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惊 地狱来信

第一惊 地狱来信

楔子

我叫古轩言,是老皇城惊悚悬疑杂志社的编辑。在主编李元霸没让我负责“口述恐怖亲历”这个栏目之前,我几乎在每个部门都干过。像策划、校对、外联,甚至还做过一段时间的临时美工。总之,我就像一颗螺丝钉,哪里需要往哪里拧。

一年前的那一天,他一改往日的盛气凌人,热情地搂着我的肩膀说:“轩言,”他第一次正确地称呼我本名,温柔得令我直起鸡皮疙瘩,“你看,机会来了!我思索再三,决定让你负责‘口述恐怖亲历’这个栏目。你看怎么样?我觉得你是最适合的人选!”

口述恐怖亲历,顾名思义就是由真人讲述亲身经历的恐怖事件。

以前对于这个栏目我知道不多,只是听说前几任编辑没哪个干过一年的。我很困惑,不干这个栏目还可以干其他呀?可他们先后都相继辞职了。更有甚者,我的上任编辑小楼,才干了一个月,就再也没来上班,下落不明、不知所终。

不过,至今这个栏目我已干了一年零三个月。

这个栏目的稿件很大一部分来自于读者的来信或者电邮投稿。然后我经过考证后,从他们讲述的那些恐怖经历当中挑选最诡异,最离奇的经历刊登。值得一提的是,这些堆积如山的来稿中,有80%是那些狂热的恐怖小说读者或者为了爱好,或者为了稿费虚构或者抄袭的故事。这些故事摆在我这个日阅百万字的职业编辑面前,就好像那些装病的“病人”企图蒙混过专业医生的检查一般,简直徒劳无益。我们需要的是“亲历”的恐怖故事!

这个栏目之所以能办下去,得益于那剩下的将近20%的投稿,或者应该说那其实是一种对恐怖经历的倾诉。那些跃然纸上骇人的倾诉,令我至今晚上睡觉都不敢关灯,不敢半夜照镜子,一想起来便会毛骨悚然!我需要依靠镇静剂才能完成每次的编辑任务。否则,每次我编辑到最后定稿时,总会背上冷汗如泉,眼角却肿胀得滴出血来。

说到这些“亲历”,首先在我脑海里蹦出来的是“马萧萧碎尸案”。我无法向你表述编辑完这个故事后,我好长一段时间不敢独自一人拆封任何信件时的战栗心情,以及不敢回应别人从背后呼唤我时的恐惧心态。

下面这个故事是通过刑侦处马科长提供的马萧萧日记残片,以及警方的刑侦记录整理而成。说是日记,其实上面既没有注明时间,也没有顺序说明,更像随笔之类的事件记录。

时至今日,警方对于“马萧萧”此人是否确实曾经存在于这个世上尚无最后的定论。

为了保证故事的原创性,我只是对马萧萧日记做了基本的校对编辑工作,以及为了将事情交代清楚,其间穿插了一些必要的、通过警方记录显示的第三现场情况。

坐上广州飞往北京的直航飞机,我刚闭上眼睛一小会儿就被人摇醒,实在是令我很恼火。刚要发怒,我一睁眼就看到一个全身白皙赤裸、丰乳细腰,脖子上只扎了条红丝巾的漂亮女子。她两跨间那淡黑的三角私密处正好对着我鼻子的位置。飞机上?这怎么可能?!我惊骇地张大了嘴,使劲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是刚才上飞机时引导我入座的那个空中小姐。

“先生,您该下飞机了。”

“你在开玩笑吧?我刚上飞机!”

“先生,我们已经抵达北京首都国际机场了。乘客都已经走了,就剩您了。”她眼神里流露出的是一种忽然见到外星人时的奇异目光。

我伸长脖子越过座椅靠背四下张望了一番。果然,除了不远处有一个正在整理垃圾的空姐之外,一个乘客也没有。

我匆匆下飞机的时候,听到她正在背后跟那个搞卫生的空姐嘀咕着什么。

其实,做产品推销员最大的好处就是你从来不会患失眠症。每天这里飞、那里飞,累得像条狗一样,一躺下睡上几个礼拜都不够,哪有功夫占用宝贵如金的睡眠时间去胡思乱想?

