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愿望
黄昏再一次在阳光之后占据了大地,它只是黑夜最初的投影而已,在这个季节,夜晚总是降临的格外的迅速。森林中的斑驳树影已看起来有些朦胧,几匹马快速的奔驰而来,飞溅起的尘土使得光影飘摇的树林带上了一种烟雾皑皑的错觉。这样的效果使得这片一无是处的森林,竟然也展现出来一种特殊的美丽。
马上的骑乘者却都没有心情去欣赏这里的风景,他们在森林外匆匆下马,为首的青年便大声喊:“快,找到他的踪迹!”
“太子殿下,请少安毋躁,法兰魔法师阁下对反方魔法跟踪的技巧是十分的熟练的,所以想要用魔法找到他,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可是您是大魔法师啊,您的阶位比他高不是吗!”
“太子殿下,这样的事情不是……”大魔法师本来还想要解释一下魔法的原理以及高低之分的规则,可是想到这位皇太子是对于魔法一窍不通的人士,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开始专心的寻找伊达的下落来。
“蒙德,你说我哥哥会不会已经出事了?”经过这么几天的长途跋涉,莉莉娅风尘仆仆,有些狼狈和憔悴,更加折磨她的,是日益严重的对伊达的担忧。
在这一路上,谷莠子表现出的能力远远超出了蒙德和莉莉娅最初的估计,这个精灵女子似乎并没有一般精灵擅长的魔法或者弓箭方面的技巧,但是却有着超人的格斗能力。根据那些暗中跟踪他们的人传回来的消息,谷莠子不仅仅速度、力量都超出常人,而且她无论是空手还是刀剑,都使用的无比熟练。可以说这个看起来有些纤弱的女子,是一个深藏不露的真正高手。
众所周知的,魔法师的强大来自他们的魔力,来自那种操纵非自然的能力而展现出来的神秘与震慑力,但是他们的体力一向是被人们诟病的所在。凭良心说,伊达·法兰的体格在魔法师们之中已经算是好的了,可是这样的他依旧常常被蒙德嘲笑作像豆芽一样脆弱,其他的魔法师就更加可想而知了。再者来说,伊达·法兰仅仅是一个比较优秀的青年魔法师,而谷莠子展现出来的,却是一个出类拔萃的战士的水平。想象一下一个体力是这种情况的魔法师和一个谷莠子这样的战士同行,在双方十分接近的情况下,要是那个战士忽然发难……
“伊达是个很小心的人,他不会轻易给别人机会的。”蒙德这样安慰着莉莉娅,其实他自己的心里也是极度的不确定。
“要是那个女人很狡猾呢!”莉莉娅就是无法忍受伊达对谷莠子的纵容,明明谁都看得出来那个是骗局,可是伊达就是跟着她走了。
“放心吧,伊达也很狡猾。”
“你竟然说我哥哥狡猾!”
“他本来就……啊,好像有所发现了!”蒙德看到那位大魔法师忽然收回了魔法向自己走来,连忙迎了上去。
蒙德请来的这位大魔法师,其实和伊达是同一位老师教导出来的,他对于伊达十分熟悉,而且他的魔法水平高于伊达,所以很快就找到了伊达留下的踪迹。
“有些奇怪太子殿下,这附近曾经有人使用过一种很剧烈的毒药,您看看这里,还有着一片,所有的生灵都死光了……小心,不要靠近,毒药的毒性现在还留存着!”大魔法师对走来的蒙德说。
“伊达不会使用毒药的,那么这是那个该死的女人干的了!”看着那片连土地都发出腐败的黑色的地方,蒙德恶狠狠地诅咒了一句。
“不能确定,不过法兰魔法师到过这里,这里有他的魔力残留的痕迹……等一下,在这里……”大魔法师绕过那片被毒药毁坏了的地方继续向前走,在一片看起来和周围没有任何区别的草丛边站住了,“这是一个防护魔法,伊达很喜欢这样的魔法,在法师塔的时候就经常用这个魔法来隐藏起一些别人的小东西,和大家开玩笑。可是他在这里使用这个魔法师什么意思?”
