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

夜月

王瓒领着顾昀见过郡守,又把成郡水军兵舟查看过一遍,归来时,已是夜里。

月亮静静挂在空中,江边泊着一只大舫,四角的灯笼光照明亮。王瓒带顾昀登舟,只见舫中摆着一张木榻,中间的方案上,酒盏齐备。

“野中无伎乐,有涛声明月佐酒亦是美事。”王瓒一边在榻上悠然坐下,一边道。看向顾昀:“可愿与我共饮?”

顾昀看他一眼,笑了笑,径自在他对面坐下。

从人端来菜肴,置于方案上。王瓒端起酒尊,将各自酒盏斟满。

“甫辰一路奔波,聊为洗尘。”他端起酒盏向顾昀道,说罢,一饮而尽。

顾昀微笑,亦一口将酒水饮下。

成郡所产酒水向来驰名,淌入喉中,顾昀只觉回味浓醇,身上寒气似一扫而空。他放下酒盏,不禁笑道:“好酒!”

王瓒亦笑:“这般佳酿京中也难饮到。”说着,再将各自盏中斟满。

顾昀深吸口气,望向舫外。只见江上黑黝黝的,远处,巡江的兵舟驶过,火把的光照在风中明灭。

王瓒亦朝那些亮光处望望,眉梢扬起,道:“我到成郡多日,担着督漕之名,却每日在水军奔走,实不像话。如今大司马遣了人来,我亦可安逸了。”

顾昀笑了笑,片刻,道:“若事态果然预期,过不得半月,我等皆可安逸。”说着,忽然想起什么,向他莞尔道:“我离京时,闻得雍南侯已为你择好了亲事,回京后你也当完礼了。”

王瓒一怔。

面上的笑意仍盛,他带着酒意靠向身后的小几,默然望向江上。

顾昀正欲再说话,这时,江面那边传来些嘈杂声。

二人望去,只见一只鸼舟正驶来,待到近前,一名军士上了大舫,向顾昀和王瓒一揖:“禀将军,方才拘住了一人,疑为细作。”

“哦?”顾昀双目清明,与王瓒相视一眼,对军士道:“押过来。”

军士应声,一礼退下。

未几,一个布衣打扮的人被军士带上来。“小人实冤枉!府君明察!”见到顾昀和王瓒,那人操着浓重的土音,伏地大声哀求。

王瓒没有说话,瞥他一眼,手握酒盏,缓缓饮酒。

顾昀看着那人,道:“尔乃何人,不知江中夜间禁行?”

那人一脸戚色,道:“小人陈安。只因家中妇人得孕,喜吃邻县所产鲜梨,小人晨早行舟去邻县买梨,水道难行以致晚归,并非有意犯禁!”

顾昀沉吟,转向押来的军士:“可查看过他舟上?”

军士禀道:“已查看过,只一筐梨。”

顾昀颔首。

这时,陈安忙又道:“守江郡兵伍长黄午乃小人乡邻,可为小人作证。”

顾昀看向王瓒,只见他仍不作声,只闲闲地饮尽盏中的酒,伸手再斟。顾昀对军士吩咐道:“唤黄午来。”

过不得多久,一名伍长随军士前来,与陈安相见,闻知其事,即担保他所言句句属实。

顾昀面色平和,让军士将陈安及其舟楫放归。

众人退下,舫中又剩下二人。

王瓒靠在身后的小几,看着顾昀,桃瓣双目微微眯起。

顾昀瞅他一眼:“有话?”

王瓒唇角微微扬起,悠悠道:“我听曹让说,去年出塞时,你曾在大漠中遇一商旅,见其中有胡人便动了杀念。”

顾昀一怔,片刻,笑了笑。

王瓒看着他:“如今怎这般心慈?”

“既已无嫌疑,自当放了。”顾昀淡淡道,说着,伸伸腰背,在榻上横躺下来。江上的寒风吹来,与慢慢涌起的酒气相遇,只觉身上一阵惬意。

舫外,夜幕墨蓝,星斗在云中隐约可见。

“仲珩。”顾昀忽然道。

“嗯?”

顾昀轻吁一口气,低低苦笑:“那般乡野小民妇人有孕,尚不辞辛苦往邻县买梨。吾妇得孕,我却什么也不曾做,竟连庶人也不及哩。”

王瓒一愣。

手中,酒水映着灯照,轻轻地漾在盏壁黑釉的光泽之中。

“我听说当初,大长公主属意的乃是长公主。”好一会,王瓒开口道。

顾昀看去,他注视着自己,双目幽远。

江上的涛声传来,随风漾在耳畔。顾昀一笑,仰头望着夜幕,不答却道:“仲珩可信命?”

“命?”王瓒讶然。

“然。”顾昀缓缓道:“譬如我,若无我父母之事,只怕如今也是个好逸恶武的娇贵子弟,便是跟着陛下也最多做个廊官。”说着,他看向王瓒,目光明亮深远:“再譬如你王仲珩,若非你家中兄嫂,当初又怎肯出塞一搏?”

