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记忆中的雏菊少年
下午放学之后,流夏按照朱里奥的吩咐拿了三份作品打算回去交给阿方索。但半路上却接到了阿方索的电话,说是现在他正在洛伦佐美术馆,让流夏直接将画送到那里。
当罗密欧将车子稳稳地停在了美术馆前的时候,流夏又一次庆幸自己没把昨天的晚饭吐出来,她忽然怀念起了那天早上抢来的小摩托,至少那个小家伙不会让自己的肠胃抽筋啊。
在打开车门前,她还是不忘说了一声谢谢。不仅仅是为了他每天的接送,更是为了他那天早上的及时相助。如果没有他的话,她的作品可能已经失去评比资格了。
不知为什么,随着相处时间的增多,她对罗密欧的看法似乎也越来越不一样了。
其实,如果忽略了他的身份,或许,他们会成为好朋友吧。
“口头上说太没诚意了,有空就请我喝个酒聊个天。当然,想要更深入的了解彼此也可以。”罗密欧笑的很暧昧,他向来说话口没遮拦,即便对阿方索的心思了如指掌,在流夏面前却还是没有什么忌讳的。
不过流夏也已经习惯了他的这种说话方式,只是对他耸了耸肩就下了车。
美术馆的保安已经重新换了一批,流夏一到门口就被拦住了。新来的保安显然戒备心极重,听她说了阿方索的名字后还用通话机进行了确认才同意放行。
流夏穿过了宽敞明亮的长廊,看到了阿方索正在那个小房间里整理着他的收藏品。他今天穿着一袭黑蓝色的法兰绒修身外套,流畅的剪裁和领口精巧的皱褶尽显出他的华贵倜傥。微微斜着身子的他,不经意地露出了半边无懈可击的侧面。那没有表情的脸上隐约流露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冷酷,而那完美的身体里又似乎潜伏着某种令人产生异常危险的错觉。
“阿方索先生,我已经把画拿来了。没事的话我先回去了。”流夏将画放在了桌子上就打算转身离开。对于阿方索,她真的不知道该用一种怎样的态度去对待他。同一屋檐下的日子看似平静无澜,平时伯爵对她总算是彬彬有礼,也没有再出现过之前在波西塔诺强吻她那样失礼的举动。可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被关在玻璃盒里的小白鼠,一举一动完全都在对方的掌控下,却又不知真正的危险到底何时降临。而对方显然对已经无法逃脱的猎物极有耐心,似乎像是在寻找着一个最适当的机会吞掉自己的猎物,连皮毛也不剩。
“这么急着回去?和我多待几分钟很难吗?”阿方索转过了头,深邃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了一番,明显有些不悦,“怎么没穿我给你新买的那些衣服?”
流夏抬起头直视着他,“阿方索先生,我想我还有选择穿什么的自由吧。”
“自由?”阿方索的唇角勾起了一个优雅的弯弧,“流夏,你可以在学校里安心的学习,愉快的和同学们出去吃饭聊天,甚至想要回国探望父母,我也可以陪你回去。你看,我已经给了你很多自由了。”
流夏冷笑了一声,“那我是不是还要感谢您施舍给我的这点自由?”
阿方索的眼底似乎有什么冷冷闪了一下,但还是被他按捺住了。
“流夏,你想要更多的自由吗?可以,只要你想要的,我都会满足你。但是我对你的要求只有一个,”他仿佛叹息般的放低了声音,语气里透出了几分罕见的温柔,“那就是——永远也不许离开我的身边。”
流夏也不知怎么头脑一热,脱口就回了一句,“但这才是我最想要的自由。“
阿方索的脸色微微一敛,水绿色的眼眸蓦的暗沉下来。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上前猛的扼住了她的双肩,将她的身体用力摁倒在了圆桌的桌面上,没有给她任何反抗的机会,狠狠的就吻上了她的唇。
这是一个明显带着施虐意味的吻,看似来势汹汹却又深深隐藏着某种被伤害的失落。
流夏挣扎着想要躲开他的攻击,无奈双手被制,可以活动的只有双腿,但对方似乎也察觉到了她的下一步动作,先她一步用自己的双腿紧紧压制住了她的活动范围。他的吻是那么激烈,那么肆无忌惮,犹如狂风暴雨一般令人心惊胆战。
流夏现在只恨自己太没用了,明明学了那么多东西却根本无法对付他!就在她以为自己的双肩要被揉碎的时候,他却慢慢松开了手,那冰冷柔软的嘴唇也停止了继续肆虐。
“阿方索,你就非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些什么东西吗?在我看来,那就是你理亏没有自信外加专制的最好证明!”一得到自由,她再也无法控制的表达出了自己的愤怒之情。
阿方索看着她那气得通红的脸,忽然轻轻的笑了起来,口吻里似乎带了一丝和他性格完全不符的调侃,“可怜的小家伙,体会到了不能反抗我的滋味了吧。”
“你……”她被他这种略带轻佻的语调更是气得说不出话来。
“流夏,如果连这一个要求都办不到,我会收回所有的自由。”刚才的调侃似乎只是昙花一现,他很快又敛起了笑容,恢复成了那个令人生畏的暗夜领袖,“流夏,我的耐心并不是很好。你也不希望我用那么粗暴的方式对待你吧?”
