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惜奴娇
过了一天后,已是六月十三,这一夜,夜静如死。
密室中香烟缦绕,四壁空无一物,正中放着一张八仙桌子,上面铺着一张图,王府的地图。
周文正在比比划划的说着,他的声音很低,仅仅能让这三个人听到,但这话里的分量,却是无比沉重:“等到办事那天,我以朝廷官员的身份去贺喜,大业先藏起来,不要让汝阳王看到你。以我朝廷特使的身份,他们绝不会搜身,所以可暗带兵器,手下人的兵器都放入礼品之中,由于是圣上赏赐的礼物,没有人敢查看,可以直接带到婚礼大厅中,到时候看我宣读密旨,便拿下汝阳王,其余人等,死活不论,只要有敢反抗的,就地格杀。”
钱大业补充道:“这里虽是汝阳王的地盘,但座上客也并非全是他的死党,圣上钧旨一出,相信大多数人不会帮腔造反,到时候我们就擒贼擒王,我先将汝阳王拿了,大事可定,而王府门外,还有接应,可保证万无一失。”周文看着他点点头:“我相信可以拿住汝阳王,因为要过他那四大护卫,并不是一件难事,现在成败的关键,就看夏先生了。”
周文与钱大业的目光都落在夏凉眉身上,夏凉眉眯着眼睛不置可否。钱大业道:“夏先生,你真有把握找到汝阳王造反的证据?”夏凉眉冷笑一声:“你真的确定他会造反?”周文点头,道:“一定,我们的内线已证实了这一点,汝阳王私造龙袍玉玺,证据确凿。断不会有假。他这么急着嫁女儿,想必就要起兵造反了。”
夏凉眉道:“既然如此,为什么不一早就杀了他,我本来有机会动手的。”周文道:“现在还不可以动手,因为没有拿到他造反的确凿证据。汝阳王与其他几位王爷都暗通款曲,互通生气,如果空口无凭的将汝阳王杀死或擒了,那么其他几位王爷正好有了造反的口实。还有,汝阳王与连城候平素过从甚密,可能会有什么秘密握在手里,我们也不敢轻举妄动。但只要拿到龙袍玉玺,汝阳王造反之心昭然若揭,那么天下人就不会再相信汝阳王所说的一切。而其他几位王爷也不敢公然支持汝阳王造反。”
钱大业道:“如此一来,汝阳王成了孤家寡人,失去天下民心,必败无疑。可如果没有拿到确凿证据,汝阳王就会反咬一口,诬陷朝廷,然后他会以清君侧为名,起兵造反。所以拿到他僭越的证据最为重要。如果不是这样,我们也用不着请你来帮忙了。”
夏凉眉道:“这东西定是藏在府中最隐蔽的地方,我一个外人想要找到,谈何容易?不过……”
钱大业追问:“什么?”夏凉眉道:“我已认定了一个地方,那里一定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因为有人对我说,从没有人敢在那地方留上一个时辰。”钱大业道:“哪里?”夏凉眉笑了笑,并不回答,只是道:“我可以为你找到它,但有一个条件。”周文面露不快,道:“你放心,人我们一定会放,说话算数。”夏凉眉摇摇头,道:“不是那件事,我说得是,那天我为你们找到龙袍玉玺之后,我就借故出走,等我走后,你们才可以动手拿人。”
周文想了想,淡淡一笑道:“你不忍心看到自己的岳丈泰山沦为阶下囚,是不是?如果这样的话,你不妨出手将汝阳王救走。”钱大业一呆,不解的看着周文,夏凉眉一笑:“你知道我不会这样做,我的人还在你们手里,我若反戈一击,倒霉的只是自己。”周文道:“况且反叛朝廷,株连九族,夏先生怎么会做这种事?”
