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怪龙壁画
我们在下面仰着头看,似乎挂着的是个现代人,穿着迷彩服、军靴,从体格上看应该是个男人。他背包的背带好像钩在了“大伞”的什么部位上,所以人悬空挂在上面。
“他……还活着吗?”陈妍颤声问。
我看这人直挺挺地,头部低垂,肯定是死翘翘的了。不过问题是,他怎么会死在那上面?这“大伞”这么高,有没有台阶,把个死人弄上去可不容易。
“这是什么人?”温八说。
“什么人?”夏文海看着小野冷笑道,“哼哼,AFS—TWO呗!”
小野阴沉着脸,说:“你不要看着我,我不认识这个人。我也不是AFS—TWO的人,AFS—TWO只是我们的赞助商。”
“放你的屁!”郑楚生骂道,“AFS—TWO是干什么的我们不知道?你和他们会只是赞助关系?”
小野努力做出一副诚恳的表情,耸着肩说:“不管你们信不信,我不是AFS—TWO的人。而且上面的人我也不认识。”
“你先别急着否认。”陈远纲突然发话,“你看得清他的脸?”说着仰了仰头。
对,是啊!这“大伞”几十米高,从下面看那人的脸只有黄豆大小,怎么看得清?而且“大伞”上方是巨大的照明火器,这样光线在上,脸却冲下,背着光就更看不清了。
陈远纲这一问,小野愣了一会儿支吾着说:“如果是认识的,那离得远也应该能认出来的,毕竟、毕竟……人脑对常见的景象是有记忆性和还原性的嘛。”
陈远纲笑了笑,“你这样说勉强也解释得通。但你知道吗?我知道……。”说到这陈远纲逼视这小野,“你不是七国科考队成员。”
小野登时跟挨了一枪似地,“什么?!你……!!”
我也吃惊不小,陈远纲是怎么知道的?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现在才说?
陈远纲说道:“其实在这里刚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因为,我来之前查过了七国联合科考队的资料,里面根本就没有小野政生这个人!”
“你……为什么不当时说出来?”小野问道。
陈远纲说:“一是因为当时我还弄不清情况,二是说出来就无法知道你的目的了。”
小野这样问,等于就是承认了。畜生大骂道:“狗日的,你还真是个日本特务!我打不残你!”说着就要动手。
陈远纲拦住郑楚生,“别忙,有的是机会。”接着他又对小野说:“说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目的?”
小野扶扶眼镜,“我为什么告诉你?你识破了又怎么样,还不是什么都不知道?”
“嗯?”陈远纲问道,“怎么?这里还有着什么更大的秘密?你知道?”
小野冷哼一声:“哼!你们知道这里才多久?几个小时!你们知道七国科考队的这个项目才多久?不到一个月。可是你们知道AFS—TWO为了这个项目准备了多久吗?你们肯定猜不到。”
“哈哈——!”小野仰天大笑两声,“八十年!”
八十年?!我真的震惊了,那不是解放前?民国时期?
“行啊,连这都知道。”海哥说,“你还说你不是AFS—TWO的人?这得算是AFS—TWO的最高机密了吧。”
小野说:“让你失望了,我的确不是AFS—TWO的人。”接着他又补充了一句,“我的报酬,AFS—TWO付不起。”神情甚是得意。
我这下迷糊了,小野不是七国联合科考队成员,又不是AFS—TWO的的成员,那么他到底是什么身份?自由职业者?
“你小子还矫情上了!”郑楚生把指节扳地咔咔响,“死到临头还耍嘴!”说着他就往小野身上招呼,一拳捣在小野的脸颊上。
小野哎呦一声,倒退几步。畜生没打过瘾,跟上去又是一套组合拳,打得小野口鼻流血,眼镜也掉到了地上。
夏文海说:“下手别太重了,打坏了就没法问话了。”
畜生却真停了手,揉着手咧嘴道:“这小子,身上这么硬……。”
小野从地上摸起眼镜戴上,吐出一口血水,看着畜生道:“我就知道你没种。”
郑楚生这回正发火了,也顾不得手上疼痛,上去又是几拳,末了还一脚飞踹在了小野的胸腹之上。
小野身材瘦小,受了郑楚生这一记重脚,蹬蹬连退出好几步。他勉强站住,一只脚扑地踏在了地上一个圆洞里的的沙子上。
小野刚想稳住身子,可脚下却一空,踏上沙子的脚竟噗噗往沙下陷去。他大惊之下脚步错乱,另一只脚也踩到了沙上,立即也被沙子吸了进去!
