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实的救生艇
“凭良心说,你们何时能买到比这更好的救生艇?”宇宙旧货商乔问,“只消看看它卓越的传动装置!”
“嗯……”格里高尔,心怀疑虑地漫应着,不置可否。
“瞧,多结实的密封舱!”乔疼爱地抚摸着小艇闪闪夺目的外壁,继续甜言蜜语,“我敢打赌它至少有五百年的历史,可连一丁点儿锈斑都难以发现。”
说起来,AAA行星消毒公司的确走运,正当他们迫切需要救生艇时,这艘造船界的杰作恰恰就出现在这两位合伙人的眼前。
“外表看上去很不坏,”阿诺尔德说,他故意用漫不经心的神态掩盖内心的迫切,“你说呢,格里高尔?”
格里高尔始终保持沉默。小艇的外观当然无话可说,它完全能担负起去特拉依顿星球考察海洋的任务,但毕竟还是谨慎为好,因为他和乔老板已多次打过交道。
“现在这种小艇再也没人造了,”乔叹息说,“它的发动机简直是个奇迹,就是用大号铁锤也砸不坏。”
“看上去挺好,”格里高尔好不容易才从牙缝中挤出这么一句话。
AAA行星消毒公司过去和乔有过业务上的往来,这促使他更加警惕。倒不是说乔是个骗子,乔从宇宙各处收罗来的旧货实际上都能运转,但古老的机器往往各有各的性能,难以驾驭。
“我不在乎它的外表美不美,甚至在耐用性、快速性或舒适性等方面我都可以让步!”格里高尔挑明了说,“我要求它能绝对保证安全。”
乔点头表示同意:“那当然,当然!这无疑应该是最主要的一点,所以我请你们自己进去看个明白。”
进入小艇后,乔走到操纵台前轻轻一揿按钮,格里高尔立即听到一个似乎就在自己头脑中回响的声音:“我是324-A号救生艇。我的主要任务是……”
“是心灵感应的作用?”格里高尔不禁产生兴趣。
“是思维的直接传递,”乔得意地微笑说,“这消除了任何语言方面的障碍。我对你们说过:这种小艇现在已不再生产了。”
“我是324-A号救生艇。”大家又听到了这句话,“我的主要任务是保证乘员的绝对安全,保护你们的生命不受任何威胁,维护你们的身体健康……”
“没有比这更加安全的船啦!”乔还在进行宣传,“它并非僵硬的钢铁结构,而是一艘能照顾你们、关怀你们的智能小艇。”
“我们买下来了!”阿诺尔德急不可待地说,他总无法克制自己的购买欲。
“你们绝对不会后悔。”乔以他惯有的坦诚与绅:上风度这么说,这种风度为他赚来了巨额财富。
格里高尔只能希望这一次乔所说的确是真实可信的承诺。
第二天救生艇被运上星际飞船,这对合伙人随即朝特拉依顿星球方向风驰电掣而去。
这颗星球位于南方星系的中心,不久前被人购下。这里是理想的移民点:大小和火星相仿,但气候更为舒适。星球上没有会带来麻烦的土著居民,没有传染病或有毒植物,甚至连野兽都没有。虽然陆地太少,除了一座小岛和南极以外整个行星全被海洋覆盖,但许多地方的海水深仅没膝,所以AAA行星消毒公司就被请来消除这个大自然造成的小小缺陷。
飞船降落在行星唯一的岛屿上,小艇立即被推入海中。他们先卸下仪器送往艇上,格里高尔还携带不少三明治和一大罐饮用水,一切井井有条。
天刚破晓,格里高尔就来到驾驶室,阿诺尔德麻利地按下第1号按钮。
“我是324-A号救生艇。”他们听见小艇说,“我的主要任务是保证乘员的绝对安全。保护你们的生命不受任何威胁,维护你们的身体健康。眼下我的功能只有部分被启动,如果要求完全启动,请按第2号按钮。”
格里高尔的手指落在第二颗按钮上。
底舱深处发出一声低沉的巨响,但再也没有其它动静。
“好像是什么地方出现了短路。”阿诺尔德判断说。
他们的目光转到舷窗外,格里高尔发现海岸越来越远,他有点担心,这儿海水过多而陆地太少。更糟的是,操纵台上连驾驶盘或舵柄都没有,找不到任何杠杆之类的东西,如何指挥这艘船?
