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回 乞丐
陈久生与左秋明快步跑出圣玛丽医院,然后向左转,穿过一条弄堂后,来到那小窗外的马路上。陈久生直奔一个卖瓷器的摊子,但是那摊子旁空无一人,唯有那卖瓷器的老板在铺子里抽烟。左秋明心领神会,道:“你刚才就是在这铺子旁看到的那个乞丐?”陈久生点头道:“正是这里!”面上很是焦急,不停的左右张望,以期能发现那乞丐的踪影,但却一无所获。
还是左秋明脑子转的快,连忙上前一步,问那瓷器铺子的老板:“请问老板,刚才可有一个乞丐在你这里?”那老板略想了一下,道:“好像确实有一个穿的破破烂烂的,靠在我铺子旁的电线杆上吃馒头的人。”左秋明问道:“那这个乞丐向哪里去了?”这瓷器老板见两人衣冠楚楚,虽然心中奇怪他们为何会对一个乞丐如此感兴趣,但还是指了指右边,道:“似乎是往右边去了,才走不久。”
二人谢过这老板,连忙朝他所指的方向跑去。此时路上来去的行人并不太多,他们边跑边找,倒也能看得清楚,大约跑过两个路口后,忽然只听陈久生喊了一声:“便在那里了!”左秋明抬眼望去,果然见到不远处有一个四、五十岁的乞丐,满头银白的乱发,身上穿了一条脏兮兮的破旧短衫,脚上拖了双露指的布鞋,双手背在身后,口中好似还哼着小曲,正一步一步的向前走去。
两人连忙迈动步子跑去,可不巧的是,半路却被几个从路旁书店内走出来的老先生挡了一挡,也就是耽误了这么眨眼间的功夫,他们便已失了这乞丐的踪影,前后左右一番寻找,都不见什么乞丐。但是还不待陈久生心生沮丧,左秋明便拉了拉他的袖子,兴奋地指着一个路口,道:“陈兄你看,那乞丐在那里!”陈久生转头看去,果然是那老乞丐,可是却已是在四、五十米开外的位置。二人心中无不奇怪,这老乞丐怎么可能走的这么快?但眼下也不及想这么多,赶紧掉头再追。
那老乞丐只在前面慢慢悠悠的走着,两人却是拔腿狂奔,竟是无论如何都追他不上。又或是眼见便要追上时,那老乞丐忽然向别道一转,待他们也转过时,却见又被拉开了数十米的距离。这两位平日都是养尊处优的人物,进出来去都是汽车代步,何曾如此奔动过?加之身上传的是西装西裤,脚上蹬的是硬底皮鞋,都不利跑步。这般几番来去,无不是气喘吁吁,浑身大汗,双脚又酸又痛。但陈久生旨在问谜,左秋明但求助友,还是硬咬着牙向前跑去。如此大约又与那老乞丐战了三、四个回合,两人已累得筋疲力尽,但还是未曾追上。
此时双方已来到一座旱桥边,那老乞丐在桥上,而陈、左二人离开旱桥还有四、五米的距离。老乞丐忽然站住,转身看着他们,却见他脸上堆笑,气不喘、身不虚,浑不似奔波过的人。陈久生与左秋明心中都已有数,这老乞丐似乎并不想与他们相见,也不再勉强追赶。陈久生见周遭没有其他人,稍许顺了顺胸腹中的气息,然后高声说道:“先生所给的诗谜……诗谜我们已经破了,但是眼下还不知道究竟谁是陈医。先生……呼呼……先生好人做到底,还请能再指点一下,这陈医究竟是在哪里?”
那老乞丐听了这话,忽然嘴巴向一旁歪了歪,然后跛着脚在桥上走了几步,随后指着他们笑了笑,接着就向桥下走去。两人见这老乞丐又要走,连忙追过去。可当他们登上桥顶向下看时,只见桥下是一片空地,连一个人影都没有,竟是完全失了这老乞丐的踪迹。陈久生与左秋明对望一眼,不约而同的都是长叹一声。
此时两人几近虚脱,也顾不得什么风度文雅,只往那桥边一坐,背靠着桥柱,顺手将领带解下,擦拭额上汗水。休息了大约十多分钟后,方才缓过神来。左秋明开口道:“刚才这老乞丐歪歪嘴,跷了几下脚,还有最后那一笑是什么意思?”陈久生摇头道:“我也不晓得。”语气很是颓丧无奈。左秋明道:“他该不是笑我们刚才那副狼狈的样子吧?”他这话刚一出口,便觉有些后悔。他本意是想开个玩笑,缓和一下陈久生的心情,但这老乞丐的暗示对于陈久生来说很是重要,实不该拿这个作为笑料。好在陈久生也不介意,苦笑了一下,道:“也许……就是左老弟说的这般。要是他肯指点,又何必带着我们跑这么一大圈呢?”左秋明看了看表,说道:“已经过了两个多钟头了,不如我们还是回圣玛丽医院,去看看那个陈望中是否是我们要找的‘陈医’吧?”陈久生又叹了一口气,也没有其他办法,只好答应。
两人站起身来,拍去身上灰尘,沿原路返回,重又来到医院的药房。这时药房内的气氛明显比刚才来时轻松了许多,几名医生正坐在一堆聊天,不时的还发出一些笑声。看这摸样,应当是那份院董开会的报告已经顺利交了出去。那陈望中也坐在其中,见两人进来时,自己先站了起来,脸上带了几分歉意,说道:“刚才真是对不住,医院内的董事紧急开会,急着要我们盘一些数据出来。因为时间太紧,所以焦躁了一些,两位可千万不要见怪。”陈久生与左秋明听他这么一说,心中都舒坦了许多。陈久生道:“哪里,哪里!这也怪不得陈医生,反倒是我们来的不是时候。”三人又各自客套了一番,将刚才的不快尽数了去。
