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丁少秋跟着她走出厨房,从小天井进入穿堂,再穿过一个小天井,来至一座偏院。
青衣少女脚下一停,回身道:“刘婆婆就在里面等你,你快进去吧!”
丁少秋点点头,举步跨入,目光一瞥,只见这间房屋十分宽敞,除了右首靠壁处放着一排兵器架,架上刀剑枪戟之类的兵刃之外,但却别无陈设,灯光也十分明亮。
刘婆婆手握一支纯钢鸩头杖,站在中间,看到丁少秋走入,颔首道:“你吃饱了?”
这时丁少秋觉得她举止神情甚是怪异,心中暗暗起疑,只点了下头道:“在下吃饱了。”
刘婆婆道:“那好,你平日用什么兵刃,自己去取。”
丁少秋诧异的望着她,拱拱手道:“刘婆婆,在下……”
刘婆婆不待他说完,就截住话头,说道:“不用和老婆子解释,快去取兵刃。”
丁少秋迟疑的道:“这为什么?”
“没有什么。”刘婆婆道:“这是咱们的规矩,你要通得过老婆子这一关,才能进去。”
既是他们的规矩,丁少秋也就不用再说什么,依言走到右壁下,从兵器架上取下一柄长剑,锵的一声掣剑在手,走上几步,抬目问道:“在下想请教刘婆婆,不知还有什么规矩没有?”
刘婆婆道:“武功门丁家庄的人,自然会使武功剑法了?”
丁少秋道:“在下会使。”
“好!”刘婆婆道:“你就用武功剑法和老婆子交手好了。”
丁少秋心中暗道:“原来她要试试我的武功剑法。”一面问道:“刘婆婆,咱们要打几招呢?”
刘婆婆嘿的笑道:“小伙子,你知道老婆子这支鸩杖有多重?它实足有八十斤重,你接得下几招?但老婆子会让你使完八十一招的。”
武功剑法共有九九八十一路。
她这句“会让你使完八十一招”,是说她不会用她八十斤重的鸩头杖相逼,使你施展不开手脚之意。
也就是说她会杖下留情,让你使完八十一招武功剑法的。
丁少秋望着她,笑了笑道:“那倒不用客气,刘婆婆既然要掂掂在下斤两,就只管出手好了,在下大概还可以接得下来。”
刘婆婆听得双眼乍睁,射出两道炯炯精光,沉哼道:“小伙子,好狂的口气,你道老婆子是什么人?三十年前多少成名人物,败在我铁鸩婆这支铁杖之下?如凭真实功夫,你小伙子能接得下老婆子五招,已经算不错了。”
丁少秋故意朝她傻傻的笑了笑道:“那恐怕不见得吧?”
他虽是笑着说话,但这句话把刘婆婆激怒了,一头花白头发无风自动,沉笑道:“很好,你试试就会知道,快去脱下长衫,可以出手了。”
丁少秋依然含笑道:“在下和人动手,从不脱长衫的,婆婆年纪比我大,自然该由刘婆婆先出手才是。”
刘婆婆哼道:“那有这么噜嗦,好,老婆子就先出手,你可小心了!”
哼声出口,抬手一杖,斜劈过来,她这一杖因是她先出手,所以只是一记虚招,但呼然生风,声势依然极盛。
丁少秋手中长剑一圈,展开身法,向左跨出一步,剑势悠然,拗步朝右挥出,姿势极为潇洒,劈出去的剑势,却故意不用丝毫力气。
刘婆婆看得暗暗哼了一声:“难怪武功门会一蹶不振,练剑不重内功,只顾在剑法上求美观,门下弟子岂不只学得些花招而已?”
鸩头杖杖头忽然一翻,一记“直捣黄龙”,朝丁少秋当胸送去。
这一招才是她真正出手的第一招,杖势未到,从杖头上发出的内力,已呼的一声,先杖撞来。
丁少秋左足横跨,长剑斜出,还是方才那一招“玉龙迥首”,“挡”的一声砍在鸩头杖前段。
剑势并无多大力道,使的只是借力打法。
方才刘婆婆还有肚里嗤笑他使的花招,这下杖剑交击,因刘婆婆杖上贯注了真力,这下被人轻轻一拍,杖头突然往下落去,几乎一下捣在地上。
这是四两拔千斤的打法,刘婆婆自然明白,心中暗哼一声:“好小子,你倒是狡猾得很!”
