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失踪的女人

第六章 失踪的女人

1

“你在哪?”启凡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有点冷,好象还有点生气。

我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强忍住急促的呼吸说:“我……在家,你在哪?你吃饭了吗?”

“你在家?为什么电话一直都不接?”

“我……在洗澡,没听见。”我天生就不是一个懂得如何去撒谎的人,傻瓜都能听得出来我说的话有多少虚假的成分。

“你在哪?”他又重复了一遍,声音加了点力度。

“我在家,启凡。”我仍心虚的坚持着。

“我问你在哪里?”

“启凡,怎么了你?”

“我还想问你怎么了,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我说了在家,干嘛啊你?”

他沉默了一会儿,声音里带着失望:“七月,为什么?我讨厌欺骗。”

我意识到他可能知道了什么,于是小心的问他:“你怎么了,启凡?你在哪?”

他叹了口气:“我在家,我回来了。”

说完他就挂了电话,我脑袋“嗡”地一声就炸开了,该死!我这是撒的什么破谎。

我来不及思考,打开手机,顺着微暗的光摸索着下楼。“你去哪,七月?”温可原在身后叫我。

“我回家。”出了门我就往外面跑。

“你听我解释……”

还解释个屁!我管不了他,拦了辆Taxi,一路上想着用什么话来圆我刚刚说过的谎。越想心里越乱,直到车已经停在了楼下,我还是什么也没想出来,我硬着头皮上楼。

启凡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他没有看我,我把外套脱下来,又把围巾和手套取下来,两手放在嘴边哈着热气“好冷”。我挨着他坐下来,不敢碰他,我到这一刻才真正体会到做贼心虚的含义,我的唇边依然残留着温可原舌尖上淡淡烟草的气味。我说:“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启凡抬起手臂将我拥进怀里,嘴唇贴在我的额头上:“你去了哪里,七月?我一回来见不到你,电话也没人接。”

我紧紧圈住他的腰,一颗心立刻松了下来。我这样眷恋的一个男人,我怎么能够欺骗和背叛他?想到刚刚在公寓差一点就跟温可原越了雷池,心里不由得对启凡怀有深深的歉意,我说:“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因为有些事情我不想让你为我担心,你本来就为了家里的事忙得要命,我不想再增加你的负担。”

“怎么能说是负担呢?你是我老婆,什么都应该告诉我的,至少我能帮你分担一些。”

“启凡,我们……我们会结婚吗?”

“会,当然会,我帮你送了生日礼物给妈妈后她高兴坏了,还说要我带你回家过年呢。”

我笑着说:“不是吧,就一件礼物把你妈收买了?”

“怎么是收买呢?其实他们在心里早就接受你了,只是放不下他们的面子,老人嘛,你要知道,他们就我这一个儿子,我坚持的,他们没有理由不接受。”他抱紧了我一些,“七月,我很爱你,你知道吗?”

“知道,我知道,我也一样很爱你。”可是说这话的时候,温可原的影子却象一块口香糖一样粘在我的心里,甩都甩不掉。

“你刚刚去哪了?”启凡还没把这问题忘了。

“不要问了好吗?我以后会告诉你的。”我温柔的回答他,我实在是编不出一个好的去处,只希望拖到以后他能将此事忘了。这时,肚子“咕咕”叫了一声,启凡问,“你还没吃饭吗?”

“一天都没吃了,忘记了,起来的时候去看了苦婆跟苦儿。”

“傻瓜,这么不会照顾自己,连吃饭也能忘记。”他疼爱的吻了我一下,起身去给我煮面条,“苦婆她们还好吧?我好些日子没去看她们了。”

“嗯,还好,启凡,明天你是去诊所还是再休息几天?”

“明天还得回家。”

我从后面抱住他,脸贴在他的后背:“还回家干嘛?不是才回来吗?”

“我明天把依云接过来。”

我问他:“她还是那个样子吗?”

“嗯。”

“那她来了住哪?”

“跟你挤一下吧,我睡沙发,好吧?”

“不好,我不干。”

他转过身来:“别这样,七月,她现在是病人,我们有的是时间,我们还有一辈子呢,对吗?”