陈望中问道:“不知道两位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情?”陈久生道:“是为了一些私事,能否请陈医生借一步说话?”陈望中点一点头,带着他们来到药房的办公室,并把门关上。陈久生将那些纸条拿出,又似昨日一般将事情从头至尾说了一遍。这陈望中的反应比那骨科的陈医生要好了许多,他并未对此横加嘲笑,反而拿起那诗谜细细看了起来,边看边说道:“这诗谜倒真是编的奇巧,非但各自为政,合在一起竟然又有另外一番寓意,而陈老兄的遭遇更是有些意思。”陈久生与左秋明听了这话,都暗觉有些希望。却不料这陈望中话锋一转,继续说道:“但是如此离奇的事情,恐怕……呵呵……恐怕是两位编撰出来的吧?若是将这故事写成小说,应当爱看的人不少。”说完,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两人,藏在心底的不屑也尽数露了出来。两人听完这话,心底都是一凉,显然这陈望中与那骨科陈医生都是一丘之貉,只是这陈望中说的含蓄,而那骨科陈医生讲的露骨而已。
左秋明辛苦破解出了诗谜,要他们来寻“陈医”,可万万想不到的是,眼下这条线却是彻底的断了。他们从药房退出来之后,都是沉默不语,心中满是无奈与不解。莫非是左秋明解秘有误,那诗谜的谜底还未真正解开么?但是那谜底脉络清晰,文句通顺,并不象是假的,问题应当不是出在这里。那可是这“陈医”并不在圣玛丽医院,而是在别的医院、亦或是一些私人诊所吗?若真如此,这范围可就太大了,根本无从下手,况且诗谜的谜底也未有这般交代。问题究竟出在哪里呢?
那诗谜的末尾写到:“五六汉字,内含玄机,急参急参!晓则柳岸花明,迷则六日内万事尽去。”陈久生找左秋明前来一同破解诗谜时,已经是第二天;两人在屋中钻研,不得其解,又去一天;一夜未睡后,第二日探城隍庙,得诗谜书册后回来破出了诗谜。这样算来,今天已经是期限的第四日,总共还有两天半的时间。除非这整件事情只是一场玩笑,不然那“万事尽去”的预警很快就要兑现。
一想到这里,陈久生不禁满面愁容,左秋明的脸上也不太好看。两人在生意场上都是见惯风浪的人物,可是此时却是一筹莫展,想不出什么办法。他们来到那露天长廊外的草坪中,找了个长凳坐下。良久,陈久生忽然开口道:“左老弟,我那祖兴行的生意遍布苏、浙二省,许多客户都是多年的老主顾。他们买卖清楚,账款也不拖欠,所定的货物也是长年不变的。”左秋明不解的看着陈久生,不知道他现在怎么突然谈起生意来。只听陈久生继续说道:“虽然你不懂丝绸生意,但是我行中有两个得力的伙计,一个姓李、叫李万莱,另一个姓张、叫张全,他们都是能独挡一面的好手。我为了把他们长留在公司内,各自卖了他们百分之八的股份。我手中有百分之六十的股份,另外的一些股份也都分散在几个忠心耿耿的老伙计手中。等会我们去经纪行,我转四成的股份给你,另外的股份则留给我的妹妹。往后商行就看你的了,我的妹妹年纪太小,估计长大后也不是个经营的料子。你让她读完大学,然后找个好人家就……”
陈久生说到这里,左秋明终于听明白了,原来他已经放弃了努力,并做了最坏的打算,开始与他托起孤来,不由挥手打断了他的话,道:“呸呸呸!陈兄你怎么又来了?眼下事情还未真的到最坏的地步,我们还有两天多的时间,你怎么就不能再多坚持一下呢?”
说起这陈久生,其实是个外强内柔的人,他表面看似谈笑风生,实则内里多愁善感,遇见困难时,很容易就往最悲观的路子想去。说句不好听的,他今日生意能有这么大,自己努力固然占了绝大部分,但在最关键时还是靠了几个得力手下、与知心朋友的帮衬,这才得以渡过难关。左秋明最清楚他的脾气,知道这个时候只有多给他打打气,不然这陈久生真的会做出放弃一切、闭目待死的事情来。
左秋明道:“陈兄你急什么?不就是要找一个陈医么?以你我二人在上海滩的财力与人脉,别说一个陈医,就是十个也能给他揪出来!我可以去找老郑,出动全巡捕房的警力帮忙,你可以去联络那些领事与要员,一个医院一个医院的去查。这上海滩能有多大?找个人还不容易么?”他自己也知道这话实在有些信口开河,但是在这关键时刻,只要能鼓励起陈久生的信心,哪怕就是再夸张十倍的话也是要说一说的。
陈久生听了,不由一声苦笑,刚要开口,忽然旁边一个声音笑道:“呵呵呵……两位是什么人物呐?口气这么大?”他们转头望去,只见说话的是一个穿了病服的住院病人。这病人刚才恰巧经过他们身旁,听到了他们的谈话。那病人继续说道:“不就是找陈医么,至于夸那么大的海口么?你们以为自己是大亨黄金荣啊?说出来也不怕别人笑话。”他伸手向前方一指,说道,“喏……那个不就是?”
陈久生与左秋明先是一阵错愕,然后顺着那病人的手指向前一看,竟然立刻转忧为喜,仰头大笑了起来。这一番举动只将那一旁的病人弄的满是不解,心想这两人莫非脑子有些问题,不然何至于这么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