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疯子就要成双成对
恐惧,是阻碍人类前进的最大敌人;如果想要畅通无阻,就必须把恐惧化为你的囊中之物。
这话说得挺简单,做起来满不是那么回事。
我曾是个坐班的心理医生,两年前离了职;我擅长心理治疗,多少了解一些精神病的知识,却从没有治疗的先例,也没有处方权。我不知道该怎么与精神病患和平共处,更不要说面对这样的危机时刻,我几乎全无经验。
于是,我咽了下口水,尽量让自己声音平和,而不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嘿,”我招呼着他,“嘿,你能听见我吗?”
他的眼睛像一侧闪动了一下,而后朝向我,接着又是一下闪动,“啊?你说什么,你是谁?”
“你能听懂我说话,”我开始装疯卖傻,“我从来没敢奢望过,在这里能遇见志同道合的朋友!”
我的音量,大概和两个夜盗偷偷交流那意思差不多,不过他倒是很清楚地听见了,“你是我的朋友?”他半信半疑。
“对,我确定你能和我一样,看清他们丑陋的真面目。那些家伙,他们很可怕!”我模仿着他无法聚焦的眼神,扫视在场的众人。这也是为了看清楚保安人员的行动,别真的趁我不注意,给我后脑来一下子……
“你也能看见他们的真面目?”
“对,我能。”
随后,他问了一个问题,这个该死的问题,差一点让我后悔得把舌头嚼烂咽下去。
他问:“你看到的是什么?”
鬼才知道我能看到什么呢!
毫无疑问,这个病人存在严重的幻觉,他把正常人类视为某种怪物,为了逃避这种怪物的追杀,他才绑架他们的同类作为人质——哦,我知道这个观点有些不好理解,不过事实大概如此。
问题在于,我又不能进入他的幻觉,怎么可能知道他看见了什么!
我意识到自己刚才画蛇添足,多说了一句话,假如我不说自己也能看到,兴许还会有其他的解决办法。
可现在,我作茧自缚,把自己给坑了。
同样被坑的,还有老威,我感到他也哆嗦了一阵。
一米五,我开始估算距离,老威有把子力气,我的身手也还算敏捷。在这个距离,我们能做点什么?
可所有的行动,都预示了一个结局——我们什么也做不了——一旦轻举妄动,只要他手腕子一抖,那护士的脖子就会撕开个大口子。
“嘿,你到底看见了什么?”他开始对我起疑了,于是追问道。
突然,不知道哪儿来的一阵灵光闪耀,我想起厕所地面上的那个画像,脱口而出,“他们都是怪物,长着熊的脑袋,猫的眼睛,还有蛇的信子。”
这突如其来的答案,恰恰误打勿撞,他有些像是笑了,不过转瞬即逝,他的手腕因此有些松弛了。
“嘿,听我说,”我擅长蹬鼻子上脸,当然也不敢肆意胡说,以免再出差错,“听我说,朋友,我是你的同类,我和他们这些怪物不一样。我觉得咱俩才会有共同语言,应该认识一下,你叫什么名字啊?”
“John!”他有些激动起来。虽然让病人激动也是个危险之举,不过总比他先前的恐惧要好一点。
“杖?!”我还有些纳闷,没理解他说的是个英文名字,“我叫艾。”
“艾,是ai的ai,还是i的i?”
我琢磨了半天,才明白他说的是啥。怎么,这还是个洋人?不像啊,黑头发黑眼珠的,跟大家一样啊。无所谓了,反正这可能都是他病态的幻觉导致。
我仗着胆子,开始跟他商量解决的办法,“听我说,John,咱们杀他们一个,毫无意义。他们人多势众,我们则是孤零零的。不过,现在你也不是独身一人在作战了,对吧,你遇见了我,反过来说,我也遇见了你。你看见他们拿着的那个东西了吗?”我拿眼色,示意他去看保安人员手里的警棍,“你瞧见那玩意了吗,它会放出激光,激光你懂吗?”
他点点头,满眼的恐惧,我估摸着他也知道天行者吧。
“听我说,John,好汉不吃眼前亏,你杀了他们的人,他们就会用激光烧你,用激光剑揍你。所以听我说,你得放开那女人,让那个女怪物走,他们就不杀你了。”
这一晚上,我疯言疯语的水平已然是登峰造极了。
John似乎相信我的话,可又表现出难过来,“我宁愿被他们杀死。”
“不,不,你不能那么说,你得活下去。以前可能如此,但是现在我们要肩并肩地活下去。你瞧,”我见时机差不多了,松开了老威。
老威张着双臂,我从他的身后绕了出来——你瞧见过有这么释放人质的吗?可我就这样子,差不多是从老威的腋下钻出来,这样,距离John又近了半米。
“你看,我放开了他们的人,他们没有杀我,对吧?”
