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重开世界
转眼之间,古尸肚子瘪了下去,两腿间爬出一个硕大的怪婴,状若浑浑噩噩,周身遍布枯褶,方面尖耳,两眼还没睁开,四肢前长后短,也与那母山鬼外形相近,只是没那么多灰白色的长毛,皮肉干枯,一看即是胎死腹中,可居然还能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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传说村下的土窟,是通往鬼方的大门,由于上次血祭的失败,村子掉进了鬼方,田慕青要完成中断的血祭,否则土龙子会从千古异底村逃出去,傩婆的阴魂想掐死田慕青,让她无法完成仪式,如过田慕青死在此地,村子的出口也将消失,我和厚脸皮是进退两难,救了田慕青等于放走土龙子,不救田慕青,我们二人也得跟着送命,我选择救下田慕青,至于这么做是对是错,结果难以预料,不过土窟中的宰牲台已经塌了,三个人又被村民堵在祭祀坑里,性命只在顷刻之间,怎么想也是有死无生。
待到一铲子削掉大烟碟儿的半个脑袋,我更是心灰意冷,怎知火把照到身后,隐约看见漆黑的土窟中间,四仰八叉躺着一个“山鬼”,按照民间的说法,山鬼就是毛人,四肢近乎于人,却比人高大得多,全身都是灰白色的毛发,垂下几寸长,头大唇厚,三分像人,七分像兽,状甚奇异,而且肚腹高高隆起,似乎临盆在即,但是已经死了很久。
我在林场时听人说,解放前有一父一子两个猎户进山打鹿,儿子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们找了个空木屋过夜,深山老林里有很多木屋,有马匪山贼留下的,也有抗联打日本留下的,还有挖金伐木的人们所留,熟悉山里情况的猎人很容易找到地方歇宿,二人在这住下,半夜忽听屋外的猎狗狂吠,爷儿俩急忙拎着土铳出去,一看吓得魂儿都冒了,是个全身有毛似熊似猿的怪物站在外边,比常人高出半截,猎狗已被它扯住两条后腿往两下里一拽,活生生撕成了两半,下水掉了一地,不等父亲端起土铳来打,早让那怪物一巴掌拍到地上,抓过儿子夹在腋下,翻山越岭地去了,父亲还有口活气儿,转天让人救了,山民们在深山中找了半年,也没找到那怪物的踪迹,人们便说那是山鬼,当地人谈虎色变,不止是兴安岭,别的地方也有类似的传说,比如有人被山鬼掳去,并同山鬼生下后代,多年后从山中逃出来,家里人都以为他早死了,各种各样的说法都有。
我想山鬼或许近似于毛人,以往当真是有,而且听山鬼的事听多了,提起来全是如何如何狰狞,如何如何掳人,吃人连骨头都不吐,想不到在村下的土窟里,竟有这么一具全身灰白长毛的古尸。
祭祀坑上边是座大殿,殿中有个土窟,宰牲台悬在当中,深处是个更大的洞穴,但这古尸并不是人,鬼方人也不会长成这样,估计是那时候的人们,在土窟中意外发现了一具山鬼的死尸,鬼方古国消亡之后,傩教先祖又找到了这个土窟。
不过我想不明白,为什么说土窟是通往鬼方的大门,还要用活神血祭,要说山鬼野人一类的奇异灵长目,可能近代灭绝了,一旦显出踪迹,就能引起轰动,古时却不是十分罕见,清代的房山县志中有明确记载,那个县为什么叫房山?因为“山中多洞,洞如房屋,有毛人居之”,这在县志中写得很明确,往更早了说,商周时曾有山民捉到活的毛人献给天子,那时候留下的青铜器上,已有全身长毛的山鬼形象,可见古人对山鬼有所认知,应该不会因其僵而不朽,就妄加膜拜祭祀,土窟中的古尸,也不过个山鬼,虽然我们是头一次看到,但不是绝无仅有,除了形貌似人,并无他异,虽然这全身灰白长毛的僵尸,在洞窟中几千年没变样,的确古怪,但要说因此让古人把它当成神灵,那倒也不至于,除非这僵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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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土窟中的东西,比土龙子更为恐怖,否则不会有灭村之祸,可是想不出是什么原由,傩教专门对付僵尸厉鬼,绝不会在村中祭祀一个死而不化的古尸,何况还不是人,但这是因为我们所知所见有限,还不了解其中的秘密。
刚这么一打愣,厚脸皮和田慕青转过头来,看到大烟碟儿掉了半边脑袋,惨死在地,无不黯然,但也只是感到难过,吃惊倒是没有,厚脸皮说:“大烟碟儿横死在这,那是他的命,咱回去三节两供上坟时烟酒点心必不短他的……”说到半截,看到那个全身灰白长毛的僵尸,他和田慕青不由得齐声惊呼。
我说:“别慌,土窟里只有一个死去多年的山鬼,不会动了。”
厚脸皮说:“山鬼……是野人?看着可他妈够渗人的……”跟着急道:“别管这玩意儿了,土窟上的村民可都下来了!”