“不好!是流沙!”我惊呼道。郑楚生回头看看其他人,犹豫着说:“救不救他?”夏文海一个箭步扑上去,伸手向小野伸去,口中大喊道:“快,抓住我的手!”可流沙吸噬的速度实在惊人,小野整个身子几乎都已没入沙中,只剩下脖子和脑袋。
夏文海回头冲温八喊道:“快,拿绳子!”可就在他回头的这一刹那,沙子已完全吞没了小野。
然后就在小野最后消失前的一瞬间,我似乎看见小野闭紧了双眼,双手自沙下伸出,左右捂住了脸庞。说真的,他的这一动作,给了我一种强烈的感觉——他像是自己故意钻到沙子里去的!不过随即我自己推翻了这一猜想,不可能的!别说小野不想找死,就是他有心找死,上去和畜生打就是喽?畜生一定不会让他失望,即便不行,还有海哥、温八和陶子业,管保让他满意。
夏文海跺了跺脚,“哎!这下线索断了!”
郑楚生说:“算了,一个日本特务,死就死是呗,留着也是祸害。”
夏文海白了他一眼,“你以为我跟他讲国际人道主义?我猜想他就是老八说是另一‘嘴子’的人。我没料到对方竟然有外国人,这可严重了。单是本土的同行就够受了,如果再加上外国的,可真就罩不过来了。”
我说:“海哥,用得着这么担心吗?外国的不一定就厉害嘛。上次在皇母山,那个布里德尔不就是AFS-TWO的吗,不也让咱们收拾了……。”
“咳咳!”夏文海使劲咳了两声,还狠狠瞪了我一眼。我一怔,在这儿用得着防谁?小野不已经挂了吗?
这时陈远纲说:“可惜啊,这小子死得早了。我敢肯定,关于这地宫,他知道的比咱们多得多。”
郑楚生对陶子业说:“你不是能测出沙子下面的活动吗?怎么这个你没测出来?这儿地上这么多洞,万幸咱们一早没踩上。”他说着眼睛又转向陈妍,接着道:“幸亏刚才是那小日本儿陷进去了,要是换了别人,嘿嘿,我可饶不了你!”他说到“别人”时眼里盯着陈妍,却看到陈妍一脸沉思,不由一愣。他本来以为陈妍害怕,想用这事儿开句玩笑,和陈妍起起腻,不料陈妍竟是这样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丝毫没有半分惧色。
“现在怎么办?没有出路了啊。”温八说道。
“我看不会。”陈远纲说着指了指“大伞”上挂着的人,“既然有人过来过,应该还有路。我们一路上没发现任何有人经过的痕迹,这个人应该不是和我们从同一条路径来到这里的。”
我问:“那么这里究竟还有什么路径?总不会是这个吧。”说着我指了指地上“吞噬”小野的圆洞。
“再不就是这些?”郑楚生又能指着石壁上的大大小小的石孔。
陈远纲笑了笑,“大家不要急嘛。上面的人总不会是天上掉下来的。”
天上掉下来的!这下可提醒了我。我忙走到“伞”下,仰头向上望去。可是上面的“伞”没有伞面,只有伞骨,中央天顶的火器光线很强,射得我睁不开眼。
我低下头,揉着眼往一旁走开,过了好一会儿,视力才恢复正常。我抬起头,半睁着眼,咦?!怎么有条画龙!再往回一看,原来我闭着眼一移动,走到了“大伞”的别一侧,这一侧的洞壁上画了一条怪龙。
龙是趴伏姿态的,头向上仰,似乎在看什么。我也往上看去,原来龙前还画了一个巨型人像。刚才我们进入这个超大的石洞时,这画像恰好被“大伞”给挡住了。
我立刻召呼大家一起来看。只见这画中人高十余米,秃顶,卷须,像个僧人。但是他身着旅人常穿的无襟葛衣(有点像无帽的雨衣),外搭斜毡,下身是兜裤,牛筋絣腿,八搭麻鞋,整个人更像是行脚商贩,并不像个出家人。不过他的动作却很不同寻常,一手平摊,掌心向上,另一手向前伸出,掌心向下悬于怪龙头顶。而怪龙俯首贴耳,状貌甚恭且惧。
再说这条怪龙,之所以说它“怪”,并不是因为它的长相有多离奇怪异,而是它的外貌特征不具有中国神话中龙的传统特征。比如说驼首,鹿角,蛇身,鱼腹,雀尾,鸟足等等。当然,这些龙的特征是人赋予的,大约于宋代形成统一的标准和认识。在宋以前,龙的形象变化是非常大的。现在如果非得说眼前这幅画中的动物是龙的话,那么勉强应该算是属于汉前后的,介于无形龙与有形龙之间吧。