挤上回家的公共汽车,我一手拽着拉手,一只胳膊夹着公事包,摇摇晃晃间,我想偷空再睡会儿,却被面前坐着的这对狗男女打搅了我的眼睛。

那满脸胡子茬儿男子的嘴似乎长在了长发女的耳朵上,唧唧歪歪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长发女只是一个劲在笑,乌黑的秀发像随风柳叶一样轻撩着男子的脸颊。忽然那笑声变成了“哦、哦!啊、哈!”的呻吟声,仿佛很是享受。

我定睛再看,顿时背上冒出一溜冷汗!那胡茬男正在一点点咬长发女的耳朵!咬着咬着还使劲往外扯,整个耳朵连皮带肉被扯了下来,原来耳朵的位置只剩下一个酱红色的血窟窿。外翻的脸皮往下耷拉着,滴着血,里面露出鲜红的肌肉组织。长发女紧闭着眼张着大嘴浑身在抽搐,似乎想叫又叫不出声来。

胡茬男很享受地在咀嚼着,发出咔咔的咬脆骨的声音,忽然齿间挤出一条细血柱直向我腰间射过来!我想躲几乎不可能,因为车上左左右右挤满了人。眼看着血飞溅到了我的裤子上。

“你们、你们……”我左右扭头惊慌地望向身边的其他乘客,希望寻求到帮助。

车上有人在咬人!在吃人哪!!!

我真想大声叫喊,可车上的乘客们要么闭着眼打着吨,要么两眼无神地望着窗外移动的街景,个个都在随着车的起伏前后左右地摇晃着。竟然没有一个人发现他在咬人?!

我再扭头看胡茬男时,他似乎已经吃完了那只耳朵。他发现了我!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露出白森森带血的牙!我立即浑身一哆嗦,紧紧将公事包搂在了怀里,随时做好反抗的准备。他并没向我进攻,而是扭过头,满是鲜血的嘴又继续堵在了长发女耳朵位置的那个血窟窿上,仿佛在耳语一般。可是我看得很清楚,他那是正在……他正在……

我胃里一阵翻腾,直想吐。车一到站,我就疯狂地挤下了车,弓着腰在路沿上干咳着、大口喘着气。

大白天公共汽车上怎么会有这种事?!我说给谁听谁也不会相信!但这的的确确不是在拍戏,它就活生生地发生在我眼皮底下!

我都快疯了!这是什么世道!

回到家,掏出钥匙开门时,我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可能是我工作太疲劳,当时有点眼花看错了,只是幻觉而已,要不怎么可能面对那血淋淋的场面整车人都没反应?怎么可能有人吃人的事呢?那都是电视电影里瞎扯的。

我倒了杯水,躺倒在沙发里,眯了一小会儿。然后翻看着摆在桌上这些天来塞满邮箱的那些信件。照例都是些广告之类的垃圾邮件。我正要汇拢来一把扯碎扔进字纸篓里,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有一张信封上赫然写着我的名字。广告信通常是不会有收件人姓名的。

我拿起来仔细一看,的的确确是我的名字——马萧萧。可奇怪的是,上面除了我的名字外,既没有收件人地址,也没有寄信人地址,甚至连邮戳都没有。

我很好奇地飞快打开信封,抽出的是一张便条似的纸。只见上面贴着几行大概从报纸杂志上剪下来的字:

“斩碎胡茬男,奸杀长发女,得奖金一万元。否则,罚!”

看完这几行字,我立刻感到头皮发麻,双手发抖,便条信几乎从我手里晃飞出去。我愣了半晌,突然从沙发里蹦了起来,冲向房门,反锁、插上门栓、用凳子顶上。然后牢牢关上窗,拉上窗帘!所有的煤气阀门、卫生间热水器水龙头全被我死死拧紧,房间所有的灯全部关闭,电视机、音响的电源全拔掉!

我躲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像个受了惊吓的老鼠警惕地四处张望猫的踪迹。

是不是投错地址了?还是谁在搞恶作剧?不可能、不可能!上面明明是我的名字。在北京我一个朋友也没有,生日也早过了。公司同事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的住址!常年出差,邻居我也不认识一个!房东半年才见一次,她也不可能无聊到这种地步。再说,谁也不可能知道胡茬男和长发女的事呀!

难道有人在跟踪我、监视我?并且比我先到家?到底是谁留下的信?难道有鬼?!

