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1)

第五章(1)

在张鸿建初来特区的十几天内,小雨和张鸿建仿佛渴坏了似地,两人只要一进入那间小屋,只要把门关上就急不可耐地坐在了小床上,以后的发展就仿佛经过一架精确的电脑编排了程序似地,拥抱接吻抚摸脱衣做爱……所不同的是假如燕子或丽莎不在他们就非常尽情地做,使小床的床板在他们身下发出一阵阵痛苦的呻吟。假如燕子她们在,他们仍然忍不住要做爱,但这种做爱却是那种静悄悄的,他们尽可能地减小动作的幅度,在几乎接近鸦雀无声的状态中依然很激情充沛地达到高潮。

后来的几天,丽莎搬走了。燕子和小雨帮丽莎把几个装着衣服的袋子拎下了楼,丽莎坐进了一架白色的保时捷,丽莎在车里向她们招了招手。燕子说,丽莎常来啊。丽莎摇下车窗玻璃说,燕子、小雨我一定会来看你们的,你们不要忘了我。丽莎说着车子已起动了,也就一瞬间保时捷就驶过了这个街口,燕子和小雨修长苗条的身影迅速地在丽莎的视野里消失了。

潘起明一边开车一边用右手抚摸着坐在前座丽莎的肩说,丽莎那个叫燕子的易小姐你以后少和她来往吧,那女孩风尘味太重,一看就是那种和无数个男人上过床的那种女人。那个麦小姐倒不错,斯斯文文的,一看就是公司正经的白领小姐,你和她走动走动倒无所谓。听潘起明这样说,丽莎眼泪顿时就要掉下来。丽莎黯然地说,潘生你是不是认为化钱包了我以后就连我的自由也被你包起了?!你说燕子风尘味太重,说到底我这样情愿被你用金钱包起的女孩也不一样是同属风尘女子的范畴,我又会比燕子好到哪里呢?说着一阵悲哀在丽莎心里涌起,丽莎难过的几乎说不出话来。潘起明见状连忙用右手抚摸丽莎。他说丽莎你要理解我的心情,我是真心希望你好。我当然没有办法娶你,但我真是把你当我的女朋友看。说起来街面大把靓女,我要愿意日日换新都可以,但我认真想成日这样也实在有些贱格,我已这样在外面滚了三年了,玩过无数的女人。说起来有些女人确实不错,够性感够温柔但我就是没有喜欢她们,我除了和她们能在床上遭遇外,下了床连一分钟也不想多看她们。直到遇到你,说实话丽莎你给我一种感觉,这感觉对于我来说很陌生又很不同一般,所以我便想对自己的生活有所改变,丽莎我的心意你能明白吗。听潘起明如此说,丽莎顿时黯然不语了……

白色的保时捷迅速地掠过街面,驶进了绿草茵茵、拥有湖光山色的翡翠山庄。

丽莎走了,房东肥婆唐姐一时还没有召到新房客,所以丽莎住过的小房就日日锁在那里,这紧锁的门每日里带着一种微妙的气息吹拂着燕子、小雨包括张鸿建。当张鸿建在小雨十多天和他断断续续东一点西一点的话题中终于弄明白那个漂亮的丽莎是被本地的一个老板以每月五万元人民币的价格包起来了时,他真正是惊讶了,不过这个标准的情人、一点也不含糊的诗人惊讶的不是一个女孩竟然肯为了钱让一个男人包起,而是惊讶金钱之数量大。他在小雨面前一次次叹息,啊,五万元、五万元……他叹息的次数是如此多,以至连脉脉含情万般温柔的小雨也不耐烦起来,小雨说,你这是怎么了,不就是五万元钱吗,你怎么好似祥林嫂一般重复了一遍又一遍。