杖头突然往上挑起,凌空圈动,呼的一声,幻出一圈杖影,朝丁少秋当头劈落。
她这一招虽是含怒出手,但并无取丁少秋性命之意,只是要让他识得厉害而已,因此杖势虽猛,但下落之势,并不太快。
而且她在出手之际,已把丁少秋左右封死,除了硬接,只有后退的份儿,这算是给丁少秋留的退路,若在平时,她使出这一招“乌云盖顶”之时,身躯离地数寸,朝前飞扑而来,快若闪电,你就是想后退都办不到。
再看丁少秋却丝毫也没有后退的准备,他双脚不丁不八,望着刘婆婆这招迅若雷霆的一击,好像傻了,一时不知用那一招去接才好,直等到刘婆婆杖势离头顶只有三尺光景,才长剑一竖,抬腕朝上点去。他这一招简直毫无招式,只是看到杖头下落,才想用剑尖一顶。
刘婆婆暗暗哼道:“真是个初出道的傻小子,老婆子若是真要取你性命,这一下你就会被我鸩杖击成肉酱,仅凭区区一支长剑如何封架得住?”
心念方动,杖头已经往下沉落,耳中只听“叮”的一声,剑尖居然一下顶住了下落的杖势,停在空中,再也压不下去!
这下可把刘婆婆看得大吃一惊,她做梦也无法相信一支薄薄的长剑竟能顶得住她八十斤重的鸩头杖!
不,她这一招“乌云盖顶”,除了鸩杖净重八十斤外,还应该加上自己挥出时贯注的内力,两者加起来,少说也有四五百斤以上,这小子那来这么深厚的功力?(如果没有深厚的内力,贯注在剑上,长剑早被压断了)
刘婆婆方才说过:“三十年前多少成名人物败在我铁鸩婆这支铁杖之下,”这倒不是吹的,许多成名人物,就是败在她这招“乌云盖顶”之下的。她自然不相信丁少秋只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伙子,能有多大修为?口中嘿了一声,足尖点处,一个人已离地数寸,右腕运劲,一股真力贯注鸩头杖往下压去。
她那里知道丁少秋练的“干天真气”业已贯注剑尖,丁少秋原也只想把她钢杖顶住了就好,是以并未再催动真气。她这一加重力道,丁少秋只觉对方下压之势突然加重,只好吸了口气,催动真气朝剑尖上冲去。
这一下双方发动虽有先后,但其实也只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刘婆婆双脚堪堪离地,陡然间只感到对方剑尖上好像涌起一股无形劲气,把自己钢杖杖头凭空托起了一尺多高,杖头托起了,她一个人自然随着离地高了一尺光景,心头不由大吃一惊!
急忙定睛看去,原来自己连杖带人,并不是被他剑尖顶起来的,丁少秋长剑依然停在原处,杖头和剑尖相距已有一尺来高。那是说自己的杖头是被他从剑尖上冲出来的真气所托起来的了,此人小小年纪,竟然会练成这等无上神功!
刘婆婆此刻当真看得胆颤心惊,她自然知道像这样比拼上内功,对方如果不先收回真气,自己只要稍微大意,非死即伤。但事实摆在眼前,自己内力绝非丁少秋的对手,此时自然更不敢贸然收手。
一时之间,急得她黄豆般的汗珠从额头一颗颗的绽了出来,握杖的右手也渐渐起了轻微的颤动。
丁少秋并不知道刘婆婆已经尽了全力,再下去就会要她的老命,忍不住抬头叫道:“刘婆婆,你可以住手了,这样硬拼,多没意思?在下不和你比了。”
话声一落,缓缓收回真气,他还怕刘婆婆乘胜追击,使出“避剑身法”,轻轻一旋,便自闪了出去。
耳中只听“蓬”然一声大响,似有重物坠地,急忙回身看去,只见刘婆婆跌坐地上,胸口起伏,只是喘息,满脸俱是汗水,心头不禁大奇,自己并没有伤她,她怎会跌坐在地的?
赶紧奔了过去,歉然道:“刘婆婆,你没事吧?”
刘婆婆先前还以为丁少秋故意讥笑于她,但看他一脸歉疚不安的神色,却又不像有假,心想:“原来这小伙子连自己也不知道内功修为已经到了如何境界,自己倒是错怪他了呢。”一念及此,就缓缓站了起来,一手扶杖,徐徐说道:“老婆子没什么,少侠年纪轻轻,内功精纯,老婆子当真看走眼了。”
丁少秋问道:“刘婆婆,咱们要不要比下去?”
这话如果出之于老江湖之口,就变成讽刺了,但刘婆婆已经看出丁少秋虽有一身高不可测的内功,但却涉世未深,闻言只低嘿了声道:“老婆子已经落败,何用再试,你可以进去了。”
说话之时,用手指了指右首一道门户,丁少秋还剑入鞘,放回兵器架,抱抱拳道:“多谢刘婆婆指点。”
依言朝右首一道门中走了进去。门外又是一个小院落,院落中放着十几盆花卉,阶上湘帘低垂,阒无人声。
丁少秋走上石阶,便停了下来,问道:“里面有人吗?”
