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入地
第二十二节河断
“你确定这个办法有效?”桑布说话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
“你放心,虽说此处护着这地底八卦城的阵法实在太厉害,当今之世已无人能解,但有一点是它再厉害也无法避免的,那就是维护阵法的动力问题。诸葛亮当年布下的八阵图,经过沧海桑田,如今不也变成了几块废石么。何况眼前这个阵势,如果真是4320局,它的年代会早于诸葛亮几千年,它怎么可能还能正常运转?但我偏偏就是找不到它的阵门,这说明它一定还有动力,至少能部分运转。这整个伊犁河谷的河流我已数过,大大小小刚好4320条,所以,此阵一定是利用河流里奔腾的水力,才能维持这数千年。”唐昧如今的样子有些狼狈,头发糟乱、胡子拉碴不说,脸色还铁青,那双熊猫眼一看就是不知道熬了多少夜的后遗症。
此时,所有人包括凌宁在内,都站在唐昧精心计算过的特克斯河一段河边。此前,因着唐昧的建议,桑布提请上级协调,让特克斯河的上游水电站将全部河水拦截一个小时。
桑布看了看表,约定时间已经过去五分钟了。上游的水库库容量并不大,眼下却又不是枯水期,以这条河的流量,河水全部拦截一小时,水库方面表示压力很大。但桑布为了这座地下城有点儿豁出去了。他发动了一切关系,终于说服水库方面答应配合这一次。
一个小时,时间太短了。不知道够干什么的!凌宁眼睛虽盯着河面,心里却对桑布有些不以为然。他似乎对这座地下城有点儿过于执著了。凌宁想起那个叫唐昧的对自己做的事,桑布明明知道却……她就一阵气闷!
渐渐地,河里的水流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降下去。
不过三分钟后,上游便再没有一丝水下来。这条奔腾数千年的特克斯河,在人为的手段下,完完全全地断流了!
“轧轧轧!”河水刚刚完全断绝,干枯的河中心就传来一阵响动!唐昧马上循声望去,“就是、就是那里!太好了!果然!”他兴奋得有些语无伦次。
其他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过去,那河中心有一块至少十吨以上的巨石,原本以为是上游山洪暴发偶然冲到此处河中的,没想到,此时水一断绝,它竟然在缓缓向后移动。
“这、这是真的?”凌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没错,那块石头确实在往后移动。
“快去看看!”桑布见状,根本顾不得河底淤泥没干,一脚深一脚浅地就往那边跑。众人也不甘落后,跟着他跑到跟前。
“看!快看!这里居然出来一个洞!”威廉眼最尖,他一眼就看出,那块巨石挪动以后,原本它待的位置,出现一个大洞。
“哗啦!”听到这一声,大家马上围住了那个河中心忽然冒出来的大洞。此时,那“轧轧轧”声已经停止,巨石也再次纹丝不动,它让出来的洞口就这么敞开在大家伙儿的面前。这个洞直径至少四米,幽深深的,不知道是不是常年没有打开过,大家刚刚靠近时还看见一股黑色烟雾冒出洞口,弥漫了几分钟才散去。有了这个“特效”,眼前的洞口虽然晾晒在太阳光下,大家还是觉得,它有些幽冥之味。
“这、这下该怎么办?”冯祥有些胆怯。他从未经历过这样奇怪的事,河中心怎么会出现洞口?这个洞是不是死洞?一个小时后河水会恢复,进入这个洞来不及出来怎么办?天性谨慎的他,有些担忧地看了看桑布,劝阻的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
“怎么办?当然是下去看看啊!”威廉很是激动!他就是天生的贼大胆儿,根本不去考虑出不出得来的问题。
“你省省吧!下去?怎么下去?河水断流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你能保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探查完这个洞并及时出来?”凌宁马上出言反驳他。这件事怎么看怎么不靠谱,而这个洞怎么看怎么诡异,外加那个别有用心的唐昧,凌宁直觉,如果说这个洞是一条险途的话,那个叫唐昧的,就是一条埋伏在路上不知什么时候会冒出来咬你一口的毒蛇!
“我们一定要下去!”桑布眼睛盯着那黑幽幽的洞口一眨不眨,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不容置疑,“王聪,扔火把!”