我弹弓一样跳起来,疯狂地将所有的灯都打开,电视、音响全插上,音量扭到最大。

我最终还是理智了下来,这个世界不可能有鬼。我拿着信,开门走了出去。我搬来这里住了一年多,第一次鼓起勇气敲响了邻居的门。

半开的门里探出来的是个五十来岁老太太的脸,我的突然造访似乎打搅了她。在幽暗阴邪的廊灯下,她忿恨地望着我。我满含歉意和恭敬地自我介绍一番后,提出让她帮我个忙。我说我视力不好,眼镜打碎了还没来得及去配,想让她帮着看看信上写的是什么。

她脸上毫无表情地读完上面的字,我很诧异她读到里面的内容时会如此镇定。我差点怀疑是她留的信,当然这不可能。就算她事先知道我的名字,但她肯定不会认识胡茬男。

回到自己屋里,我满脑子里晃动的是昏灯下老太太那张扭曲苍老的脸和回响着她那沙哑的嗓音:“斩碎胡茬男、男、男,奸杀长发女、女、女……”

通过邻居刘老太太我确定了一件事,这绝对不是在做梦。我反而镇定下来,管他是谁留的信,我现在最重要的是睡个好觉,明天一早去公司向老板汇报这次销售和回款情况。

再说,就算我真要去杀那对狗男女,才见过一面,让我上哪里找他们去呀?!

今天我起晚了,匆匆带好销售资料往公司赶,幸好还能赶上早上的例会。各地区销售代表汇报完近期的业绩后,老板照例给与大家一番鼓励和训诫。散会后,销售代表们纷纷赶往财务处核对销售账目或者汇转销售款项。

销售款项我回来之前已经汇到公司账上,我犯不着凑那个热闹急着去对账以便早点拿到业务提成金.

我正在办公室跟大家聊着这次广州之行的所见所闻的时候,老板找人来叫我过去。来到老板办公室,我见他正坐在大班台后面,眉头紧蹙地低头看着什么材料。他看到我进来,一抬手把那份材料往我面前一递,满脸阴霾地吼道:

“这是怎么回事?!你的账怎么会差了两万块钱?你知不知道谎报业绩的严重后果?!”

递过来的是我的业绩报告和一张财务的银行对账单。

差两万块钱?怎么可能?

对账单显示,有两万元销售款没有汇到账。公司有公司的规定,现在就算我私人掏出两万块补上,也不能挽回单据与账目不符的过失。按规定,我下半年的提成金以及年终奖全泡汤了。

这一天我郁闷到了极点,我明年所有的个人财务计划全破灭了,什么西藏旅游、买新笔记本电脑,全成了泡影。

我打电话去银行查对,告诉我说,昨晚有人通过电话银行的方式将我汇出的钱转走了两万。那人知道我的密码和私人信息,银行没理由不转。我追问是男是女,转去哪里了。银行回复是,根据保密制度,无可奉告。

我猛然想起昨天收到的那封信“……否则,罚!”电话从我手中滑落,我瘫倒在了座椅里,全身冰凉。

我忽然萌生了一个念头:我要杀人,我要杀了那对狗男女!拿回我的钱!

茫茫人海我去哪里找那该死的胡茬男和贱人长发女?就算他们真那么倒霉,让我再次遇上,可我从没杀过人,怎么杀?我能行吗?

下班后,我垂头丧气地往家赶,心里琢磨着马上又要出差广州跑业务的事。对这样奔波的生活我忽然感到了几分厌倦。

回到公寓大楼,在楼道里,我刚准备打开信箱查看信件的时候,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觉,会不会……

果然!信箱里又多了一封没有地址没有邮戳,却清清楚楚写着我的名字的信!

我迫不及待地打开,只见上面写着:

“晚9点30分,南湖公园,杀胡茬男、长发女,奖三万……”

里面还详细介绍了如何杀人以及毁尸灭迹的方法!