我往身后一看,已有几十个村民爬下斜倒的石梁,摇晃着身子,正从炸弹两边绕过来。
如果在土窟中四面受敌,顷刻间就会让村民们攻击致死,但也来不及退到角落,三个人将手中的火把组成一道火墙,随时准备抵挡围上来的村民,此刻还抱有一线希望,如若支撑一阵,或许能寻个机会避过此劫。
我放不下祭祀坑里的谜团,忍不住问道:“村下土窟是送鬼的大门,怎地只有一具古尸?”
厚脸皮说:“你问我?我还纳着闷呐!”
我这话是问田慕青,我感觉到她身子发抖,可看不到她的脸色,她也不知道土窟下的情况,血祭是在宰牲台上完成,自打有这个村子以来,大概从来没有人下到过土窟底部。
我心念一转,那些村民是被傩婆阴魂附体,傩婆的阴魂要置田慕青于死地,阻止她完成血祭,其实祭祀坑中的宰牲台倒塌,也就没法再进行仪式了,不过那阴魂执念难消,仍追到土窟深处,村子里的大傩祭祀到底是祭何方神怪?是这毛色灰白的古尸?那个通往鬼方的大门在哪?我不识得村中石碑上的古字,所有的事情,全是听田慕青一人所言,常言道“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我上了她的当不成?
大烟碟儿的死让我心神恍惚,正自胡思乱想,忽听那古尸身上发出奇怪的声响,我心知有异,使劲睁大了眼往前看去,可火把的光亮有限,朦朦胧胧的,只能看到僵尸侧面轮廓,越是看不清楚,心里越是没底。
我心想此时身陷绝境,仅是那些村民已经没法应付,不如一把火烧掉土窟中的古尸,须是当机立断,以免生出别般变故,虽然看不出这死尸有什么不对,但是我不敢大意,刚要将火把抛过去,就看有只手在动,看来并不是那个古尸的手,因为没有那么大,也没有那么长的指甲和毛发,比常人的手还要小一些,五个手指跟五条枯树枝相似。
我心中更加骇异:“怎么看那也不是人手,土窟深处除了死掉的山鬼,还有别的东西存在?”