夏凉眉一展扇子,露出八个大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笑道:“我可不想再回去坐牢砍头,朝廷的好意我不会忘记。二位的恩情一定补报。那日动手之前,我会将四大护卫以调虎离山之计调开一二人,那时你们更有把握。”周文微笑点头。
可等到夏凉眉一离开,周文就对钱大业道:“绝不可以放虎归山。”钱大业点头:“你放心,自然会有人对付他,相信他出得了王府,也出不了中都。出得了中都,也出不了桃坞。桃坞下已暗藏了百斤炸药,相信神仙也逃不过。”
周文慢慢站起身,走出门外,仰头看天,天色漆黑一团,无星无月,似乎预示着将有无边的风雨。
这时,那位账房先生走来,垂手道:“人都集合好了。”周文点头,与钱大业随着账房先生走入后院,只见一片黑压压的人影整齐的站在那里。
周文走到人群面前,钱大业随后一站,四道目光都射在这些人身上。看了好久,周文才冒出第一句话:“家中无兄弟而有父母的,站出来。”十几个人迟疑了一下,站到了最前面,周文又道:“已婚配者站出来。”又有十余人站到前面,周文走到他们面前,一个个的看过去,最后向钱大业点点头,钱大业从账房先生手中取过一叠信封,交到周文手里,周文一个个的将信封放到这些人手中,道:“这是盘缠,你们现在就回家,马上走。”
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突然道:“大人,为什么让我们走?”周文扫了他一眼,道:“顺子,你跟我多少年了?”顺子想也不想,道:“五年。”周文点头:“好,这五年里,你一直很听我的话,这次你敢不听?”顺子道:“不听,我知道出京之时,你让夫人改嫁,夫人不应,已经自尽身亡,明摆着大人这次没想活着回去,我们为什么要走?”周文回手给了顺子一个耳刮子:“你忘了你老爹!”顺子并不服软,道:“没忘,我老爹说,咱们一家子的命都是大人给的,如果大人出了什么意外而你小子还活着,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其他的人听了,突然一齐将信封向地下一摔,拔出了身边的佩刀,举在眉心。他们虽然没有说一个字,但决心却已表露得明明白白,这条命就是大人的,要死,也要死在大人前面。
周文没有再看他们,他转过身,钱大业隐约看到两道水泉从他眼眶中泄下,也不知他是为了自己死去的夫人,还是为了这些舍命相随的旧部。
他看不清楚,因为他自己的眼睛也已热泪盈眶。
六月十六,黄道吉日,宜接印,出行,嫁娶。
这真是很特别的一天,整个中都都沸腾起来,到处悬灯结彩,鞭炮齐鸣,好一派热闹景象,因为这正是汝阳王嫁女的好日子。
王府门前车水马龙,比上一次汝阳王做寿选婿时还要热闹得多,因为大家都知道,王爷对这位掌上明珠近乎溺爱,趁此机会献一下殷勤,以后与汝阳王的关系一定会加深一层,是以众多官员名流都不想错过这个好机会。
婚礼将在一所大厅中举行,这大厅能容得下数百人,总共坐了将近五十余桌,四面装饰得富丽堂皇,花红彩缎如锦云般挂满了墙壁,宝石美玉如瓦块石头一样堆满了回廊,真个是繁华莫如天子地,富贵不过帝王家。
此刻吉时已到,鞭炮轰鸣声中,汝阳王乐呵呵的出席,大厅中众人齐齐站起,异口同声地道:“王爷大喜……”汝阳王笑着点点头,向四面压压手,叫大家就座,然后对一个仆人道:“请夫人出来。”众人中有些人不由一怔,心想:“汝阳王的夫人?不是已经过世很久了么?难道王爷已续弦,可如何从没听说?”