“可能通过心灵感应就能驾驶它。”格里高尔试着以不容置疑的口吻下令,“慢慢往前走!”
小艇随即向前驶去。
“现在向右稍许转一点!”
尽管格里高尔并不懂得海上正规术语,但小艇依然唯命是从,他们脸上绽开了笑容。
“照直走!”格里高尔要求说,“全速前进!”
救生艇飞速驶入烟波浩渺的大海。
阿诺尔德带着电筒和工具下到底舱,留下格里高尔单独进行考察。其实自动仪已包揽了所有的活计:测量海底高度,发现水底最活跃的火山,确定海流方向,画出水流图及海底地形图。测量完毕后,他们将引爆火山使海底陆地冒出水面,从而完成改造这颗行星的工程。
午后两点,格里高尔认为第一天干得已经不少,于是他们吃了三明治,从水罐中喝了水,在特拉依顿星球碧波粼粼的海水中游了泳。
“我已经找到了故障所在,”阿诺尔德说,“只要把那根脱落的电缆焊上就行,很快就能修复。”
阿诺尔德重新下到底舱,而格里高尔把小艇开回海岛,绿波荡漾,浪花飞溅,使他心旷神怡。阿诺尔德在半个小时后又爬上来,浑身油污,脸上洋溢着胜利的欢乐。
“好了,现在再试试这颗按钮!”他说。
“也许不必再试,我们马上就要到岸了。”格里高尔犹豫地说。
“那又怎样?试一试有什么要紧?检查一下它的全部功能总是有好处的。”
格里高尔点点头,他再次按下第2号按钮。这次响起的是轻微的咔嗒声,红灯乍亮复灭。
“我是324-A号救生艇。”小艇重新说,“我的功能已全部启动,我已准备好保卫船员们的安全。请信赖我,我的一切行动都是由德罗姆族最好的专家预先编制程序指挥的。”
“现在可以放心了吧?”阿诺尔德问道。
“不错,”格里高尔说,“不过这德罗姆族到底是什么?”
“先生们,”小艇继续说,“别把我当作无知无觉的机械,我是你们的同志和战友。我很了解你们目前的处境:你们目睹了我方战船如何被赫盖恩人无情的炮火打得溃不成军……”
“什么船不船的,”阿诺尔德问,“它在胡说些什么?”
“……你们肯定历尽千辛万苦才登上我这艘船,还被有毒液体弄得半死不活……”
“难道这指我们在海里的游泳吗?真是乱弹琴,我们是在体验这里的水质……”
“……你们神志不清,垂头丧气,受惊不浅……”小艇说得更加温柔体贴,“我们和德罗姆的主力舰队失去联系,被抛往一个陌生的星球。先生们,不要为恐惧而感到羞愧,这是战争,战争是无情而残酷的。我们别无选择,除非把这批赫盖恩野蛮人赶回太空中去!”
“什么玩艺?这些胡言乱语究竟是什么意思?”格里高尔问,“是不是有人把古代的电视剧本错误地输入它的记忆模块里啦?”
“恐怕还得好好检修它才行,”阿诺尔德决定,“整天听这些荒唐话怎么受得了!”
他们逐渐接近岛屿。小艇还在叽哩呱啦说个不停:什么保家卫国啦,什么迂回机动战术啦,什么在困难情况下需保持镇定啦……
突然之间小艇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
“这是怎么回事?”格里高尔问。
“我要对小岛进行侦察。”救生艇回答说。
阿诺尔德和格里高尔交换着惊疑的目光。
“最好别和它争。”阿诺尔德低声说,但他还是按捺不住,“嗯,这个岛一切都很正常,我们已亲自察看过了。”
“也许吧,”小艇同意说,“但这是现代闪电战,情况瞬息万变,决不能依赖个人的感觉器官:它们往往极为局限,容易产生错觉,轻信表面现象。只有电子感官才不受情绪支配,不会激动,永远保持警惕,不犯错误。”
“不过这个岛的确空空如也!”格里高尔急忙辩解说。
“我可是看到一艘陌生的宇宙飞船呢,”小艇冷冷地说,“它上面没有德罗姆的标记。”
“反过来说它上面也没有敌人的标记!”阿诺尔德肯定地说,因为是他本人对这艘旧飞船的表面进行装修的。
“此话诚然不错,但在战争中应当遵循非我即敌的原则。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你们渴望脚下能踩上坚硬的土地,但我还得考虑许多其它因素……”
“好了,够啦!”格里高尔实在受够了和这喋喋不休的小艇争论的滋味,“马上给我开往岸边,这是命令!”