其余两人也听到声响,顾不上正在逼近的村民,同样瞪大了眼,望向那具古尸看。
那个树枝般的手,是从灰白毛僵尸两腿之间伸出,我看得目瞪口呆,土窟中的僵尸肚腹隆起,死时有孕在身,至少死了四五千年,死尸枯僵已久,腹中之胎岂能再活?可看这情形,分明是死胎在往外爬,转眼之间,古尸肚子瘪了下去,两腿间爬出一个硕大的怪婴,状若浑浑噩噩,周身遍布枯褶,方面尖耳,两眼还没睁开,四肢前长后短,也与那母山鬼外形相近,只是没那么多灰白色的长毛,皮肉干枯,一看即是胎死腹中,可居然还能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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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脸皮虽觉诧异,却不怎么怕了,即使是成了形的鬼胎,一镐抡下去,也能在它头上凿个窟窿出来,他告诉我土窟空旷,容易受到村民围攻,应该赶快退到洞壁下方,依托地势才好周旋,先把能动的村民都引到土窟下,再寻机从倾斜的石梁爬上去。
我发现那些村民来得缓慢,到了炸弹附近就不敢过份逼近,不知是怕了火把,还是对这怪婴有所顾忌,我生出不详之感,土窟中潜伏着无法预知的危险,是来自这个从母胎中爬出的怪婴?我看这怪婴眼都睁不开,虽然丑陋得让人厌憎,但比起我们在这个村子里遇到的凶险,无论如何都说不上可怕,可正因为太过古怪,有种不详的气息,我也不敢托大,见厚脸皮要退到土窟远端,那刚好会从怪婴旁边经过,我挡住他说:“先别过去,事情不对。”
厚脸皮说:“你还怕这个?不过是刚生下来的怪胎,瞧我把它小鸡儿拧下来,让它撒尿痛快。”
我说:“怎么是刚生下来?这东西的母胎死了几千年,却在此时突然出来,你不觉得奇怪吗?”
厚脸皮说:“最近的怪事难道还少了?咱们全凭这几根火把防身,等到火把用完,那时候你想哭可都找不着调门儿!”
我心想该行险的时候可以行险,该小心的时候必须小心,不能全指望撞大运,命只有一条,死了可再也活不转来,凭着眼中所见肌肤所感,我知道此刻土窟中一定出现了重大变故,只是我们意识不到罢了。
我并不是怕僵尸肚子里的怪婴,而是种种反常的迹象,让我觉得心惊肉跳,万分不安,我们三个人与那些村民隔着炸弹对峙,身后有大烟碟儿的尸体,七八米开外是爬出母胎的怪婴,时间几乎停下来不动了,我感觉到不大对劲儿,却找不出哪里不对,就在此时,那怪婴脸上的两条肉缝分开,两个死鱼般的小眼到处打量,目光落到我们身上,我只觉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一直蹿到头顶心。
厚脸皮焦躁起来:“你平时胆子也不小,怎么变得前怕狼后怕虎,让这个怪胎吓得缩手缩脚。”
我两眼紧盯着那个怪婴,突然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儿了,我们站在原地未动,火把至多照到七八米开外,那具古尸刚好在这个距离,初时我即便将火把往前伸,也只照到半边轮廓,看得并不清楚,此时这怪婴从古尸两腿间爬出,身上拖着脐带,趴在那里没动地方,可再用火把照过去,连它脸上的皱褶也瞧得一清二楚。
厚脸皮一头雾水,说道:“火把忽明忽暗,一会儿看得清,一会儿看不清,那有什么不对?”
我说:“这都是点了半截的火把,涂在上边的油膏耗尽,火光该当越来越暗才对,怎么七八米之外原本看不清面目的怪婴,反倒变得更为真切?”
厚脸皮说:“是怪婴朝咱们爬了过来……”这话一出口,他自己也觉得不对,三个人仍站在炸弹近前,怪婴也未离开古尸。
我发觉炸弹和古尸位置没有任何改变,火把也不会越来越亮,之所以能看得清,是我们和那个怪婴的之间距离越来越近。
厚脸皮道:“我看你是吓懵了说胡话,谁都没动地方,怎么可能越离越近?”
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这个匪夷所思的情况,看火把照明的范围没有变化,仍是七八米,此时分明感觉到危险近在眼前,偏偏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实在是糟糕透顶,我额头上冒出冷汗,究竟为什么炸弹和古尸都没动,两者之间的距离却在缩短?
田慕青似乎想到了什么,低声说道:“是土窟中间的地面正在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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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听到田慕青这句话,心里跟着一哆嗦,如果炸弹和古尸都没动,距离却又在不断缩小,也只能是两者之间的距离消失了。
古代有地缩地长这么一说,比如一列三座山,中间的山突然没了,原本分隔在两边的山接在了一处,那就是地缩,地缩是指两山之间,又冒出一座山,可能是直上直下的垂直形大地震所造成,按老时年间的说法称为“地缩”,声势想必惊人,但是土窟中没有任何动静,炸弹和古尸之间的距离,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缩短了,转眼之间,那个面目可憎的怪婴,似乎离我们又近了一些。
我一时半会儿想不明白,土窟中的地面消失变窄了会怎样?持续接近那个怪婴又将发生什么事情?