我笑起来:“跟你闹着玩的,看把你紧张的,我没那么小气。”

他吻住我:“老婆真乖。”

启凡晚上没有出去,我们很早就上床了,也许是他这段时间太累的原因,做完爱后他就睡着了。等我洗完澡出来,却看见他靠在床头抽烟,灯也没开。我奇怪着,他从来不抽烟的,他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我在他身边躺下来,刚想开口,他先说话,声音在黑暗中冷得象块冰,他说:“你的信息。”

我拿起来看,是温可原发过来的,信息很简单,但足以让我对启凡解释不清——我睡不着,想念你身上的气味!

一片沉默。

这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了,我打开床头灯,他伸手关掉,我又开,他又关,然后把烟头掐灭,躺下去背对着我。

座机在响,我接起来听,半天没人说话,我挂掉,一会儿又响,还是没人说话。

“奇怪,我上次也是接到这样的电话,不知道是谁打的,也不说话。”

他不理我。

我躺下去,靠着他不敢说话,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满怀心事睡着了。

醒来已是中午,启凡不在身边,我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走的,我裹在被子里暗自伤心起来,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温可原从来不给我发信息的,天知道他哪根神经搭错了,偏选启凡在的时候给我发,启凡一定误会我背叛他了,温可原什么信息不好发,居然发条那么暧昧的信息,这次我无论如何也解释不清楚了。

外面已经没有在下雪,还有暖暖的阳光,闷在家里还不如出去走走。我起身刷洗完以后,看见电饭锅的灯还亮着,我打开来看,是启凡留给我的饭菜,心里涌出一丝感动,越发觉得对不起启凡,没有胃口,拿了外套出门。

不知道自己去哪里,走着走着,就走到了苦婆家里,苦儿不知道上哪儿玩去了,苦婆一看见我就说:“孩子,你是不是碰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没有,我就是想来看看你。”

“不要骗我,我能感觉得出来的,来,跟苦婆说说。”

“真的没有,苦婆。”

“唉,你不想说苦婆也不勉强你,凡事啊,都往好处想,想开点,别委屈了自己,啊。”停了一会儿她又说,“昨天跟你一起来的那个是你朋友吗?”

“嗯,怎么了?”

“以后少跟他在一起。”苦婆的脸上有一种很安静的神情。

“为什么?”我不解。

“我闻到他身上有一种很危险的气味,具体是什么我也说不上来,总之你要少跟他在一起。”

“没事的,苦婆,只是一个普通的朋友,我知道的。”

“知道就好,我这都是为你好。”

苦婆总是说自己有先见之明,还懂得一些预算,苦儿父母的悲剧据说她在四年前就预算出来了。上个月的时候,她说隔壁的王婆婆三天后的下午四点会死,结果王婆婆一分不差的死在了三天后的下午四点,她在那条路上转眼间成了“神仙”。但她轻易不帮别人算什么,她说天机泄露多了会折阳寿的,她还要留下来照顾苦儿,她告诉我她的瞎是因为遭了报应。我不太相信这些,也许很多事情只是巧合而已,我一点也没觉得可原身上有什么危险的气味,如果非要说是危险的话,也只是他想跟我在一起。我曾经问过苦婆为什么不算自己。她笑着说:“等我算自己的那一天,也是我死的时候了,苦儿现在还小,我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这个世上。”

从苦婆那里出来时,我摸到了大衣口袋里的药瓶,于是我给阿辉打电话,我问他夏子有没有头痛的毛病,他很肯定的回答我说没有。

我拿着这个瓶子走进一家诊所,我问医生这是装什么药的。

他看了一下说:“是治偏头痛的,有止痛作用。”

“你能闻得出来里面还装过别的药吗?”

“闻不出来。”

“帮帮忙好吗?谢谢你。”

他打开盖子闻了一下,然后说:“好象装过安定,而且装了很久。”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我追问着:“那这种安定吃多了会不会死?”

他突然抬头看我,戒备的说:“不知道。”

我还想再问,刚好有人来看病,他便不再理我了。

我约了阿辉四点在咖啡厅见面,我找了张靠着窗外的位子坐下来,要了杯热的牛奶,里面开着暖气,比外面舒服多了。我想了想给母亲那边又打了个电话,期望不是上次那个女人接的,谢天谢地,是个男人接的,我礼貌的说:“麻烦你帮我叫一下隔壁51号的刘春秀接电话好吗?我是她女儿。”

“喔,你是小莹吧?我是五叔啊,你怎么这么久没回来?”

“呃……五叔,我妈在吗?”我不知道这个五叔是谁,也不知道他说的小莹是谁,我母亲什么时候又多了一个女儿?