王瓒目光凝住。

顾昀忽然低低笑起来:“仲珩,我常想,若那时我未曾与你去涂邑,违不违我母亲的意,又有甚区别。”

王瓒看着他,片刻,唇边扬起一抹笑。

“甚是。”他低低道,说罢仰头,将盏中之物一饮而尽。

深夜里,顾昀回到西庭中,只见房中仍亮着昏黄的灯光。

门外,侍婢见到他,忙行礼,说馥之已经睡下了。

顾昀颔首,思索片刻,朝偏室走去。待沐浴过后,顾昀遣散从人,轻轻地推开馥之的房门。

室中,油灯的火苗的灯草上静静燃着,遇到夜风,微微招摇。顾昀望向内室,幔帐低垂,榻上卧着的一个身影隐隐可见。

顾昀慢慢地阖上房门,向里面走去。

榻上,馥之向外侧卧着,身上还穿着外衣。

顾昀在榻沿坐下,微微偏头。氤氲的光照下,馥之的睡颜恬静,长睫在如玉的脸颊上投着两片影子,嘴唇红润。

心间似也随着慢慢变得柔和,顾昀双手撑在她身侧,注视着她。片刻,他慢慢将头俯下,却又怕将她扰醒,顿住动作。心中苦笑,停顿片刻,顾昀又觉得这样等着始终不是办法。他看向馥之身上的外衣,想了想,小心地伸手去替她解开。

许是饮了酒,手脚分寸不由自主,刚扯开她外袍上的结缨,馥之动了动,睁开眼来。

到顾昀近在眼前的脸,馥之怔了怔,目光却倏而一亮。

“回来了?”她的声音仍带着模糊。

“嗯。”顾昀唇边漾满笑意看着她,片刻,伸手揉揉她的头发,俯首埋向她的颈间。

重量压在脖子上,带着灼人的热气,馥之不禁莞尔。一阵酒气入鼻,她嗅了嗅,问顾昀:“去饮了酒?”

顾昀点头。

“与谁?”

“仲珩。”顾昀答道。

馥之笑笑,将手攀在顾昀肩上,没有言语。

静拥片刻,顾昀忽而支起身起来。馥之讶然看着他,只见那面上泛着淡淡的酡红,双眼却盯着自己的腰间。

顾昀没有说话,却深吸口气,伸手继续去解她外衣上的结缨。

馥之怔住,看着他将自己的衣带解开,颊边倏而涌起些烧热。

室中静谧,二人似可呼吸相闻。细细的布带在修长的指间垂下,未几,松了开来。领口敞开,馥之躯体的起伏在衣料下隐约可见。

顾昀专注的看着,深黯眸中渐渐染上炽热的颜色。

“甫辰……”馥之刚开口,话音倏而被堵在顾昀的唇齿之间,热烈而有力。

大手在身体上游走,感觉到他贲张的□,馥之的心似被什么塞得满满的。她仰起头,忘情地回应,双手紧紧箍着他的脖颈,手指抚入他的领口……

突然,顾昀将她的手按住,抬起头来。

唇边仍留着湿润的热气,馥之望着他,犹自喘气。

“入寝。”顾昀声音粗嘎,说着,僵直地收回双手,却看也不看她,转头一口将榻旁的灯火吹灭。

眼前一片黑暗,馥之满面诧异。

顾昀却无多言语,一阵宽衣的窸窣声传来,未几,馥之只觉被褥掀开一角,庞然的躯体在身侧躺下。

“明日还须早起。”旁边传来顾昀的声音,仍带着沙哑。

馥之没有应声,再无人说话。

月光透过窗台,淡淡洒在室中,起伏的呼吸声交叠,却不觉丝毫宁静。

顾昀躺了一会,侧过头。

黯淡的光照下,馥之正看着他。

“怎不睡?”顾昀低低道,身体却仍一动不动。

“睡不着。”馥之闷闷道。

顾昀没有接话。

过了会,却听他深吸一口气,唤道:“馥之。”

“嗯?”馥之拢起被褥,应了声。

“可有甚想食之物?”

馥之一愣,侧眼望去,顾昀的轮廓映在窗台投来的淡光之中,如剪影一般。

她想了想,道:“无。”

顾昀颔首,片刻,却道:“若有,要即刻与我说。”

馥之看着他,没有出声。

顾昀正要再问,忽然,柔软的触感自身畔贴来,带着温热。只觉馥之的手抚上胸膛,缓缓向下。

身体深处涌起一阵紧绷,顾昀一把将她按住。

“做甚?”他的声音带着压抑的低哑。

馥之仍不答话,未几,吻细细地落在他的唇上,温柔缱绻。

顾昀睁大眼睛,黑暗中,隐约可见她眉间弯起的笑意,映着月色,似能将心也慢慢化去……

“三百鸼舟,待今夜到达,便可着手改造。”江畔,王瓒送顾昀登舟,缓缓道:“五日后,我在此迎候甫辰。”

顾昀笑了笑,望望远处的江面,颔首:“必不教仲珩空等。”

这时,舟上的从人大声禀报,说已收拾齐备。二人望去,只见舟上,馥之等人皆已等候。

王瓒目光向那边扫了扫,片刻,收回来。

“告辞。”顾昀颔首道。

王瓒唇角扬了扬。

顾昀转身走开,踏上舟板。

舟子大声吆喝,撑出长竿,大舟缓缓离岸。王瓒负手而立,只见那舟影与江水相映,渐渐远去,驶向天际。

“公子。”伫立许久,王瓒忽然忽然闻得阿泉的声音传来。回头,阿泉看着他,低声道:“方才水军来报,往巴郡的水道上拦得一货舟。”

“货舟?”王瓒一怔。

阿泉颔首,道:“似是上回那一老一少两名舟子。”

“哦?”王瓒精神一振,看着他:“可还有别人?”

阿泉想了想:“似有,小人……”话未说完,王瓒却已快步离开,飞身上马。只听一声低喝,青云骢的马蹄声骤起,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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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莺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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