可我清楚不能任凭怪婴逐步接近而不采取行动,也没时间再想了,此刻是进是退,该当有个定夺,我往身后一看,雾中全是村民变成的行尸,估计只要退过那颗炸弹半步,便会立刻让那些村民围住,根本没有从石梁上逃出土窟的机会,然而困在原地僵持不动,则会距离那怪婴越来越近,我告诉自己一定要沉住气,到这个节骨眼儿上,每一步都事关生死,绝不可以轻举妄动。
厚脸皮不相信土窟中的地面会消失,他以为我和田慕青看错了,当即将手中烧了一半的火把,用力朝土窟深处抛了过去。
说也奇怪,他抛出这根火把,原是想看明白土窟深处的地势,以便找寻出路,哪知火把刚接近那个怪婴,蓦地凭空消失了,火把并没有灭掉,也没有掉落在地,通常投个石子进水,还能够溅起几圈波纹,可我们三个人眼睁睁地看着,抛过去的火把竟然说没就没了。
厚脸皮吓得够呛,正所谓眼见为实,由不得他不信,骇然道:“火把哪去了?”
我明白过来,比厚脸皮还要骇异,不是炸弹和古尸之间的地面消失了,正在消失的是空间。
怪婴身前似乎有个无形的黑洞,它对着哪里,哪里的空间就会向它塌缩,我们看不到消失的过程,却见到了结果,如果之前走过去,大概也会同刚才的火把一样消失无踪,只不过是一念之差,想到此处,当真不寒而栗。
我不知这怪婴的真面目是什么,也不知为它何能让周围的东西消失,但直觉告诉我绝不能再接近怪婴半步,更不能等着它接近我们。
到这时候不用再商量了,我和厚脸皮都是一般的心思,必须夺路冲出土窟,那是半点不含糊,哪怕出不去,半道死在那些村民手中,总比莫名其妙地消失不见了好,反正是这一条命,愿意怎么着怎么着了,可转过身还没来得及抬腿,忽听背后传来怪响,有如狂风催折枯木,我从没听过这样的响动,心中暗想:“那个怪婴怎会发出这样的动静?”
我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只见两丈开外的怪婴,身上长出一株血淋淋的大树,形状像树,却又似有生的活物一般,枝条蠕动伸展,那是生长在虚无中的怪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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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二老道的《阴阳宝笈》中看到过这样一段的记载,大意是说:“前后左右上下为六合混元,无所不包,无所不在,阴阳生死全在混元之中,但大道中不止一元,而是诸元并行,诸元间有‘界’相隔,界是指没有前后左右上下六合的虚无,有种生长在虚无深处的劫天灭地之树,可以吞没混元,等到阴阳二气尽灭,既是重开世界之时”。
以前我只当那是故弄玄虚的话,此刻一想,土窟下的怪物多半是鬼方怪树,大概几千年前,有个山鬼死在土窟之下,当年山鬼野人大多住在洞穴里,因此毛色灰白,山鬼临死前已经怀了胎,而怪树撑裂虚无之处,刚好是在死胎里,山鬼连同腹中的死胎,竟与怪树长成了一体,古尸年久不朽,后来鬼方人不知怎么找到了古尸,又发现在一定条件下,接近古尸的物体都会消失,于是当作神明祭拜。