我兴奋得哈、哈、哈大笑了三声,楼里进出的人们惊异地望着我,他们哪里体会得到我内心的狂喜。

我睡了一觉,到晚上9点半,来到南湖公园,果然找到了这对狗男女。按照信里记载的方法和步骤,我很顺利地干掉了他们。原来杀人并不是想象的那么难。当然,尤其在有高手的指导下进行。

处理完尸体,我迅速回了家。准备赶紧上网查一下我的银行帐户时,突然发现自己的电脑开着。难道有人来过?我心里一阵紧张,说不定有谁正躲在我家里的某个角落,随时可能冲出来。忽然凳子发出了拖拽移动的嘎嘎声!难道有鬼?!我惊骇得跳起来。

仔细一看,原来是我先前过于紧张,大腿不自觉地推挤了凳子,凳脚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声音。我拍拍胸部松了口气,也许是我临出门前忘了关电脑,重要的是我的银行里的钱是不是真的多了。

网上银行的对账系统显示,我的存款果然多了三万块钱!我情不自禁地哈哈大笑起来。反正该拿回的钱都已经拿回来了,明天一早我就要离开这座该死的城市,再也不会有那该死的信来打搅我了!再也不需要被迫去杀人了!

※※※

探员小李匆匆来到马科长的办公室,递上一份刚刚拿到的验尸报告。

“马科长,”小李望着正急切查看报告的马科长,“要不是那个钓鱼者碰巧钓起那一包肢解的尸体,这个案子恐怕永远都难以被人发现。”

马科长皱起双眉,“嗯,湖底各处打捞上来的尸块拼接出来证实是一男一女,年纪都在二十五岁左右。他们头部对应的一侧都有撞击的痕迹。”

小李接过话,“是啊!凶手的确很厉害,估计是趁二人不备,突然从后面将两人的头猛烈对撞。这样他俩还没来得及反应和发出任何声音就已经昏倒。然后凶手把他俩拖到僻静处进行了肢解。”

马科长点点头,“我们找到的作案现场没有发现任何有利的线索。尽管找到了作案用过的带血的塑料雨衣,以及裹脚的厚塑料布,但对于凶手我们还是一无所知。”

“这家伙也太狡猾!”小李恨恨地说,“他包着脚走,一来不会发出声音,二来地上就算留下脚印,也无法确定鞋型和尺码,这就无法知道这个人的高矮胖瘦。不过,奇怪的是,为什么我们在他的雨衣里连一根头发都找不到呢?正常人一天都要掉四五十根头发,没有头发根本无法做DNA提取,以确定凶手的血型等资料。还有就是通常凶手作案后都会抛弃凶器,可我们什么也没找到。”

马科长来回在屋里踱着步子,“通知南湖公园管理处,警告谈恋爱的男女不要在夜间跑到阴暗僻静的地方活动,一定要注意安全!以防凶手再次作案。”

“这些年轻男女,谈恋爱去去电影院呀逛逛商场呀,不是挺好吗?什么地方不好去,就爱往没人角落钻,搞浪漫连命都不要了,真是活……”小李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打住,转移话题,“马科长,我们查过了,这对男女生前并无仇家,估计是一起变态杀人案件。”

“是啊,这就加大了我们的侦破难度。现代社会变态者越来越难以识辨了,说不定平时和蔼可亲的邻居,或者学校里睡上下铺的同学都可能是变态杀手,杀一个人根本不需要任何动机和理由。”

我没有理由再担心什么,没有任何人知道我会突然改变行程不去广州。他们更想不到我竟然还在北京。在酒店登记姓名时,我用的是假身份证。这年头,哪个出门搞推销的人没几张假身份证?

我想,这下子谁也找不着我了,就算是我自己也想不到会这样。一切都是临时决定的,并且这家朝阳酒店也是碰巧路过就住进来了。

我需要好好休息几天调整和放松一下。

用刚从中关村买来的笔记本电脑上了一会儿网,发了几个电邮到公司,制造我已在广州的假象。

我结结实实地睡了一觉,等我起来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了。我伸了伸懒腰,一天没吃饭,得去叫点东西吃。我随便披上件外套往门外走,刚到门口我停住了脚步,心腾地一下提到了嗓子眼,全身一阵发寒,仿佛突然跌入了冰窟窿。

一封没有地址、没有邮戳,方方正正写着我名字的信被从门缝里塞进来,稳稳地躺在门边的地毯上!

为什么会这样?!根本不可能有人知道我在这里,这该死的信怎么像幽灵般地又跟到了这里?!