“他们早搬走了,你也应该回来看看他们。”

“搬走了?搬哪去了?”我吃了一惊。

“卧岭村。”

“什么时候搬的?为什么要搬到那里去啊?”卧岭村?为什么我在的时候从没听说过这个地名?我看见阿辉的车停在门口,他走进来,我朝他挥了挥手,他坐下来要了一杯咖啡,见我在打电话便没说话。

“早就搬了,还不是躲债啊。”

“那你知道怎么跟我妈联系吗?”

“那我就不知道了。”我听见那边有孩子的哭声,他接着说,“我不跟你说了,我孙子哭了。”他挂了电话。

卧岭村,这是个什么地方?看来,这六年的时间,在母亲身上又发生了很多我不得而知的事情,可是,我现在要怎样才能跟母亲取得联系?

正想着,阿辉很不自然的干咳了两声打断我:“怎么?家里有事?”

我浅笑着摇了摇头,觉得全身无力,好象要生病一样,我问阿辉:“最近忙吗?”

“有点,年底了都是这样的,你呢?最近有没有写什么新的东西?”

“没有,没什么灵感,累。”

他笑了笑:“约我出来有事吗?”

我理了理思绪,问他:“小宇有偏头痛的毛病吗?”

他皱了皱眉头,有点不高兴的说:“没有,我之前不是在电话里跟你说过吗?”

“那她有失眠的习惯吗?”

“她在那种场所上班,晚上不睡觉很正常,我哪知道她有没有失眠的习惯。”

“那她有吃什么药吗?比如……安定片?”

“应该没有吧,干嘛?”他用怀疑的眼神看我。

我从大衣口袋里拿出药瓶给他看:“这是我在小宇的洗手间找到的,我觉得有必要给你看一下。”

“头痛药?”看阿辉的神情,他也很惊讶。

“我问过医生,他说里面装过安定,而且装了很久。”

“那又怎样?”

“我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而且……”

他做了一个打住的手势:“你是不是很关心小宇?”

“是。”

“如果你真的关心她,那就放弃,别再追究了,到此为止,OK?”

我问:“为什么?”

“她已经死了,你知道吗?就算再查下去,她也不会活过来,为什么不让她好好安息呢?单凭这样的猜测是没用的。”

“其实她是想让我查的,我经常看见她,真的。”

“七月,你恐怖小说写太多了,小宇已经死了!”

“可她不是自杀的,我相信。”

阿辉显然很不耐烦:“OK,我不想再跟你讨论这个问题,但请你相信,不管小宇是不是自杀都跟我没关系,我只是不想插手这件事,以后别再为了小宇的事来找我,我真的很忙,也请你停止,尊重一下死者,若你一定要继续,我也没有意见。如果那套公寓不住了,请记得把钥匙还给我。”他站起身叫侍者买单。

我突然想起来温可原说那天看见过阿辉,我问他:“你前几天是不是去过小宇那里?”

“是的,不过我是去有其他事,并不是去公寓。”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我独自坐在椅子里抽烟,一边抽一边想刚才跟阿辉的对话,夏小宇的死真的跟阿辉没有一点点关系吗?我又想到了那天在茶楼门口撞到解签人的事,于是我又给阿辉打过去:“你认识那个寺庙里解签的男人吗?”

“你真无聊!”他挂了电话。我坐在那里发呆,我真的很无聊吗?

我拿着外套走出咖啡厅,想了想,然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里的瓶子朝不远处一块平地狠狠地扔了出去,顿时觉得舒服了很多,拦了辆Taxi回家。

2

晚上八点左右,启凡回来了,手里提着一袋火锅料,身后跟着安依云。尽管启凡之前在电话里告诉过我安依云现在的情况,但我此刻看见安依云,还是免不了心里被刺痛了一下。

她穿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裙摆很长,盖住了鞋跟,套了件黑色的大衣,头发直直的垂下来,失神的眸子里没有任何生机,苍白的脸上没有一点血色。她呆呆的坐在沙发上,没有看我,她的眼里似乎没有任何人,好象连眼珠都不会转动。

启凡把食指竖在唇间,意思叫我别说话,我敏感的点点头,安依云手里抱着个黑的塑料袋,她紧紧地抱着,生怕有人跟她抢一样,我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

吃饭的时候,她从不夹菜,启凡给她夹什么她就吃什么,我忍不住问:“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吗?”我边说边看她的表情,以免她听到后会不高兴,她专心的吃着,就象没听见一样。