只听屋里传出一个清朗的声音说道:“进来。”
丁少秋掀帘走入,这间屋中依然没有什么摆设,地方相当宽敞,中间站着一个谈金脸的青衫人。
只要看他气度,就相当温文尔雅,尤其双目炯炯有神之中,还流出蔼然温和之色。他看到丁少秋走上,就微微颔首,问道:“你就是丁少秋?”
丁少秋连忙抱拳,应道:“晚辈正是丁少秋。”
青衫人道:“你是白鹤观松阳道长门下?”
丁少秋心想:“方才刘婆婆要试自己武功门的剑法,这回听他口气,大概要试自己白鹤门的武功了,这到底为了什么?”一面答道:“是的……”
他只说了两个字,就抬目道:“晚辈是在路上遇到一个穿青衣的人,他要晚辈……“青衫人没待他说完,微微抬了下手,制止丁少秋再说下去,就徐徐说道:“我知道,只是此事关系重大,你是松阳道长门下,自然练过白鹤掌法,我先要试你几招,才能通过我这一关。”
丁少秋心想:“果然不出我所料,他要试我白鹤门的武学。”一面怀疑的道:“请问前辈,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青衫人微笑道:“你最好不用多问,过了我这一关,自会明白。”
丁少秋满腹狐疑,说道:“前辈之意,是说晚辈要过了前辈这一关,才会知道,如果过不了前辈这一关呢?”
青衣人正容道:“年轻人要有信心,我只是试试你对白鹤门武功练得如何而已,对了,你在动手之际,也可以使用武功门的武学,你爷爷一定教过你武功掌法,百步神拳,只要接得住就行。”
“好!”丁少秋点点头,拱手道:“晚辈遵命,前辈可以发掌了。”
青衫人右掌一立,挥掌拍来,他出掌奇快无比,右掌才发,左手也跟着斜拍而出,右手直拍左胸,左手斜取右肋,一招双式,手法十分诡异。
丁少秋左手使“白鹤亮翅”,拂解对方右掌,右手反腕下格,向对方左腕拔去,使的同样是一招两式。
明明看得相当清楚,不知怎的竟然封了个空,心头不由大吃一惊,好在他练有避剑身法,可以闪避任何招式,发觉不对,立刻身形一侧,右足倏退半步,左足随即跟进半步。
差幸他临机应变,这一侧身,青衫人已快拍上他身上的双掌,因他变换身法,双掌沿着衣衫擦过。
这一招上,双方招式都落了空,自然也岔开了。
青衣人似乎微微一怔,旋即朗笑道:“好身法!”
人随声上,双掌飞旋,顷刻之间,接连攻出九掌。
丁少秋展开“白鹤掌法”,时而身形斜倾,如鹤展翅,时而单足落地,稳如鹤立,双掌同样快如闪电,以攻还攻。他仗着三四成“干天真气”,放手和对方硬打硬砸,但听四掌一阵拍拍清响,记记都和对方接实,双方功力悉敌,不分轩轾!
但这可把青衫人打得暗暗心惊,九掌之后,忍不住后退半步,目注丁少秋说道:“年轻人,咱们交手,并非厮杀,你出手怎好如此拼搏?”
丁少秋笑道:“白鹤掌招式就是如此,晚辈也并没有和你真正拼搏呀!”
青衣人道:“好,咱们继续吧!”
这回他身形飞旋,出手更诡异万分,一团人影忽东忽西,掌势似实却虚,奇幻莫测。”
丁少秋几乎看都没看清楚,肩背等处,已经连挨了几掌,对方出手虽然不重,但总是十分难堪之事,口中朗朗说道:“前辈小心,晚辈要反击了!”
话声出口,身子一蹲倏转,左手五指上翘,朝左外扬起,右手紧接着朝前推出。这一招正是老道长传他的两记怪招之一——“鹤舞空庭”。
老实说,丁少秋在使出这记怪招之前,已被青衫人的迷离掌势,弄得昏头转向,只不过是胡乱使的。
那知左手一下正好格开对方手势,右掌推出,砰的一声,无巧不巧推上了对方胸口,把青衫人一下推出七八尺远。
差幸他因青衫人在自己肩背上连拍了六七下,出手不重,自己推出去的掌势,自然也不好用力。否则,这一掌击在胸口上,对方就会承受不了。
丁少秋一掌出手,不觉歉然道:“前辈没事吧?”
青衫人后退两步之后,目中现出十分惊诧的神色,说道:“年轻人,你这是什么掌法?
白鹤掌中绝不可能有如此神奇的掌法?”