我正在犹豫,突然间传来了砰、砰、砰的敲门声!这个时候会是谁来找我?!难道……

我慌乱地四处寻找着可以用来攻击的武器,我在电脑包里竟然找到了一把瑞士军刀!这是我杀那对狗男女用的刀,明明被我抛弃了,怎么会又在这里出现?!

敲门声越来越急促!我顾不了想这么多,拿起刀冲到了门边。

“谁!”刀紧紧拽在了手里,做出随时可以捅出去的姿势。

“房间服务!你叫的晚餐到了!”

我根本没叫什么晚餐!我将门慢慢地拉开,只要他一进来我就是一刀!

“这是什么?”我将刀藏到了身后。

“一份扬州炒饭、一份松鼠鱼、一份蒜蓉西蓝花还有一份玉米莲子羹,您检查一下,都齐了,请您在这里签个字,谢谢!”

我稀里糊涂地签了字,“我想问一下,这是谁点的餐?”

“不是您自己点的吗?这里不是405号房吗?我没送错呀?!”

算了,问了也是白问,他一个小服务员什么也不知道。管他谁点的,我正好饿了,吃了再说。

被他这一打岔,我心里反倒平静了许多。一边吃着饭,我一边拿起信来看。

“烧死邻居刘老太,奖金2万。方法如下……”

我津津有味地读起来,仿佛在看一篇精彩的小说。我不得不佩服这个神秘人的智慧,这么样烧死刘老太实在是太高,并且不留任何作案痕迹。

我只是奇怪,他为什么不去找别人干这事,却死盯住我不放呢?管他那么多,按他的方法,既没风险,还有钱收,何乐而不为?

※※※

当马科长赶到雄奇公寓4楼的时候,大火早已被扑灭了。楼道里拉起了警戒线,消防队员正在陆续撤离,几个白制服人员抬着个担架往外走,上面是个拉上拉链的黑长塑胶袋。如果不知道那里面是一具烤焦的尸体,隐隐透出的气味会让人感到有点像烤肉店牛肉烤糊的味道。穿着制服和便装的各类警务人员正忙活着各自的现场工作。

小李从里屋走了出来,“马科长,初步鉴定是做饭的时候,煤气炉操作失误引发的大火,是一起意外事故。刘老太是个孤寡老人,无儿无女,在本市也没有亲戚。据了解,老太太虽然平时不爱与人接触,但也从未发现得罪过任何人,暂时排除了他杀可能。”

马科长仔细查看着厨房里的一切,他用镊子夹起了一块似乎是烧焦的塑料薄膜残片。小李一见马上解释,“可能是刘老太正在炒菜的时候,从冰箱取东西,手里拿着保鲜膜,不巧接触到火苗,引发大火烧身,加上附近有油……”

“保鲜膜引起的火能把整个厨房烧掉吗?”马科长斜瞪了小李一眼。

小李哑口无言,想了想,嘟囔道:“门反锁着,现场也没有发现任何其他人在场的证据,再说……”

马科长这时走到了窗边,烧得黑乎乎的一扇窗半开着,他顺势望了出去。忽然问道:“谁住在她家隔壁?”

“老太太是403房,隔壁是405。我调查过了,是个搞推销的单身汉,叫张磊,去了广州,有不在场的证据。我特意打电话去他公司核实过了。”小李对自己工作做到了前头感到很有几分得意。

“过去看看!”马科长斩钉截铁。

来到门前,敲门果然没人应。马科长回头望着小李,“把门打开。”

“这好像有点违反规定吧?”小李望着马科长炯炯的目光,不敢再说什么,掏出万能钥匙打开了房门。

屋里比较杂乱,很典型的单身汉居住的房间,沙发前的茶几上散落着一堆信件。

马科长从浴室的窗望了出去,正好透过隔壁的窗清楚看到刘老太厨房里的情景。小李在一旁仿佛明白了什么,“您意思是,有人从这里纵火?可是他怎么能……”

“要是我用保鲜袋做成气囊注入液化气,再装入一小块固态二氧化碳以保证一定的重量。然后我趁对面做饭的人转身的功夫,从这里抛到厨房的煤气炉上,你说会怎样?”

小李若有所思,“如果把手伸出去,离刘老太厨房不到两米的距离,倒是不难抛东西过去。老太太年纪大了,一旦有意外发生,会很难自救。可杀人动机是什么呢?又会是谁?”