“他是不是藏了什么东西?他一定是想给我们传达什么,所以藏起了某件东西。”蒙德焦急地说,“伊达是个细心的人,他不会毫无准备的就跟着那个女人走的。大魔法师阁下,您能不能消除魔法看看里面保护的是什么?”
“这很容易,不过……”因为伊达在法师塔的时候,经常性的跟大家开类似的玩笑,所以这些和他比较亲近的魔法师们对于怎么解除伊达的这个魔法已经驾轻就熟了,但是大魔法师想了想又说,“这个魔法的范围很大,不像是隐藏了一个小东西,说实在的,我觉得这个范围,里面藏上一个人也足够了。”
“人?你说一个人!”蒙德这一刻连敬语都忘记使用了,抓住大魔法师的衣服大叫起来,“伊达会不会在里面?他是不是遇到了危险,用这种方法把自己藏起来了!”
大魔法师对于这位皇太子的毛躁早已经习惯了,所以也不在意他的失礼,推开他的手说:“我只是觉得这么大的施法范围,里面足可以装下一个人。”
“那就别犹豫了,您快点解除它啊!”莉莉娅也扯着大魔法师的衣摆叫起来。
大魔法师心里其实并不认为伊达·法兰可能在这里面,要是真的是为了保护自己,他应该使用更加有效、强大的魔法。不过伊达会在这里隐藏什么呢。
随着大魔法师的吟唱,伊达设置的防护魔法渐渐消除,露出了下面遮盖的事物来。
刚刚看到两只脚出现的时候,蒙德和莉莉娅都兴奋激动起来,可是等他们看清楚了那个人的服饰,就确定了这个人不是伊达。等到逐渐消失的魔法把这个人完全显露,他们一起叫了出来:“明尔。”
躺在地上陷入了昏迷的是一个俊美的青年,他的发色和尖长的耳朵都表露出他的种族:精灵。
蒙德和莉莉娅自然都认得出这个精灵男子就是伊达的好朋友明尔,可是他不是回到他的故乡去了吗?怎们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是在昏迷不醒的情况下,被伊达用魔法隐藏起来的。
大魔法师快速的检查了一下明尔的身体状况,最后给出了一个令人放心的答案。这位可怜的精灵只是昏迷,并没有受到更严重的伤害。
“快把他弄醒,他一定知道伊达的下落。”倒不是蒙德对明尔太冷酷,只是因为他对伊达过于关心。
明尔醒来之后看到蒙德,说的第一句话也是:“伊达……被那个女人带走了……”
“他们去了哪里?你知道不知道伊达究竟要跟着她去哪里?”
明尔摇摇头,他的神志还有些模糊,靠在树上半闭着眼睛,忽然却跳了起来,因为站立不稳而险些摔倒,在被蒙德及时的扶住之后,他喊了起来:“那个女子是个精灵!她是我的同族,她是个精灵!”
不可能!
这几乎使在场的所有人共同的心声。
他们都见过谷莠子,那个女子的外貌和精灵一点关系都没有。精灵的外貌之中,最为突出的特点就是优雅、轻盈、瘦长、尖耳以及不论性别都拥有美丽的容颜。谷莠子即不美丽,也没有那双像明尔一样尖尖的耳朵,更没有那种优雅轻巧的每一步都像是在舞蹈的动作。在所有人的印象中,她就仅仅是一个受到过严格的礼仪训练的人类女子而已。
“她是个精灵!我不知道她身上发生过什么使得她变成现在这种无生命状态,但是她原本是个精灵!”明尔带着一种狂躁的情绪吼叫着。
精灵族的成员之间同族之情特别的浓厚,可以说他们对待自己的每一个族人,都像对待自己的亲人一样。两个精灵之间根本就不会发生争执,即使偶尔发生了,他们最大的武器也就是不再理睬对方,绝对不会有更进一步的行为。眼看到一个精灵女性不知道被用什么方法变成了谷莠子那种样子,而且凭借着精灵族特有的感触能力,明尔可以清楚得知道,谷莠子根本就不能算是一个活人,这个样子的她根本就不是生命体,她更像是一个锁着精灵灵魂、用精灵的身体改造成的机械傀儡。
是什么人竟然对一个精灵使用这么残酷的手段!