丁少秋含笑道:“晚辈使的明明就是白鹤掌法。”
青衫人微微摇头道:“不可能,这不可能……好,你可以进去了。”
他自然知道自己方才使出来的掌法,凭白鹤门的武功,是不可能破解的。
丁少秋抱拳道:“多谢前辈。”
说完,依照青衫人所指的一道门跨了进去。
这是一间并不十分宽敞的卧室,靠壁有一张木床,床上有枕头被褥,临窗放着一桌一椅,除此之外,别无一物。
椅上坐着一个双鬟微斑,脸色苍白的青衣中年妇人,桌上放一柄连鞘长剑,和一本手抄的画册。
丁少秋的脚步声,使得枯坐着的中年妇人抬起一双湛然目光,朝丁少秋颔首道:“你叫丁少秋?”
丁少秋进入这所庄院,遇上的人,第一句话,几乎都是这样问的,他不得不抱拳,说道:“在下正是丁少秋。”
“很好。”中年妇人目光慈样,始终望着丁少秋,不曾离开过,这时缓缓站起身来,一指桌上书剑,说道:“这本‘护华剑谱’,乃是本门镇山剑法,这里就是给你准备的卧室,一日三餐会有人送进来的,外面一间就是你的练剑室,你务必专心修习,要在三个月之内,把它练熟……”
丁少秋听得不由一怔,急忙说道:“夫人,你们可能弄错了,在下不是学剑来的。”
中年妇人道:“我知道,你住下来,专心练剑,不会错的。”
丁少秋急道:“在下三天前遇上一位穿青衣的朋友,他说和在下父母相识,在下要见父母就跟他走,这样一直来至贵府,在下找父母来的,并不是来学剑的。”
中年妇人朝他微微一笑道:“没错,我要总管把你找来,就是要你来学剑的。”
丁少秋面有不豫之色,愤然道:“谢谢夫人,在下不想学什么剑法,告辞。”正待回身退出。
中年妇人柔声道:“你以为总管是在骗你,所以你有受人愚弄的感觉,对吗?”
丁少秋站定下来,问道:“难道不是?”
中年妇人道:“那你就错了。”
丁少秋问道:“夫人请道其详?”
中年妇人柔声道:“你从没见过爹娘,很想见他们,是不?”
丁少秋点点头,黯然道:“是的。”
“你很有孝心……”
中年妇人眼中起了一层雾水,声音有些轻微的颤动,徐徐说道:“所以你必须把这套剑法练成……”
丁少秋心头猛然一动,急急问道:“为什么,我爹娘他们……”
中年妇人又柔声道:“你不可激动,你爹、娘没事,因为他们有一个很强很强的敌人,正要找他们,只有这套剑法才能破他,练剑要专心一志,如果你现在见到了爹娘,就会分了心,所以要你剑法练成了再去看他们,现在你明白了吧?这全是为你好。”
丁少秋问道:“我爹娘的敌人是谁呢?”
中年妇人笑了笑道:“你现在不用多问,练成剑法,我自会告诉你的。”不待丁少秋再问,接着道:“这套剑法,不是一般人都能练的,练这套剑法的人,在武学上必须已有相当深厚的根基才能练习,否则会伤及内腑,贻害无穷,所以方才要你通过两重考验,才能进来。”
丁少秋道:“这是我爹娘的意思?”
中年妇人含笑道:“自然是他们的意思了。”
丁少秋问道:“我爹娘一向在北方主持镖局,怎么会在这里呢?”
中年妇人笑道:“你又来了,现在你问什么,我都不会告诉你的,我只要你专心练剑。”口气微顿,接着又道:“这套剑法,剑谱上已经注释得很详细,今晚你先仔细看看,如有不懂的地方,明天一早,我会来指点你练的。”
说完,举步往门外走去。
丁少秋看着她走去的后形,心中忽然若有所失,他说不出所以然来,只是觉得看到这位中年妇人就有慈蔼可亲的感受!
他仔细想着中年妇人说过的每一句话,好像只有自己学会这套“护华剑法”,才能替爹娘解围,那么自己该把握时间,专心一志的练成这套剑法,才是!
想到这里,就举步走向窗前,在木椅上坐下,取起剑谱,翻开第一面,只见中间一行写作两行,右首是“华山派”三个字,左首是“镇山之宝”四字,下面才是字体轻大的“护华剑法”四字。心中暗道:“原来这套剑法,是华山派的镇山剑法,只不知爹娘从那里弄来的?”