启凡无奈的说着:“是啊。”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我也不知道,爷爷死的那天她就突然这样了,但她不配合我的治疗,她什么也不肯说,我无从下手。”

“我来试试吧。”

“我都不行你能有什么办法。”

“让我想想,总会有办法的。”这时,我一眼瞥见她的裙摆很脏,我说,“明天让你姐姐把裙子换下来,我洗洗吧。”

“没用的,她不肯换,连睡觉都穿着。”

“为什么?”我心里想,她这样睡要把我的床弄脏的。

启凡耸了耸肩:“谁知道。”

吃完以后,启凡洗碗,我去厨房帮他,我为昨晚温可原的信息感到不安,也感到愧疚,我不知道怎么向启凡解释。他看了我一眼:“你出去吧,这里不用你帮忙,你去陪依云坐坐。”依然是那种温柔如水的声音,但他越是这样我越是难过,我宁可他跟我吵一架。

我从后面搂住他:“你晚上出去吗?”

“不出去了,晚上早点睡,明天我还要带依云去诊所。”

“启凡,我……”

“什么都别说,去吧,你是我老婆,我相信你。”

我只觉得鼻子一酸,感动得想哭,他心理咨询做得那么好,他如何不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我感动他的宽容:“启凡,我爱你。”

“我也爱你。”他扭过头来亲了我一下。

我从厨房出来,安依云不在,她的黑塑料袋放在桌上,我走进卧室看,她也不在。奇怪,这么晚了她会去哪?我问:“启凡,你姐呢?”

“不是在沙发上坐着吗?”

“没有啊。”

“你找找,可能在厕所。”

我走过去,里面黑呼呼的,我打开灯,安依云把我吓了一跳,她正背对着我站在镜子前梳头,从镜子里反射出来的脸煞白,她的眼神让人看了冷到骨髓,两片薄薄的唇紧紧闭着。

灯一亮,她就放下梳子走了出来,我不由自主的往旁边退了一步,她没有看我,给人的感觉就象是在梦游。

我回头看了一眼洗手间里的镜子,想到刚刚安依云的样子,我浑身打了个冷战。

安依云坐在沙发上失神的盯着没有打开的电视,启凡走出来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我看见安依云的塑料袋,我想帮她放好,我刚碰到塑料袋,安依云猛地冲过来,用力地推开我,她的力气那么大,不是启凡扶住我,我险些摔倒,她把袋子紧紧抱在怀里,用那么冷的眼光看我,那么冷,看得我不寒而栗。

“你没事吧?”

“没事,就是被她吓到了,我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强烈,袋里装的是什么呀?”

“没什么,她的衣服。”

我不解:“衣服干嘛这样?”

“她是这样的,不许任何人碰她东西,一会睡觉你尽量别跟她说话,别刺激到她了。”

看到安依云这个样子,我心里很不是滋味,那么优秀的女生竟在一夜之间变成这样,究竟何为宿命?我第一次见到安依云是在三年前,她来找启凡拿点资料,然后留在家里吃饭,长长的直发,高挑的身材,一笑起来就露出两个甜甜的酒窝,脸上始终透露着阳光与自信。她跟启凡一样,凝聚了父母所有的优点,我立刻就被她那种与生俱来的独特气质所吸引,去英国留学了三年,回来后就自己开了家小型的电脑公司,有一个很不错的男朋友,叫何秦安,上海人,在一家外贸公司跑业务。她是父母的期望,也是启凡的骄傲,这样一个女子,究竟她爷爷死去的那天她听见或者看见了什么?是什么能够另一个活生生的人从此不再说话?而且还是安依云这样的女人?她把自己封闭在可怕的壳子里,不让任何人靠近。

晚上安依云睡在我身边,果真象启凡说的那样,她只脱了大衣,而裙子却不脱,我想,她既然不肯换身上的裙子为什么还要带衣服来?真想不通。于是我关了灯,侧身躺了下去,窗外有冷冷的月光照射进来,我睡不着,也许是安依云睡在身边,我总觉得不安心。安依云似乎不太安静,翻来覆去,我怕她冷,帮她把被子裹紧了些,我柔声问她:“姐,你是不是冷?”

她没理我,但是却停止了翻动,我心里一热,继续说着:“姐,你别怕,放心睡吧,在这里没有任何人能伤害你,我在,启凡也在,我们都这么爱你,你知道吗?”