等到鬼方人迁逃至漠南,傩教先祖又从鬼方人的青铜面具图案,得知有这么一个土窟,又经过千百年,立下傩制,土窟成了傩祭送鬼的所在,所谓通往鬼方的大门,正是与怪树长为一体的一大一小两具古尸,傩教通过仪式唤出怪树,将无法降服的瘟神厉鬼打入万劫不复之地,可让怪树出现十分凶险,一旦出了差错,不止整个村子会陷入截灭之灾,还有可能吞没混元,我不清楚傩神仪式的由来,估计是有个很古老的血脉,死掉一位转生的活神,便能让怪树沉眠不动。
再往后,傩教中的冯异人,到黄河边上捉黄鬼,误吃了土龙子,肉身让土龙子所占,自此不死不灭,但好像也会受到伤损,需要睡上一段时间才能恢复,村民们骗了土龙子,立誓发愿造庙封神,用金俑玉棺将它葬在地宫里,年年岁岁用童男童女上供,实则设下两条计策,一是在棺椁中放置阴阳枕,那枕头枕在头下久了,魂就散了,土龙子也想找个地方恢复肉身,不知是计,进了地宫,躺在阴阳枕上进到了梦中,不离开那个枕头便无法醒转,若干年之后,土龙子的阴魂散掉,形魄尚存,傩教第二条计策,是拖延时间稳住土龙子,等它阴魂散去,再将装有不灭肉身的棺椁送进土窟。
大唐天宝元年,傩婆叛教,杀了住在庙中的活神,大傩仪式进行到一半被迫中断,致使土窟下通道打开之后不能闭合,全部村民都戴上树皮面具祭神,让这个村子陷进了混沌的漩涡,所以怪树没从古尸中长出来,之前逃出村子的四个家族,将一个又一个活神送进村子,可傩婆等惨死的作乱之人,尸块堆在乱葬坑中,化作了肉丘,它把后来进入村子的活神全给吃了,也许是这个村子死的人太多,怨气太深,好像受到诅咒一样,直至今天,血祭仪式仍然没有完成。
我和同大烟碟儿厚脸皮三个人,也是倒霉鬼催的,非要来此盗墓取宝发横财,不期遇到同样在寻找这个村子的田慕青,更有黄佛爷一伙盗匪,或许是命中注定,合该出事,别说我们提前不知道,提前知道了怕也躲不过去,结果不仅把地宫里的土龙子放了出来,大烟碟儿也殒命身亡,又在土窟中看到了鬼方怪树,此刻四周的空间正在迅速被它吞掉,这个娄子捅得可大了。
这么多的事,走马灯似的在我脑子中转了一圈,也不过是瞬息之间,因为之前我已经反复想过无数遍了,不过有一件事我仍是不解,村子陷入了混沌的漩涡之后,土窟中的怪树千年没动,我们也没去碰古尸,为何怪树突然间长出来,同时开始吞没周围的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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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可能无意中做了什么,惊动了土窟中的怪树,也许是活人的气息,也许是石梁和炸弹掉落下来的声响。
另外还有一个念头我不敢去想,是有活神下到土窟中,这才将劫灭天地的怪树引出来,如果田慕青让它吃掉,那怪树或许会继续沉眠。
我侧过头看了看田慕青,她在树皮面具中的双眼,充满了惊恐和绝望,我心想我不该有这个念头,当下将铲子交给厚脸皮,拽上田慕青,拔腿往土窟外边走。
田慕青还在犹豫,我看怪树从古尸中长出,转眼几丈高了,距离我们又近了几米,急道:“你听我的没错,我有法子对付它,你先跟我走!”
不是我信口胡说,有活神完成血祭,这个村子连同怪树,将会永远消失,我寻思以往进入村子的活神,全让傩婆吃了,怨气变成的雾中,也该有不少活神的血,怪树如果吞没那些村民,它或许会从此消失,即使这法子不管用,大不了我们和这个村子全被怪树吞掉,那是最坏的结果,此刻陷入绝境,左右躲不过一死,既然想到了这个法子,何不放胆一试?