在大家的疑惑之中,从内堂慢慢走出一个女子,只见她身材窈窕,柳腰盈握,颇有不胜微风之感,单看这身姿,就定是个绝世美人,但可惜的是,她脸上戴着黑纱,蒙住了脸,看不到容貌。这女子在汝阳王身边一坐,不发一言,满厅宾客似是全没看在眼里。
大家微有点失望,但就在这时,突然门外传来一声长呤:“圣旨到,汝阳王接旨。”汝阳王脸上露出一种很奇特的表情,也不知是喜悦还是吃惊,身子站起来走出一步,又回手拉起身边那女子,走到大厅中间。屋子里的人也起身跪伏于地。
周文大步从门外走进厅堂,在汝阳王座位前一站,开始宣读圣旨,圣旨的大意无非是汝阳王乃朕之兄弟,小荷乃是当今公主,今日大婚之日,朕喜不自胜,特赐明珠一斛,蜀锦十箱,凤冠一顶,白壁九对,以为贺礼云云。马上有二十余条大汉抬上来十余个大箱子,放在厅的两侧。
汝阳王听完了圣旨,笑逐颜开,起身接旨,将圣旨供奉于正中,周文走上前来,拜见汝阳王,汝阳王拉住周文的手,笑道:“圣上英明,本王十余年没有上京,可圣上居然还记着我这个兄弟。”说着竟然有些泪花在眼中滚动,看样子激动不已。周文笑呵呵地道:“王爷大喜,也是国之大喜,圣上与王爷乃是手足兄弟,安能相忘?这次本官来一为送礼,二嘛,也想看看王爷的乘龙快婿到底是哪家英杰,人言鸾凤不与凡鸟同飞,公主相中的人,定不是等闲之辈。”
汝阳王哈哈大笑,挽起周文的手,道:“来来来,你我一同就座,婚礼马上就开了。”周文逊谢道:“下官哪有这胆子,敢与王爷比肩,现场大员不少,若传到圣上龙耳里,可要定我个大不敬之罪了,下官还是与同僚们一起就座吧。”汝阳王笑着点点头,仿佛觉得这个人很会办事。
司仪的高声呼喝之中,婚礼终于开始了。
夏凉眉披红挂花,头上状元彩帽,手中牵着红绸,后面喜婆背着新娘子,小荷头上蒙着大红盖头,来到正厅。
众人欢声雷动,一齐喝彩,都道这位新郎倌貌若潘安,好一表人才。公主得此佳婿,当真是珠联璧合的一对玉人。汝阳王听着此起彼落的喝彩声,也是眉开眼笑,看着身边的王妃,那王妃看不出脸上表神,仍稳坐不动,只是微微点头,像是也很满意。
可就当司仪高喊出“一拜天地……”之时,突然从外面冲进一个人来,这人满身酒气,披头散发,原来华贵的锦衣也弄得满是污垢,他歪歪斜斜的冲进大厅,一眼就盯在小荷身上,此人赫然正是吕青迪。满厅皆惊,小荷也猛然掀起盖头,吕青迪的眼睛突然一亮,就要来拉小荷。
几个仆人横身过去,将他拦住。方青龙走过去,微笑道:“吕公子,这是婚礼大堂,还请一边就座。”吕青迪哪将他放在眼里,竟叫了起来:“你走开,不关你事。小荷,小荷。”他这一叫,小荷的脸一下子红了,不是羞的,而是气的。
汝阳王冷笑一声:“吕公子,请注意一下你的身份,堂堂护国大将军的儿子,竟这般不懂礼节,我以后可要向你父亲告状了。”吕青迪似是只看到小荷,全没将汝阳王的话听在耳里,他叫道:“小荷,你听我说,你可千万不要上当,那姓夏的是个骗子,他一直在骗你,他并不爱你。”汝阳王气得一拍桌子,刚要发努怒,小荷却开了口:“如此说来,你对我是真心的了?”
吕青迪道:“当然了,我和你从小青梅竹马,自然是真心的,你难道不信?”小荷淡淡地道:“我信,我为什么不信,你那一戟好像也是真的。”吕青迪一下子呆在当地,这句话像一柄重锤,狠狠敲在他心上,将他的精神连同向躯体一并敲得粉碎。
小荷不再看他,又将盖头蒙上了。
汝阳王冷冷道:“请吕公子外面就座。”方青龙听了,对吕青迪笑了笑,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吕青迪还要说什么,却被方青龙一手托住腰眼,向外走去。明眼人看得清楚,方青龙手如龙爪,扣住了吕青迪腰后穴道,使得他全无动弹之力。可吕青迪也不是泛泛之辈,他走出两步,假做脚下一绊,方青龙的手也不敢扣得太紧,如此一来便稍稍松了一下,吕青迪借此机会手臂一轮,将方青龙的龙爪甩开了。
这次他并没有说话,他扑向夏凉眉,众人看得清楚,吕青迪此时满面通红,血丝布满了眼白,好不怕人。如果此时给他抓到,夏凉眉的头也要被他拧下来。
夏凉眉竟似没有料到这一手,他一时间变得手忙脚乱,口中叫了一声,向后一退,竟被红绸绊倒在地上,摔得狼狈不堪。此时吕青迪已扑到他跟前,余人离得较远,皆不及防,小荷虽在他身边,但头上盖头一时没取下来,而吕青迪已一把扯起了夏凉眉。
吕青迪狂叫道:“你这骗子,你夺走了小荷,我杀了你。”他举掌要打,此时厅中众人都已乱了,方青龙虽离得最近,此时却已来不及救护了。在这一刹那,夏凉眉竟突然叫了起来:“不要杀我,不要打……”小荷猛然一把掀开了盖头,她已听出来,那竟不是夏凉眉的声音。
夏凉眉从脸上撕下一张薄薄的面具,露出来的是一张【“文】陌生的脸孔,这里并无人认得他,吕青迪也一下子怔住,便停了手。大厅中群起吩哗,众人面面相觑,都不知发生了什么。汝阳王大怒而起,喝道:“你是哪里来的,我的女婿呢?”
