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节

第3节

过了几天以后,张大山来找我,站在门口,没有进屋,看了我很久很久,才问:“你是不是事先就知道湖畔楼会出事?”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发现的。大山子这个人,我和他一起长大,太了解他不过,看上去憨憨的,其实聪明极了,什么也瞒不过他。我从他的眼睛里看得出,他是多么希望我摇摇头啊,但是我觉得,不应该再骗他了,我低下头,把事情的全部经过都告诉了他,甚至连那个大喇叭没有来得及拿走也说了……

他默默地听着,听完转过身,慢慢地走掉了。我望着他的背影,心如刀割,我真希望他骂我利用他,害他卷入根本与他无关的特大杀人案里、随时面临着坐牢甚至死刑的危险,甚至希望他抽我一记耳光,但他没有,只是那么孤单地走了,一直往草原走去,拖曳着一条长长的影子,像一头受了伤的熊。

不久,就听说他和乡东头老齐家的二闺女定亲了,我知道,他一定恨透了我。

昨天,无意中搭上了他的小巴车,听到了他那番令人心碎的话。

老人们总爱说:黑夜过去就是白天。这里面有个盼头的意思,可是我知道我的命,我没白天的……还记得你妈妈吗?她一辈子就那么傻傻地等一个人,咱们乡里谁不说她精神有毛病,谁不说她是和命运抗争?其实我从小就挺佩服她的,他们那一辈的人泪珠子都是热的,我们这一代人血都是冷的——可是我做不到她那个样子,我等了,但命运告诉我说:别等了……

可是,张大山……不,大山子,你知道吗,其实我……

少玲冲进了乡派出所,和一个往外走的人撞了个满怀,她还要再往里闯,却被那人一把拉住了,“陈少玲?!”

她定睛一看,竟是那天晚上站在国道上,被自己和张大山救下的白衣女子!此时此刻她穿着一身黑色的警服,眉目间挟着一股严峻的气息。少玲惊呆了,“你……你是警察?”

刘思缈把自己的身份介绍了一下,“谢谢你和张大山救了我,要没有你们,那天晚上我得活活冻死。”

少玲像是看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抓着刘思缈的胳膊说:“刘警官,我们救过你,现在,我求求你救救张大山吧,求求你了,他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完全是被我拉下水的,真正的罪魁祸首是我!是我!”

刘思缈的神色变得十分晦暗,她扣住少玲的手腕,低声说:“少玲,你别这样,你别这样……”

少玲双膝一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刘警官,你饶了张大山吧!是我,都是我,我妈死了,我的养老院也垮了,我就想找李家良、找健一公司讨个说法,谁知道会害死这么多人啊?!我就是个老百姓,我再也不敢惹事了,你饶了张大山吧,你要抓就把我抓走吧,判我刑,枪毙我,我都认了,饶了张大山吧……”

说着说着,她号啕大哭起来。

哭声震动了整个乡派出所,楚天瑛、李阔海、胡萝卜以及其他的干警都走了出来,呆呆地看着这一幕。刘思缈搀了少玲两把没搀起来,余光一扫,立刻口吻凌厉地说:“看什么看!都给我回屋办公去!”吓得警察们马上散开了。刘思缈使足了劲,几乎是把少玲从地上揪了起来,一直揪到场院,拖进那辆作为证物的金杯里,把车门哐当一声拉上了。

“陈少玲!”刘思缈恶狠狠地说,“你个浑蛋!”

陈少玲怔怔地看着她,不知道她为什么要骂自己。

“张大山只是误杀,属于过失致人死亡,又带有正当防卫的性质,判不了几年也就出来了。他昨天晚上去湖畔楼,是想趁着警察们撤离时,把次声吹灰器拿走,彻底销毁物证。被我们抓捕后他一直都声称你是被他胁迫的。从始至终,他就是不想让你坐牢——假如一个人愿意为了你付出一切,他唯一希望的,就是你不要辜负他的付出!你明白吗?!”

不知道被自己的哪句话触动,刘思缈的眼圈一红。

我怎么会不明白呢,我怎么会不明白呢……从上学时起每次玩逮人他都只追着我不放;到高中时一到周末他就来找我吃饭,把盘子里的菜净往我碗里拨拉;还有他砸本田被判刑以后,我去监狱探望他,他死也不肯见我;甚至他在湖畔楼出事后再一次远离了我,匆匆地和老齐家的闺女定亲……我明白,我都明白的。

陈少玲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月票夹,抽出里面藏着的一张皱皱巴巴的折纸,慢慢地打开……那是张大山抄的歌词,这么多年一直带着,从来就没有离开过她身边。

茂密的苦蒿野火一样燃烧,

炊烟伴着流雾遮住了眼帘。

远方依稀可是你的倩影?

暮色中我四下里探看——

找寻着你哟,

就像苍鹰找寻着山岩。

炉膛的牛粪火已经熄灭,

墙角一根孤独的套马杆,

铃铛声声可是你赶着羊群晚归?

屏住气我侧耳聆听——

钟情于你哟,

就像骏马钟情着草原。

我没有成群的牛羊,

我没有银色的鞍鞯,

往事令我眉头紧锁,

命运让我沉默寡言。

黑暗中我默默地躺下了——

少玲看着那歌词,一滴很大的泪珠打在纸上,漫漶了最后两行字,仿佛模糊了整个世界。心念一动,便已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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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幸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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