关于龙形,除了走兽形与蛇形的区分外,还有无形与有形之分。举个例子,像身长千里,睁眼为昼,闭眼为夜的烛龙这样没有任何实际原型的就属于无形龙,而状貌近似鳄、蜥蜴的走兽龙,其原型来源于现实中的生物,就属于有形龙。当然,有时这两种界线不这么明确,现在我们眼前的这条“怪龙”就是一例。
“这是个啥?”郑楚生也拿不准了,“说龙不像龙,说鼋不佝鼋。要硬说像个什么东西吧……,也就像只蜃吧。”
像只蜃?我仔细一琢磨,还真是。画中这条龙,头部肥大,颈部不明显。也没有较突出的吻部,无须无鼻,而且口的长度很大,几乎横贯整个脸部。这条龙的通体遍布鳞甲,但是不是常见的鱼鳞状的,大都呈狭长的刃形,而且每一片的边缘似乎都较粗糙。龙的两额角上并没有明显的角,只有两个圆钝粗短的突起物,与其说是角,不如说是异状骨形成的凸起外观(当然,这就符合了部分学者的龙角即生殖器象征的论点)。从这些特征来看,确实与蜃十分相近。
不过这条龙也有着与蜃迥然不同的特征。比如说牙齿,从它半张的大口中可以看到,它有排列整齐的锐齿和对称突出的大齿。另外,还有一条长舌。这些都是我们见过的蜃所没有的。还有,这条龙有两只凸起的眼睛,在沙漠里吞掉我们的悍马H3的那只似乎是没有眼睛的。另外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条龙有四只脚!虽然脚的形状更接近于蹼。
“这也许画的是一圣人仙人之类,收服怪物的景象。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画在这里。”陶子业分析道。
“既然画在这里,就更有可能画得是蜃了。”陈远纲说,“至于形象嘛,有艺术加工在里边儿,有夸张有渲染,也有想像嘛。”
“那画里的这个人是谁?”温八问道,“非汉非胡的,看不出是什么来头。”
陈远纲心中似乎已经有了答案,但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先说道:“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这人的身后有一道阴影?”
我们听了又仔细看了看,这画中人的身后果然是有一道阴影,不过不是画中人投下的,因为这道阴影不是平投在地上,而是自画中人的脚下直直而上,一直延伸到画中人的头顶以上更高处,而就是因为它是垂直的,所以我们刚才都以为是洞壁上的一道天然形成的棱槽之类的呢。
我看着一直向上延伸,直至插入洞顶的黑暗中的阴影,实在说不出是什么。只好再请教陈大教授了。我问:“陈教授,你一定知道这是什么吧?”
陈远纲笑道:“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眼前?我本能地四下一张望,如果说有接近的,那就是……“大伞”!
“陈教授,你是说画中画的是这‘伞’!”我说。
陈远纲说:“对。不过这还解释不了画中人是谁。只能说明画中人来到过这‘大伞’之下,而画的作者描绘的就是画中人在‘大伞’下的作为。”
画的作者?对啊!找找作者的名字,对研究可是大有帮助的。可是我认真搜寻了数遍,也没有发现作者的落款。
陈远纲走近到画前,仰首凝视,沉思片刻,自语道:“铁划银钩千锤炼,丹青一笔凭自在。唉,识字容易识画难啊!”他回过头来,对我们说:“凡字画不见落款,见字可猜作者,因为字体是一个人千锤百炼一笔一笔练就的,名家大师的字更好认。而画则不同,不易猜度,一个老师教十个学生,可能教出十种画风,而且还没有一种是和老师一致的。所以看画识人是很难的。”
“唉唉,打住打住!”郑楚生的脑袋又大了,“我说陈老师啊,您就别开补习班了。您直说吧,这画画的人是谁!”