第二页是一篇序文,把这套剑谱的来龙去脉说得很详细,大意是说:这套剑法,原是华山派镇山之宝,只有掌门人才能练习,因为掌门人有维护华山派,光大本门的责任,故名“护华剑法”。
华山派不知何时分为两派,门户对立,一为南峰的华山剑派,一为西峰莲花庵派,莲花庵收的都是女弟子,身穿青衣,又叫青衣庵。
这两派本是同门同宗,彼此也相安无事,不料在四十年前,青衣门主静因师太在一处崩塌的石窟中得到一册手抄本的“镇华剑谱”,事被华山剑派知道,掌门人闻九臬率同门人胁逼静因师太交出剑谱。
双方坚持已见,终于兵刃相见,青衣门下女弟子本来就只有八九个人,奋勇抵抗,也敌不过对方人多,静因师太临危把剑谱交与年纪最小的俗家弟子沉香,命她逃下山去。
这位沉香奔走江湖,创立门户,心中耿耿不忘师门,又不敢用华字,好在华字就是古花字,逐称护花门。
但因师父一再交代,内功不到八成以上火候,切切不可练习护华剑法,故而直到她四十岁那年,才开始练习,怎知依然功亏一篑,不仅运气入岔,半身不能行动,又经二十年揣摩,才知道练习此剑法之人,必须年在二十以内,禀赋过人的年轻人,又须内功练到已通任督二脉者,方可练习。
像这样的条件,普天之下,万人中也难找到一个,本门弟子中有谁具有这样的资格呢,只好留待有缘了,这篇序文,字迹隽秀,最后具名:“沉香七十有三”。
丁少秋一口气把序文读完,暗自忖道:“原来这本剑谱,还有如此曲折的经过,但爹娘怎么会和护花门有关呢?如果不是护花门的人,又如何会有这册剑谱?”
心中想着,随手往下翻去,“护华剑法”一共只有九式,每一式都画有一幅持剑的人像,但变化极少,九幅图画,看去几乎只是一个模样。
画下虽有小字注解,却是四字一句,似偈非偈的口诀,艰涩古奥,有很多句子难以解释。
丁少秋耐着性子,仔细从第一图的口诀看到第二图,从它文字上面探讨,隐约之间,好像已经转换了九个身法,但细看模样,还是差不多,只不过剑尖稍微低了一些而已?
他一面竭尽智力思索隐晦难懂的口诀,一面揣摩如何转身,如何运用剑势,但想了半天,还是一点也想不通,人已感到昏昏欲睡!
就在此时,突然听到一阵兵刃激撞之声,隐约传了过来,心中暗想:“这时候会有什么人在交手呢?”
人总是有好奇心的,丁少秋站起身,跨出房门,到了外面一间,再侧耳凝听,又听不到什么了,急步走出院子,点足飞上屋檐,但见满天星斗,已有二更光景,这座大宅院重重屋脊,覆盖极广,一时不知方才那一阵兵刃交击之声从何处传来,自己又到那里去找?
正待回身退下,又是一阵刀剑交击的挡挡声响,清晰的传了过来,而且还夹杂有叱喝之声?
丁少秋心头不觉为之一凛,自己此来,只有李贤弟一人知道,莫非是他跟了下来?一念及此,赶紧一个起落,掠上屋脊,目光迅速朝四周一掠,现在已可分辩清楚双方交手的声音是从南方传来的,当下猛吸一口真气,身如电射,凌空飞起,朝南掠去。
这一下真是快若流星,足尖在每一处屋脊上点动,一起一落,就是一重院落,一直飞掠到大宅前院,才知交手的人还在大门之外。
当下身形一偏,从左首越过围墙,飞落到三丈外一丛矮树之后,蹲下身子,举目看去,双方的人,一在大门口.一在对面,壁垒分明!
大门前是以刘婆婆为首,和他站在一起的则是一个四十开外的青色衣裙的女子,另外还有六名一色青衣的少女,手持长剑,像雁翅般站在两人身后。
对面五个人,则是自称古灵门主的古灵子,和他门下三男一女四个弟子。
丁少秋看到池秋风,不由心头为之怦然跳动!
再看场中央只有两个人在动手,一个是身穿青色衣裙的中年女子,手中长剑上下飞舞,化作无数道匹练,夭矫多姿。
对方这人则是双眼已瞎的鄢茂元,一支纯钢的竹竿,更是漫天匝地,咻咻潇潇,啸风如雷。
双方敢情已打出百招之外,青色衣裙女子剑法虽然纯熟凌厉,但内力似乎不及鄢茂元深厚,是以稍落下风。
丁少秋心中暗想:“看双方阵仗,似乎势均力敌,只是古灵子若然出手,这边刘婆婆就棋差一着,不是他的对手,到时自己该不该帮她呢?自己连他们双方到底为什么动手的,都没弄清楚,不如且看下去再说。”
就在他心念转动之际,突听有人沉喝了声:“两位请住手。”
这喝声是从大门传出来的,接着只见一个身穿青布长衫脸色微黄的汉子缓步走出。
丁少秋一听此人口音,就知道是领自己到这里来的青衣人了,刘婆婆曾经称他为总管的。
场中两人听到喝声,果然及时收势,鄢茂元嘿然笑道:“护花门的大护法,原来也不过如此!”