“我不能盲目执行这条命令,”小艇说,“我担心脑震荡已使你失去了理智。”
阿诺尔德伸手就去扳动开关,但他立即遭到电击,痛楚不堪地缩了回去。
“放尊重些,先生们,”小艇严厉地说,“只有受过专业训练的军官才能关闭我。为了对你们的安全负责,我警告你们别再靠近操纵台,因为眼下你们的思维非常混乱。等到情况比较明朗时,我再来照顾你们。现在我得把全部能量用来确定敌人的方位。”
小艇加足马力,沿着海岸游弋,在海上画出一条相当复杂的弯曲航道。
“我们现在去哪儿?”格里高尔问。
“去和德罗姆的舰队会合。”小艇满怀信心地说。于是我们这对朋友只能怅然面对那无边无际的大海。
“当然,这首先还得看我能不能找到他们。”小艇又补上一句。
深夜,格里高尔和阿诺尔德坐在船舱一角贪婪地吞咽最后一片三明治。救生艇还发疯般地在波涛上疾驶,它的电子感官紧张地搜索五百年前存在于另一星球上的那个舰队。
“你听说过关于德罗姆人的事情吗?”格里高尔提出这一话题。
阿诺尔德努力在脑海中回忆,他是个广闻博记的人,后来他回答说:“他们属于一种半蜥蜴状的生物种族,生存在一颗小行星上,离御夫星座不远。但几个世纪前消亡了。”
“那么赫盖恩人呢?”
“也同样是那种生物种族,情况相似。”阿诺尔德好容易才从袋中摸到一小块面包屑纳入嘴中,“它们进行过一场谁也不需要的战争,结果所有参与者都死光了,当然我们这艘小艇是个例外。”
“而我们呢?”格里高尔提醒他说,“别忘了我们被认为是德罗姆的战士。”他疲惫地叹息说,“你说怎么办?能劝说这艘破船回心转意吗?”
阿诺尔德怀疑地摇摇头。“我看不行。对它来说战争还在热火朝天地进行着,它的一切思维和行动都是从这个前提出发的。”
“它能听见我们所说的话吗?”格里高尔又问。
“那倒不见得,它并不能真正读出别人的思想,我认为它的感知中心只能接受直接朝它发话的内容。”
“不错,”格里高尔痛苦地模仿乔的话说,“我对你们说过,这种小艇现在已不再生产了。”他巴不得乔此刻能在他掌握之下,这样就能好好教训他一顿。
“目前的情况非常微妙,”阿诺尔德说,“全部麻烦在于小艇误入歧途,成为一个偏执狂和妄想症患者。不过我认为这种情况不会持久,很快就将结束。”
“为什么?”格里高尔问。
“理该如此,”阿诺尔德说,“小艇的主要任务是什么?不就是要保护我们的生命吗?这说明它应该让我们吃饱。现在三明治吃完了,剩下的食品都留在岛上,所以我料定它迟早得让我们回到那里去。”
几分钟后他们发现救生艇果然绕了一个弧圈,改变了航行方向。
“我实在找不到德罗姆的舰队,所以我准备回去对岛屿再次进行侦察。幸好附近没有敌人,现在我能腾出手来关怀你们了。”
“听到了吗?”阿诺尔德用胳膊触触格里高尔的肘部,“一切都和我预料的一样,现在进一步来证实我的假设。”他转身对小艇说,“你是该照顾我们了,我们需要吃的。”
“对,来些美餐款待我们。”格里高尔也提出同样的要求。
“那毫无问题。”小艇说。
壁间伸出一个盘子,里面的东西堆得满满的,样子有点像黏土,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机油味。
“这是什么?”格里高尔问。
“这是基塞尔,”小艇说,“是德罗姆人最喜爱的食品。我能用16种不同的方法来烹调它们。”
格里高尔厌恶地尝上一口,那滋味简直就跟机油拌黏土差不离。
“我们不能吃这种玩艺!”