明尔可以肯定,那个这样对待谷莠子的人现在还在控制着她,因为她居然对一个同族使用了暴力,这简直就是违背了精灵生存法则的行为,如果没有被人操纵,明尔相信没有任何精灵会这么做的——即使现在哪个女子已经不能算是一个真正的精灵了。
明尔那种愤怒的状态下咆哮出来的话蒙德他们并没有完全听明白,但是有一点他们可以肯定,那就是伊达·法兰惹上大麻烦了。
“马上找到他!通知后备的人全赶过来!”蒙德大声命令,一马当先的往树林中冲去。
明尔用力晃了晃头,也跟了上去,虽然那位大魔法师一个劲的在他耳边唠叨说他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做剧烈的运动。不管是因为伊达还是因为那个女精灵,这件事明尔都不可能让自己袖手旁观。精灵很少插手人世间的事物,可是所有的智慧生命都知道精灵这种生物的倔强,只要他们决定了要干涉什么事,谁都阻止不了。
是的,敢伤害他的同族和他唯一的朋友的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精灵,冷静点!”莉莉娅被大魔法师施加了漂浮法术,然后蒙德一直背着她前进,现在她伸手碰碰紧紧跟在蒙德身后的明尔的手臂,因为她发现这个精灵男子因为气愤浑身都在哆嗦,那双长长的耳朵也在不断的颤动着,“蒙德已经够激动了,你不能再这样。”
虽然明尔和伊达已经相交好多年了,可是莉莉娅对于这个精灵并不熟悉,那是因为,精灵们总是对于人类保持着戒心,明尔的身份又很特殊,以至于他的身边总是跟着十几二十个精灵护卫,保证他这位精灵王子不受到人类的骚扰。那些精灵虽然在奥兰城堡住了很久,可是除了伊达·法兰,他们甚至很少和其他的人类交流。莉莉娅自然也是精灵们排斥的对象之一,有的时候莉莉娅真地想不明白,自己的哥哥怎么会和这么孤僻的种族交上朋友的。
“明尔·晴空,你叫我明尔就行。”明尔本身还是比较能够接受人类的,这也是他在人类世界生活得时候,那些精灵侍卫毫不放松的原因之一。
“明尔,我一直很好奇,你和我哥哥是怎么认识的?”明尔与他和伊达的友情十分忠诚,竟然在听说伊达出门冒险之后,马不停蹄的赶来,甚至还赶在了提前好几天出发的蒙德他们前面。莉莉娅的生活圈子中是根本不存在这样的彼此的信任和友爱的,即使伊达和蒙德的感情很好,这其间也是有所保留的,所以她对于明尔很感兴趣。
“他救过我的命。”明尔难得有这样言简意赅的时候,现在的他确实没有心情说话。
“他救过很多人的命……在大公妃发脾气的时候,只有他能救那些侍女和侍从的命。”
明尔看看这个若无其事地说这些内容的小女孩,然后把目光快速的转开。对于人类的某些思维他实在感到恐惧,有的时候,就连这样一个在他这个年纪的精灵看来幼小的如同草芽的孩子,都把那些看作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大概只有伊达是不一样的,有的时候明尔觉得,伊达不应该是一个人类,他的身份把他舒服得太厉害了,伊达这样的人和他所处的环境根本就格格不入,他应该过像精灵一样自由的生活才对。
“他还救过我,救过蒙德……我是说,你知道的,我哥哥不是我们这样的人,他跟我们大多数人都不一样,虽然他努力想要做到他的身份要求他做得事……”
明尔的目光又移回到莉莉娅身上,在短短的时间中,这个小女孩已经两次令他觉得吃惊了。
“我看到你手臂上纹身改变了,你是不是放弃了王子的地位?我觉得我哥哥本质上其实应该跟你很像,所以我想问你,你觉得我哥哥可能被什么样的条件诱惑,才会跟着那个女人走的?”
