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子夜歌

幽幽子夜歌

仅管只剩下最后几页了,但这本书我再也读不下去了,只能放下书本,走出了房间。

来到底楼的大堂里,我还是来晚了,他们正围坐着餐桌吃着晚饭,看样子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我坐到了他们中间,偷偷地扫视了一遍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丁雨山、画家高凡、清芬和小龙母子、琴然、苏美还有水月。

没几分钟餐桌上就没有人了,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各自上楼去了。只剩下丁雨山一个人还坐着,我感到有些尴尬,只能快点把晚饭吃完。就在这时候,我突然决定,去黑夜中的荒野走走。

吃完晚饭以后,我就径直向大门走去。但丁雨山叫住了我:"你去哪儿?"“闲得无聊,出去走走。”“别出去。”

我冷冷地问道:“为什么?”

“在这里晚上出去很危险,你会遇到可怕的事情。”

“是幽灵吗?我已经看过那块墓地了。因为这里有那么多坟墓,所以你们害怕晚上有鬼魂出没,是吗?”

丁雨山摇了摇头,用郑重的语气说:“不止是这些,还有其他的原因。”

“我只是出去走走而已,不会有什么危险的。这里除了幽灵客栈以外,还有其他人吗?既然没有人也就没有危险,因为世界上最危险是人,而不是鬼。”

不过,当时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也没底,只是为了给自己壮胆而已。

他无奈地回答:“既然你一定要去,我也不能阻拦。周先生,还有一件事要问你,今晚是你住在这里的最后一夜了,明天你走吗?”

我的小说才刚刚开头呢,我必须留在这里:“丁老板,明天我不走。我想再住上两个星期。”

“非常好,看来你已经喜欢上幽灵客栈了,希望我们能成为朋友。”

然后他回到柜台里给我算了算账,我当场就把钱付给了他。

最后,丁雨山一字一顿地说:“我还是劝你不要晚上出去。”

“谢谢,我会当心的。”

接着,我一把推开了客栈的大门,闯进了荒野的黑夜中。

天上的月亮出奇的明亮,我快步地向前走去。再回头一望,看到笼罩在月色下的幽灵客栈,宛如来自另一个世界,那屋顶的轮廓如同一只蛰伏的野兽。

我走到了荒野的中心,今晚的海风特别强劲,夹带着某种奇怪的声音从我耳边呼啸而过,让我浑身瑟瑟发抖。

借着明亮的月光,我向四周的地势张望,很快就找到了一处最高的山峰,估计至少有150米高吧。

虽然从来没有在黑夜里登山的经历,但今晚我要尝试一下。我深呼吸了一口气,向那座山峰快步走去。来到山脚下,我选择一条相对不怎么陡峭的路,便踏着月光走了上去。

山上要么就是裸露的岩石,要么就是低矮的灌木,在月光下满目凄凉。这条山路还算是比较顺,十几分钟后我终于爬上了峰顶。

我没想到峰顶居然有一大块平地,布满了乱石和荒草。

但更没想到的是,山顶上还有一座小房子。

更确切地说是一座庙宇。

在凄惨的月光照耀下,我小心翼翼地接近了那座庙。它实在太不起眼了,乍一看就是一座小房子,低低的屋檐,破落的外墙,几乎腐朽了的木窗和门板,标准的断墙残垣。

月光照射着门上的匾额,依稀可以分辨出三个楷体汉字———子夜殿。

“子夜殿?”

我轻轻地念了出来,一个很奇怪的名字。而且,这分明是一间破烂的小房子,却挂着“殿”的匾额,我怎么也无法把它与雄伟的殿堂联系在一起。

忽然,我想起了南朝乐府里的《子夜歌》,那个名叫“子夜”的江南女子,她的情歌无比哀婉动人,就连鬼魂也为之感动而唱和。

眼前这座“子夜殿”里祀奉的就是她吗?