“喂,怎么和陈教授说话的!”夏文海训斥道。
陈远纲是“模范教师”,绝不会随便和学生置气。他跟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地接着说道:“你们来看。这线条,这轮廓,远疏近紧,张弛自如,色彩堆彻远近对比鲜明,阳向强烈而阴向晦弱,富有极强的立体感。这是典型的西洋画法,与传统国法差异明显。”
“你是说这是外国人画的?还是西洋人?”郑楚生说。
“不不,当然不是。”陈远纲摆手道,“这颜料用的是朱砂、石青、太白这样的矿物颜料,而西洋画颜料一般是透明的植物油调和颜料,两者不同。”
“那您到底是什么意思?”郑楚生快没耐心了。
陈远纲说:“我的意思是通过绘画的技法,推断画的作者。一旦能确定作者,那么成画的年代、背景就清晰了,许多的疑点就有了解释,至少有了方向。”
我说:“您刚才说这幅画是典型的西洋画法,我想您一定是猜到作者是谁了吧。”
陈远纲说:“差不多吧。其实壁画不同于纸画,风格可能有变化。但是,看这笔锋,勾勒,人兽造型,我猜,是尉迟乙僧的真迹。”
是他?!我暗吃一惊。尉迟乙僧是唐初的著名画家,尤善人物,名盛之时与吴道子、阎立本相齐,可谓人物大师。据说他于人物之中更擅长“外国人”和“诸佛众神”,有记载说他“画外国菩萨,小则用笔紧劲,如屈铁盘丝,大则洒落有气概”,尤其是“外国鬼神,奇形异貌,中华罕继。”从这些特点上看,这幅壁画确实有很大可能是出自尉迟乙僧的手笔。
陈远纲伸手拨点着壁画说:“尉迟乙僧是画佛像的高手,当时唐代佛教兴盛,凡画中大家无不画佛,我想这是尉迟乙僧所画的一个佛教故事。”
陶子业说:“佛教故事?那这人是佛?还有这条龙,是降龙罗汉?”
陈远纲说:“按一般的逻辑,这样猜测是没问题的。但是我认为不是。这幅画中的人,应该是……。”说到这儿他停住嘴,对着众人又扫视一遍,见大家都屏息静气等着他说出谜底,陈远纲方才接着说道:“应该是……玄奘!”
什么?!唐僧?这可太……太蒙太奇了!
“等等等等!”我大声说,“陈教授,我问你,你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就凭这画是尉迟乙僧画的?可是就这一点您也是猜的,不是吗?”
陈远纲说:“不是猜,是推断和论证。你看,这画甩捺有序,层次分明,立体感极强,这正符合尉迟乙僧的风格。尉迟乙僧作画,讲究层次远近的铺描衬托,喜欢出凹凸的画技来表现立体的视觉效果,所以他的壁画人物,好似突出壁外一般。”
夏文海也点头道:“是这样的,慈恩寺里的千钵文殊菩萨就是尉迟乙僧画的(慈恩寺是李世民未称帝时为文德皇后所建造的,吴道子、尹琳、杨庭光、李果奴、韦銮等名画大家都被请去作画。著名的大雁塔即建于该寺中)。”
陈远纲又补充道:“元代时汤后的《画鉴》中曾描述尉迟乙僧的画‘所作佛像甚佳,用色沉着,堆起绢素而不隐指,平生凡四见其真迹。’这里的‘堆起绢素而不隐指’,指的就是尉迟乙僧富有立体感的画技。”
“好好,就算这画是尉迟乙僧画的。”我说,“可是怎么证明画中的就是唐僧?还有,尉迟乙僧是长安的宿卫官,李世民身边的近侍,万里迢迢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陈远纲笑了,“呵呵,卢馆长,我要是什么都知道,咱们还能落到现在这步田地?你不要激动嘛,任何历史秘密的揭开都离不开大胆假设嘛。”说着他走到画近前,“其实你看,这画中的人物,确实迥异于我们中原的僧人形像,当然了,和央视版《西游记》的唐玄奘差得就更远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尉迟乙僧擅长画什么?‘外国鬼神,奇形异貌’嘛。还有,你知道他是哪里人吗?”
我一愣,但没等我开始思索,陈远纲就接着说道:“于阗人,尉迟乙僧是西域于阗人。作为一个来自大乘佛教的中心,一直是中原佛教的源泉之一,绘画方面明显具有印度、伊朗的混合风格的西域古国的画家,且又擅长‘番胡人物’,那么他笔下的玄奘,也许就是这个样子的!”
是啊,玄奘在沙漠中迷路断水,不能够及时光脸,保持形象,也是正常的。可是问题是,这个画中人简直就是个外国人,怎么看也不像中国人啊。
就在我胡思乱想之际,陶子业突然道:“有动静!”
我本能地问:“在哪儿?”
陶子业抬头指了指上面,“在哪儿!”
我一抬头,我的妈——那个悬挂在“大伞”之上的人,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