我顾不得对田慕青多说,只让她信我这一次,不由分说,拖上她便走。
三个人跨过横倒在地的炸弹,我用火把逼退围上来的村民,厚脸皮一手挥铲一手抡镐,往那些没有退开的村民头上击打,但见血雾中尽是枯槁的人脸,不知有多少被村民,过了炸弹再也无法往前移动半步,厚脸皮背在身后的蛇皮口袋,在混乱中被扯掉了,他连忙去捡,却有几个枯木般的手伸出来,将他死死揪住,再也挣脱不开。
我和田慕青见厚脸皮情况危急,连忙从旁边援手,厚脸皮也用山镐和铲子打倒几个村民,好不容易挣脱开来,再想找掉在地上的蛇皮口袋,却让围上来的村民踩到了脚下,土窟中本来就黑,又有血雾笼罩,哪里还找得到。
厚脸皮低头寻找蛇皮口袋,稍稍一分神,竟被一个村民张臂抱住,当即滚倒在地,后头的村民蜂拥上前,只见血雾中伸过来数十条干枯的死人手。
我心知大势已去,三个人在这一死了之,也不用去想往后怎样了。
这时一阵阴风卷至,尸气弥漫开来,我和田慕青手里的火把险些灭掉,心中大惊,却见那些村民一个个吐出血雾,怪叫声中从后往前纷纷倒地,倒下的立时朽木般一动不动,眼前血雾太重,看不到发生了什么情况,我们拽起趴在死人堆里的厚脸皮,刚一抬头,血雾正在散开,只见一张面如白纸的人脸。
那人披散了头发,看不清楚面目,那张脸在颈中一转,脑后有另外一张脸,巨口连腮,蟒袍玉柙上全是血迹,四肢撑地,拖着一条肚肠,正是逃出地宫椁室的土龙子,它此刻从高处爬下来,转着脑袋张开大口,将周围的血雾吸口中,只听无数冤魂发出凄惨的哭声,在土窟中反复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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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龙子在阴阳枕上躺了千年,元神已散,可能形魄中仍留有一些对这个村子的仇恨,见了脸上有树皮面具的人,恨不得立刻生吞活嚼,带起一阵阴风扑面而至。
我心里想着别怕,身子却不住发抖,咬紧牙关,握起火把往土龙子脸上打去。
土龙子不像阴魂附体的村民,根本不在乎火光,恍如不觉,张开过腮的血盆巨口,当面咬来。
我心想这要让它一口咬上,我上半身就没了,急忙推开田慕青,自己也侧身闪躲。
厚脸皮从地上爬起身,抡开山镐,一镐凿在了土龙子的头上,凿出个大窟窿,可土龙来势不减,对这厚脸皮就是一口。
厚脸皮叫声“哎呦”,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刚好避开了这一口,土龙子扑得太狠,它收势不住,“呼”地一下从炸弹上爬了过去,转身想要接着吃人。
我脑中忽一闪念,只凭我们这三个人,不可能跟土龙子对抗,可它如今将村中的血雾全吸走了,岂不是变成了祭品?
此刻土龙子又处在炸弹和怪树之间,我心知这个机会稍纵即逝,也顾不上再想是否可行,我和田慕青使出身上所有的力气,拼命推动横倒在地的炸弹。
厚脸皮看出我的用意,他还坐在地上,来不及转身,就用后背顶住炸弹,两脚蹬着地帮忙推。
几十年前落在村子里的重型炸弹,弹体不下七八百斤,之前我们在另一侧推,由于土窟中间地势低,往上坡方向根本推不动,此时却是往反方向推,三人发声喊一同用力,炸弹轰然滚动。
距离不过两米,土龙子刚转过头,那颗炸弹也到跟前了,它要是站着,或许能迈过来,可它向来是四肢撑地爬动,身子位置低,眼瞅着炸弹从土龙子身上滚过去,七八百斤的弹体不亚于一个大铁滚子,当场把它压成血肉模糊的一片,炸弹滚动到怪树近前,声响戛然而止,弹体消失无踪。
我喘着粗气,定睛看去,只见土龙子几乎被炸弹压扁了,遍地都是鲜血和内脏,鲜血流向土窟中的大树,要说也怪,别的东西一接近怪树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土龙子的血却从地上流过去,而且它被炸弹压扁的肉身,也像被无形之力往那边拖动。
土龙子吃了傩婆变成的血雾,傩婆中又有活神的血肉,此刻它血流遍地,肉身当即被那株大树吸了过去。
傩婆为了从地宫中救出土龙子,叛教作乱身遭惨死,死后变成肉丘,把进入村子的活神全吃了,怎知土龙子出来地宫,立刻将傩婆等人阴魂所化的血雾吃了,反倒成了土窟中的祭品,可见世事因果难料。
我们虽然一举扭转了形势,却不敢相信事情能如此了结,霎时间四壁摇颤,声如裂帛,但见怪树的周围,出现了一个大窟窿,血肉模糊的土龙子挣扎着想往外爬,却似被一股无法抗拒的怪里扯动,转眼间归于虚无,地上一块碎肉都没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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土窟中震颤剧烈,四下里的地面,都往怪树周围的窟窿中塌缩,大烟碟儿的尸身也不见了。
我们心知血祭一旦完成,整个村子都会坠落虚无,如今千年的诅咒已经到了尽头,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厚脸皮不死心,还想在村民死尸下找装宝的蛇皮口袋,里边有神禽纹铜镜、玉勾宝带、鹿首步摇冠,皆是无价之宝,岂能置之不理。
我急道:“东西就别要了,活命要紧!”
