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微凉 月月年年,文字如歌(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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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过一个故事。说在古代的时候,没有电话没有网络,人与人之间都要靠喊的。如果在深山,一个人的声音从这边到那边要经过一个漫长的距离。若是我在这边喊,"安小培,你吃午饭了吗?"也许你在吃晚饭的时候才听到我对你说,"你吃午饭了吗?"
我把这个故事讲给安小培的时候,没想到若干年后,新海诚会推出一部动漫叫做《星之声》。而当时,他只是笑笑,"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山这边的你又怎么会认识山那边的人呢?"
我无语。
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我在书上看到这个故事的时候第一个念头是,"好可惜,他们永远也无法准确地收到对方的回应。"我把这个故事讲给江北北的时候,他的反应和我一样,两条眉毛紧紧扭在一起,形成深重的"川"字,"真惨,这就是所谓的'错过'吧。"
我看着他,说,"你怎么会这么想呢?"我仔细地在他脸上看了看,说,"你不该这么想的"
他奇怪地问,"为什么?"
我想想说,"因为你是冷酷的!你不懂得感情!"
他也很认真地想了想,说,"你知道的吧出入学校可以有很多种方法。一,等到可以回家的时候大大方方从正门走出去;二,去教导处请假交给门卫然后获得批示走出去;三,乘门卫打瞌睡或者聊天猫着腰偷偷溜出去;四,从施工地的墙上翻出去像是我们上次那样!"
我疑惑地看着他,不知道他想表达什么。
他继续说,"我的意思是,我和你也许都一样,只不过你是大大方方出去的那种,而我,是从墙上翻出去的那种!"
"那安小培呢?"
"他?他是门卫。和我们俩不一样!"
"什么乱七八糟的!"我嗤之以鼻,"谁要和你是一样的?"
后来,等我再看到新海诚的动漫的时候,我忽然明白了江北北的意思。看起来那么粗糙的一个人,其实竟然那么睿智。他从一开始就看明白了一切。
安小培与我和江北北,甚至林晧雪,都不是一样的人,就好像他自己说的,"山这边的人,怎么会认识山那边的人呢?"
也许,正因为这样的"不应该",才会发生那次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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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我和江北北又偷偷溜出去喝酒。安小培没有去,不知道为什么,江北北问我叫不叫他的时候,我的第一直觉喊出来,NO!
江北北大概觉得挺奇怪,看了看我,很缓慢地点点头,说,好的。
那片施工地早已经建好,盖成一栋新的宿舍楼。我对江北北说,"你爸爸真厉害,居然能把学校打理得这么好"
他撇撇嘴,"我宁愿他是个普通人,上班下班一日三餐。不用在我三岁的时候丢下我去国外,然后再在十四年后像什么似的把我圈养在这里。"
"行了,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有多少人羡慕你呢。"
"你也一样!我们彼此彼此!"他看我一眼,说,"敢从这里翻过去吗?"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人多高的墙。我摇摇头,"危险"
他笑,"天不怕地不怕的辛蓝,居然也知道害怕的了真稀奇!"
我说,"没什么稀奇的。动不动就发脾气乱骂人的江北北,不也会笑着说话了吗?这就是时间的力量!"
"是吗?"他疑惑地说。
是的。我看着他的脸,已经有了青涩的胡须茬,应该用上了大男孩才用的剃须刀吧。一年前那个在图书馆对我挥着拳头的男孩,已经比我高出许多。我笑,"江北北,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好啊。"他说,好奇地看着我。
"其实,我们第一次见面不是在图书馆。"
"哦?"他问,"那在哪里?"
"在我第一天入校的时候,不过,你没有看见我,我也没有看见你。你从我身边跑过去,像是一阵风,踢跑了我的包,我只听见别人喊你的名字'江北北'。那时候,我觉得你真讨厌!"
"呵呵,还有这样一段渊源啊,怪不得你见我就不顺眼!"
"还有一个秘密,你要不要听?"