王聪闻令,赶紧点燃一根事先准备好的松脂火把往洞里扔。在面对这样的地下垂直洞穴时,扔火把会比扔荧光棒测出的东西多。下一秒,这根火把就在几双热切的目光注视下,急速下坠,数分钟后,它还在众人的视线里一闪一闪,只是那光点越来越小,直到它消失不见。
“这、这是火熄了么?”王聪咋舌。刚才火把一出手,这里就没人说话,大家都支着耳朵听,但没人听见火把落地的声音。
“应该没有!”桑布沉着脸。这支火把在正常情况下至少可以燃烧两个小时以上,火把如果是因为没有氧气而熄灭,那只会一下子消失,不会变成越来越小的一个点。这样的情形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洞太深,深到这根火把直到脱离了人眼可见的视线范围,还没有着地。
“太深了!”王聪伸着脖子往洞里看,觉得那洞直通幽冥,莫名地心中涌起一股寒意。
“王聪你计算一下,以刚才那根火把的下落速度,这个洞得有多深?”桑布脸色很不好看。
收回刚刚伸得过长的脖子,王聪摇头晃脑了一下,才打开自己一直抱着的电脑,很快算出数据:“这根火把现在到底着陆了没有,其实我们并不知道,只是根据刚才最后看见它的时间距离来算,到最终看不见它之时,它已经下坠了大约八百米的距离。根据我的估算,八百米绝对不是这个洞的最终深度!”
“什么?至少八百米以上?!”周围的其他人听到这个数值,都吓了一跳,纷纷咂舌!
“这么说,我们不可能下去探查喽?!”威廉很是遗憾。这么深的洞,大家事先根本没有心理准备,如今恐怕连绳索都没有准备够;更何况,这河水断流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等上游放水,这块巨石一定会被水流推回原处,盖住这个洞口。那么,洞里的人若来不及出来被堵住,只怕会因为没有氧气而憋死;而要在一个小时的时间内探查一个至少八百米深的洞,这几乎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不,我必须下去!”桑布回头吩咐冯祥,“你赶紧去把我们所有的绳索都接起来,看看有多长!”
“不行!这太危险了!一个小时后,水就会再回来,探查这个洞几乎是有死无生,你、你不能拿大家的生命开玩笑!”凌宁几乎有些愤怒了,桑布,他、他怎么能变成这样?!
“不是大家,是我一个人!”桑布很平静地抬头看了凌宁一眼,然后又把目光逐一投到其他人脸上。
“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你得加上我!”唐昧突然开口,盯着桑布的双眼一字一句地说,“难道,你要背弃你自己的承诺?!”
桑布听了这“背弃”二字马上扭头瞪他,脸上怒气浮现,手指握拳,但他一直在隐忍,很快,他盯着唐昧的双眼大笑出声:“哈哈哈!好,既然你要去,那便去好了!”
“我也去!”威廉紧了紧自己背包的带子,很平静地说,就好像是说“你们要去逛街吗,好,我也去”一样。
桑布听了他的话,扭头紧紧盯着他的眼睛看了片刻,良久才道:“好!好!要去的都去!”
这个时候,冯祥带着两个民工,抬着所有的绳索过来:“桑队,不行啊,这里所有的绳索连起来,只怕才两百多米,远远不够!您还是、还是不要……”
“够了!”出言打断他的是唐昧,他抖了抖身上的尘土,斜瞥了桑布一眼,“绳索有这么长已经足够,你看看还要准备些什么?抓紧时间,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那好,冯祥,你和兄弟单位的人都留下,在这儿守着。如果一个小时后我们上不来,你们也不要紧张,一个月后再请领导协调,要求再次截断水流,说不定我们就回来了!”桑布一边抓紧时间交代冯祥,一边背上自己早已准备好的装备。
“不是一个月后,是三个月后!”唐昧在旁突然插话。桑布和冯祥都扭头看他。“根据我的推算,4320局的奇门遁甲,每一个时辰变一局,也就是说这个阵势每一个时辰即两个小时一变。一个月后,即便你们再次截断这条河的河水,这个洞也不会出现。但是,一年里,总有同属一宫的4局是一样的。也就是说,同样的情景一年里有四次重复。所以,你们要是真想接应我们,必须在三个月后的同一天、同一个时辰截断这条河流才行。记住,时间必须按黄帝历算!”
听了他的话,桑布和冯祥都一阵沉默,然后,桑布交代冯祥:“听他的!”说完,他腰上缠好绳索,就要往洞里去。
“等等!桑布大哥,你再考虑考虑,这件事实在太危险!”凌宁挺身拦住桑布。这件事太疯狂,她不知道威廉抽的什么风,可那个唐昧绝对是不安好心,她必须阻止桑布,否则他们下去只怕再也上不来了。
可桑布却是铁了心要下去,根本没有再搭理凌宁。他检查了自己身上的绳索,又看了看绑在岸边大型吊车身上的那一端接头,再逐一检查了绳索的接头。确定不会出问题之后,只回头冲冯祥点点头,便欲一跃而下。
“等一下!”凌宁死死抓住他的腰部绳索,用力很猛地向后拖扯。桑布本来不欲理她,但怕把她带下去,只好停下,转过身,很是不耐烦:“凌丫头,你不要再闹了!这个洞,我是一定要下去看看的!”