小雨这样说过之后,张鸿建从此停止了惊讶。在起先的十多天里,他白天是日日出去找工作,晚上是夜夜回来和小雨做爱。找工作是日日碰壁,做爱也是激情日日减低,十多天后他和小雨都发现他们已和真正的老夫老妻一样,经过白天的劳累,往往是一挨枕头双方就很快进入深深的睡眠,抚摸的程序省略了,接吻的程序也省略了……就算做爱也比过去来的直截了当,往往是张鸿建在夜里把小雨的身子搬过来,在小雨连上衣都还没有脱下时,这里张鸿建就进入了,大约三五分钟小雨的情绪还在酝酿调动之中,那里张鸿建就已匆匆完了事,这时小雨通常是将自己的身子蜷缩在床角,任泪水涌流。有时张鸿建的手触到了小雨脸上的泪水,会低声说一句,小雨对不起。说完张鸿建在幽深的夜中长长地叹气,然后伸手抚摸着小雨的颈肩,小雨飘散的长发在张鸿建的手中散发着水一般的凉气,小雨一言不发地依偎在张鸿建的怀里,好一阵她都睡不着。四周夜色浓重得仿佛已有了一种物质的属性,暗黑暗黑地一层层缓缓流动、一层层地撞击挤压,身边张鸿建已入睡,而小雨却感觉自己被绒布一般的夜色紧紧包裹着,以往岁月五颜六色的花朵在小雨心中,在紧紧包裹着的夜色里灿烂地开放着,它们在一瞬间的开放之后又迅速地凋谢了,所有的花瓣聚拢在一起颜色暗淡地任想象中的风吹来扫去……

这一阵,正是特区的阴霉天气,空气中水分子超负荷的饱和,客厅的墙上有几处竟然发了霉,孤独而又百无聊赖的张鸿建长时间地盯着这些发霉的斑点对小雨忧悒地说,小雨我现在的状态就好似这墙上暗绿的斑块,你一定想不到今天我去一家报社找工作他们要我做什么,他们竟然问我这个诗人、这个内地省报副刊部主任愿不愿意在他们报社做校对……说完张鸿建一语不发只管盯着墙研究那些斑点。见张鸿建如此灰心如此受打击的样子,小雨难过的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她走到张鸿建的身旁,伸手从背后将他的腰揽住,头伏在他肩上说,哦,建,你不要难过,也不要着急,特区和内地不同,你不妨先做一阵校对,等大家了解你了,了解你的才华了,你就会有一个合适的位置了。

笑话,张鸿建大嚷,我这把年纪,这种资历怎么能去做校对,说着他还很粗暴地将小雨环在他腰间的手狠狠地拉下。

小雨白皙的手腕上顿时留下了一道红痕。这是来自张鸿建的首个粗暴,小雨惊住了,眼泪随之夺眶而出。张鸿建缓缓转过身子对小雨说,小雨请原谅我,这种天气毁坏了我的情绪,这种天气使我产生了一种全身发霉的感觉,我的大脑里现在满是一些大块大块暗绿的色彩,一行诗也寻不见了,每当我一个人在这套房子里时,我便像困兽一般沿着四壁走,在意识深处我的双手无奈地晃动着一根根想象的铁栏栅,小雨我好像失落了自己,在这弥漫着潮湿空气的特区我寻不回自己了。小雨再次用手环住了张鸿建。小雨说,鸿建你哪里迷失了自己,你只要把你诗人、主任的框框放下,你就能在特区重新开始你的生活,你把这些框框放下并不意识着你就不是诗人了,因为诗人并不是说是就是的,也不是说不是就不是的,你照样可以写诗,用你新的诗作让特区承认你是诗人不是更好吗。

张鸿建对小雨的这番话不置可否,他黯然地低下头,脚步拖沓地由客厅向小房间走去。

小雨站在客厅看着张鸿建有气无力一步大一步小的身姿,心情也忧悒起来,放眼窗外不知何时竟然下起了小雨,傍晚的天空在小雨眼里仿佛一块用浓厚米汤浆过的灰绸,凝立不动地笼罩着苍穹,小雨的内心感到一种压抑,一种无可奈何,窗外一树的繁花在小雨的这种心情下顿时失却了所有的色彩,绿叶和花朵在雨中仿佛知心好友一般默默地演绎出了小雨的心境。