这个小女孩接二连三的话语让明尔很是吃惊,他审视的看着莉莉娅,觉得这个小女孩儿某些地方,确实有点像伊达了。
“你到底怎么觉得呢?”莉莉娅着急的追问。
明尔这才意识到自己一直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于是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依我对伊达的了解来看,他追求的东西无非就是知识和自由,我不觉得那个女子能用自由这一条吸引他,可能是用什么关于魔法的知识把他骗走的罢?”
“才不会!我哥哥不是那种会被这样简单的理由欺骗呢!”
“要是理由不简单呢?我是说,那个幕后的人,竟然能把一个精灵制作成那样的傀儡,这样的魔法水平,是不是就足够吸引伊达了呢?你也说了,伊达的骨子里其实是个很叛逆的人,他很渴望自由自在,不用承担任何责任的生活。而且越是接近他要担起重任的日子,他的这种渴望就越强烈,因为他知道属于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这种心态下要是受到什么诱惑,他就很可能不顾一切的去冒险的。”
“他或者还在期待着由某种力量,来帮助他摆脱现在的状况。其实在伊达的内心深处,一直在渴望着某个契机能够让他彻底的自由。”蒙德忽然插口说。
“你怎么知道?难道哥哥对你说过!”莉莉娅觉得自己的未婚夫不是一个能够体察伊达这种隐藏很深的情绪的人。
“我一直在观察他……自从艾迪死了之后,不,应该说自从他救了我之后。”
“那时你们很小的时候的事了,你怎们能根据那时候来判断我哥哥现在想什么。”莉莉娅也不太清楚当年发生的一切的详情。在他们的生活环境中,某些事情是作为禁忌存在的,就是谁都知道它的存在,但是谁都不能去谈论。可是有一点毫无疑问,那个时候的伊达和蒙德都还很幼小。
“是啊,那时候我们都很小,是我刚刚开始学骑马的时候……”蒙德慢慢地回忆说,“有一天我在庭院中骑马,艾迪从那里经过,同样是刚刚开始学习魔法的他,忽然向我的马抛来一个小火球。那匹小马受惊,一下子就把我抛了出去……前面就是长廊的台阶,我要是撞在上面,是必死无疑的。伊达却从旁边扑出来抱住了我——其实那个时候他的身手在同龄人中是出类拔萃的,我都很嫉妒他在武技方面的天分的——我们两个滚在了一起,我没事,他被我压断了两根肋骨。”
“原来哥哥就是这样救了你……可是艾迪怎么会那么做,他不知道后果的严重性吗!”
蒙德扭头看看莉莉娅,一脸的诧异,似乎在他看来莉莉娅会这样问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然后才说:“当然不是艾迪干的啊。”
“那是谁?”
蒙德用一种理所当然的态度回答:“要是艾迪当众杀了我,下一个继承皇位的人会是谁?你知道的。”
“大公妃……不,是我哥哥!”莉莉娅明白事情是什么人安排的了,也明白这一切是为了谁。
蒙德耸耸肩:“我不知道当时应该和大公妃在一起的伊达是不是听到了什么,反正当时他忽然冲到那里救了我一命。其实他成为皇帝并不完全是坏事,至少对于国家来说,能够让法兰公国合并进来,就永远的消弭了内乱的最大隐患,可是他自己不愿意。”
“他当时还是小孩子……”莉莉娅也觉得从各个角度来说,自己的哥哥都比蒙德更适合做皇帝。