“桑队长,你一定要下去我不拦你,但你们不是有三个人么,你不能第一个下!”凌宁说完,转脸对着那个一脸温和的唐昧,手一指他,“他不是会奇门遁甲之术么,这地下想必已经进入了阵势的范围,你得让懂行的人带路才行!”
“不错、不错!是该我第一个下去!”凌宁本以为那个家伙会反对自己的提议,没想到他居然一口应承。他很快换了身装备,将接好的绳索往下一扔,自己便用腰间的保险绳扣锁住那条长绳,欲效仿登山队员,一步一步斜走下去。
“还是我先下吧!”不知什么时候换好了一身登山装束的威廉,头上戴着类似下矿井作业的矿工帽子,抢在唐昧前边,以一个可以称得上矫健的身姿,跃入地下。
大家屏息在洞边等,只见威廉头顶的矿灯,在黝黑的洞中一闪一闪的。差不多十分钟后,底下传来威廉的声音,或许是人在地底的缘故,声音闷闷的:“好了,可以下来了!我看见了一个凸出的石块,大约就在我的脚下五十米处。你们一个一个地下,要快一点!”
桑布一听,马上就要扣住主绳索往洞中去,可凌宁还是抓住他不放,瞪着唐昧:“你第二个!”
唐昧微微一笑,大摇大摆从桑布身边挤过去:“第二个就第二个,我先下了,要是被我找到什么宝贝,你们可别眼红!”说着,用捆在自己腰间的绳扣,一把扣住那条两百多米长的主绳索,纵身就往下跳,只是,在离地的那一秒,他一把抓住了凌宁:“你这丫头心细,还是跟我一起去好了!”
“啊——”
凌宁只觉腰一沉,还没有来得及反应,便觉得身子一轻,失重的感觉马上令自己头晕眼花。那个唐昧并没有像威廉那样一步一步下行,他似乎是一位蹦极爱好者,选择了刺激性比较大的自由落体运动。凌宁只觉得凛冽的寒风呼呼地往耳朵里灌,失重的下坠感令她恐慌不已。除了下意识紧紧抱住自己身前能够抱住的东西外,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够做什么来拯救自己。她的心中浮现起一股绝望,脑海里最后闪现一张英气十足的脸,然后便沉入黑暗之中……
第二十三节别拿你们所谓的科学来说事
“我们得快一点儿了!”
“为什么?”
“有人进去了!”
“谁?进去了哪里?”
“乌金贝隆,有人正在接近它,这是不可以的!只要有心不纯洁的人接近,它就会消失。我们必须加快速度!”
“可现在天黑了!”
“没关系!”
“根本看不清路!”
“没关系!”
“大家都累了,需要休息!”
“没关系!”
楚风听到那张小嘴里再次吐出“没关系”三个字以后,气得一跺脚。罢了罢了,既然他一个小孩子都能坚持,大家就努把力,连夜上山好了。
好在希林也还能坚持,炳布和那位中年喇嘛更是没有二话。尽管天色已晚,大家也没有停下来在山脚下宿营,而是连夜爬上了奎克乌苏冰达坂,接近那极度像魔幻电影中场景的一片区域。
今夜虽不是满月,月光却十分明亮。它柔柔地照在那似林非林的沙岩“石林”身上,使本来就有些魔幻色彩的“石林”显得更加有魔力。
这些沙岩石林在山下远眺时像一片浓密的石头森林,走近了才发觉,它根本就不是林。有的沙岩看着像一个个中世纪身穿全副盔甲的武士,有的则像各种各样奇形怪状的野兽,还有的,则宛如一座座欧洲中世纪庄重威严的古城堡。楚风他们正面对着一座最大的“古城堡”而去。
越往上走,楚风就越心惊,这里已经接近石林区域。在皎洁的月光照耀下,前方不远处那些阴影,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很像手持刀枪剑戟的中世纪武士。除此之外,左右两边的山坡、石崖上,处处可见黝黑的洞穴、石窟。那里头时不时传来一些声响,不知是什么样的野兽的藏身之处。
楚风暗自计算,自己这里一行五人,如果真的遇到什么兽群攻击,除了那两位喇嘛之外,其他三人的武力值都不小。尤其是希林,别看他小,可那一手出神入化的箭法,还真是他们面对狼群活命的保障。