便在此时,只听得后堂一阵大乱,一条青影跃进来,后面还跟着两人,正是孙朱雀与刘玄武,而前面那条青影正是夏凉眉。
汝阳王脸色猛地变了,因为他看到,孙刘二人满面惊慌失措的神色,而夏凉眉的手中,正提着一个包袱。
夏凉眉丝毫不停,只是在掠过周文身边时,向他挤了一下眼睛,手中的包袱已不知不觉间落到了周文怀里,周文的官袍肥大,此时双手一拢,将包袱揽在肚腹前,竟是谁也看不出来。而他的双手已解开了包袱的一角。没错,那里面正是一件黄澄澄、绣着云龙的袍子,里面还包有一块四四方方、硬邦邦的东西。
龙袍,玉玺。
证据确凿,汝阳王的死期已至。
夏凉眉的身子已跃出大厅,汝阳王吩咐孙刘二人,速将他追回,此时小荷也甩掉盖头,追了上去。厅中的众人齐齐站起,口中都唏嘘不已。这变化太突然,没有人能反应过来。
汝阳王气得脸色铁青,干咳了几声,道:“各位大人,今天本王家中遭此大变,实在是难以启齿,还望各位能三缄其口,勿要外传。”众人方要开口,突然听到一声雷鸣般的大喝:“圣旨下。汝阳王接旨。”
喝令者正是周文,众人有些不解,何以这位周大人身带两份圣旨,而此时宣读又有何意?
周文开始高声宣读:“……查汝阳王辈受圣恩,不思报效,狼子野心,图谋不轨,藏虎狼于中都,造龙袍于私府,结外盗于海泽,串内佞于朝廷,大逆不道,罪可欺天,诏书到日,勒令削夺爵位,籍没家私,遣散爪牙,汝阳王一门良贱,尽解上京。”
一时间,大厅之上鸦雀无声,众人听了,尽皆胆战,汝阳王大叫道:“本王冤枉,有何证据说我图谋造反?”周文一扬手中的包袱,道:“你私造龙袍玉玺,难道还不是造反?”
说着,他将手中的包袱一抖,露出了里面的物事。
汝阳王气得脸都绿了,喝道:“这是先皇御赐我父亲的披风,你竟敢偷去,还说本王私造龙袍,简直是……简直是荒唐已极。”周文听了大吃一惊,忙仔细看去,果是一件披风,看起来还是陈年之物,哪里是什么龙袍,他定定神,道:“那这玉玺……”披风抖落之后,露出那方玉玺,哪是什么玉玺,竟是一块四四方方的玉砚。
这次轮到周文的脸变绿了。
汝阳王站在当地,大声喝道:“众位大人明视,圣上听信佞言,诬我造反,这却怪不得本王了,来人,将贼子与我拿下。”
数十个家仆涌进来,周文手下的几十名大汉也各取兵器,而屋子里来贺喜的人们纷纷外逃,一时间,厅堂里乱做一团,周文并没有动,他的肺都要气炸了,他在恨夏凉眉,好一个吃里爬外的贼子,他大喝一声,身边的一个箱子突然碎裂,钱大业从中跃起,在这一刹那,他与汝阳王已是四目相对。
汝阳王的眼睛猛然一睁,叫道:“是你!”说着将王妃向自己身后一拉,钱大业百忙中瞟了王妃一眼,马上从怀里取出一只信鸽,放飞出去。一名家仆扬手就是一支袖箭,射向鸽子,却被一名大汉扔出一把椅子,挡住了这一箭,那鸽子展翅飞上半空。
而此时的大厅中,已是剑拔弩张,上百个人分为两部,喜宴已变成战场,到处狼藉一片。
汝阳王怒吼一声:“周文,你胆敢假传圣旨,与我拿了。”周文冷笑一声:“你的反意朝廷早已侦知,我已飞鸽传书报知圣上,大兵旬日便到,如果束手就擒还可以求圣上网开一面,念在你们同宗之情的分上,或可免死,不然,你一家便死无葬身之地。”汝阳王脸色不变,喝道:“朝廷就是因为有了你们这般佞臣贼子,才使得清浊不分,忠奸不辨,本王今日就要清君侧。”
他向左右使个眼色,方青龙与言白虎便抢出人群,周文喝道:“拿我的兵器来。”一个大汉站在屋子角落里,手边正托着一个小小的箱子,听了这话,扬手便扔了过来。言白虎手快眼疾,一抖十八截虎尾钢鞭,半空中将那箱子缠住,扯了过来。
