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因果孽报
江飒赶到摩天崖底的时候,那里正因为无人坐镇而乱作一团。早年创教之初的那班兄弟死剩已不多,后来招募的弟子一个个养尊处优惯了,哪里又曾见过这等拼杀的场面?
江飒才到崖底,便有天绝堂副堂主闻讯赶来。才听了一会功夫的汇报,他便再也坐不住了。
原来山脚下一夜之间悄然齐聚近万名武林各门各派的人,此刻正攻上山来。
“山道上布设的机关怎么没挡住他们?”
副堂主抹了把冷汗,心虚道:“也不知怎么搞的,那些机关一个也未发动,等到我们警觉有人入侵,那些人都已经攻到半山腰了。我连忙吹号示警,命人下山拦截,却被击得溃不成军——那帮家伙当真难对付,也不知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反抗起修觉宫来了!”
江飒冷哼,这几年修觉宫位高权重,各大门派慑于淫威不敢不臣服,其实心里又有哪个是真正服气的?原以为他们元气未复,若无人煽动,十年内当可无事。谁曾想才不过三五年光景,竟已发生如此大事!照理如此大规模的行动,事先当有蛛丝马迹显露出来才对,可是半年多来,修觉宫各处被娑婆魔罗搅得焦头烂额不说,最近摩天崖又频频发生命案,修觉宫一干精英可说已被她杀得所剩无几,哪还有旁骛之心去顾及其他。
想到此处,江飒脑中灵光一闪,问道:“可知沈堂主何在?”副堂主愣道:“没……没瞧见。”
“那沈秀心呢?”
“方才还在山腰上瞧见她的……”
江飒大感不安,忙道:“传令下去,命所有人立即退守摩天崖,将崖口的绞盘和长索收起,不论何人若没有宫主与我的手令,一概不许放下吊篮!”他说得又急又快,副堂主隐约感觉事态严重,连忙应了,传令弟子上崖。
上了摩天崖,江飒迟迟未见穆从白出现,心里不免愈加焦急,眼看着众人一一上了崖,将绞盘长索收拢,他才略略定心。
才松口气踏出一步,他突然感觉心口一震,背上伤口又痒又痛,好似中毒症状。他踉踉跄跄的奔回住处,却见紫珠正与一人打得甚为激烈。
江飒这时只觉眼前金星乱撞,隐约觉得那穿黄衣的女子像极了梅靓衣,但一眨眼,又觉不是。他身上剧毒发作,再也支持不住的一跤跌坐在地,连忙排除杂念,凝神运气,暂时逼住毒气上升。
但听有个清脆的声音叱了声,紫珠一声惨叫,腿上中了一剑,被黄衣女子一脚踢飞,朝着江飒直撞了过来。江飒无法闪避,只得伸手接住。抬眼一看,那黄衣女子秀丽脱俗,不是梅靓依是谁?
“你……”他一开口,一口黑血跟着吐出。
紫珠被打得气息奄奄,双手抱住江飒大腿,哭道:“公子……她……咳咳,她毁了修觉宫十重大殿的防御机关,我识破她奸计,她……她便想杀我灭口……”
江飒冷冷的盯住梅靓衣,好一会儿,才问道:“你到底是谁?”他原是怒到了极点,谁知问出这句话时,却是出奇的平淡。
梅靓依手持长剑,阴冷的笑,脸上说不出是激动还是愤怒,神色颇为复杂。过得片刻,她才回答道:“我当然不可能是梅靓依,我只是借她的名头混进修觉宫罢了。”她将冰冷的剑尖抵住他的下颚,问道:“江飒,你可有想过你也会有今天?”
谁料江飒竟认真的答道:“想过。”她闻言一愣,而后仰天大笑起来,双肩剧烈颤抖,紫珠惧怕的看着那锋利的剑刃乱颤,只差分毫便可将江飒喉管割开。
“江飒……江飒……”她喃喃自语,神情无比的抑郁,过得片刻,笑容收敛,眼中居然默默淌下泪来。“你害我全家……你毁我一生哪,江飒!我忍辱负重,受尽折磨,为的就是今天呀!”