想到这里,楚风看了看希林背在右后背的箭筒,那里边除了希林家祖传的十二根银箭之外,还有他平时拿来练手的普通木箭数十根,箭头却是铁的。在希林平时勤快的打磨下,此时锋利的箭头在银色的月光下发出寒冷的光芒。楚风悄悄把插在绑腿上的匕首取出,握在手里,看着前方不慌不忙只顾提腿前行的两位喇嘛,不由得叹了口气。
“不用担心!这里的动物都很善良!”小喇嘛似乎后脑勺上也长了一双眼睛。他突然开口,打破了这月夜的寂静。
“哦——”楚风虽然觉得这小喇嘛神神秘秘的,人小,似乎本事倒不小,可他从未有把自己的安危寄托在别人身上的习惯。尽管听了此话他有些微的放松,可右手握着的匕首并没有插回原处。
小喇嘛似乎也知道他并没有把自己的话往心里去,不以为然地笑笑。停了一停,等一直在他身后的中年喇嘛上前,在他耳边耳语几句,中年喇嘛连连点头,错身上前带路,而他则等着楚风上来,与其并行。
“你是否觉得我说的话不可信?”他的双眸亮如天上之星,说话时还微微瞥了一眼楚风的右手。
“没有,我只是习惯自己的事情靠自己解决……”楚风有些不习惯这样直来直往的对话,说着,心中又有些气:就算我不相信你又怎么啦?我跟你很熟么?想当年与胖子那也是生死与共的过命交情,结果又怎样?他不觉得对刚见过两面的人就可以推心置腹是一件正常的事。
“你被朋友伤害过,因此不太敢相信人!”不是疑问句,是肯定句。小喇嘛以一种洞察人心的睿智面对他。
“即便没有承受过信任危机的人,也恐怕很难在才见过两面的人面前轻易敞开心扉!”楚风不知怎的,有些看那张得意洋洋的小脸不顺眼。
“呵呵,你说得没错!如今世界,人与人之间淡漠、猜疑、提防,已经很少有人能轻易相信陌生人,更不要说会随意出手帮助陌生人。人类的灵魂已经堕落到了一个令人可怕的地步!即便佛祖重生,也不知道是否可以拯救。更为可怕的是,那些堕落的灵魂丝毫不觉得自己需要拯救。”小喇嘛说着说着,垂下眼帘,长而翘的睫毛随着他的呼气微微抖动。
楚风本来想出言反击,可看到他这么一副模样,不知怎的,到了嘴边的话竟然说不出口。他想了想,也是,这孩子还真有一副悲天悯人的心肠。如今的世界正处于一切追求物质的时代,倒真是没人再关心灵魂如何。当然,这个灵魂并不是自己曾经感受到的“灵魂出窍”的那个灵魂,而是指人的精神需求,或者说是包括“良心”在内的人的内心世界。
“你说得对!当撒谎、欺骗成为司空见惯,信任危机将席卷人类社会!而且,除此之外,如今的社会道德感缺失得很厉害,这使得人们越加不敢轻易相信他人,甚至是身边最亲近的人!”楚风犹豫了一下,还是出声表示赞同。他虽然对这个一路上颇多神异之处的小喇嘛有些戒心,但也不得不承认,他有着不符合年龄的聪慧和睿智,看问题确实一针见血。他说的拯救灵魂,应该更贴切地是说要拯救这整个社会的道德感缺失,可惜,此症似乎已成了社会的“癌症”,长此以往,前景确实很可怕。
“人类灵魂需要救赎,可惜,有太多人并不清楚这一点!”小喇嘛这话说得很有神棍气息。可楚风还在想着社会上一系列信任感缺失的事情,比如见了老人摔倒不敢扶、怕被讹诈等等,感叹于这些荒谬却真实的事件所折射的人性丑恶,竟第一次没有反感他的宗教式宣讲。
“你、你的年纪真是与你的思想不相符!”良久,楚风才冒出这么一句。
“早说了,我是转世活佛!”小喇嘛这一句倒显出一丝小孩子的脾气来。
“真有转世这种事?啊,对不起!不是我不相信,实在是、实在是,这太不符合科学精神了!”楚风说到一半,见小喇嘛瞪着眼怒气腾腾看着自己,竟有些结巴起来。
听了他的话,那孩子竟然把嘴一撇,很是不屑地说:“别拿你们所谓的科学来说事,你们那所谓的科学,就一定是正确的吗?”说完,又似乎想起什么,瞪大眼睛看着楚风,脸上表情绝谈不上好看,“你、你、你,现在还用你们所谓的科学眼光来看问题吗?你想害死我们大家?!”
与此同时,在昏暗的地底,同样响起这么一句话:“科学?科学就是个屁!”