张鸿建坐在小床上,小雨紧紧地挨着他坐下。

张鸿建用他黑黑忧郁的眼睛看着小雨,小雨也看着张鸿建。他们轻轻地拥抱在一起,小雨将她湿润的唇压在张鸿建唇上,他们就这样很温情地拥吻着。过了一会儿,张鸿建说,小雨这几天我特别想我的女儿,说着张鸿建闭上了眼睛,面部流露出很痛苦很复杂的表情,他的嘴角紧紧地闭着,脸颊明显地有些陷下去。小雨的心一颤,她突然发现就这么几天,张鸿建竟消瘦了这么多,她也突然感觉到她永远不能全部走进张鸿建的内心,她悲哀地感觉到,当张鸿建把离婚作为礼物作为对她痴情的报答携来特区时,他们的爱情他们的激情他们深深的思恋也许就要在这里淡淡地化去,这预感随着黄昏的逐渐退去随着夜色的缓慢降临充溢着小雨的身心,小雨禁不住扑在张鸿建的怀里,任泪水流得满面都是。

张鸿建站起来,把灯拉亮了。小雨的泪脸在灯光下给了张鸿建一个无比深刻无比复杂的印象,在灯光拉亮的那一刻深深的自谴仿佛闪电一般把张鸿建身心照了个通体透亮,张鸿建把含泪的小雨紧紧地搂在怀中,他无比爱怜无比心酸地说,雨,小雨……小雨仰起她的头,黑黑的眸子洋溢着无限的柔情盯视着张鸿建,在小雨的目光注视下,张鸿建忧悒的面容亦充满深倩。他轻轻地用双手抚摸着小雨长而黑的秀发,一边抚摸小雨的长发一边感受到内心一浪比一浪汹涌而来的自谴,这自谴来自两方面,一方面来自小雨,一方面来自内地那个遗弃的家庭。他原本以为他只要和小雨在一起就可以忍受所有的困难所有的挫折,而现在他的面前并没有什么大的困难也没有什么大的挫折,但他已经就感觉处处不对劲了,每日里他满街地走,希望能找到一份差强人意的工作,希望能给小雨带来一点惊喜,但是每天给他的都是日复一日的失望。每个公司,每家报纸甚至包括企业小报都不约而同地对他表示相似的冷淡,他们在和他的谈话中都给他一种很明确的暗示——他的这种年纪在特区是不是太老了一点。而且他又不会说粤语,叫说粤语的人迁就着和他说普通话是不是让人家太辛苦点了,同时每一次张鸿建应聘时给人家展示的证明自己工作能力的无非是文凭、职称和无数本诗歌获奖证书,这些东西摆在公司和企业经理面前当然是没有什么说服力的,在无数次徒劳而艰辛的奔走之后,每走进一扇新的大门张鸿建都要把自己的自尊胡乱卷着夹在腋下,才能老起一块面皮抬腿进入,张鸿建的热情和豪气已一点一点在这个霉而潮湿的天气中消散了。

作为诗人的张鸿建原以为他和小雨的爱有着无比强大的力量,足可以抵消来自外界的一切挫折。他和小雨只要有属于他们的小屋,只要有方便面有蔬菜水果就能两人相守过一种他们向往了许久的生活,但这样才过了不到一个月,所有的诗意便在他们之间消失了,就好像一朵盛开的花无缘无故地突然就丧失了她的娇润和色彩。孤寂和失落在张鸿建男子汉的心中反复摇曳,每日里看着小雨去上班又看着她下班,张鸿建困兽一般地在小屋里走动着,走动中他发现了墙上一块块暗绿发霉的斑点,张鸿建以无比的兴致和无比的亲切反复盯视着这些斑点,对这些斑点不由有一种认同,内心深处有一个声音对他说,你张鸿建现在的状态不就是这样,你的情绪不就是这样暗绿的色彩,你除了把离婚作为礼物带来了特区,又能给小雨带来什么呢?更何况你这礼物说到底又算是什么礼物呢。张鸿建抚摸着小雨长而柔顺的头发,小雨的头发很真切地在他的手掌留下冰凉而光滑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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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屋顶上的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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