于是,我深呼吸了一口气,悄悄地走进了已经腐朽了的庙门。糟糕,月光照不到里面,我什么都看不到了。

在这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古老庙宇中,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似乎在黑暗的深处,真隐藏着一双眼睛注视着我,让我的后背直冒冷汗。

子夜?在黑暗中我轻轻地呼唤着,那个1600多年前女子的名字。

突然,我听到了某种声音。我赶紧屏住了呼吸,侧耳倾听———我听到了一阵幽幽的歌声。

叶萧,你相信吗?我听到了山顶古庙中的夜半歌声。

请相信我没有骗你,当时我真的听到了。但我搞不清楚这声音的来源,似乎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但又似乎近在我的耳边。声音非常模糊,但我知道那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似乎是古老的曲调,只是听不清她在唱些什么。

我不敢再呆在黑暗中了,慌不择路地跑了出来,重新回到了月光之下。

但那缥缈的歌声似乎还在继续,充满了忧伤和凄凉,在这海边的荒山野岭中飘荡着。我又联想到了《子夜歌》,难道真的如古书上记载的那样,是鬼魂在为她和唱吗?

不,我吓得捂住了耳朵。

这个时候我的目光对准了山下的幽灵客栈,从这里看下去,幽灵客栈就像一座被缩小了的古庙,只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忽然,客栈的三楼亮起了一盏幽幽的灯光,在黑夜中分外显眼。

那线灯光看起来就如同鬼火一样。

我睁大了眼睛,终于放下了捂在耳边的手。

声音消失了。奇怪,我又在山顶上转了一圈,再也听不到那歌声了,只有破庙继续矗立着,看起来随时都会倒塌的样子。难道刚才是耳朵的幻觉?

我不敢想下去了,立刻离开了这里,按照原路下山去了。

下山的路很顺利,我很快就回到了幽灵客栈中。

大堂里继续亮着那盏白得刺眼的灯,只是一个人都没有了。我喘了几口粗气,然后就跑上了二楼,拿了几件换洗衣服下楼去洗澡了。

我来得正是时候,没有碰到其他人。我走进浴室打开了热水龙头,迅速地钻进了木桶里。

热腾腾的水蒸汽很快就笼罩了这个小房间,也许是刚才爬山的缘故,我只感到浑身乏力,身上出了许多虚汗。我闭上眼睛让全身浸泡在热水中,就像一条睡着了的鱼。渐渐的,我全身都进入了放松的状态,刚才在山上的那一幕,此刻已经难以想象了。

躺在热水中,我的意识开始恍惚起来,真的像条鱼一样游到了我的身体之外。

于是,我想到了小曼。

我说过,我永远都忘不了她。叶萧,你也不会忘记的,在我们十七岁那年的春天,还有那台永远都不会再上演的戏。

还记得那个舞台吗?我记得清清楚楚,小曼站在舞台上,穿着一身白色的衣服,而背景全部都是黑色,黑与白显出强烈的色彩对比。刺眼的白光打在她的身上,她光滑的额头上泛出一片亮色,那张脸给人的印象太深刻了,这种美丽不是人间所能有的,只有在另一个世界才能找到。她的眼神是那样迷离,虚无缥缈地看着远方,然后她缓缓地伸出了手,指向坐在第一排的我的眼睛……

不——那么多年来,这个画面就像是烙印一样深深刻在我心里,永远都无法磨灭。

我一下子从热水中跳了起来,努力让自己的脑子逐渐清醒回来。

不能再泡下去了,否则会发疯的。我立刻擦干净了身体,只穿着一条裤子,光着上身跑出了浴室。

然而,我刚一打开门,迎面就见到了一张美丽的脸。

——水月。

我立刻就僵住了,呆呆地站在门口不知所措。而她也很尴尬,看了我一眼以后,就马上腼腆地低下了头。

不对,我还光着膀子呢,头发上滴着水,赤着上半身站在这女孩的面前。

她忽然又抬起了头,和我四目相对。在灯光下她睁大了眼睛,似乎能用目光来说话,可我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当时我心跳得厉害,却什么话都说不出,只能闪到旁边,为她让开了一条路。

于是,她低着头快步走进了浴室,然后紧紧地关上了门。

我这才长出了一口气,迅速穿上衣服,来到了大堂里。

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我却不想回房间,只是怔怔地站在这里。水月现在已经洗了吧——我的脑子里却冒出了这个念头,真是该死啊。

我走到了大堂的柜台里,看到里面只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单册和发票,全都是早就过期了的,并且发出一阵刺鼻的霉味。我离开了柜台,又看了看墙脚下的那台电唱机,不过现在我再也不敢放了。就这样我晃了二十多分钟,直到那扇木门打开。