"好啊"他笑嘻嘻地说。
"我喜欢安小培,大概也是从那一天开始你踢飞了我的包,后面的人也跟着你踢,只有安小培,跑过去又折回来,把包递在我手里。我当时就在想,这个男孩真温柔"
江北北沉默了。我看见他喉头上下滚动着,像是有什么话要说。可是,最终还是缄默着,抱起我,翻过那道高墙。
那天晚上,我和江北北都喝多了。我们唱了许多的歌,校园的、流行的、港台的、大陆的、好听的,难听的。烧烤店的老板换了人,温暖的橘色小灯泡也换成白色的节能灯。我们的脸在灯光下,惨白惨白。像是苍白而无望的爱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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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我和江北北还有安小培忽然间就生分了,这中间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可是,就好像伊甸园里的亚当和夏娃,在偷食智慧果的一瞬间,就懂得了羞涩。不同的是,我们的智慧果,叫作时间。
当他们升入高三的时候,我进入了高二,彼此的学业一夜之间忽然都加重了。
只是有时候在校园里,看见他俩迎面向我走来,心会剧烈地跳起来。
安小培还是很温柔的样子,伸出手摸摸我的头,说,"最近还好吗?"
我点点头,"快被折腾死了!"
江北北就笑起来,"知道我高二为什么嚷嚷着要退学吗?就是受不了了!"
我撇嘴,"得了,谁不知道你是受不了老爸的管教才不肯面对现实的,还好意思说是受不了学业真恶心!"
他哈哈大笑,"那你现在知道面对现实了吗?"
我说,"是的。我已经把爸爸和新妈妈的结婚照放在宿舍里了。虽然,我觉得她远远比不上我妈妈好看。可是,为了让爸爸高兴,还是拿了一张。"
江北北说,"那就好。行,改天再聊,我们先走了。"
我就挥挥手说,"再见。再见。"
安小培像是个局外人,仓促地点点头就离开了。
我看着他俩的背影,忽然觉得,时间真可怕。不知不觉,竟把一切都颠倒了。我想起那天晚上,我们三个人在校外喝酒,安小培一直陪我说话陪我笑,江北北一直埋头喝酒,一肚子心事。可是,今天,他们两个人像是对调了,一直是江北北在说在笑,而安小培在沉默。
有一瞬间,我竟不知道自己曾喜欢过的那个男孩究竟是谁。
是安小培,还是江北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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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以后,安小培和江北北参加了高考。我守在校园门口整整三天,在人潮汹涌的考生里,居然谁也没有看到。我甚至疑心,他俩不会是商量好了一起弃考吧。直到放榜,我在名单上看到他俩的名字,心才安定下来。
不错的成绩。看来高三后很少见到他们也是有原因的。我觉得挺欣慰,挺开心,可是心里,又很平静。
几个星期后,我接到一通电话。是江北北,他说临走前大家聚一聚,就算是最后的告别。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说,辛蓝你等会,有人和你说话。
我捏着电话听筒的手,忽然就出了汗。
安小培的声音在那端响起。他说,最近好吗?
我说,挺好的。恭喜你啊。
他就说,谢谢。
之后便是常常的停顿和空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居然变得无话可说。
我握着电话有一刻好想哭。我知道,有什么一去不复返了。可能是青春,可能是17岁,永远不会再回来的17岁。
我挂了电话。忽然想起来,他们没有说时间和地点,只是说,临走前聚一聚,算是最好的告别。
那天,我在地板上坐了一下午,爸爸走过来说,"你发什么呆,小心着凉。"
过了一会,新妈妈取来一张毛毯,搭在我的腿上,用一种什么都懂的眼神看着我说,"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再来。"
我喜欢这句话。
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再来。
好像我们的生活就是一个圆圈,从起点出发,又回到起点。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但是,什么都已经改变。包括我自己。
那天,电话再没有响起。
暮色四合的时候,我看着窗外,忽然想起江北北曾经讲过的那个故事。
我在山的那一边,对你说,"我爱你"
我对你说,"我爱你!"
而你在山的那一边,什么都不知道。
你也许在忙着吃饭、忙着睡觉、忙着说话、忙着喜欢别人等到我的爱传递过来的时候,说爱你的那个人,也许早就忘记他之前喊过什么。
就像你,在我翻过那面高墙时,在我身后说,"如果当时是我替你捡回你的包包,你会不会先爱我?"
我回头看你,"如果你早一点对林晧雪说这句话,她也许在临死前喊的,就会是你的名字。"
"你怎么会知道?"
"其实我不知道。我只是按照我的想法去猜测。因为,如果我爱一个人,就不会在她最危难的时候,还有时间去帮一个陌生的女孩捡包。我想,我一定会像你,第一个冲出去吧"
忽然发现,其实,自始至终在黑暗里注视我的那双眼睛,是你的。
可是,一旦黎明来临,你就闭上眼睛。
我们都是胆小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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