说话这么嚣张的,除了那个一直装谦谦君子的唐昧还有哪个?!在他对面,桑布满脸无奈。
话说当时桑布见唐昧居然一把抓过凌宁,拖着她一起以自由落体运动的姿势跳入那个大洞之中,他不是不着急的。但他对唐昧此人多少有几分了解,觉得他不像是单纯想害人的。因为先前并没有打算带凌宁下去,所以她身上没有任何装备,桑布只好耽搁几分钟,让人取来另一套装备,自己背着,学着威廉的样子,一步一步斜走下来。结果,刚到那个深入地下一百多米的平台,就见威廉和唐昧都在那儿等着自己,唯有凌宁似乎被吓晕了,被唐昧扔在一旁地上。
他忍不住委婉地抱怨了几句,他不好说唐昧那样往下跳简直是个疯子,只是提到他这样的下落很不科学,会碰到哪里等等。可唐昧一到地下,就似乎变了一个人,直接顶了他一句“科学是个屁”。桑布忙着收拾上头解下扔下来的绳索,一时也不好与他计较。
此时,截水时间早就到了,在桑布向上喊了话之后,上边人就把绳索解了扔下,然后很快上边就被盖住。不知道他们及时退到岸边了没有?桑布一边想一边将绳头收起,准备系在这平台的某处,自己几人还得继续往下。
威廉不知道上边发生了什么,他也不清楚为什么那个叫唐昧的要抱着凌宁一起下来。但凌宁好歹是他的同门,再说这几个月的相处,两人关系也不坏,因此就一直在旁边忙乎要把她救醒。
这个小平台似乎是洞中镶嵌的一处巨石,石头露出洞壁有一米半左右,站上三个人一点儿也不嫌挤。只不过再加一个躺倒的凌宁和一大堆绳索时,唐昧的落脚之处就不得不接近石台的边缘。
“咦!”本来为了省电,桑布一到就跟他们说好每次只开一个人的矿灯照明,等下到底部再依情况而定。这时,不知道唐昧发现了什么,他猛地一下打开了自己头上的矿灯,照得这石台上如同白昼。
“这里竟然是人工造的,有意思,真有意思!”唐昧顺着石台与洞壁的边缘看了看,忽然笑了!
“人工建造?”桑布骇然,他往下看看,深不见底;往上看看,一百多米的顶上如今已严丝合缝,看不出任何洞口的痕迹;再看看对面平滑的洞壁。如果这是一个人工工程的话,这个工程量得有多大?
他并没有去质疑唐昧的话,只是自己也开了矿灯在边缘接口处看了看。良久,才将系好一头的绳索往下扔:“人工的也罢,天然的也好,反正现在咱们是回不去了,只有继续往下。”
凌宁适时醒来,她迷糊了一阵,才想起刚才的事。出乎其他人意料,她并没有大喊大叫地找唐昧算账,而是迅速地穿戴上桑布帮她背下来的装备,紧随其他人身后,拽着绳索往下。整个过程中,除了不知道怎样使用的东西她讨教了桑布一番之外,竟没有片言只语提到刚才的事,更别提向唐昧或者桑布讨要说法了。
下到第二个平台,似乎比地面到第一个平台的距离远了些。桑布估计,差不多有一百五十米左右,好在绳索还够长。到第三个、第四个平台的距离,似乎又稍稍长了些,至少达到一百八十米。桑布心中暗暗担心,如果这些平台与平台间的距离是递增的,那么不知道再往下绳索还够不够长。
好在到达第五个平台之后,平台间的距离似乎不再增加,一直是两百米左右,绳索长度差不多刚好够。一直下到第十个平台,距离依然是相等的,桑布才稍稍放下了自己的担心。
“呼——好累!我说,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它别是传说中的无底洞吧?”威廉这回在最后一个,他的脚一踏上石台,就忍不住嚷嚷。四人已经进入这个洞中一天一夜了。洞中无日月,好在手表都还正常走着,只得以手表上的时间作息。吃的是桑布提前准备的压缩干粮,味道绝不可能称好,但要在这地底坚持三个月,没有别的任何东西能代替它。
人在黑暗中本来就容易冒出许多强烈到负面的情绪,何况这四人还是在向地底的无边黑暗前行?威廉最沉不住气,首先开始抱怨。
“不是无底洞,是幽冥之都!”唐昧闲闲地插话。
“什么是幽冥之都?”或许是黑暗中人更容易寂寞和恐惧的缘故,自从下来以后,桑布、威廉和唐昧三人的话都多起来,而且互相之间有聊没聊都要说几句,纯粹就是想听听别人的声音。
“据《博物志》记载,昆仑山北,地转下三千六百里,有八玄幽都。是人死后灵魂去的地方,也就是地狱!”唐昧这时候并不鄙视威廉的无知,他巴不得威廉多问他一些东西,好令他有机会显摆自己的博学。
“啊,不是说中国的地狱叫酆都城,在四川么?”威廉看了看脚底无尽的黑暗,想到一些关于地狱的传说,觉得自己身上汗毛都奓起来了。
“那是后来的传说了,在中国远古神话里,地狱在昆仑山北!”唐昧似乎有意想吓吓威廉。
“不对啊,昆仑山离这里好远的。这里是天山,准确地说是西天山。怎么可能有什么幽冥之都?”威廉还不笨。
“神话中的昆仑山都是指的古昆仑,不是今天那条昆仑山脉。”唐昧的声音还是懒洋洋的,他似乎对当老师没了兴趣,“古昆仑的地望一直没有人能说清楚,有人说是今天的祁连山、天山、喀喇昆仑山,甚至有人说青城山、泰山、玉皇顶等等。既然天山也有可能,为什么咱们不能在这里碰到幽冥之都?除了那传说中的地方,你有见过这么深的地洞吗?”