青衣中年女子冷然道:“翻天掌鄢茂元也不过徒具虚名,你胜得了我手中长剑吗?”
鄢茂元怪笑道:“鄢某只是怜香惜玉,不想对你一个女流之辈施展翻天掌,否则你还能站着和我说话吗?”
青衣中年女子听得大怒,叱道:“你……”
青衣人抬了下手,徐徐说道:“护法不可意气用事,他们远来是客,不如先问问他们的来意再说。”
青衣中年女子长剑一收,气道:“要问,你去问他们。”
转身退下,和另一个青衣中年女子站到一起。
古灵子大笑一声道:“来的可是护花门主?”
丁少秋心中暗道:“这里果然是护花门!”
青衣人抱抱拳道:“古门主请了,在下职司敝门总管……”
“哈哈!”古灵子又是一声大笑,傲然道:“贵门主呢?”
青衣人道:“敝门主正在闭关之中,古门主夤夜贲临,有什么教言,和在下说也是一样。”
古灵子目射精芒,注视着青衣人,问道:“总管作得了主吗?”
青衣人大笑道:“在下如果作不了主,就不会问你古门主了。”
古灵子嘿然一声道:“好,阁下高姓大名,如何称呼?”
青衣人微哂道:“古门主只要知道和你说话的是护花门总管就好。”
鄢茂元沉声道:“这小子很狂!”
古灵子看了大门口的众人一眼,才点着头道:“说得好,阁下既然不肯道姓名,但这里总是你们护花门的总舵,老夫就把来意告诉你们吧!”
青衣人道:“请说。”
古灵子道:“玉皇殿一会,江南各大门派败在天南庄手下,如今均已销声匿迹,天南庄获得武林同道的拥护,成为江南盟主,托老夫和鄢老哥前来拜会贵门主,希望贵门加盟,贵总管如果作不了主,可以向贵门主请示以后,再作答覆。”
青衣人冷然道:“在下不用向门主请示,就可以答覆古门主。”
古灵子嘿然道:“那就请说。”
青衣人道:“护花门虽然算不得江湖上所称的名门正派,但敝门中人,个个洁身自爱,不会去卑躬屈膝,阿附邪恶。”
古灵子满脸皱纹的脸上,牵动了一下,嘿然道:“阁下之意,是贵门不愿意加盟了?”
青衣人道:“只有寡廉鲜耻的江湖败类,才会去投靠天南庄。”
“好、好!”古灵子气得脸色发黄,频频点头道:“总管说得好,贵门将来会有些什么后果,就要由贵总管一人负责了。”
“哈哈!”青衣人忽然仰首长笑,说道:“在下先要向古门主讨教,阁下自号古灵门主,应该是自视甚高的一门之主,今晚却是替与江南武林为敌的天南庄传令而来,在下想知道方才古门主说的话,是奉南天一雕盛世民的命,还是奉盛锦花之命来的,在下真想不到在江湖上还小有名气的古灵门主,竟然会是天南庄豢养的走狗……”
这话可把古灵子激怒了,双目圆瞪,厉声喝道:“无知小辈,你说什么?”
青衣人轻蔑的哼了一声,说道:“古灵子,凭你还不配在护花门大门前撒野,夹着你的尾巴滚吧,否则擅闯本门禁地,至少也得留上一条胳膊才能放你走。”
青衣人的话愈说愈锋利,古灵子自号古灵门主,一向以一派掌门自居,在江湖上从来没有人敢对他说这样的话,如今被一个小小护花门,一个小小总管,当着他四个门人,把他骂成走狗,还要他夹着尾巴滚,是可忍,熟不可忍?口中大喝一声:“好小子,老夫先劈了你!”
但听呛然剑鸣,剑光如虹,一招“独劈华山”朝青衣人迎面直劈过去。
青衣人后退半步,右手扬掌朝他剑上拍来。
这时正是二更已过,三更不到,天色甚是黝黑,古灵子剑势未落,陡见一只黑暗中透出火红焰光的手掌朝自己剑上拍来,心头不禁为之—窒,失声道:“烁金掌!”
赶忙收剑后跃,又连退了数步之多!
青衣人并不追击,只是微哂道:“在下若要伤你,岂容你逃得出三步?你们走吧!”
古灵子自然知道凭自己和鄢茂元,绝非对方“烁金掌”之敌,一时那里还敢作声,挥挥手道:“鄢老哥,咱们走!”
