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2014年。

这年的冬天充满雾霾,其实是严重的空气污染。即便郊区的南明中学,站在操场上也不易看清远方,有时从顶楼的办公室向外望去,图书馆阁楼宛在云雾之中。

张鸣松总觉得自己看不清那个叫司望的少年。

虽然,上次在小阁楼里,这个高三男生慌张逃跑了,但之后并未刻意回避过他。几次张鸣松单独找他谈话,还能正常自如地对答。四下无人的时候,张鸣松会故意触碰他的手指,而他开头还往回缩一下,很快倒也大方地不躲了。

一月考试前夕,他收到司望的短信:“张老师,今晚我到您家里来补课好吗?”

“好啊,静候。”

这天晚上,张鸣松早早回家收拾了一番,打扫得一尘不染,却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他在浴缸里泡了个澡,喷上浓郁的男士香水。他照了照镜子里的自己,完全看不出已经五十岁了,更像是个儒雅的书生。

门铃响了。

猫眼里是个气宇轩昂的小伙子,张鸣松开门微笑道:“司望同学,欢迎光临。”

“老师,晚上好。”

司望很有礼貌地走进来,这是他第二次来到这里,小心地注视四周。

上个月,他刚过完十八岁生日,法律上不再是未成年人了。

张鸣松拍着他的胳膊说:“都比我高半个头了。”

屋里的空调开得又闷又热,张鸣松替他脱下外套:“要喝饮料吗?”

还没等司望回答,他已从冰箱里拿出两听啤酒,打开来放到少年跟前。司望始终没摘下手套,反而推开啤酒说:“不用了,我不渴。”

张鸣松又绕到他的背后,脱去自己的衣服,衬衫敞开露出胸口,贴着他的耳根子说:“我们开始补课吧。”

突然,他的腹部一阵剧痛,简直要把肠子震断了,原来是吃了司望一记肘子。来不及反抗,腮部又被重砸了一拳,差不多牙齿要飞出来了。他摔倒在地,眼冒金星,手脚都无法动弹。

几分钟后,张鸣松被尼龙绳五花大绑,身上所有衣服都被扒光了。

司望阴沉着面色,十九岁少年的表情,宛如中年男人般可怕。他一只脚踩在张鸣松的身上,吐出粗鲁的嗓音:“张老师,你看错我了。”

“对、对不起……司望同学,这是老师的不对,请你放了我吧,这只是私人之间的事情,你情我愿而已,我没有强迫过任何人。”

“我现在明白了——1988年,在南明中学男生寝室里上吊自杀的小鹏,是为什么才走上绝路的。”

“小鹏?”

“你还记得他吗?个子矮矮的,但面孔特别白净,常被误以为是女孩子。”

“哦,是他——”张鸣松浑身上下仿佛都被针扎了,“你——你怎么知道他的?”

“在他出事前两个月,他总是找你去补课是不是?每次都是在晚上,经常子夜才回到寝室,从此他再也不怎么说话了,我们都以为是高考压力太大,却没想到是被你……”

“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二十多年来,你做过些什么?”司望从他的抽屉里,拿出一把修眉毛的刮刀,放到张鸣松的脸上蹭了蹭,“你不承认的话,我就在你的脸上刻几个字,这样只要你走到讲台上,学生们都可以看到了。”

“不要!”

“自从小鹏上吊自杀,那间寝室就没人再住了,从此空了许多年,直到申明老师再住进去,就是现在学校里的乒乓球房。从你带着我打乒乓的那天起,我就想到了他的脸,想到他的尸体晃在我的眼前。”

“我承认!”

眉刀几乎已刻进了他的额头。

“说吧,也是在图书馆的小阁楼吗?”

“是,是我把他骗到那里去的,说是给他补课,其实就是——”

“说下去。”

“我答应他,只要听从我的话,就能提高数学分数,这对于他能否高考成功至关重要。但我没想到他居然想不开,就这么自寻死路了。”

“小鹏是个内向的孩子,哪受得了这样的委屈?而他又不敢跟我们说,更不敢告诉父母,就这么活活把自己害死了!”司望把眉刀收了起来,“还有谁?”