“那是没有!”威廉很诚实,但下一刻他就叫起来,“三、三千六百里深,这、这不是有一千八百公里?那不是到地幔中去了吗?这、这从科学的角度说不通啊!”
“狗屁的科学!”唐昧再度破功,情绪激动,“科学就是科学家手里的骰子,他们想怎么掷就怎么掷!你要是还带着满脑子所谓的‘科学’思维,在这里,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先说好,等会儿可别连累我!”
第二十四节灵魂的救赎
“科学本来是个好东西,不过现在……”摇头的是小喇嘛。楚风此时已经习惯他那副面嫩心老的模样,也不再大惊小怪。
“现在也得讲科学!”希林很不服气地回话。他们已经走到山顶的“古城堡”处,在山下看着很有些魔幻色彩的欧式古城堡,上来了一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只见一团巨大的、头大脚小的怪物一样的沙岩石立在那儿,不再像古堡,倒像是一个张大了嘴的史前巨兽。
楚风等人实在走不动了,就地在那块沙岩底下找了一块干燥地方休息。炳布的马儿早在山下就被他放开自己吃草去了,他把原本马儿驮着的一个大皮口袋自己背上,又拿了一把歪嘴铜壶挂在腰间。此时见小喇嘛有意休息了,忙去升起火堆,烧好一壶滚烫的酥油奶茶,又从皮口袋里倒出炒好的炒面,与酥油一起,调成糌粑,供两位喇嘛食用。
楚风此前已经知道,这两位喇嘛是藏族,虽然生活在巴音布鲁克大草原上,生活习性却与藏区的藏民没什么不同。炳布却不跟他们一起吃,待他俩用完,自己拿着剩下的半壶奶茶到楚风他们这边,他们的晚餐是烧烤希林猎到的兔子。
吃完晚餐,刚开始的疲乏劲儿过去之后,几人倒是很随意地聊起天来。而小喇嘛在路上说的那句话让希林有些接受不了,虽说锡伯族对萨满的尊崇也没有什么科学依据,但他从小接受的教育依然令他听了那句话觉得刺耳。
“现在人类的灾难都是你说的那个科学带来的!如果人们继续执迷不悟,还这么狂妄下去,毁灭近在眼前!”小喇嘛眼皮子都不撩一下。
“你、你、你瞎说!”希林气绝,他很不喜欢这个小喇嘛,一点儿都不喜欢。教授明明是他救的,后来一直也跟他很亲近,可从开始遇到这个小喇嘛起,教授就不对劲了,今天一路上还跟小喇嘛聊得热火朝天,希林有种小孩子新玩具被人抢了的不满。
“你敢对上师不敬?”炳布可不管这些,他一见希林指责他心目中的小活佛,马上就撸着袖子起来。
“他说的没错!”楚风见炳布和希林有上演全武行的态势,一个闪身站在两人中间,这句话是对着希林说的,“科学本身确实是一个好东西,可是要看人们怎么用它,如果使用不当或者过分了,确确实实会带来反效果!”他先安抚了希林,然后使个眼色给小喇嘛,小喇嘛一发话,炳布马上坐了下去。
“要说这近两百年来,人类确实由于自己在科学技术方面的飞速发展而过于得意忘形了!”楚风很是感慨地道,“这些年来,有些科学家说世界是按照某某定律运行的,这很可笑!”
楚风的话,希林没听懂,他不像炳布,炳布对于他们的谈话没有任何个人意见,他只绝对地认为小活佛说的一切都是对的。希林正处于世界观、人生观正在成型的关键年龄,对于一切都有足够的好奇心:“教授,你说得简单一点儿!我怎么听不明白?”
“你知道万有引力定律吧?”楚风见他点了点头,才继续说,“万有引力定律是牛顿在自然中归纳总结出来的。自然界的运行,没有特殊情况的话,一般会遵循这个定律进行下去!这样的自然界运行规律在最近几十年中被科学家们归纳总结出来不少。结果,有些人本末倒置了!他们不再觉得是‘定律接近自然运动的轨迹’,而是认为‘自然正按照定律在运行’。这就导致了很多地方由于科学的泛滥而使自然受损!”