“可以的,可以的,”救生艇疼爱地说,“成年的德罗姆人每天都要吃5到30磅基塞尔,还直喊要添呢。”
盘子移得更近,吓得这对朋友连连倒退。
“听好,你!”阿诺尔德向小艇摊牌说,“我们不属于德罗姆族,我们是人类,是完全不同的生物。你所说的战争在五百年前就结束了。我们不吃基塞尔,我们的食品在岛上。”
“别神经错乱啦,士兵们常犯这种自欺症,企图逃避现实,这是由于严酷的现状所造成的。先生们,快正视现实吧。”
“你才该正视现实!”格里高尔怒吼,“不然我马上把你一个螺丝一个螺丝都拆散!”
“吓唬不倒我。”小艇不动声色说,“我了解你们,看来你们的大脑被毒水损伤了。”
“毒水……水?”格里高尔呛得说不出话。
“这是对德罗姆人而言的,水对它们有害。”阿诺尔德提醒他。
“如果需要的话,”救生艇接着说,“我这里有能对大脑进行手术的器械,这是非常措施,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使用。战争就是战争,战争不相信眼泪。”
它打开柜板,这对合伙人瞧见里面有着一大堆亮晶晶的外科手术刀。
“噢,我们感到好多了,”格里高尔赶紧声明,“基塞尔很开胃,对吗,阿诺尔德?”
“太……太棒了!”阿诺尔德颤抖着说。
“我曾在全国基塞尔烹调大赛中获过冠军,”小艇用难以掩饰的骄傲声调宣称,“多尝—点,为了我们战士的健康,请多多加餐。”
格里高尔抓起一大把基塞尔,坐在地上吧哒吧哒地装腔作势:“了不起的好味道!”
“很好,”小艇说,“现在我朝岛屿方向驶去,过几分钟我保证你们的感觉会更好。”
“那为什么?”阿诺尔德追问。
“舱里的温度简直高得无法忍受,我真难以想像你们如何能挺到现在,换上任何别的德罗姆人是万万吃不消的。请再坚持一下,我马上把温度调低到正常的零下20度,为了振奋你们的斗志我将同时演奏国歌。”
于是传出一阵能让人起鸡皮疙瘩的有节奏的吱吱嘎嘎的怪声。艇外波涛打着拍子,几分钟后舱内明显变得寒意砭骨。
格里高尔无力地闭上双目,他尽量不去注意那令四肢逐渐僵硬的寒意,他只想睡觉。半醒半睡中他猝然被阿诺尔德的喊声叫醒:“快醒醒!我们总得要想点什么办法才行!”阿诺尔德的牙齿已不住上下打颤。
“去求求它打开加热器……”格里高尔迷迷糊糊地说。
“这行不通。德罗姆族生活在零下20度,而我们就是德罗姆族人,没说的。”
冷凝管穿过整个船舱,起先薄霜在管壁上形成,接着又蒙上一层坚冰,窗户上全是白花花的一片冰霜。
“我有个主意。”阿诺尔德谨慎地说,他目光不离操纵台,在对方耳边低低说上几句。
“可以试试。”格里高尔同意说。
他们站起身。格里高尔抓起水罐,断然大步跨向船舱的另一侧。
“你们要干什么?”小艇尖锐地盘问。
“我们要活动活动,德罗姆的战士得经常保持临战状态。”
“那好吧。”小艇无奈地说。
格里高尔把水罐抛给阿诺尔德,后者嘻开大嘴又把它扔了回去。
“对这个东西要当心,”小艇警告说,“它里面含有致命的毒药!”