“后来,艾迪死了之后,我母妃因为意娜皇妃的疯狂而流产,父皇一直期待着的我的弟弟没能够出生,那个时候父皇就曾经产生过这样的念头,要知道他觉得我不太适合成为皇帝。我知道父皇和伊达还有大公谈过,但是伊达自己拒绝了。我想对于伊达而言情况是这样的,法兰公国是他天生的责任,他无从选择和逃避,所以他会毫不推辞的承担起来,但是她不愿意接受更多的责任,因为相对于人世间的权势,他更向往自由的生活。本来他已经决定了要做一个合格的法兰大公,仅仅是法兰公国他自幼就有了心理准备要去承担了,可是问题是更多的压力出现在他面前,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就忍不住想要逃避了。”
“什么压力?”明尔突然出声问。他对于伊达的身份不太在意,也就从来没有关心过伊达所处的环境,不过现在他已经意识到,伊达这次有些不合常理的冒险行为,其实就是因为他的生活、他的身份给他的那些压力所致。伊达急于的想要寻找改变的契机,就是因为生活中的那些压力已经让他喘不过气来了。
“我,是我给了他压力。”蒙德看看精灵男子坦诚地说,“他知道我想要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没有他的帮助是不行的。而他不愿意接受这副担子,可是不接受又不行。特别是我和莉莉娅订婚的事情更加在反复的提醒着他,他不能逃脱,这是他必须负担的责任。”
“你为什么不能自己承担自己的责任!”明尔对于人类社会的了解太少,使得他脱口这么说了出来。
蒙德停住脚步,目光烁烁的盯着明尔看,片刻之后才回答:“因为我没有那样的能力。”
“既然没有能力,为什么不选择更有能力的人?你们的国家中,应该还有别的有继承权的人吧!”明尔又来了一句完全弄不清状况的发言。
在精灵的国度中,精灵王都是从上一任王者的子女中公推出来的,精灵的寿命很长,精灵王有足够的时间训练自己的接班人,当然,要是精灵王子或者公主自己对王位没有兴趣,也不会有人勉强他们。即使上任王者自己的亲生子女中没有合适的继承人,从血统亲近的精灵们之中寻找一个也不是什么难事。总的来说精灵族的王更注重责任,而不是权势和地位。作为精灵族的王子,明尔自幼接受的就是这样的理念,他从来也不觉得精灵王的王位就一定得从他或者他的两个哥哥中选择继承人不可,自然而然的就把同样的情况套到了蒙德的身上。
蒙德和莉莉娅都没有回答他,跟在后面的大魔法师和几名战士,更是理智的不开口,他们装作没有听到这番对话的样子,并且按照惯例,准备在接下来把这段对话全部遗忘掉。
明尔毕竟是个聪明人,略微一思忖就已经明白了个中原委,微微露出一个意义不明的笑容,抢上一步,当先往前赶去。精灵在森林中的速度本来就是大陆上的生命中最快最敏捷的,再加上之前大魔法师施加的法术,使得明尔轻而易举的就把大家甩在了后面。
他瞧不起我们!
莉莉娅心里冒出一股怒火。
明尔的神情很明显的在说明,他把人类的这种政治游戏看作笑话,那些计谋,那些手段,那些必须或者不得已,在这个精灵看来就是人类劣根性的表现。他那个笑容在说明,他看不起人类,看不起自己和蒙德这样的人,尤其是在他认为,他的好朋友是因为这样无聊的事由被逼得行为不正常了之后,他的心里对于自己和蒙德,已经充满了蔑视。莉莉娅就是认为明尔是这样想的,于是也就因为明尔这样的想法愤怒了起来。
难道只有他在为了哥哥担心吗?他认为他这个朋友能比自己这个妹妹更加关心伊达·法兰吗?自己连未来的人生都已经放进去了,这难道还不够。他知不知道自己这个皇太子的未婚妻的身份意味着什么?那意味着自己注定了再也没有资格爱上什么人或者被什么人去爱了,对一个女性来说这还够重要吗!
这个精灵根本什么都不懂,他就把责任推到了别人身上!