厚脸皮说:“命是要紧,财也要紧,不能让大烟碟儿白死了!”
我说:“别忘了你家里还有个妹妹,你死了让她怎么活?”
厚脸皮叹了口气,虽是万般不舍,也只好不去理会那条蛇皮口袋。
三个人攀着倾倒的石梁爬出土窟,经过祭祀坑大殿和神道,一路逃进了村子,雾中只听身后房屋沉陷倒塌之声不绝,有如天塌地陷,我们互相拉扯着一步不敢停留,跌倒了爬起来又跑,逃到村子当中那座封土堆前,一看高处全在雾中,我们三个人心知肚明,这不是活路便是末路,横下心来往高处攀爬,终于登到土丘顶部,但觉这土丘也开始往下沉。
不久,大水漫至土丘,有根村屋倒塌落下的梁木,在水面上浮过来,我们如同见了救命稻草,急忙爬上木梁,三人累得几乎要吐血了,趴在木梁上随波逐流,只见四下里雾茫茫,好像回到了仙墩湖上。
三个人想不到自己还能活着出来,回想此番遭遇,皆是唏嘘不已,简直是做了场噩梦,当真可怕到了极点,千古异底村中的无数村民、傩婆、土龙子、祭祀坑里的古尸、金俑玉棺、鹿首步摇冠、大烟碟儿、黄佛爷、水蛇腰一伙盗匪,全部从这世上消失了,这一切似乎从来没有发生过。
我想今后大概不会再梦到辽墓壁画中的阴魂了,可今后也没法再见到大烟碟儿,悲从中来,忍不住想放声大哭一场,此时此刻,也不怕让厚脸皮和田慕青看到了,但我刚要哭,发觉自己脸上还罩着树皮面具,之前只顾着逃命了,哪想得到要把傩面摘下来,其余那两人也忘了摘。
厚脸皮伸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树皮面具,说道:“这玩意儿在脸上久了,还真舍不得摘下来,好歹是几千年前的东西,带回去没准能值些银子,你们俩那个如果不想要,可也别扔到水里,全给我留着。”
我说:“傩面都是打村中死人脸上扒下来的,咱们迫不得已才用,反正我这辈子是不想再看见这种树皮面具了,你要不嫌晦气就给你。”
厚脸皮说:“你属狗熊的撂爪儿就忘?没有这树皮面具,咱们能活得到现在?我拿回去哪怕卖不出去,我压到炕底下也能辟邪。”
我说着话要摘下来,那傩面后边有搭扣和绳带,系紧了罩在脸上不容易掉,我摸到自己后脑勺,扣死了想解解不开,便让田慕青帮忙,她自己的面具也还没解开。
我手中正摸到自己脸上的树皮面具,忽见前方水面上出现了一个大漩涡,还不等我们做出反应,木梁便被那漩涡吸了过去,霎时落到了深处,我猛然一惊,身子如坠冰窟,原来我们还没离开村子周围的漩涡,更可怕的是我们三个人脸上都有傩面,此时已经来不及再摘下树皮面具。
最后的一瞬间,我想起了在草鞋岭下见到的三个干尸,当时认为大唐天宝元年落进湖中的村民,现在我终于知道那三个带着树皮面具的干尸是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