“你不如说,他们觉得自己成了神!世界是按照他们发明的那些‘定律’运行的,一切不符合所谓‘定律’的,他们便上来一棒子,斥之为‘迷信、荒谬’。哼!狂妄的家伙啊,他们的行为迎来了真正的神的警告——就是那些灾难!”小喇嘛补充道。
“没错,人类在科学技术迅猛发展后,改造自然也取得了越来越明显的效果和收益,不少人心中确实少了约束,多了盲目自信,结果很不好!”楚风想到很多,尤其是转基因粮食、克隆人等事,使他觉得,小活佛说的话有一定道理——人,或者说有些人,就是想要成为“神”。
他们想创造新物种、创造生命,甚至想造人,传说中,世界、物种和人都是神创造的,这不是想过一把“神”瘾么?
可惜的是,人究竟不是神,他们造出来的东西副作用太大,如今很有些自食恶果的味道了。
“你们说的东西我还是不太懂!不过,我明白了一点,科学就算是个好东西,也不能滥用!是这样的吗?”
“没错!”楚风听他居然能一下子找准关键点,很是欣慰,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然后转过脸去对着小喇嘛,“您说的没错,现在确实是科学泛滥的时代,我们需要为我们的错误买单了!”
“你知道琐罗亚思德是什么时代的人么?”小喇嘛居然话题一变,考起楚风的历史知识来。
这可是撞到楚风的枪口上了:“公元前6世纪。怎么啦?”
“你们汉人的老子、孔子呢?”
“公元前6世纪到公元前5世纪之间吧!”
“我们至高无上的佛祖呢?”
“公元前6世纪左右……咝,我明白了!”楚风此时已经完全清楚小喇嘛想对自己说什么,“你是说那次公元前的思想大爆炸?”
这是一个很违背历史常规的一百多年,在那一百多年间,诞生了原始祆教创始人琐罗亚思德、中国道教创始人老子、佛教创始人释迦牟尼、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数”学创始人毕达哥拉斯、中国儒学创始人孔子,甚至连犹太人的《圣经》雏形——弥赛亚传说也是这个时候出现的。这一百年似乎有些疯狂,大量的后世无法企及的哲人、思想家、圣人横空出世,似乎上帝有意将这些人“批发”给人间一样。这个时代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使得人类历史上出现了一个思想大爆炸的璀璨时期。
“你不觉得奇怪?”小喇嘛这会儿看起来很有一股子专家学者的高深。
“奇怪,谁都奇怪!人类历史有文字记载的现在满打满算有六千年,也就是六十个一百年,就那一个一百年出现了‘思想大批发’,谁不奇怪?懂点历史的人都会觉得奇怪!”楚风说到这里忽然觉得一阵无力。他是搞古文字的,与考古也结合紧密,他们最大的理想与追求就是解密这些历史疑团,可惜,他似乎没有这个天分,有些事情好像被他越搞越糟糕,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你说那是一个思想大爆炸的年代,却没想过,他们做的都是些什么事?”小喇嘛有点儿循循善诱的味道了。
“他们做的什么?大部分创立了宗教,或者留下自己的学说。”楚风想了想,确认没有其他特别之处。
“你还是身在局中,双眼被所谓‘知识’的阴霾蒙蔽了啊!”小喇嘛长叹一声之后犀利地指出,“他们其实都只是在做一件事,那就是——拯救人类的灵魂!”
被他那么一点,楚风猛地觉得脑子里灵光一闪,“哗”地一声给自己打开了一扇门:“拯救人类的灵魂吗?”他猛地想起,无论是佛教的轮回、道教的修仙、儒家的修身与修心,还是祆教的善恶审判,苏格拉底的苦修,他们果然有一个共同点,就是教导人不要重视物质享受,而是重视灵魂修养。
比如:佛教劝人行善积德,以求来世;祆教善恶二元论,有个最终的善恶审判,为善的入天堂,为恶的下地狱。这一个最后被基督教吸收,成了赫赫有名的“末日审判”。这里只有中国的道教似乎没有太过明显的“善恶”观点,他讲究“道法自然”,清心寡欲。楚风想到这里,觉出不对来:“不对,不对,他们不是一味地劝人为善!他们、他们最主要的是劝人控制欲望!主要是物质欲望!”
“没错。至高无上的佛祖永远是我们的指明灯!”小喇嘛双手合十,“所有的宗教诞生之初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拯救广大众生的灵魂!灵魂要得到救赎,其实只要做到一点就行,那就是不要滑向欲望的深渊,欲望尽头便是地狱!”