到达了大魔法师指出的地点,众人都感到很疑惑。
这块地方完全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树木、杂草、昆虫,景色和一路走来全无二致,可是大魔法师却肯定地说:“他们就是在这里消失的……一个很强大的魔法把他们传递走了,我暂时没有办法弄清楚那个魔法的详情,我……”
“暂时是多久!”蒙德打断了他的话。
“我……不能肯定……”大魔法师说完,回头面对那个方向闭目而立,不言不动,专心的寻找魔法痕迹,不再理睬蒙德他们一行人了。
一行人只能等在那里,眼看着时间流逝。
天色已经全黑下来,星光透过树叶的缝隙闪动,各色的虫声此起彼伏响成嘈杂但是悦耳的乐章。风平缓的吹着,摇得草木微响,一切似乎都在显示着片森林一向的安宁与祥和。可是人们的心中却找不到一丝的安宁。
蒙德忽然站了起来,用脚胡乱的踢着地上的杂草泥土:“该死的……伊达,你到底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我们辛辛苦苦赶到这里来,不是来看着你消失的地方干着急的!”
蒙德的心里堵着一口气,这种心情他不能像任何人诉说。
伊达是他的弟弟,也是他一直以来最信任的人。不管在什么情况下,蒙德都相信伊达绝对不会背叛他、伤害他,可是对于伊达而言,蒙德在伊达的心目中显然并没有同样的地位。
“伊达·法兰,你这个不信任任何人的白痴!”蒙德向天空咆哮着,用力挥动手臂。
伊达·法兰,他是个不相信任何人的人。
他可以作为蒙德、莉莉娅、法兰大公甚至皇帝绝对信任的人存在,可是他自己的内心深处,却不曾无条件的相信任何人。也许是生长环境和自幼的经历造成的,他的这种性格越来越明显,特别是成为魔法师之后,他几乎是用魔法作为借口,把自己的情绪和内心隔绝在世界之外的地方。这个少年就那样淡淡的微笑着,礼貌的看着世界,温和而又疏远。
蒙德作为最信任伊达的人,他对伊达的这种情况最为了解,这就是他愤怒的原因:自己付出了信任却得不到相对的回应,自己全心全意对待的人,却用把自己隔离在他的心灵之外。
“问题就在于,伊达想要得究竟是什么……”明尔缓缓的开口说。
“现在还说这个干什么!”莉莉娅打心里看着个精灵不顺眼,“重点是要找到我哥哥!”
“可是找到之后呢?谁能保证他以后不干同样的事情?”明尔很认真地反问。
“他……”
“他觉得时间不多了,才作出这么疯狂的举动来,要是这次得不到他想要得的结果,你知道他一定会有下一次的,或者第三次,第四次……他就是这种人。我们最好知道他想要得是什么,才能帮助他或者阻止他。”
“你说的对。”蒙德走过来拍拍明尔的肩,“你对于伊达了解得比我们多,你说他想要什么?自由?”
明尔苦笑:“很抱歉,我显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了解自己的朋友。”
“你知道就好!我们才是和哥哥朝夕相处的人!”莉莉娅气呼呼的插嘴。
“而你们也不如你们想象中的了解你们的亲人……”明尔正好在说这么一句,两个人的话语同时开始,同时落下,虽然实际上只是巧合,可是听起来倒像是故意在和对方怄气一样。两人都向对方看去,莉莉娅气鼓鼓的,昂头挺胸的就像是准备上战场的大公鸡,而明尔却一脸的愕然。
“我们之间的感情不用你来评价,你只是个外人而已……不,你连人类都不是,你是个精灵,根本不懂得我们人类的感情!我们和哥哥的事用不着你说三道四的。”莉莉娅冲着明尔喊叫。
明尔虽然也因为对方的态度不悦,但是看她是个孩子,也不能跟她计较,只是忽略了莉莉娅的喊叫对着蒙德说:“伊达这个人的思想一向很奇怪,我也不能猜测他在想什么,可是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一向有条不紊的他会像现在这样的冒失的原因,很可能就是自己也不能确定现在的状况,这才是他不顾一切的要出去冒险的原因。”
不得不说,明尔确实很了解伊达,他和伊达这么多年的朋友不是白当的。经过他的这番说明,蒙德也意识到,事情的关键还是在于伊达的心态,要是摸不清楚伊达在想什么,就像明尔说的,即使这次伊达平安无事的回来,谁也不能保证他会不会一扭头又去进行一次新的冒险。莉莉娅虽然还是保持着那副生气的样子,可是她毕竟聪明过人,心里其实也知道,明尔的话是对的。不过心里知道归知道,嘴里还是冷哼了一声说:“说这些有什么用?我哥哥的心愿谁知道,他平时从来不说的,难道你去瞎猜!”
