,让他尽量把工作做好,不要让人家有空子可钻,不然我在院里很难做—”
陈霭当天就跟赵亮好好谈了一下,把这些弯弯拐拐的人际关系和利害关系都如实告诉了他。
赵亮也很紧张:“啊?华伟想把我挤走?没那么容易!我可以到学校去告他营私舞弊—”
她急忙制止:“你告他干什么?你又没证据,别搞到最后他还告滕教授营私舞弊呢。你自己把工作做好点,别让人家有空子可钻。”
经过这次谈话,赵亮有了很大改变,比以前老实多了,但赵亮也只能在态度上有转变,水平上仍然没什么提高,很多事情都要她帮忙才行。联系个事,要她帮忙出面用英语交涉,不然就都搞错了;做个slides(幻灯片),要她亲自动手,不然就做得一塌糊涂;而功课上的事,仍然是她代劳,把她累个半死,她真不明白他在国内是怎么把硕士博士给读出来的。
现在搞得她更像是孔子学院的GA一样,赵亮的事基本都是她在代劳。滕教授几次对她说:“还不如你到我们孔子学院来工作,我可以把那个permanent的职位给你—”
有天赵亮又接到任务,要把孔子学院中国文化活动中心的墙报更新一下,赵亮自然又来给陈霭下达任务,给了她一些资料,交待说:“你用电脑做,做漂亮点,我刚被任命为文化活动中心的负责人,要搞个开门红—”
陈霭事先就从滕教授那里得知了这一任命,知道只是一个空头衔,万人之下,零人之上,就是管理一下文化活动中心那间活动室而已,但赵亮很当回事,好像被提拔为副省长一样,从早到晚守在那间活动室里,让她哭笑不得。
她也不好点穿,只接过资料看起来,一眼看见资料里面有张报纸,是D市日报,上面有一幅很大的图片,是龙晓庆和滕教授两人,龙晓庆貌似在讲课,滕教授站在不远处,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仔细读了一下图片介绍,原来是B大财经学院龙副教授在给C大商学院的学生介绍中国财经,而C大副教授滕非充当翻译。
她心里掠过一丝不快,这个龙晓庆,英语口语不好,作报告都得带翻译,她是怎么混到美国来的呢?混来了不说,好像还混得挺风光的,居然专门给C大商学院的学生作报告,还上了D市日报,这下龙晓庆又有得吹了。
她问:“这不是龙晓庆吗?怎么她现在混得这么—红火?”
赵亮鄙夷地说:“这种女人嘛,还不是靠一路睡上去?”
“她—跟谁睡?”
“我怎么知道?肯定是谁对她有用,她就跟谁睡—”
“作报告的事,肯定是滕教授安排的,难道她跟滕教授—”
“滕教授怎么啦?难道他那里有刺睡不得?”
“你的意思是—”
“我们孔子学院的人都觉得他们之间不正常—”
“怎么不正常?”
“还不是那些鬼鬼祟祟的东西啰—”
她正想问具体是些什么鬼鬼祟祟的东西,就看见图片上的龙晓庆戴着一条很眼熟的项链。报纸图片是黑白的,看不出颜色,但式样肯定是跟滕教授送她的那条一样。她心里一阵狐疑,决定亲眼看看龙晓庆戴的项链究竟是什么样的。
她抽了个时间,跑到孔子学院的办公室去,装作是去找赵亮的。赵亮当然不在那里,正在上课,但孔子学院其他几个老师都在那里,正在聊天,见她来了,都热情地跟她打招呼。
龙晓庆也在办公室,坐得远远的,好像跟其他老师格格不入。陈霭跟几位老师打过招呼,特意走到龙晓庆跟前,恭喜她:“我看到你的照片上D市日报了,恭喜啊!”
龙晓庆淡淡地说:“你才看到?登出来好几天了—”
她注意看了一下,龙晓庆的脖子上戴着一条跟滕教授送她的那条一摸一样的项链。她一下就懵了,也不敢打听龙晓庆在哪里买的项链,就匆匆逃跑了。
一出孔子学院办公室的门,她就给滕教授打电话,她不好说自己专门实地考察过了,只转弯抹角地说:“我今天看到你跟龙晓庆的照片了—”
他那边一惊:“什么照片?”
“就是你跟她的—合影—”
“合影?什么合影?”
“你还不知道是什么合影?”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就是你们一起作报告的那张,登在D市日报上—”
他似乎长嘘一口气:“哦,你说那张?那叫什么合影?”
“那不是合影吗?两个人在一起—”
“那是在—讲座—”
“讲座?谁讲座?你讲座还是她讲座?”
“她讲座,我在给她做翻译。”
她追问道:“她讲座还需要人翻译?那她的英语不是—挺糟糕的?”
他支吾说:“不—怎么好—”
“她英语不好,你怎么要把她搞来孔子学院教财经呢?那她怎么上课?难道每节课都要你给她翻译?”
“也不是每节课—她那天是在给商学院的学生讲座,内容比较—深一点,平时给孔子学院的人讲课,只是介绍一下中国的财经制度—一般不用翻译—”
“我听说B大财经学院比她英语好的人多得很,怎么—”
他好像有点被问烦了:“你想说什么?可不可以直爽点说?”