“我们自会小心,”格里高尔说,“这个罐子还得送往司令部去呢。”他又把它抛给阿诺尔德。
“司令部需要它来反对赫盖恩族。”阿诺尔德边说边把罐子又扔还给格里高尔。
“果真吗?”小艇奇怪地说,“这倒很有趣,是新创造……”
这时格里高尔把沉重的水罐用力投向冷凝管,管子破裂,里面的液体流满一地。
“真是个臭球,老伙计!”阿诺尔德说。
“瞧我干下了什么!”格里高尔故作惊讶。
“我警告过你们了,”小艇忧伤地喃喃说,“情况非常严重,我再也无法降低温度啦。”
“如果你让我们登岛……”阿诺尔德刚刚启口说。
“这不行,”小艇截口说,“我的基本任务就是保护你们的生命,而你们根本无法在这样的大气中生存。不过我会想出别的办法来保证你们安全的。”
“你还准备干什么?”格里高尔心中又是一阵恐惧。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我得再次侦察这个岛,如果还找不到我方部队,那只能上德罗姆族最最可能生存的地方去。”
“那是什么地方。”
“就是这颗行星的南极,”小艇说,“那里的气候最理想,我估计有零下30度。”
在发动机的吼叫声中,小艇像道歉似的补充说:“当然,我还得采取一切措施以确保任何事故不再发生。”
这时小艇的速度已急剧加大,他们听到咔嗒一声,船舱被密封上锁。
“赶快想想办法。”阿诺尔德说。
“我已无计可施。”格里高尔回答。
“我们无论如何得离开这里,船一到岸就得走,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
“能直接从舷窗跳出去吗?”格里高尔问。
“绝对不行。它现在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如果你没有把冷凝管打坏,我们也许还能有点机会。”
“我懂,”格里高尔失望地说,“不过这全怪你出的馊主意。”
“怎么能怪我?我清清楚楚记得是你先提出这个建议的,你说什么……”
“好啦,现在再怪谁也于事无补了。我们能在接近岛屿时切断它的能源吗?”
“不行,你根本无法接近它到五英尺之内。”阿诺尔德说,他对那次所受的打击尚有余悸。
“不错,”格里高尔把双手放在脑后,一种想法逐渐在他脑海中浮现,“要是……这当然很危险,但是在这种情况下……”
可就在这时小艇声明说:“我马上要考察岛屿了。”
从船首舷窗望出去,格里高尔和阿诺尔德看见岛屿已近在一百码左右。朝霞的背景衬托出他们那艘亲切的飞船轮廓。
“真迷人。”阿诺尔德说。
“绝对如此,”格里高尔通知小艇说,“我敢打赌德罗姆的战士就呆在地下的掩体里。”
“根本不是这样,”小艇反驳说,“我已勘察到地平面下深达一百码的地方。”
“真是这样的话,”阿诺尔德说,“我只好建议让我们自己去进行更为仔细的侦察,我们必须马上登陆。”
“岛上没有智能生物,”小艇坚持说,“相信我,我的电子感官比你们要敏感得多。我不允许你们去冒险,德罗姆族需要战士,需要像你们这样坚强和耐热的战士。”
“我们是自愿去适应这种气候的。”阿诺尔德说。
“你们真爱国,”小艇真心称赞,“我知道你们现在有多么苦,我得马上去南极,让你们这些忠诚的战士得到应有的休整。”
格里高尔断定这是放手一搏的时候了,尽管他们还没能考虑周到。
“这没有必要。”他反对说。
“什……什么?”
“我们在执行一项特殊的任务,”格里高尔以秘密的口吻说,“我们本来不能把这项任务的秘密向你这种低等级的小艇公开,但现在从实际情况出发……”
“不错,是从实际情况出发,”阿诺尔德在旁帮腔,“我们可以对你说出真相。”
“我们是敢死队,负有在炎热气候下进行战斗的特殊任务:司令部指定我们登陆占领这个岛屿直到大部队到达。”
“这我可半点不知情。”小艇说。
“你当然不会知道。你只是一艘普通救生艇!”阿诺尔德轻蔑地说。
“立即让我们上岸,”格里高尔命令说,“不得延误!”
“你们早该把这事告诉我,”小艇答道,“我自己又怎么能猜中呢?”