江飒无言以对,他一生杀人无数,这个“梅靓依”若是替家人报仇那是一点也不稀奇的事情。但是任凭他如何搜刮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来历。也许,以前他曾见过她,或曾当面杀了她的父母亲人,可是他不记得,一点点也不记得她的长相,她的来历。
杀戮太多,使得他神经都已经麻痹了,完全不会去记忆那些被杀之人的样貌。
她流下悲哀的眼泪,凄楚的望着他,说道:“我记得我曾对你说过,杀人是需要个理由的。我决不食言,现在便给你个理由,让你心服口服的下地狱!”她一字一句的说道,“我是清雅居士卜清琊的女儿卜芷拂,你可认出我来了?”
江飒一震,脑海里隐约浮现出那个模糊的娇小身影,匍匐于地,垂死挣扎,却被他残忍的踩在脚下的少女……
卜芷拂冷笑:“你忘了……或者说你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杀人如麻的你何尝会把我这条性命放在心上?”她大声怒斥,神情异常激动,握剑的双手不住的颤抖,“那个老妖妇,救了我,却折磨了我五年。喜怒无常的她,高兴时打我,不高兴时也打我。如果不是念着要回来找你报仇,我早寻了短见……那,哪是人过得日子啊……”
她正悲伤,紫珠却神情激动的道:“你……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你骗了公子——难为公子那么喜欢你……”卜芷拂一震,俯首望去,江飒正急切的扭头躲闪开她的目光,脸上说不出的狼狈难堪。
卜芷拂虽然知道江飒对待自己的态度有些异样,却显然没想过他会喜欢上自己。一时心里涌起一阵苦涩,感觉分外好笑,就如同听到了一个最好笑的笑话般,情不自禁的大笑起来。
江飒听到她讥笑,心中一痛,如果说先前那种悔恨已使他倍感自责,此刻卜芷拂的冷笑就像把刀,一刀刀的割在他的心上。
便在这时,紫珠突然趁其不备,一头撞向她。卜芷拂哪里会提防她会有这么一手,竟被她撞翻。紫珠猱身抱住她双脚,大叫道:“公子,你快走……”
江飒拾起卜芷拂掉落的长剑支撑地面,勉强挣扎爬起。
卜芷拂怕他逃脱,双脚挣了挣,连捶紫珠数拳,她口吐鲜血,仍是死死抱住不放。江飒拿剑指向卜芷拂心口,喝道:“住手!”
卜芷拂哪里理会,咬紧牙狠狠心,一掌拍中紫珠头顶百会穴,紫珠哼也没哼半句,气绝身亡。
紫珠相伴江飒左右七八年,虽名为主仆,其实他向来视她如同亲妹,这时眼见她横死,哪能不伤心?一时激动,体内真气大乱,他哇地喷出口黑色淤血。卜芷拂趁势一个挺身跃起,抢上前欲夺他手中的兵刃。
江飒想也未想,长剑顺势递出,一剑刺中她胸口。
卜芷拂惊愕的张张嘴,想喊出一句什么,却终是未能如愿,身子一软,倒在紫珠脚旁。
江飒也没想竟会错手刺死了她,一时心口疼痛交加,两眼发黑,说不出的难受。他失魂落魄的拿着剑走出院子,茫然无措。
约莫盏茶工夫后,小院墙外跳进一条窈窕身影,急匆匆的扶起卜芷拂,轻轻拍打她苍白的脸颊,低声唤道:“小师妹!小师妹……醒醒!”卜芷拂其实并未真的气绝,江飒的那一剑固然刺得厉害,幸而他已伤重无力,下手比平时轻了许多。
迷迷糊糊间听到有人喊她,言语那么亲切熟悉,她身子一颤,缓缓睁开双眼。
“阿弥陀佛,你总算醒来了,吓死我啦!”那人破涕而笑,显得很是高兴。
卜芷拂看清她的脸后,愣了愣,哑然道:“沈秀心?”那人竟然是沈秀心。
沈秀心笑道:“你不认得我啦?我可是打从你上山便认出你了!”她嫣然一笑,伸手用袖子在脸上抹了抹,顿时,她的长相起了微妙的变化。原本涂满厚厚脂粉的脸显出清爽怡人,鼻子比先时小了点,两颊的肉也不似原先那么丰厚,明显消瘦了许多。
卜芷拂眼前一亮,激动道:“二……二师姐!真的是你么?二师姐?”沈秀心笑道:“是我!是我!我的小师妹,你没死,太好了!第一眼看到你时,我真的不敢相信!你还活着,老天保佑,师父在天之灵当能瞑目了!”她紧紧的搂了搂她,宽慰不已。
“二师姐,你化名潜伏在修觉宫,可是为伺机刺杀修觉宫宫主,替我爹爹他们报仇?”