搞清楚几乎所有最古老宗教其实本质上都是在劝人控制欲望之后,楚风脑海里跳脱着某个念头,为着这个念头,有句话他几乎要冲口而出,却又死死咬住,不!现在还不到时候!
“这句话我阿玛也说过,他说‘永无止境的欲望只能使人走向毁灭’,那时候我还小,不懂什么意思,现在听你们这么一说,似乎就是这个道理!”希林在旁边若有所思地说。
那时候他还小,隔壁有一个大哥哥,一次在离家不远的乌孙山里打猎,无意之中居然捡到了一个宝贝。希林不知道那个宝贝是什么,只知道他们都叫它“乌孙王的宝贝”,很值钱,那一家子拿宝贝换的钱居然能盖起一套青砖大瓦的新院子。房子盖好以后他悄悄去看过,很漂亮,整个村子再没有这么漂亮的房子了。可是,那家人之后不久就办了丧事——那位大哥哥,在房子盖好后的一天,不顾家里人反对,一个人又上了乌孙山,去寻找乌孙王的宝贝,结果,三天以后被人发现了他的尸体。
希林的阿玛那时候刚刚当上族长,他在看到那个年轻人尸体时就说了这么一句话。当时还只有六七岁的希林虽然不懂这句话的意思,但第一次看见尸体的巨大恐惧感使他记住了当时的一切场景,也记住了阿玛说的话。
“那位大哥哥就是因为不能控制自己的欲望而丢掉了性命,是吗?”说得很肯定,可见他心中其实已经有了自己的判断。
“是!如果他不再贪心,不再上乌孙山,他应该不会死!”楚风想了想,确实是这么个理。
“不对,其实早在他捡了那个所谓的‘宝贝’时,因果就已经展开,他就注定了必死!”小喇嘛却说出了不同的话。
“为什么?如果他在家里新房子盖好以后不再上乌孙山,他怎么会死?”希林又不服气了。
“那东西捡不得,捡了就是惹祸的根源。”楚风此时也想到了,“他捡了那个所谓的‘宝贝’回家,又将其换了钱,得到了全村最漂亮的新房子,他怎么可能还忍得住心中的欲望?食髓知味的他,是绝对会再上乌孙山的,所以大师才说因果要从他捡起那‘宝贝’开始,从那一刻开始,他就已经掉入了欲望的圈套而不自知。再上乌孙山几乎就是可以确定的了!”
“啊,我想起来了,那个时候我听村里人说,他家里人其实都反对他再上乌孙山的,但他还是不听,一个人悄悄去了。我们那里要上乌孙山,怎么也得四五个人结伴的,可他却一个人悄悄地上山。他那时候确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的!”希林回忆道。
“果然!他那时候已经深陷欲望的泥潭了!”楚风看向小喇嘛的眼神变了,双目发亮,“大师,现在社会处处有诱惑,时时有陷阱,大师可有救人良方?”
“无!”小喇嘛依然双手合十,眼睑低垂。他眼皮子都没动,斩钉截铁地扔出这么一个字,楚风一时失望无比。
“乌金贝隆呢?乌金贝隆是否可以拯救人们的灵魂?”楚风追问。
“乌金贝隆只有最纯净的灵魂才可以进入,一旦不洁灵魂靠近,它就会消失!乌金贝隆不过是莲师为我们发现的一片人间净土。它与西天极乐世界不同,它就在人间,凡人不用等死后,活着的时候就可以进入,并在里边过上无忧无虑的幸福生活。只是,它也不能解救内心充满物欲的灵魂。只有虔诚地相信乌金贝隆的存在,并且一心向善的人才能够进入它并得到救赎。”小喇嘛不觉得坦陈乌金贝隆的缺点有什么不好。它虽说是净土,却没有净化人灵魂的作用,而只能限定进入其中的人的资格,即不洁的灵魂不许进入。
“既然无用,以上师的睿智,绝不是那等只顾自己进入乐土,而放任信徒受苦的人,也不可能是贪图莲师宝藏,为何如此心心念念且急急迫迫地与我等去寻找这人间净土呢?”楚风定睛望向小喇嘛。
小喇嘛此时方才抬起头来,睁开双目,用那双澄净的大眼直直望向楚风的心底:“乌金贝隆现世必给我等信徒带来福运,只我在冥想中‘看见’有不洁灵魂靠近,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一旦他们靠近到一定范围,乌金贝隆就会消失,下次再现世,不知何年何月。因此我才来不及通知信徒,带领他们一起去寻找。眼下只有我们赶在前头,赶开那些不洁灵魂,才可保住此次乌金贝隆现世的福运。此福运对于这一片草原上的人来说,至关重要!”话音刚落,他忽然脸色十分难看,“不好!那几个灵魂已经极端靠近,我们要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