她忽然把身子转过来,脸贴在我瘦弱的肩膀上,闭上了眼睛。我试着把胳膊抬起来,她竟顺从的将头枕在我的臂弯里,一只手伸过来摸着我的脸。我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感动得眼眶发热,我知道她在听我说话,我知道她也听懂了我说的话,她不是不让人靠近,她只是在害怕,对周围的一切怀疑,我想,我能让她好起来的,我需要时间走进她的心里。我看着她长长的睫毛上沾着晶莹的泪珠,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象任何一个母亲一样拍自己的孩子,她在我怀里安静得象一只受了伤的猫。是的,她的确是受了伤,而且伤得很深。

没有任何预兆,半夜醒了过来,觉得很冷,很凉的风直往被子里钻,我摸了一下身边的安依云,空的!我猛地惊醒,坐了起来,倒吸了一口冷气。我看见安依云正背对着我站在窗户旁边,白色的长裙拖到地上,黑黑的长发垂到腰际。

我突然觉得这一幕是如此的熟悉,曾几何时,我的记忆里出现过这样一张背影,然而此刻,却无论如何也搜索不出来。我不知道她站在那里做什么,但还是怕惊动了她,于是很小心的躺了下去。

就在我刚刚躺下去的时候,我在一瞬间搜索出了记忆里的那张背影,那是曾出现在我梦里的背影,那个山坡上,那个白衣女子,为什么会跟安依云此时的背影一模一样?

是巧合?还是……

3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走进一间房子里,具体来说是一间教室,还是以前跟忆南一起上学的那间教室。我推门进去,里面坐了好多人,他们统统都坐在地上,不知什么时候这里面一张课桌也没有了。他们好象都在等我,全是认识的,启凡、夏小宇、安依云、温可原,还有苦婆,安依云把我拉过去坐在她身边,说:“怎么才来?我们都在等你呢。”

“等我?”我有些莫名其妙。

苦婆说:“是啊,都在等你。”

我诧异着:“苦婆,你眼睛好了?”

“早就好了。”

我还想再问什么,温可原对我说:“七月,来,坐到我的身边来。”

我坐在那里犹豫不决,温可原又说:“来吧,宝贝,这个游戏是由我来主持的,所以你必须到我这里来,只有我才能保护你,明白吗?过来。”

我看启凡,他好象没听见温可原说的话一样,他正在吃苹果,一边吃一边跟夏小宇窃窃私语,还不时的发出笑声,我立刻就坐到温可原身边,温可原把我抱起来坐在他的腿上,一只手放在我的胸脯上,安依云说:“你怎么可以这样?真不要脸!”

温可原对她吼:“什么时候轮到你说话了,贱人,给我闭嘴!”

安依云马上把头低下去不再说话,我重重的亲了一下温可原,启凡还是没有看我,我拿起放在地上的瓜子吃,把壳扔到启凡跟夏小宇身上,其中有一些扔到了苦婆身上。

温可原说:“游戏现在开始,从我这里开始数,数到7的那个人就必须挨我一枪。”

“为什么?那样会死的。”我看着温可原手里不知从哪里弄来的枪。

“玩游戏嘛,这枪又不是真的。”

游戏开始,夏小宇数到了7,温可原朝她开了一枪,她“啊”了一声,举起双手倒地,一会儿就爬了起来,这次轮到启凡数到了7,温可原把枪瞄准了启凡,只听见“砰——”地一声,子弹正中启凡的胸口,他惨叫一声,鲜血喷涌而出。我不顾一切地扑过去一把将他抱进怀里,我哭喊着:“启凡,启凡,你不能死啊……”

这时,我的眼光慢慢落在了墙的一角,那里赫然躺着一口棺材!

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用手按住胸口,全身都是冷汗,我打开床头灯,房间里的安静让我松了一口气,我揉了揉太阳穴,转头去看身边的安依云,她不在,她又去干什么了?我打开房间里的灯,我以为她可能又象晚上一样躲在洗手间,我起身去看,她也不在,我又去大厅看,启凡正蜷在沙发上睡着了,当我找遍整间屋子都找不到她的时候,我着实被吓住了,我看了一下时间,三点四十分!这么三更半夜的她会去哪?我不敢往下想,焦急的摇着启凡:“启凡,启凡,你醒醒……”

他动了动身子,闭着眼睛伸出手搂住我的头吻了一下,迷迷糊糊的说:“干嘛啊,七月?我困死了。”

“依云不见了。”

“找找吧,啊,她能去哪。”

“我到处都找了,真的没有,她不见了,启凡。”

停了一会儿,启凡猛然一翻身坐了起来,他瞪大了眼睛:“什么?你说什么?”

