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七章

丰田车陡然下了公路,冲进一条山区便道,尖啸着左拐右转,石子在后轮处四散飞射。江志丽两眼发直,双手紧握方向盘。她并没有一定的行驶目的,她只是想用飞车的刺激麻醉自己的思维。

她的视野中不是公路,而是一幅一幅的画面。一个紫色火蛇缠绕的金属笼子,然后是突然的、绝对的停顿;一辆正向深渊坠落的大道吉,它随后变成了一团火球;索雷尔教授捂住伤腿慢慢倾倒,但他的表情仍然带着令人愤恨的优越。

她不由得又踩足了油门,汽车呼啸着在山路上颠簸跳荡,偶然遇上的逆行的车辆惊恐地躲到一边。20分钟后,她才放松了踏板,开始梳理自已的思路。

现在她该怎么办?该往哪儿去?

她恍然悟到,刚才一直啮噬心房的羞辱、绝望、愤恨,原来正基于这种无家可归的感觉。三年前负气离开祖国时,她已经对学校死水一潭的环境彻底厌倦了。她破釜沉舟,亲手斩断了所有退路,尤其是感情上的退路。在短短的三年里她已经从心理上真正融人了美国社会可惜,看来她是一厢情愿,这个世界并未接纳她。

她想起不久前看到的一篇《纽约时报》社论,社论鼓吹要遏制日本,说尽管日本已经极度西方化,但是一旦欧美的西方文明和亚洲文明爆发冲突,日本最终还是要回到亚洲文明的家庭中去的。记得那时她曾为日本人悲哀。她接触到不少日本人,能感受到他们对西方文明的极度依赖,对其他黄种人潜意识的疏远。不知道这些对白人有恋母癖的日本人;看到这篇社论会作何感想。她也十分畏惧某些深不可测的美国人,他们在日常交往中爽朗、坦荡,像一群永远学不会世故的大孩子。他们真诚地向世人(包括印第安人、日本人、黑人)撒播友谊,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冷静地计划着遏制日本、遏制中国一句话,他们知道必须保持自己的绝对优势,可以向别人普洒仁慈的优势,而绝不能落到依赖别人的仁慈的软弱地位。他们自认为是天生的世界领导人。

索雷尔正是这样一个代表。

想到她与索雷尔的恩仇,心中又涌起如刀砍锯割的感觉。半个小时后,她的心境才逐渐平静。路况也变好了,一辆辆载重车辆和小轿车迎面驶来。她已决定了该怎么办,她想把这个礼物送给自己的母族,但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脸回到母族的怀抱。

她又踩足油门,拐过一个急弯。忽然看到公路上有一个红色的感叹号,由于心绪纷乱,等她意识到需要躲避时已经嫌迟了。她急打方向盘,丰田撞到了路边的山坡又反弹回来,脑袋撞到挡风玻璃上,一阵眩晕。她总算控制住了汽车,刹在路边。她看见一个刚修完车的黑人男子和他的白人妻子他们可真肥啊急忙走过来,关切地看着她。但她只能看到对方的嘴唇在翕动,听不见声音。她看见黑人男子把她扶到后座,他自己艰难地挤进丰田车的座椅中,开动受了伤的丰田,那个胖女人则驾着自己的福特车跟在后边。这一切都像是一场模糊的无声电影,她缩在汽车后排座椅中,不久就丧失了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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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色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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