周文脸色一变,却已来不及了。
言白虎将箱子抱在怀中,哈哈大笑,道:“想要兵器,手可得长一些。”他说完猛一开箱盖,那里面骤然冒起一股白烟,方青龙大叫一声:“不好!”他蹿过去将汝阳王扑在身下,与此同时,那箱子里的霹雳弹已炸开,轰然一声,大厅中硝烟弥漫,血肉横飞,言白虎首当其冲,被炸成一堆碎肉,十八截虎尾钢鞭也被炸为几十段,如同暗器一般将身后的人钉倒了十几个。
周文一计得手,趁着硝烟还没散尽,大喝一声:“杀!”
战端终起。
这是生死一战,每个人都报有一死的决心,这样的两方相遇,通常只有一个词能形容,那就是野兽的撕咬。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周文当然盯上了汝阳王,擒贼擒王,只要将汝阳王拿住,那就扼死了毒蛇的七寸,所以他丝毫没有浪费时间,便冲向汝阳王。
汝阳王被方青龙扑在身下,没有被炸到,但他眼见言白虎被炸死,眼睛里也灌满了血丝,喝命一声,手下的人已冲上去,截住周文。但是却有一个人能真截得住他。因为那些人也被周文手下人截住。方青龙想动,却被钱大业缠住。
言白虎已死,方青龙抽不出身,孙朱雀与刘玄武不在厅中,能与周文一战者,并无一人。但汝阳王却并不慌乱,仍旧镇定自若。
周文不用兵器,他就用一双手,探向汝阳王。汝阳王此时身边只有两个人,两个女子。小荷早已扯掉了红装,手中执了一对柳叶刀,迎向周文。但周文的眼睛里仿佛根本没有她的存在。
小荷的刀一招“燕双飞”,刺向周文前心,周文顺手一抄,将刀锋缠在袖子里,随手一抖,只听几声响亮,柳叶刀碎成十几段,散落在地,周文一拳就擂向小荷咽喉。
事已至此,他用不着再惜香怜玉。他要的只是汝阳王,并且死活不论,这是圣上的旨意。他一向对圣上忠心耿耿,绝无二心。小荷手中已无兵器,眼看着拳头打到,她双臂交成十字,便要向外封出这一拳,可她哪里知道周文这一击的厉害,周文动起手来看似笨拙,但却是大巧不工,连同脚下的步法也是不依常轨,诡异已极。他一拳打出,脚下不知怎么一转,就已到了小荷身侧,而这一拳仍是正面击出,可目标却变成小荷的耳门。
小荷双臂尽是外门,已不及挡架,这一拳悄无声息的打到,但却如海底的激流般劲力狂野。汝阳王眼见不好,方要叫喊,却已来不及了。这一拳没有落空,只听“卟”的一声,如击败革,正打到一个人的身上。
这人不是小荷。
自从大厅中战斗一起,每个人都在舍死搏杀,但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吕青迪。他的眼光自始至终都只盯着一个人,小荷。此时见她遇险,他没有攻击周文,竟选择了一种自杀式的方式,一把抱住了小荷,以身子挡住了这致命一拳。
他被打得飞起几尺高,直落出丈外,才重重摔到地上,小荷只是摔了一下,并没有受伤,但她再看吕青迪,竟是七窍流血,连眼珠子都努出眶外,好不怕人。小荷看着他的样子,猛然想起了以前他对自己的好,心头一阵发酸,掉下了眼泪。她用手摇晃着吕青迪,哭泣道:“你……你……”到底没有叫出那句:“吕哥哥。”
吕青迪勉力张开嘴巴,一股股的血向外喷涌,他硬咽下一口血,鼓起全身仅存的一点力气,道:“原……原……谅……”最后那个“我”字没有出口,便一歪头,再也不动了。
周文击倒吕青迪与小荷后,攻势丝毫不缓,他的目标只有一个:汝阳王。而此时汝阳王身边,只有一个王妃。