水月出来了。

浴后的她头发披散在肩上,浑身冒着热气,脸色也红润光泽了许多。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睡衣,手里还拿着一个连着水管的淋浴喷头。我这才明白,原来她自己带着莲蓬头和水管,接在水龙头上再吊起来就能够洗淋浴了,这样要比盆浴干净了许多。

她看到我以后也吃了一惊,低着头轻声说:“你怎么还在这里?”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犹豫了一下说:“晚上没什么事,在这里走一走。”

“嗯,这里常会有奇怪的风,当心洗好澡以后别着凉了。”

“奇怪的风?”我耸了耸眉毛,不禁微笑着说:“谢谢。”

她的嘴角微微一撇,用轻柔的声音回答:“没关系,住在同一个屋檐下,自然应该互相关照的。”“你说得对。”我点了点头,改变了话题:“水月,怎么没见你的两个同学?”

“她们已经洗过了。其实,她们并不喜欢和我一起洗澡。”

“为什么?”

“因为———”水月停顿了好几秒钟,“她们觉得我和其他人不太一样。”

我没听明白:“怎么不太一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忽然停顿了下来,然后微微一笑,“对不起,我上去了。”

很快,她就像只小鹿一样消失在楼梯里了。

十分钟以后,我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间。这时候一股奇怪的风吹进了窗户,直让我不停地发抖,我连忙关掉了窗户。然后,我一头倒在席子上,很快就睡着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后半夜吧,我忽然被一阵凄厉的惨叫声惊醒了。

若是在平时听到这种惨叫声,就足够我们颤抖的了,何况这是在后半夜的幽灵客栈。我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很快我就听出这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

我冲出了房门,来到黑暗的走廊里。在通往三楼的楼梯口,我犹豫了几秒钟,但最后还是跑了上去。通过摇摇欲坠的木板楼梯,我来到了充满着一股特殊气味的三楼。这里同样一片黑暗,但我确定那惨叫声就是从这里发出的。我茫然地在走廊中摸索了片刻,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着我,使我推开了那扇房门。

一道柔和的灯光照射在我的眼睛里,我终于看到了她———悬崖上的那个女人。

这是一个宽敞的大房间,有着与城市里相同的装修,房间布置也简洁而干净,与幽灵客栈的整体风格显得格格不入。她就躺在一张西式的大床上,长发披散着,面色苍白无比,双目紧闭。

更致命的是,她的手腕上有一道伤口,鲜血正汨汨地往外流淌。

我立刻就冲到了她身边,脑子里已经来不及多想了,毫不犹豫地脱下我的汗衫,然后再把它撕碎了,看起来就像是纱布一样,包裹在她手腕的伤口处。

幸好那道伤口还很浅,而且没有割到要命的地方,离动脉还远着呢。所以她的失血并不怎么多,我按照过去军训时学过的包扎法,用衣服代替纱布紧紧地扎住伤口,很快就为她止住了血。

看起来她已经没事了,呼吸也渐渐平缓了下来,只是双眼还是紧闭着。这时候我注意到地上有一把小小的刀片,刃口还沾着一些血迹,看起来是她想用这把小刀割腕自杀。不过嘛,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她完全割错了位置,只能算是皮肉伤而已。

她终于睁开了眼睛。看到了我的脸以后,她似乎有些迷茫,轻声地说:“我没死?”

“放心吧,你死不了。”

她点了点头说:“是你救了我。”“我早就怀疑你想自杀,果然不出我所料。告诉我,你为什么要死呢?”

“不,不是我要死。”她的脸上忽然露出了无比恐惧的神情,“是他要我死。”“哪个他(她)?”

但她并不回答,只是用眼角的余光扫视着房间,似乎我的身后站着一个人。我吓了一大跳,立刻转过身来,看到了一个巨大的阴影。瞬间我的心里一颤,但很快我就发现,那只是我自己的影子而已。

我苦笑了一下说:“看到了吧,这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不,他就在这里,刚才我看到他的眼睛了。他要把我带到另一个世界去。”

“他究竟是谁?”

“他不是人。”

“不是人?那就是鬼了?”

但她不置可否,用更加神秘兮兮的声音说:“他就在幽灵客栈里,就在我们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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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灵客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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