马科长没有理他,独自踱入了客厅。他对电脑桌旁镜框里的一张照片发生了兴趣。那明显是男主人旅游其间拍的照片,里面是一个光头的年轻小伙。

马科长又来到了茶几前,从那堆信件中他拿起了一封写着收件人为马萧萧的信,信封里只有一张便条,可便条上却空白一片什么也没有。

马科长坚定有力地说道:“马上通缉连环杀人疑犯张磊!”

这段时间实在太忙,忙得想写点东西都抽不出时间。这已经是我杀的第十一个人了。我银行帐户里的钱在不断增多。从开始杀人时的恐惧,然后是兴奋和成就感,到了现在我已经开始麻木甚至有些厌倦了。其实,我杀人真不是为了钱。

我已经换了十个住处,可不管我到哪里,不管我用什么方式逃避。那该死的信总能准确无误地送到我门口。并且如果我不按照信上指示的去做,后果不仅仅是罚款这么简单了,而是成了生命的威胁。前一次因为没有按期完成任务,第二天早上起来的时候,我的一根手指被莫名其妙地削掉,我想反抗却找不到复仇的对象!

这个神秘人像个鬼魅一样始终躲在阴暗的角落指挥着我、控制着我,用那一封封该死的信!我发誓,一定要找到他!跟他来个彻底的对决!再这样下去,我很快就会疯掉。

于是,这七天来,我一直整日整夜不睡,两眼眨也不眨地静静守候在我所住旅店的对面。我一定要搞清楚,到底是谁在不断给我寄送那一封封夺命的信件。

时间一天天过去,果然不再收到新的信件。我想这一切终于过去,这次换的住处终于没有被跟踪发现,我终于可以开始新的生活了。

然而就在昨夜,七天的煎熬我再也坚持不住,浑浑噩噩中我疲惫地睡去。今天一大早我照常回到了旅店房间去洗漱,一推开门,一封没有地址、没有邮戳、写着我名字的信,端端正正摆在了地上!

你给我出来!我疯狂地大喊。我突然强烈地感受到这个人,不,这个东西就在我的周围,甚至就在我的背后!他故意在折磨我,在我精疲力竭的时候再次出手,他想彻底让我崩溃!

他离我越来越近!一个人走在楼道里的时候,我会隐隐感到身后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脚步。猛一回头他却又消失不见!我绝对肯定,那不是错觉,他一定在那里!

洗脸刷牙抬头照镜子的时候,我几乎能清楚地捕捉到他那瞬间忽逝的脸!那是一张男人的脸!

我不相信这个世界有鬼魂。但他到底是什么?是时空穿梭过来的人吗?还是传说中的隐者?可他为什么偏偏要找上我!!!

卫生间里忽然传来轻微的滴水声,那一定是他,我要冲过去看看!……

※※※

马科长独自坐在办公桌后,埋头于一堆卷宗里。这段时间以来,连续的杀人毁尸案搞得他焦头烂额。抓捕那个叫张磊疑犯的行动也一直没有任何进展,这个人就好像从地球上消失了一般。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个人一定就是那个变态杀手!可是他人会躲在哪里呢?

现在唯一获得的线索是,从他公司得知他已经很久不跟公司联系,并且携款潜逃。警方对公司提供的张磊的电子邮件地址进行了二十四小时的监控。可是,张磊最后一次发邮件是他声称去广州那天。等警察追踪到朝阳酒店时,他已经离开了,下落不明。

正在百思不得其解,忽然小李匆匆从外面几乎一路狂奔了进来。

“报……报告马科长,张磊……张磊来投案自首了!”

“什么?!”马科长腾地一下从座椅上蹦了起来,“他人在哪里!”

审讯室里,张磊静静地坐在审讯台对面的椅子里。他虽然一脸憔悴和落魄的样子,但可以感觉出来,他此刻的精神状态很好,神智也非常地清醒。

“你的姓名和年龄!”