可就在此时,空中突然飘落下一朵白云,落在周文面前。那不是白云,而是一个人,全身缟素的夏凉眉。
只见夏凉眉身着白衣,脚下白鞋,只有眼睛是红的,血红。
周文看见他,眼珠子几乎要努出眶外,光芒暴射,他一字字的咬牙道:“好一个无耻叛徒,与反贼同流合污,倒反朝廷,还敢来见我!”夏凉眉手中扯着一条长长的白布,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你才是无耻之徒,为什么那样对我的轻寒?为了不让她逃走,你竟然斩去了她的双腿。”周文冷笑一声:“原来你知道了。”夏凉眉道:“不错,你以为我那两日在王府中只是喝酒睡觉么?我一早便已去过桃花源了。幸好我去过,终于见到了轻寒的最后一面。”周文咬牙:“好,居然连我也瞒过了,好一个瞒天过海之计。”
夏凉眉轻轻闭上眼睛,嘴里喃喃道:“漠漠轻寒上小楼,晓阴无赖似穷秋。淡烟流水画屏幽……如今轻寒已逝,人去楼空,夫复何言。”他猛然张眼,一抖手将那条白布抛上半空。
白布顶端是一根小小的钢锥,“夺”的钉在屋梁上,布条由上垂下,展开。上面是四句绝命诗:桃花源内桃花坞,桃花坞内桃花酥,桃花酥映桃花面,绊惹桃花总不如。
字是红色的,红如桃花,红如云霞,那是用血写成的,轻寒自己的血。
“哗”的一声,夏凉眉从白布下端撕下一条,在额上一缠,这是为他最爱的人戴孝,从此他的生命中,已无最爱。
周文牙齿咬得喀喀直响,恨道:“就为了一个女人,你就背叛圣上,背叛国家,就为了一个女人,你就不顾刀兵四起,涂炭生灵,好一位大英雄,大豪杰,你……你会遗臭万年!”夏凉眉大吼一声:“我不管什么国家,什么生灵,我只知道谁害了我的轻寒,我就要他挫骨扬灰。”周文的声音更大:“你误了国家大事,以后天下大乱,流血千里,你就是千古罪人!而这一切,都只因为死了一个女人!”
夏凉眉瞳孔越缩越小,几乎成了一根针尖,周文怒气越来越盛,就快变成一桶炸药,国仇,家恨,孰轻?孰重?没有分别,此时此刻,他们心中只有一个信念,杀妻者死,叛国者诛!
二人已无言语,只有杀气在升腾,一个为了尽忠,一个为了至爱,对与错,是与非,已全不重要。夏凉眉双手缓缓举起,无字天书左右一分,寒光夺目,而周文也慢慢伸手入怀,掏出了那条布巾。这正是周文平素用来止咳用的。
这条布巾折叠着,并无任何显眼之处,但在这无比酷烈的杀阵之中,周文取出这样一条东西,绝不是没有道理。
果然,周文慢慢将布巾一层层打开了。这条布巾初时在手中不过巴掌大小,但一层层打开之后,竟变得有桌面般大,上面还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看上去像是一个个人的名字。
周文看着这打开的布巾,眼神中竟充满了无限的敬意,好像看着他最尊敬的人一样。然后他将布巾猛然一抖,铺展开来,周文手一翻,从腰间拔出一根黄澄澄的铜棒,双手一扯,那铜棒竟然中空,如竹节一般伸张开去,成了一条细细的铜棍,最后“铮”的一声,铜棍顶端弹出一截半尺长的枪尖,周文将布巾在铜棍上一穿一拧,手中就多了一面大旗。
周文单手执旗,在厅中一站,那种神情像是横行万里关山、傲立万马军前的指挥使一样,大旗无风自动,扑啦啦的展在空中,现出了上面的字体。那果然是人的名字,密密的写满了整个旗面。
夏凉眉眼睛突然一寒,道:“忠孝旗!”周文一阵冷笑:“不忠不孝之人,居然也认得这忠孝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