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二十八)
陶妮从深圳回到上海就听说小杉撞车住院的消息,她飞速赶到医院,小杉正穿着病号服坐在床上量体温。陶妮上前一把抓住小杉的手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除了额头上贴着一块纱布,看上去没什么大碍,可陶妮还是吓得脸色煞白。
“小杉,你怎么样?让我看看,你真的没事吗?你都快急死我了。”
“撞车的一刹那我自己都觉得自己肯定完了,我还想谁让我那时候说我会死于车祸的呢?可我又想,陶妮明明让我‘呸呸呸’,呸过了呀,后来被人拖出来发现自己果然没事。”
两人相互注视着,目光里充满感慨,她们同时互相捶了对方一下,像是在庆贺小杉的大难不死。
小杉告诉陶妮她还得在医院住上一阵,因为医生说她的胸部透视还有阴影,可能还有什么血肿没有消除,要再观察一下。
“其实我在这儿住着,心里特别不定。芳芳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是吗?”
陶妮难过地摇着头:“没有她的消息,我原本以为她会来找我的,真没想到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她都不知道来找我们,你说她这是为什么呀?”
“我也想不通。那陶汉哥现在还在深圳吗?”
“他还在那儿,他让我回上海帮他盯着上海的业务,他自己还在那儿带着一大帮人到处找呢,我看他都快疯了。”
陶妮又问到韩波,“你们这次在一起没有再吵架吧?”
“没有,这次相处得特别好,我从来不知道我们之间可以这么心平气和地讨论问题,商量事情,就像哥们儿一样。”
“你为什么不留他多呆一阵儿?既然你自己都觉得这次和韩波相处得特别好,那你们俩为什么就不能努力努力再走到一起呢?”陶妮认真地问道。
小杉抬头看着天花板,“陶妮,你相信吗?感情的事情,一切都是天意,他既然已经走了,就让他走吧。”
连日来香香一直发着高烧,夏心洁心忧如焚。
夜里,在公司忙碌了一天的夏心洁抱着香香摇着,她把脸贴在香香的脸上。“烧好像退下去了……香香乖,好好睡,现在你只有和爷爷奶奶相依为命了。”
夏心洁替香香放下纱账。司马父走过来替她捏着背。
“心洁,你的脸怎么这么红,你没有不舒服吧?”
“没有,可能是有些上火。”
“你也得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这阵子你实在太累,人都瘦了。”
“有什么办法呢?所有的事情都让我碰上了。”
这段日子里心洁化妆品公司已经很难支撑,现在又加上芳芳的失踪和香香的高烧,一连串的事情,让夏心洁心力交瘁。
“最近我一直在想,我一个女人家这么着在外面吃苦到底有什么意思?还不如那些儿孙满堂的老太太,那种天伦之乐才是最实在的东西。真想把这个摊子扔掉算了。”
司马父握了握夏心洁的手:“别这么泄气,别把眼前的这些事看得太大了,一切都会顺起来好起来的。”
陶妮回来后就住到了陶汉的别墅里,寻找芳芳成了她最主要的工作,这天她又走了几个地方,当她垂头丧气地回到家,电话铃响了。陶妮走过去拿起电话,却没有人讲话的声音。陶妮放下电话,一会又响起来,还是没有人讲话,陶妮皱着眉,忽然跳了起来,她对着话筒大声叫着:“芳芳?你是芳芳吗?”
电话里许久没有声音。陶妮着急地大喊:“喂。说话呀,你,是不是芳芳?”
半天,话筒里才传来芳芳小心翼翼带点神经质的声音:“千万不要叫我的名字,陶妮,你的旁边没有别人吧?”