“我叫马萧萧,今年二十七岁。”他的回答也异常的冷静和清晰。

小李愣了一下,望了望马科长。

随后的审讯进行得很顺利,“马萧萧”供认了所有的杀人事实,并详细交代了杀人经过和细节。一切都完全符合实际情况。

可是有一点非常矛盾,他始终坚持自己叫马萧萧,他也从来不认识什么张磊。对于推销员的身份和他所服务的公司回答得也都准确无误。

“我患了严重的梦游症!”“马萧萧”坦白,“在梦游过程中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然后给自己写信,命令自己去杀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哦?那你是怎么知道自己有梦游症的?为什么这么确定信是你自己写给自己的?”小李边问边做着笔录。

“开始我也不知道,一直以为是什么神秘人给我寄的信,甚至还怀疑过是什么鬼。当然了,这个世上不可能有鬼。可是,慢慢我注意到,每次信出现的时间恰恰都是在我要么睡觉起来,要么打盹之后。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并且不论我去到哪里,信总会如影随形必然跟着就来,难道你相信真有这么个人成天在跟踪我吗?那他又会是谁?”马萧萧扫视着对面这些警察的脸,他倒成了发问者。

“并且我为了找出这个寄信人,连续守候了七天七夜!为什么我实在挺不住睡过去后,一醒来信就到了?唯一的解释就是,我梦游过程中变成另外一个人,写了这些信,然后放到了门口。我想,这正好解释了你们提到的这个张磊,说不定就是我梦游过程中使用过的身份。”

“那你收到的那些信件呢?”马科长问了这个关键性的问题。

“作为罪犯谁会想留下证据被抓到呀?当初我也不想。我自然会在每次收到信后把它毁掉呀。可是,自从我发现这一切的元凶就是我自己之后,我不能再让事情这样继续下去了。我一定还会继续杀人,还会继续给你们添更多的麻烦……”

这何止是“添麻烦”这么简单!那可是一条条生命呀!

“这就是你写给自己的杀人命令吗?”马科长出示了一张从他家搜到的那封信。

“不!不是!绝对不是!上面有详细的杀人时间、地址和方法,这张白纸一定是谁事后替换的!或者我自己毁了?但这封我好像没来得及毁呀?最开始也没经验……”

案件的侦破虽然到此告一段落,可还是迟迟无法结案。因为虽然这个自称“马萧萧”的张磊能够描述出所有的杀人细节,但是警方却丝毫找不出任何的行凶证据。也就是说,除了这个“马萧萧”自述部分和提供的杀人日记外,没有任何的证据显示他与所有的杀人案有直接的关系。并且,表面上看不出他有任何杀人动机。毕竟,那唯一能说明问题的所谓信件能找到的那一封还是空白信。

“审讯就到这里吧,把他先带下去。”马科长嘱咐,此时的心情还是很沉重。

“马萧萧”丝毫没有走的意思,满脑疑惑地在那自言自语,“我杀的南湖公园那个男人真的没有胡子吗?不可能吧……我明明……绝对不可能搞错……难道被人事后剔掉胡子?……”

根据办案程序,照例对张磊进行了精神分析。医学专家得出的结果是,张磊属于先天性头发缺失和患有严重的人格分裂症。但是在精神病院治疗的三个月里,张磊并没有表现出他所说的任何梦游症状。

尾声

当为了这篇稿子,我亲自去精神病院采访张磊的时候,发现他侃侃而谈,精神状态很好。他语言抑扬顿挫、条理分明、逻辑清晰,虽然事情过去很久,可他记忆却丝毫无误。

如果不是在那样的特定场景下跟他谈话,我简直不能相信他会是个患有精神疾病的病人!

我临走的时候,他向我抱怨医院里的伙食不好,并且常年跟精神病人生活在一起是件非常痛苦的事情。

“但至少我呆在这里面会让大家都很安全,不是吗?”我忘不了他说这话时那坦然和满意的笑。

世界并没有因为隔离了一个“马萧萧”而更安全,罪案依旧天天在发生,只是以马萧萧名义的杀人案确实再也没有出现过。

完成这篇稿子时,天已经大亮。一夜通宵工作之后,我也终于可以好好休息一会儿睡个好觉了。我关上台灯,听到门外传来轻微的脚步声,那一定是送奶工送来了新鲜牛奶。我忽然感到了几分饥饿。

披了件衣服,我去开门取台阶上的牛奶。刚到门口,我的脚像灌了铅一样,无法挪动半步。衣服从我双肩滑落,我“全身一阵发寒,仿佛突然跌入了冰窟窿”!

我看到门口的地上端正地摆着一封信,上面没有地址,没有邮戳,只是在收件人处赫然写着三个字——古轩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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