假如那玩意真的是激光剑,我想就凭自己这以假乱真的闹剧,保安们一定会毫不犹豫砍下我的脑袋吧?
John彻底迷惑了,他似乎花了十几秒做了做思想斗争,随后,举着玻璃片的手,慢慢垂下来。
我在心里只祈祷一件事,就是那可爱的护士小姐,千万不要挣扎着乱跑。还好,兴许她是被吓呆了,仍站在原地没有动。
“他们也没有杀你,对吧,John,我的办法是管用的。”我向前走了两步,这是步履维艰的两步——我手里的小刀随时都可能刺出,假如他对护士或者对我下手的话——可我又不希望这么做,即使他真的伤害我们,该怎么说呢?人命,是不应该因为他是否患病,而分出高低贵贱的!
John没有那么做,他眼神迷离地瞧着我,肢体软绵绵的,这反倒让我自惭形秽。
“来,咱俩背靠背,这样就没有死角了。像真正的战斗中的兄弟该做的那样,让我们背靠背。”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接近他,争取护士的解脱。
前后也就2,3秒的时间,却过得如此缓慢,我来到John的身后,他的眼睛始终注视着我的眼睛,这算件好事,起码他可以聚焦了,换句话说,我能对他产生足够的影响。
接下来,我不得不即兴发挥一个略带屈辱性的动作,以使得这场表演更具有真实意义。我告诉他,在战场上,虽然我们暂时失败了,但胜利终将属于我们。至于失败的表示,就像影视作品上表现的那样——我们跪下来,放下武器,双手举过头顶——投降呗!
“我会和你始终背靠背的,就像兄弟那样。”
我这样说,却不是这样做的。保安人员一拥而上,拿一种塑料制的类似于手铐的东西,把他的双臂倒剪着拴好。
当然,到了这个时候,众人总算明白了我自导自演这出闹剧的意义,所以保安人员不会捆我,反倒是充满感激地向我致谢。
然而我的心中,却忽然涌上一股难以名状的伤感。John是认真把我当成了同伴,可我,利用了他的幻觉,或者是他的天真。
他们把他推推搡搡地架走了。一直拖过走廊,来到楼梯口的时候,John还在回头看我。在他的眼里,茫然大于怀疑,略微让我的心中好受一点。
最快把我拉回到现实中的人,是老威,他着实不客气地在我后背上重重地擂了一拳,“起来,臭小子!人家护士小姐,要谢你呢!”
“别谢我,这主意是我们老威出的。他还没女朋友呢。”我被老威像死狗一样拖起来,笑呵呵地瞧瞧护士,“如果没有他的提醒,打死我也不知道病人看见了什么幻觉。”这句话倒是千真万确。
护士小姐,瞧瞧老威,红了脸。
连医护带亲友,大家围上来七嘴八舌议论一番,说的什么,我全然没听进去,只觉得这一次危机过后,头晕眼花,说不出的疲惫。
“哎呀,”护士小姐猛然醒悟,“遇见这倒霉事,我都忘了说了,我从抢救室里出来,就是为了通知你们,抢救进行的很顺利,杨洁小姐已经脱离了危险。”
“是真的吗?”自杀女人杨洁的前夫,李咏霖先生一下子窜过来,抓住护士小姐的双手,“她真的没事了?!”
“啊,没,没事了……”放佛经过了刚才的惊吓,可怜的小护士还有些战战兢兢的,“对了,这还有张单子,需要您签字确认一下。”
“好好,我签。”
这一晚总算没白忙活,众人都深感欣慰。我靠在座椅上,没吭声,杨洁这一次没死成,谁知道会不会有下一次呢,未来治疗的路,还长得很呢!
我低头不语,只觉得意识有些渐渐地远去。忽然,有些什么湿漉漉的液体,喷到手上。
这是什么,我睁开眼,这才发现双手满是鲜红色的血点。
啊?!我惊恐地抬起头,正迎上李咏霖先生的脸。
作为获救自杀者的前夫,他正在用拿只签字用的笔,刺进自己的脖子,一面刺,还一面滑动伤口,动脉血高速溅射出来,几乎喷了我一身。
他裂着嘴巴,一开口,血就不停的喷涌出来,他似笑非笑地瞧着我,一口口地卡血,声音含混不清,“你救了杨洁!你本来也能救我,却袖手旁观!”
我被眼前的这一幕惊呆了,低头瞅瞅自己染红的手,又抬头看看滑烂脖子咧嘴笑的李咏霖。
这,这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