张鸣松喘出一口气:“他是第一个,后来就没有了。”

“我不信。”

司望在屋子里翻箱倒柜,足足找了半个钟头,才在衣橱深处找到个暗格。打开来一看,藏着几个信封,按照时间顺序整齐地排列。

“申检察官说得没错——你真是个变态!”

他随便打开其中一个信封,张鸣松却发出绝望的吼声。

里面有几张照片,却是个光着身子的男孩,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照片角上显示着拍照时间:1992年9月,看背景还是在图书馆的小阁楼。

“果然是你的罪证!”司望打开下一个信封,“张老师,你的摄影爱好就是这个?”

这组照片里的男生有些眼熟,司望定睛一看,居然是马力!

拍摄时间是1995年5月。

他不忍心再看马力的照片,简直不堪入目。

张鸣松却在地上喃喃自语:“要不是拍下了这些照片,他们在考上名牌大学以后,恐怕早就去告发我了吧。”

是啊,二十多年来受害的男生们,一想到这些照片就要做噩梦,谁都不敢把这个秘密说出去。

这个信封里还夹着一张纸条,司望拿出来念了一遍——

马力:

昨晚我藏在图书馆里,发现了你与张老师的秘密,我没想到竟会有这种事,但你应该是被迫的,对吗?我不希望看到你变成这个样子,请你悬崖勒马,如果你没有勇气的话,我会替你做的。

柳曼1995年6月1日

十九岁的司望反复念了三遍,这才冷冷地盯着张鸣松。

“你知道柳曼是谁?对吗?”事已至此,张鸣松知道自己彻底完蛋了,索性敞开来说了,“是马力把这张纸条交给我的。”

“然后,你杀了柳曼?”

张鸣松却苦笑一声:“不,她是被人毒死的,而我怎么可能骗得了她?无论是柳曼还是申明,他们被杀的那两天晚上,我都有充分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明。”

“我明白了,你不用再说了!”

“司望,你好漂亮啊。”

虽然在地上被捆绑着,张鸣松却直勾勾地看着他,露出某种奇异的微笑。

少年却用骇人的仇恨目光看着他,眼里的火焰几乎要把他烧成焦炭。

“你很关心1995年,对吧?让我告诉你更多的事——因为很嫉妒申明老师,他年纪比我轻,资历也比我浅,论学历我是清华毕业的,丝毫都不比他逊色,可因为他做了大学校长的女婿,获得飞黄腾达的机会,而我到现在还是个高中数学教师。”

“因此,你在学校里散布了谣言?”

“关于申明与女学生柳曼有不正当关系,是我自己编造出来的,因为这样听起来最为可信。”张鸣松居然得意地笑了,“至于申明是私生子的秘密,是路中岳私下告诉我的。”

“路中岳?”

“他是申明的高中同学,他俩是最好的朋友,小鹏也是他们的室友。当时,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个?后来,听说他娶了申明的未婚妻,我就完全明白了。”

“原来是他!”司望重重地一拳砸在墙上,回头盯着张鸣松,看着他那可怜与可恨的目光,“再见,张老师!”

司望最后检查了一遍房间,离开的同时带走了全部信封,包含不同年代的几十张照片。

他把张鸣松单独留在地板上,依然赤身裸体地绑着,虽然开着热空调,还是冻得流起了鼻涕。

张鸣松还不敢大声喊叫,若引来邻居或者保安,看到他这副尊容,人家又该作何想呢?他只能慢慢挪动身体,希望可以找到什么工具,帮助自己解开绳索。

可是,就算逃出来又能如何?所有罪证都被拿走了,这些照片明天就会被交给学校,或者交给警察,甚至被贴到网上——到时候他的人生就被毁了,不再是受人尊敬的特级教师。当年早已毕业的男生们,必然会回头来指证自己。他将会被关进监狱,跟那些真正的强奸犯与变态狂关在一起,然后……

张鸣松想要自杀。

忽然,他发现司望走的时候,大门并没有关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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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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