于是它缓缓转身朝小岛而去。
格里高尔屏住呼吸,他简直不敢相信如此拙劣的骗局居然能轻易成功。但从另一方面说,这也不奇怪,在建造救生艇时就是依据它应该信任驾驶员的话语而设计的。
在寒冷的曙光中,海岸线离他们只有五十码之远,可这时小艇又意外地刹住。
“我不能这样做。”它说。
“为什么不能?”
“我的确不能。”
“你这是什么意思?”阿诺尔德狂怒说,“这是战争!命令就得……”
“这个我懂。”小艇伤心地说,“非常抱歉,你们理应选用其它类型的船来执行这种任务,任何一种船都行,但绝不能是救生艇。”
“但你必须执行命令,”格里高尔央求说,“只要想想我们的祖国,想想这批万恶的强盗赫盖恩人!”
“可是我实在无法执行你们的命令,我的首要责任是保护乘员免遭危险,而这条指令存放在我所有的记忆库内,它优先于任何其它指令。我无法让你们去送死。”
于是小艇又缓缓远离岛屿。
“你将为此而被送上法庭!”阿诺尔德歇斯底里地尖叫,“军事法庭会审判你!”
“但我只能按照预先输入的指令行事。”小艇悲哀地说,“只要我一旦发现主力舰队,我就会把你们移交给其它战舰,眼下我只能把你们运送去安全的南极。”
小艇加大速度,岛屿很快落在背后。阿诺尔德不顾一切扑向操纵台,结果受到猛击而仰面跌倒。格里高尔也同时抓起水罐准备扔向锁住的门,但一个疯狂的念头猛然闪现……
“我求你们别再毁坏东西啦!”小艇央求道,“我理解你们的感情,但是……”
“这实在过于冒险……”格里高尔在思索,“但与其去南极,不如孤注一掷,反正死路一条。”
于是他打开水罐,说:“既然我们无法完成任务,那就更加没脸去见战友了,自杀是我们的唯一出路!”他喝下一大口水并把它递给阿诺尔德。
“不能这样!不能这样!”小艇刺耳地嚷叫,“这里面是水,是最最致命的毒药!”
从壁间很快伸出一把电子钳,要打落阿诺尔德手中的水罐。
阿诺尔德紧紧抱住罐子不放,他也抢先喝下了一大口。
“我们为德罗姆的光荣而死!”格里高尔瘫倒在地上,以此暗示阿诺尔德照此办理。
“我没有任何解毒剂,”小艇呻吟说,“要是我能和流动医院取得联系……”它过了一会儿又恳求说,“快回答我!你们还活着吗?”
格里高尔和阿诺尔德躺着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告诉我!也许你们还想要吃基塞尔?”墙壁里又送出两个托盘,可是这对朋友依然一动不动。
“全死了,”小艇说,“死了。我应该给他们作安灵祈祷。”
接着是片刻静寂,接着小艇低声絮叨说:“伟大的宇宙之神,把你仆人的英魂收去吧。尽管他们死于自愿,但却是为祖国而死。请别对他们过分严厉,一切都应归罪于这场毁灭德罗姆族的战争。”
船舱的顶盖被打开,格里高尔感到一股寒冷的晨风。
“以德罗姆舰队赋予我的权力,我将无限沉痛地把尸体献给深深的大海。”
格里高尔感到自己被抬起,穿越舱门放到甲板上,随着船身一歪,他滚落下去,瞬间他已和阿诺尔德一起被海水所包围。
“要挺住,别沉下。”他低声道。
岛屿就在身旁,但救生艇也非常近,发动机声还在响动。
“你认为它现在还想干什么?”阿诺尔德悄悄问道。
“我不知道。”格里高尔说,他祷告上帝,希望德罗姆族千万不能有火化尸体的传统。
救生舱在接近,只有几码之远。它的船头掉转直朝他们……在极其紧张的气氛中,他们听见德罗姆国歌的哀鸣。
一切都结束了,小艇喃喃地说:“安息吧,安息吧……”最后它返身驶向远方。
直到此时他们才缓缓游往小岛,格里高尔眺望着小艇准准地朝着南方,去那里寻找德罗姆人的舰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