“我们可以去问他。”明尔很自然的说。
“他不会说的!他根本就不信任我们!”蒙德马上就大声地否定他的话。
“你们问过?”明尔侧着脸认真地问。
蒙德沉默,莉莉娅也睁着大眼睛呆站着。
这还用说吗,在他们生活的环境中,某些事情是禁忌,是任何人都能去触碰的潜规则,人人都知道和别人的接触应有的尺度,这是在他们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被环境培养成的。蒙德和伊达的感情虽然很好,可是彼此保持的距离还是存在,那种距离就像是他们这个环境生存的法则一样,无法逾越。
“所以……”明尔站起来向着看来似乎有所发现了的大魔法师走去,一边说,“……你们还说伊达不信任你们……”
“太子殿下,请你们过来看一下……”大魔法师的叫声在这个时候传来。
明尔走在最前面,用人类看来轻捷的不可思议的动作越过那些脚底的阻碍。
伊达·法兰,你到底想要什么?你心底里的愿望是什么?
就像约定过的,我要做一个传唱你得故事的吟游诗人,可是你得故事,要选择什么样的走向呢……
伊达·法兰看着自己面前。
那里有一面镜子,镜子中展现的是自己的身影。
镜子中的伊达身影忙碌,正在魔法光线的照耀下,趴在一张桌子前不断的计算和记录着什么,在他的身边从书架到地板、桌面上毫无章法的堆满了各种厚重的足以砸死人的书籍,一个年幼的魔法学徒正在忙碌的收拾着一切,但是他的速度显然跟不上还在不停的把手中看了几页的书随便乱扔的伊达的破坏速度,于是那个孩子向伊达挥舞着拳头喊叫起来,从口型来看,无非是在说“老师,请你多少收敛一点啊,啊啊啊啊啊啊……”这类的话。镜子中的伊达抬头嘟囔了一句大概是“我才是老师。”这种话,然后就又开始继续他的工作。那个魔法学徒于是气呼呼的走了出去,扔开他不管了。
伊达·法兰看着这种情形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
转向另一个方向,伊达·法兰看到那边还是镜子,镜子中的身影也是伊达。
伊达正全副铠甲的骑在马上,他的样子有些狼狈,不仅仅人和马的身上都溅满了血迹,盔甲上还有不少撞击后留下的凹陷,就连头盔也缺了一角。不过他还活着,而且唱着凯歌回归的,是他的军队。骑士们围绕在他们的统帅身边,胜利已经冲淡了他们征途的劳苦。在前方的城市中,欢迎的人群、鲜花和美酒正在等待着健儿们的归来。
身后的镜子中,伊达正从一栋小楼中走出来,楼前的草地上坐着他的家人:父亲、母亲和妹妹。母亲正在刺绣,妹妹在草地上和一只小猫嬉戏,而父亲正在眯着眼睛享受阳光,并且冲着伊达喊叫:“儿子,拿个酒也要这么多时间吗!”大概是这样的话吧,因为只能从口型推断,所以这位留着胡子的父亲的话,就很难看得真切。母亲抬头抱怨着那个老爱喝酒的男人,絮叨着这对身体不好之类的话,并且把酒瓶拿过去,由她来控制倒进杯子里的酒量。妹妹扑到伊达身上,两兄妹在草地上打起滚来……
伊达·法兰苦笑一下,试探着伸手推了一下这面镜子。
镜子无声无息滑开,不仅仅是这一面镜子,伊达周围的所有镜子都在滑动,露出了原本被挡在后面的世界……
还是镜子,无以计数的镜子。伊达·法兰现在就站在一个镜子构成的世界中,从上到下,前后左右,大的小的,每个角度,每个空隙,都被镜子那晶莹的平面占据。每一面镜子中都是伊达的身影,每一面镜子中展现的都是毫无重复的情景。