六条人影狼狈的离去!
丁少秋对青衣人折辱古灵子,说得义正词严,铿锵有力,甚是爽快,心中不觉起了敬佩之心!
青衣人目送古灵子师徒出谷,目光忽然朝丁少秋隐身之处投来,含笑道:“时光不早了,去休息吧!”
说完,和铁鸩婆刘婆婆,两个青衣中年女子一起回入大门而去。
丁少秋眼看青衣人对着自己含笑说话,心中不觉暗暗一凛,忖道:“难道他已经发现我了?”
此时看到他们回入门去,也就悄悄掠起,循原路回转卧室,脱下长衫,熄灯就寝。
一宵无话,第二天早晨,丁少秋刚刚起床,一名青衣少女已端着一盆洗脸水送入,含笑道:“丁少侠可以洗脸了!”
丁少秋道:“多谢姑娘。”
“不用谢。”青衣少女腼腆的道:“我叫秋霜,丁少侠以后叫我名字就好,还有少侠如有什么需要,也只管吩咐我好了。”
丁少秋道:“在下记下了。”
秋霜含笑退出,丁少秋洗了把脸,过没多久,秋霜提着食盒走入,放到桌上,然后打开食盒盖,取出一小锅稀饭,一盘馒头,和四碟小菜,放好碗筷,娇柔的道:“丁少侠用早餐啦!”
丁少秋道:“谢谢你,在下来了,添了你不少麻烦。”
秋霜嫣然道:“怎么会呢?我平日原本就没有什么事做。”
丁少秋问道:“你们总管姓什么呢?”
秋霜歉然道:“大家都叫他总管,没人说过他姓什么,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他姓什么。”
丁少秋又道:“那么刘婆婆呢?她是什么职务?”
秋霜道:“刘婆婆是这里的副总管,你问这些干吗?”
丁少秋道:“在下既然住了下来,总要知道一些才行。”
秋霜含情脉脉的望着他,问道:“听说丁少侠要在这里停留三个月,对不?”
丁少秋点点头道:“你听谁说的?”
秋霜道:“是副总管说的咯,她要我好好伺候,因为你是我们这里的贵客。”
丁少秋笑道:“贵客,在下如何担当得起?”
秋霜报以甜甜一笑道:“你住在这里,自然是贵客了!”
收过食盒,转身退了出去。
丁少秋在椅上坐下,舀了一碗稀饭,撕着馒头,慢慢的吃着。
早餐之后,秋霜又进来收拾碗盘,一面说道:“丁少侠,你是不是客气,怎么只吃两个馒头?”
丁少秋笑道:“古人说得好,既来之,则安之,在下怎么会客气呢,两个馒头,已经吃得很饱了。”
秋霜抿抿嘴道:“副总管平日很少夸人家武功好,她今天早晨就一直夸着你武功了得,还说你的内力之强已不在她之下。我想你力气大的人一定食量惊人,我们这里的几位武术教练,差不多每个人都要吃四五个馒头,所以我也给你装了六个来的。“丁少秋道:“谢谢称,以后不用装这么多了。”
秋霜出去之后,过没多久,只见昨晚要自己研读剑谱的青衣中年妇人已从门外走了进来。
丁少秋连忙抱拳道:“夫人早。”
青衣妇人目光柔和,蔼然问道:“昨晚睡得还好吗?”
丁少秋道:“很好,在下在白鹤观练武的时候,晚上差不多都不睡觉的……”
青衣妇人道:“晚上练功?你师父教你很严?”
丁少秋道:“还好,习惯了也不觉得严了。”
青衣妇人走到木椅上坐下,一面抬了下手道:“你也坐下来。”
房中只有一张椅子,丁少秋只好退到床前,在床沿上坐下。
青衣妇人问道:“你昨晚看过剑谱了?”
丁少秋应了声“是”。
青衣妇人问道:“觉得如何?”
丁少秋道:“很深奥!尤其每一招有四句口诀,更是无法解释,但……”
青衣妇人目光一抬,柔声问道:“你只管说下去。”
丁少秋道:“经在下仔细研究,好像每一招之中,都有九个变化,这九个变化,似是要从极快的身法中刺出九剑,这极快的身法,又好像全凭一口气使出,如果双脚落地,就无法使出这样快的身法来,但如果双脚不落地,身法又如何施展?所以在下想了许久,还是想不通,所以依在下推想,这剑谱好像缺了什么似的,在下这样说法,夫人不会笑我幼稚吧?”
“你说的不错!”