流夏并没有回答他,只是紧紧握着自己的手指,心里仿佛有什么正在一点点燃烧着。这算是什么?威胁,还是羞辱?
力量上的悬殊就可以让他为所欲为吗?
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铃铃铃——”阿方索的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他接起了电话,边听边走出了房间。
流夏本来想趁这个机会离开这里,但对方似乎早就猜到了她的心思,又回转身来对她做了一个不许离开的手势。
这样的情形下,和他硬碰硬对自己没有半点好处。流夏非常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所以暂时也只好先待在这里了。她走到了刚才阿方索整理东西的书架旁,无意中看到角落里随意堆放着十几个油画筒。
这些油画筒看起来似乎有些年月了,古朴的表面上已经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能被阿方索收藏在这里的,多半都是那些大师们的杰作吧?流夏心里这样想着,忍不住伸出手去摸了摸。
艺术本身所带来的诱惑,是她无法抗拒,也无法抵挡的。
就在她的手刚触碰到那堆油画筒的时候,其中一个油画筒却啪的一声掉了下来,不偏不倚正巧滚落到了她的脚下。
“咦?难道是你我有缘分?”流夏自言自语道,“那今天我一定要看看你的真面目才行。”说着她轻轻打开了那个油画筒,将那幅画小心翼翼的展了开来——
那并不是什么大师的作品,而是一幅笔法还颇为青涩的练习作品。
暖黄色的是阳光,粉绿色的是草地,铬黄色的是花蕊,带着一些哑光,一些明暗,和白色的雏菊交叠在一起,静静融汇在揉合了暖光的巴黎蓝的天幕之下。
那些颜色各有不同却又和谐统一,宁静而清淡,渲染出了无与伦比的视觉美。
流夏一眨不眨地盯着这幅画,某些深藏的记忆仿佛被这缤纷的色彩一点一点唤醒。那些记忆她从来不曾忘怀过,似乎只是在她的心底静静沉睡着,等待着。
闭上了眼睛,她好像又看到了那天在波西塔诺森林里的情景。
清秀优雅的少年专心致志地在面前的白色画布上描绘着什么,阳光在他浅栗色的头发上勾勒出了几道旖旎的光华,就像是上帝亲手投下的璀灿光环。
阿方索为什么会收藏了这幅画?难道……她的心里猛的一颤,某些平时被忽视的东西此刻却是异常清晰的显现在了眼前——那双一模一样的水绿色眼睛,那无法让人不怀疑的年纪,那些新长出来的浅栗色发丝……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
阿方索怎么可能和那个雏菊少年是同一个人?那是她生命里一段美好的回忆,那个人是给予了她梦想开始的启蒙者……
“流夏,我这里已经没什么事了。你就跟我一起回……”阿方索边说边走了进来,在看清流夏手里的画那一瞬声音顿时截然而止。
流夏缓缓转过了头,紧紧盯着他的水绿色眼睛,吐字清晰地开了口,“最简单的白色,却能搭配任何颜色。五彩缤纷的颜色,也因为白色的存在才能凸显出各自的优点。”
阿方索的脸上很快就恢复了常色。连他自己都几乎已经忘了这幅画放在什么地方,没想到却被她这么凑巧的找了出来。
或许,这就是上帝的安排吧。
那么,他也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
想到这里,他的神情忽然变得温柔起来,像是有些无奈的笑了笑,“如果你去摘100朵雏菊,我就答应教你。”
流夏的心脏快速跳动起来,仿佛有一种说不出的奇异感觉穿透了她的身体,全身的血液都在渐渐沸腾着,可耳边却是嗡嗡声一片,什么也听不清。眼前仿佛全是阳光投射在海面折射出的粼粼波光,晃得她什么也看不清。
原来,真的有那种存在于他们之间微妙的羁绊。
原来,很早很早以前——她就已经见过他。
“很难接受吗?”他像是自嘲的笑了笑,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变得轻松,“每个人都有那种年少时光,不是吗?”