有的镜子里面,伊达在魔法师塔中潜心研究魔法,他身上穿的法师袍上的徽记,显示他的阶位已经是大魔导师了;有的镜子里,伊达正站在一个阳台俯视,下面是一个热闹的店铺,门口涌动着人头。人们都在抢购这家店铺中出售的新商品:伊达最新的著作;有的镜子里,伊达一只手牵着莉莉娅,一只手牵着一匹背着行李的马,从他们身上的行装来看,兄妹二人正在进行一次长途旅行;有的镜子里,伊达坐在一个庞大的建筑物中,建筑物除了他作者的那排长桌椅,其他的地方全部放慢了高高的书架,书架上琳琅满目都是图书。是的,这就是闻名遐迩的大图书馆,现在它的主人已经是伊达了;
某一个镜子中,伊达已经是个中年人,他坐在奥兰城堡自己的小楼中,身边有一男一女两个正在嬉戏的孩子,男孩子像伊达一样,白皙的皮肤,红色的头发,而女孩子则一头金发。在他们的身后,一个面容模糊的金发女子正一边刺绣,一边不时地与伊达说几句什么,两个人的脸上都挂着欣慰的笑容;还有一面镜子中,伊达还是一个孩子的样子,他正在几个侍女的陪伴下坐在林荫中读书,其中一位面容姣好,笑容温柔的侍女守在他的身边,为他削着水果……
伊达·法兰缓缓的移动身体,在这镜子的海洋中浏览。看着那一幕幕他自己上演的画面,看着那些其实都是在他的幻想中出现过的情形,伊达·法兰渐渐的感到迷茫,他开始分不清楚哪边是镜子,哪边是真实来。
究竟自己是镜子中的影子,还是镜子中是自己的影子。
或者大家都是不存在的,仅仅是时光留在这些镜子中的投射而已。
伊达·法兰看到其中一面镜子中,伊达正站在兰姆帝国国都的城楼上,一身帝王的装束,向着城下凯旋归来的战士们频频挥手。在那支大军的最前方,铠甲鲜明,神采飞扬的带军大将,正是他的表哥蒙德。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身穿雪白的长裙的莉莉娅已经迫不及待的冲出城门,把手中的鲜花献给了马上的英雄。蒙德俯身揽起美丽的公主,先是一个深吻,然后再周围一片的叫好和口哨声中,把她抱到了马上,揽着她纵马驰向城门……
这就是最适合所有的人的未来……
伊达·法兰感到自己的心中冒出了这样的念头。
画面中的蒙德和伊达在紧紧相拥,相互拍打着对方的肩背,他们兄弟之间的情感看起来是那么的真诚、牢固……
这才是最适合蒙德的地方,他那样飞扬的性格不应该被囚禁在冰冷的皇位上,他应该骑着战马纵横大地,率领着最强大的军队,在时光中留下所向无敌的威名。
或许这才是最好的,对蒙德、对莉莉娅都好的未来。
伊达·法兰心里这么想的时候,随着他的心念,其他的镜子都悄无声息的向后退去,而那面镜子则用难以察觉的移动,来到了伊达·法兰的眼前。
伊达·法兰静静的看着镜子中的画面推演,当画面上出现了那个站在皇宫的台阶上迎接他们的金发女子和那双孩子的时候,他终于向着那面镜子伸出手。
指尖触在镜子表面,丝毫没有预想中的冰凉,反而温暖柔和。
伊达的手指在上面滑过,宛如荡起了湖面的水波。
涡纹扩散,水波荡动,把伊达的手指轻柔的包裹在了里面。
伊达缓缓向前伸手,渐渐的整只手掌也进入了那层水波之中。
镜子中本来的画面已经改变,那宏伟华丽的皇宫大殿,那热闹庄重的庆祝宴会场面已经不见,镜中只剩下那个身着皇帝装扮得伊达站在镜子前,与伊达·法兰对面而立,他的手臂伸出,正和伊达·法兰作出一样的动作。
伊达·法兰已经伸出的手掌与他的手掌紧紧相抵,似乎就要融合在一起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