她也烦了:“你要我直爽点说?OK,我想说的是,既然她英语这么糟糕,为什么你要把她搞到孔子学院来?”
他见她烦了,似乎害怕了,解释说:“我—你别生气—我主要是—你知道的—我—给EMBA的人讲课—她丈夫—是B大EMBA项目的负责人—我给其他学校EMBA讲课—都是她丈夫—牵的线—”
她听他这样说,而且说得那么尴尬,就原谅了他这一点,也许他只是想赚点钱。她放过他这一点,转而说:“我看见她戴着一条项链,跟—你送我的—那条一摸一样—”
“是吗?我没注意—”
她见他这么坦然,就不好意思审问了,只试探地说:“你送我的那条—还—在不在?”
“怎么会不在呢?”
她放心了,没再多问。下午在他家做饭的时候,他主动把项链和戒指都拿出来:“现在你屋子大了,应该有地方保存了,你拿着吧—”
她推脱说:“还是放你这里吧,我放家里不方便,上锁不上锁都不好,上锁赵亮会起疑心,不上锁他随时可以看到—”她不好意思地说,“我主要是看见龙晓庆戴的那条跟这条一模一样—她说这种项链很贵,那她哪里有钱买?”
“你就以为是我送的?”
她更不好意思了:“对不起,我有点疑神疑鬼的—”
他很温柔地看着她:“疑神疑鬼不怕,只要你随时告诉我,我都会向你解释清楚的,就是别闷在心里—”
她很感谢他不计较她的这些小心眼。
从那之后,她觉得他对她越来越好了,不仅总是回家吃饭,她做饭的时候,他也越来越多地陪在厨房里,看她的眼神又温柔又忧伤,有几次都让她产生了幻觉,以为他站在她背后流泪。她想投到他怀抱里去,跟他一起燃烧,但她还是想等他主动,不能让他看轻她。
有天晚上,她在滕家吃完饭,照例开车把一家人载回家,然后就替赵亮写作业。写到九点多钟,突然听到手机响,她以为是滕教授打来的,连忙拿起来接听,结果是爷爷:“陈大夫,我病了,又吐又拉,你有没有什么药—”
“滕教授不在家吗?”
“不在。”
“他电话打不通吗?”
“打不通。”
她慌忙找了些治肠炎的药,开车到滕家,看了看爷爷的情况,让爷爷吃了点药,躺床上休息,她留在那里观察。
毕竟爷爷是男的,而她是女的,拉肚子这种事,侍候起来不是那么方便。她想给滕教授打个电话,让他赶快回来,但发现他关了机。她不敢离开,怕爷爷药物过敏,或者病情加重,只好一直呆在滕家,想等滕教授回来再交班。
但他一等不回来,两等不回来,手机也打不通,她担心他出了什么事,急得到处打电话,他办公室,孔子学院,学校图书馆,她都打遍了,也没找到他。
一直等到晚上十一点了,他还没回来,她起了疑心,跑去问爷爷:“滕教授每晚都回来吗?”
爷爷糊里糊涂的:“我不知道呀,我每天睡得早,不知道他回来没有—”
“那他每天早上是不是从家里出去的呢?”
爷爷还是糊里糊涂的:“我不知道呀,是从家里出去的吧?”
“他吃过晚饭是不是经常出去?”
“我不知道啊,他出去也不会来跟我请假—”
她想横了,决定今晚就在这里等下去,看他到底什么时候回来,看他回来又有什么说法。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么追根求源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她必须搞清楚,否则她就—睡不瞑目。
她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爷爷病了,滕教授不在家,她不好离开,得守在那里,然后就在滕家等起来。等到了凌晨一点,滕教授还没回来,她知道今天是等不回来的了,不禁委屈得哭起来,深刻体会了一把王兰香当年的苦楚,也深刻体会了一把那些夜夜等郎归的大奶们的苦楚。倒不是说把郎等回来了,就可以享受鱼水之欢,也不是说身边没个人,就会活不下去,而是那种被忽略被抛弃的滋味,实在难受。
他夜晚不回家,就说明他不在乎你,不想跟你在一起,而是跟别的女人在一起。只要他在家,哪怕他是住在另一间房里,你至少知道他没跟别的女人在一起,这就是为什么滕教授一离家出走,王兰香就要把自己关进房间,不吃不喝的原因,因为只有寻死觅活,才能把离家出走的丈夫吓回来。
她心里难受得像猫爪子在刨一样,一道一道,全都是血痕。她断定他是在龙晓庆那里,不会在别处。D市就这么大,他平时接触什么人,她都知道,除了龙晓庆,他跟别的女人都没什么接触。
他这段时间,肯定经常往龙晓庆那里跑,只不过她自己每晚吃完饭就回家了,夜晚从来不在这边,所以不知道他晚上去了哪里。
还有孔子学院那些老师,因为没有车,也不可能追踪到龙晓庆那里去,但那些人的直觉没错,老早就猜出了真相,只有她一个人蒙在鼓里。
她知道,如果她明天问他,他肯定能找出一个天衣无缝的理由来搪塞她,而她肯定会被她搪塞过去,以前每次不都是这样的吗?
她决定开车到龙晓庆那里去找他,她不会跟他闹,也不会跟龙晓庆闹,她只是要弄个水落石出,不能由着他欺骗她,更不能由着自己欺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