“依云不见了。”

他光着脚跳下沙发,外套也没穿,当他发现安依云失踪并不是一个玩笑时,他楞在那里,一句话不说,我怯怯的看他:“启凡……”

“她什么时候不见的?”

“我不知道,我醒来她就不见了。”

“你是不是跟她说了什么?”

“我没有,我……”

他突然对我吼叫:“你怎么不看住她?她跟你睡在同一张床上她起来你都不知道,你是不是死人?她现在这个样子跑出去,如果出事了呢?谁来负责?她在家从来不这样,就跟你睡了一个晚上不到,你跟她说了什么?我不是叫你不要跟她多说话的吗?”

“我没跟她说什么。”我委屈得直想哭。

“没说什么她会走?”他简直不可理喻。

我叫起来:“我怎么知道啊?你不是也睡在外面吗?那她开门出去你不是也不知道?”

他停下来,沉默着,然后慢慢的说:“这么晚了,她现在这个样子,如果她出了什么事,七月……”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拿起电话拨了起来,许久,那边有人来接,他就说了一句话:“妈,依云回来了吗?”然后是沉默,沉默,挂了电话。

他站在我的面前,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看着我,我从来没见过他这个样子,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的手掌重重地打在我的脸上,那个耳光是如此用力,以至于我的左耳近乎失聪,我看着他,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他显然也楞住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依然停在空中的手微微发抖。

我站起身拿起外套就往门口走,他冲过来挡住门:“你要去哪?”

“让开!”我的声音冷得没有任何温度。

“不让。”

“请你给我让开!”

“我不让。”

“安启凡,你给我让开。”我的眼泪不争气的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他一把抱住我:“七月,对不起。”

我用力的推他,又哭又打:“安启凡,我这辈子也不会原谅你……”

他一下吻住我的唇,我狠狠的咬了下去,他低吼一声松开我捂住嘴,我趁机拉开门冲了出去。

“七月——”

深夜的街头,是我破碎的奔跑,我这么深爱的一个男人,六年了,他从来没有打过我,他怎么可以那么用力的打我?泪水模糊了视线,我蹲在路边圈住胳膊点了根烟,我的心脏破了一个洞,血流不止。

安启凡,我要怎样才能原谅你?

一辆摩托车停在我的身边,男人走过来蹲在我面前,将我的头揽进怀里,我推开他,我不想再看到他。

“七月。”他的声音里带着哽咽。

我不理他。

“对不起,七月,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我一时失了控制,七月,这么多年了,你知道我有多爱你的,原谅我好吗?你别这样,我让你打,让你骂好吗?你别哭,七月,老婆,我老婆……”

我的眼泪不停的往外流,我侧过脸不看他,我不想跟他说话,我的脸火辣辣的痛。

“七月,你知道依云在我心里有多么重要,从小到大,她一直都是我的骄傲,我不能允许她受到一点点伤害,她现在病得这么严重,你知道我心里有多痛吗?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不会原谅我自己,七月,我相信你也跟我一样担心依云的安全,是吗?你先别生气,我们现在最重要的是把她找回来,只要依云平安,你要怎么惩罚我都行,好吗?”

启凡一番话说得我无力抗拒,是啊,安依云现在那副样子,任谁都不会放心,不管她的失踪跟我有没有关系,但她确实是在我的床上不见的,如果她真出了什么事,我也一样不会原谅自己。不仅仅是因为心里的内疚,还有一份对她特殊的怜爱。

于是,我暂且放下对启凡的怨恨,跟他一起,骑着摩托车大街小巷的寻找着安依云的身影,可是,在这么大的一座城市,要找一个女人,尤其是在晚上,确实犹如海底捞针。一直找到天快亮了,我们终于决定放弃,等天亮再出来找,实在不行,就通知警方,登寻人启事。

我们心事重重的回家,一路上谁也没说话,当我们打开门,发现卧室亮着微弱的光,我跟启凡一起冲了过去,然后相对着微笑。

安依云正躺在床上,安静的熟睡着,象个孩子。启凡轻轻的走过去帮她盖好被子,把她的鞋提起来,因为她的鞋子上全是泥土,就象刚从田里干完农活回来一样。然后吹灭了点在床头柜上的蜡烛。

我一眼看见那根蜡烛,我脸上的笑容随即僵住了,冻结了,然后彻底破碎,一片一片,飘散在抑郁沉闷的空气里。

那是一根从中间裂开一条缝的蜡烛,是我收到的第二封邮件里的蜡烛!