青衣妇人目光中含着极大的欣慰神色,频频点头,嘉许的道:“难为你小小年纪,竟有这样的智慧,实在难得,昨晚第二关试你武功的青衣人曾经告诉我,你除了白鹤门的武功之外,极似另有高人指点,刘婆婆也对我说,你内力之强,迥非你这点年纪的人所能修练得到,如今我听了你这番话,足见你武功造诣果然极深,你说给我听听,除了白鹤门的松阳道长,是否另有奇遇呢?”
丁少秋心中感到为难,老道长叮嘱自己,除了师父和爷爷之外,不得告诉其他的人;但这位青衣妇人口气亲切,自己好像看到亲人一般,有一种不忍拒绝她的感受!
青衣妇人看他面有难色,不觉蔼然笑道:“你如果感到为难,那就不用说了。”
丁少秋脸上一红,嗫嚅的道:“在下不想对夫人隐瞒什么,在下曾在白鹤峰上遇到一位老道长,传我一掌一剑,出道江湖,遇到最强的高手,都能转危为安,没有失过手。”
青衣妇人唔了一声道:“你果然另有奇遇,知不知道这老道长是什么人?”
丁少秋道:“不知道。”
青衣妇人又道:“这事有没有告诉你爷爷?”
“有。”丁少秋道:“爷爷和师父都想不出这个人来。”
青衣妇人又唔了一声,点头道:“这么说,选你来练护华剑法,真是选对人了,你经异人传授的一掌一剑,一定十分高明,所以看了护花剑法剑谱才能想到别人所想不到的地方……”
口气微微一顿,续道:“你方才说的,完全猜对了,这本剑谱中,只有剑诀,没有身法和发剑所取的位置,那是抄写剑谱之时,有意把它分开来抄的,主要还是为了防范剑谱落到外人手里,要两册对照,才能练习。”
说到这里,从袖中取出一页纸来,说道:“这是第一招的身法、位置,后面的细字注释,是本门老门主加上去的,你已经看过剑谱前面的一篇序文了,以她老人家的功力,练习不慎,尚且运气入岔。但这是她老人家晚年参悟以后写的,但那时她老人家已无法使剑,因此曾经告诫门人,以后练习此剑法的人,只可把这些注解当作参考,到底要如何才算正确,全靠自己去领悟,你拿去仔细研究吧,总之,练这套剑法,全靠你自己,没有人可以从旁指点,等你练会了,我自会把第二招的身法给你的,你好自为之。”
说完,随手把一页剑招身法递了过来。
丁少秋双手接过,说道:“多谢夫人指点。”
青衣妇人含笑道:“不用谢我,我没有练过这套剑法,无法指点于你。”站起身,朝门口走去,但走了几步,又回身道:“还有,你以后……唉,没什么,你用功吧!”
急步行了出去。
丁少秋走到临窗的桌旁,在椅子上坐下,翻开剑谱,对照着这一页上所写的身法,和发剑位置,再仔细研读老门主沉香的注解,总算稍稍理出一点头绪来了。
他学会老道长所教的避剑身法,这是集最上乘的轻功和最复杂的身法,所简化而来,任何武学上的身法,都跳不出此一范畴。
“护华剑法”第一招的九个身法,对别人来说,是十分困难之事,但对丁少秋来说,经过一番揣摩,就渐渐能领悟。
但练这招剑法的困难,并不在此,因为这九个身法,虽能领悟于胸,那只是在地上演练,而这一招的九个身法却要提住一口真气,身如旋风,离地而起,以最快速度,在空中施展,尤其要在每一记身法中点出一剑。
所取穴道由百会、前顶、腮会、上皇、神庭、(以上为督脉穴道)接手太阳五处、曲差、攒竹,接连点出八次,第九个转身,落到地上,再点出一剑,剑指睛明穴,才是第一招图上那个人像的姿势。
光是这第一招,凭藉一口气连展九次身法,点出九剑,这岂是一般人所能做得到的?
丁少秋看完注解,想来想去,自己也绝对办不到,但他少年好胜,想到青衣妇人曾说爹娘会在三个月后,遇上强敌,只有这套剑法能破解,就下定决心,自己非练好这套剑法不可!
一个上午,就在沉思索解中过去,连秋霜送来午餐,都恍若不觉!
“丁少侠,午餐时间啦,你该休息了。”
一个清脆的声音钻进耳朵,丁少秋哦了一声,从沉思中醒来,说道:“是秋霜姑娘,你什么时候来的?”
秋霜嫣然一笑道:“我刚来,看你好像没看见我进来一般,才出声的,夫人曾叫我转告少侠,慢慢的来,不可操之过急。”
“是,是!”丁少秋道:“夫人说得极是。”
秋霜笑道:“那你该用饭了。”
她从食盒中取出饭菜,一一放到桌上,才转身退出。
丁少秋只是匆匆扒了两碗饭,又回到窗前,取起两册剑谱,对照着研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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