沈秀心一边替她包扎伤口,一边说道:“不仅仅如此……唉,说来话长,当年师父放弃天旻轩降于修觉宫,谁料修觉宫不守信用,出尔反尔,将投降之人赶尽杀绝。幸亏师父早有先见之命,事前将我藏于你卧室下的密室内,这才躲过一劫。后来,我依师父之言,拿着空慧大师的信上了少林,哪知少林寺也在劫难逃,被修觉宫洗劫一空。幸得一少侠相助,寺内僧众提前离寺避难,这才没被赶尽杀绝。这少侠便是今日率领武林众豪杰杀上修觉宫的武林盟主舒慕允,是他要我和‘百臂刀王’前辈乔装成一对父女,一同潜伏进修觉宫,暗中疏通情报……幸而近来武林中出了个专与修觉宫作对的娑婆魔罗,搅得修觉宫上下好生不得安宁。舒盟主认为时机已到,召集众人一同讨伐修觉宫!这会儿怕已攻上山来了……舒盟主还说,只可惜无缘结识那位娑婆魔罗前辈,否则这份功劳属她最大!”
卜芷拂心里说不出的滋味,拉着二师姐的手,犹豫的说道:“二师姐……我原不该瞒你,那娑婆魔罗其实是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当年救了我的老婆婆。”她至今仍不清楚臻儿的真实身份与年龄,只知道她的脾气很古怪,动不动就喜欢打骂她出气,与修觉宫有莫大的冤仇。
其实臻儿之所以救她,只是一时兴起——修觉宫要杀的人,她就偏要救,还要教她武功,利用她来对付修觉宫——当年,她便是怀着这般的想法而救下了卜芷拂。想来,也是天意……
沈秀心乍听此言,吃惊的瞪大了眼,欢喜的叫道:“原来你便是娑婆魔罗……那,那郑冬海、郑冬焕兄弟,蓝泉,欧阳镰……他们都是你杀的了?想不到你武功已经练得这般好了!啊……小师妹,我真是替你高兴。”
卜芷拂摇头浅笑道:“也不全是……欧阳镰、地绝堂堂主他们的武功都在我之上,是婆婆下的手。就连江飒……若非婆婆事先将他打伤,我也没可能借与他疗伤之际,趁机在他伤口上下毒。否则……”她瞳孔里渐渐露出怨恨的目光,“此刻我早命丧在他剑下……”说话时,身体微微颤抖,伤口更是牵动的一阵疼痛,冷汗涔涔而下。
沈秀心又惊又喜,惊的是自己印象中的小师妹原是个活泼好动,天真烂漫的小女孩,几时起竟也变得如此犀利狠辣,如此工于心计了?喜的却是江飒身为修觉宫右护法,欧阳镰死后,他的武功便仅次于穆从白。卜芷拂此举已然将江飒除去,对于同盟大军剿灭修觉宫那是大大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