4

启凡把安依云的鞋子洗干净以后,挨着我坐下来,他从我手里接过烟吸了一口,可能是呛到了,他不住的咳嗽起来,他把烟还给我,揉着眼睛:“我真不明白,这烟有什么好抽的?又不甜,又不咸,还有点苦。”

我看了他一眼,想笑,但是没笑出来,我脑子里想着那根蜡烛,安依云怎么把她翻出来的?而且又没有停电,她点根蜡烛做什么?我把烟头掐灭,百思不得其解。

想到这里,启凡一把将我拉下去在他身边躺下来,我挣扎,被他紧紧抱住,我想到那个耳光,脸颊还在火辣辣的痛,我背着身子不理他。

“七月,别生气了,好吗?你刚刚也那么用力的咬了我,算扯平了,要不你再还我一巴掌?”

我懒得理他,装没听见。

他伸出手来搂住我的腰,我想拿开,但他紧紧搂住不放,我冷冷的说:“别碰我!”

他死皮赖脸的笑:“你是我老婆,我不碰你碰谁?”

见我还不理他,他就开始挠我痒,我翻过身去:“别闹了!”

“嘘!”他敏感的看了看卧室,然后一翻身把我压在身下,眼神迷离。用那种温柔得让人受不了的声音说:“七月,有没有人告诉你,你生气起来有多可爱?”

我撇了撇嘴,眼泪又滚了下来:“安启凡,我讨厌你。”

“七月,我爱你,你不知道我有多爱你。”他吻住了我嗫嚅的唇,舌尖轻轻的滑了进去,我想要挣扎,被他吻得更紧,当他温柔的手指轻轻滑过我的肌肤,我忘了那个耳光,忘了说过不原谅他,忘了一切的抱住他。

“启凡,我们会不会吵到依云?”

“小声一点。”

当他进入我的身体,我看见他眉头紧皱,轻轻的喘息着,声音颤抖:“七月……”,我心疼的抱住这个男人,让自己飞,飞在那无边无际的旷野中,那里没有痛苦,没有哀愁,也没有恐惧……

高潮到来的那一刻,我紧紧地咬住他的肩膀,咬得自己浑身发抖。

我坐起来点了一根烟,脸上的潮红渐渐散去,留下的仍是等着我跟启凡去思考的东西。安依云的鞋。

“启凡,你说依云晚上去了哪里?还把鞋弄得那么脏,市区里面会有哪一条路那么脏?”

“我也不知道,我也觉得很奇怪,她现在这个样子居然还能找到回来的路。”

我说:“你做心理咨询这么久了,依你这些年的经验来看,你觉得她是去干什么了?”

他说:“我接触的病人跟她不一样,大凡心理有疾病的人只要用正确的方式去引导都会很配合的,可是依云什么也不说,也没反应,我几乎把所有的办法都用上了,我估计她心里可能藏着一个大秘密,她很可能是去找一个人,而那个人跟这个秘密有着密切的关系,如果要想知道事情的真相,我们就必须找到那个人,我是这样分析的。”

我听得有点晕:“好象很复杂呢,要怎样才能找到那个人呢?”

“只能等她下次再出去的时候跟着她了,不过以前在家里她从来没出去过,真的很奇怪。”

“她奇怪的又何止这些,又没停电,她好好的点根蜡烛,什么意思?”

“唉,谁知道啊。”

我说:“启凡,其实依云有时候能听进去我说的话的。”

“什么?”

“她昨晚还抱着我睡呢。”

他问:“是吗?”

“嗯,她好象很需要保护。”

启凡没再说话,他似乎在想什么,一会儿手机发出短讯的声音,又是温可原发来的:七月,两天没你的消息了,你好吗?我为那天的事向你道歉,你别生气,我真的好想你,在这孤独难眠的夜晚。

完了,这个该死的温可原,他这两天是不是吃错药了?我感觉到启凡紧搂着我的手慢慢松开了,我抱住他:“启凡,你听我说……”

他强行着把手抽出去翻过身:“我很累了!”

“启凡……”

“我真的很累,睡吧。”

他已经不想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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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根蜡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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