“你也早就认出我了对不对?”她冷静下来之后也立即想到了这一点。
阿方索并没有否认,“不错,我早就认出你了。虽然小时候只见过一面,但那一天的情景我并没有忘记。”说到最后那句话的时候,他的脸上似乎僵了一下,一种难以言说的伤感在他的眼中如流星般闪过。
“为什么?”她的声音里夹杂着无法理解的情绪,“曾经的你是那么热爱着画画,为什么现在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他重复了一遍这几个字,唇边的笑容有几分苦涩,“那时候,我也以为我会成为一个画家。”
“那么到底发生了什么?你有着令人羡慕的出身,财富,又为什么要去选择那样一条路?阿方索,那个时候你就已经很有天赋了,将这些都抛弃了你不觉得可惜吗?”
“可惜?”他冷笑了一声,神情又变为了她所熟悉的阴暗冷酷,“你根本什么也不知道。我到底遭遇了什么事情你也不会明白。我只知道,如果我不选择走那条路,我就活不到今天。”
“阿方索……”流夏用一种无法解释的复杂目光注视着他,却不知该说些什么。的确,她并不知道在他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他的改变一定和这些事有关系。
或许,他也是有着什么不为人知的苦衷?
不知为什么,当流夏将他和那个雏菊少年等同起来之后,对他的敌意不知不觉就减少了一些,甚至,隐隐还有那么几分遗憾和可惜。
四周陷入了一片沉寂之中,两人谁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各有各的感怀。
“那天……”倒是流夏先打破了这份沉寂,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奈,“我被蜜蜂追得很惨。”
阿方索微微一愣,嘴角情不自禁的弯了起来,“那时候你真的很烦人。”
“不管怎么样,有一句话我一直都想对那个雏菊少年说。”流夏的丹凤眼里流转着淡淡的光泽,“谢谢。谢谢你让我找到了自己的梦想。”
夕阳的余辉悄无声息地从门边漏了进来,有几道光芒交错着投射在了他的脸上,光与影的重叠恰好模糊了他脸上的表情。
就在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洛伦佐先生,听说你正好在这里,我就顺便过来看看了。”
阿方索立即快步走出了房间,顺手将房门关上,接着就听到他优雅的声音响了起来,“原来是议长夫人,真是难得的贵客。您怎么会想到来这里?”
“洛伦佐先生,之前听说您这里珍藏着提香的花神,不知这是不是真的呢?”议长夫人的声音里带着法国女人特有的腔调。
“哦,那幅花神我已经卖了。”他轻描淡写的回答道,“我想它会有个更好的主人。”
“原来真是这样……”议长夫人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点遗憾,“那真是太可惜了……”
两人接下来又随便聊了几句关于绘画的话题,很快议长夫人就说有事先离开了。
阿方索打发了议长夫人之后就回到了房间。不出他所料,流夏忍不住开口向他发问了,“阿方索先生,我上次好像听到罗密欧说你把花神拿去交换什么工程了。难道就是给了这位议长夫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用来交换我的那幅花神又是怎么回事呢?”
阿方索并不想隐瞒她,干脆实话实说了,“上次用来交换你的那幅花神其实是赝品,至于吉诺,我们之前早就收买了他。真的那幅花神我通过公司的名义送给了议长夫人,这样我们就会更容易在政府招标工程中胜出。”
听了他的回答,流夏的神色倒还是很平静,“哦,那么她今天来是为了确认什么吗?”
他略挑了挑眉,“没错。议长夫人能坐到这个位置,自然行事也是小心谨慎的。这之前很多人也只是听闻这幅花神在我这里,但亲眼见过的人却几乎没有。所以尽管花神的转卖手续非常齐全,但议长夫人还是想要从我口中再确认一下吧。”
流夏沉默了一会,又忽然问道,“阿方索,还记得你曾经说过你最喜欢提香吗?”
他愣了愣,“当然记得。”
“不对。”她摇了摇头,脸上布满了深深的失望,“一个真正喜欢提香的人,是不会拿他的作品来交换那些东西的。阿方索,原来你也和米兰特一样。只要是对你有利的,你就可以拿身边的任何东西去交换。这个美术馆里的一切,提香拉斐尔乔尔乔内米开朗基罗……统统都可以用来交换你想要的东西。你喜欢的不是他们的作品,而是由那些作品那些艺术所带来的利益!”
说完最后一句话,流夏就拿起自己的包冲了出去。到门口的时候,她还又回转身说了一句,“阿方索,你真的不配喜欢他们!”
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么激动,是因为她最爱的花神被侮辱了,还是那个梦想的启蒙者已经消失了?
如果不知道他是雏菊少年,或许她也不会那么愤怒吧。
明明是那么爱着绘画的他,为什么要亲手毁掉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