“芳芳,真的是你!我现在就一个人,你别紧张,你快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陶妮一边说一边紧张地放下窗帘,关好窗户。
“我现在没有固定的住所,我不能告诉你我在哪里。”
“芳芳,你快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大家都为你急坏了你知道吗?你对高端究竟做了什么?你一定要告诉我实话我才可以帮你,我和小杉都猜你一定是受了高端的欺负是不是?否则你不会做这么冲动的事情的。”
芳芳哭了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他说,他说要把我和他以前的录像公开,我急了,我们就争打了起来,我推了他一把,可我没想到我这一推,他他他就掉到下面去了,我真的没有想到,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没想到他会死。我不是故意的。”
陶妮急切地说道:“我知道,我知道了。芳芳,我相信你。你这是因为过失引起的事情,和故意是不一样的,你快回来吧。你如果自己去公安局自首的话,回头在量刑时会轻许多的你知不知道?”
“不,我不回来,我不想坐牢。”芳芳的声音带着哭腔。
“那你也不能一辈子这样东躲西藏吧?芳芳,你一个人在外面是怎么过日子的?”
芳芳哭了起来。陶妮的眼睛也湿了。“芳芳,你受苦了,你回来吧,我和小杉都会帮你的,你相信我们。”
“陶妮,我现在就是需要你的帮忙,陶妮你一定要帮我。”
“你说,你需要我做些什么?”
“你借点钱给我行吗?”
“要多少?”
“三万五万的,都可以。我现在有急用。”
“可以的,我有钱,我给你,可是我怎么给你?”
“你帮我邮过来吧。”
“你告诉我邮到哪里。”
“你邮到深圳第2259邮箱,写陈小春收。”
陶妮的心头一震,“芳芳,你原来在深圳,你为什么不找我?我一直在深圳,我一直在等你找我,我前天才刚刚回来的,我哥现在还在深圳,他在到处找你,你去找他好不好,他会帮你的。”
“不,陶妮,千万别告诉你哥我的行踪,千万别告诉任何人,你把钱给我寄来就行了。你寄下我的地址没有?”
“我记下了,可是芳芳……”
“陶妮你一定要帮我邮过来,这可是我惟一的活路了。”
“我一定会帮你邮的。可是……”
“陶妮,谢谢你,回头我一定会想办法还你的。我现在不能多说了,我要挂电话了。”
“喂,你等一等,你难道不问问香香的情况吗?”
芳芳的声音哽咽了:“有你们在,我对香香是放心的。陶妮万一我有什么三长两短的话,帮我照顾香香。”
说到这儿芳芳的电话就挂断了,陶妮拿着电话痛苦万分,“你别挂啊,你怎么就挂了呢?我还有好多话来不及对你说呢。你让我到哪里去找你啊?”
第二天早上,陶妮按照芳芳的地址给她汇了款,然后又急急忙忙地赶到医院里。小杉刚刚申请了出院,正拿着一本法律书站在走廊上等着护士整理床铺。
“小杉,小杉。”陶妮边跑边喊着。
“陶妮,你慢点,干吗这么急?”
陶妮奔过来一把抓住小杉的胳膊,她紧张地看了看四周,然后把小杉拉到一边。
“怎么啦?出什么事啦?”
“芳芳她,昨天晚上给我打电话了。”
小杉一下子跳了起来,“真的吗?她真的跟你打电话了吗?她现在在哪里?她都跟你说什么了?”
“她现在在深圳,她问我借钱,说她现在特别困难。”
“那她和高端到底是怎么回事?高端的事情到底和她有没有关系?她跟你说了没有?”
陶妮艰难地点了点头:“她说是不小心才把他推下去的。”
小杉痛心疾首地来回踱了几步,“跟我猜想的一模一样。她有没有跟你说她现在是什么打算?”
“她没跟我说,我也没来得及问她,她只向我借钱,说是有急用。”
“她向你借多少?”
“她说三万五万都行,我给她寄了五万。”
“你把钱给她寄去了?”小杉大惊失色。
“对,我刚刚去邮局寄的。”
小杉气急败坏地嚷了起来:“你干吗这么快就寄钱给她呀,你怎么不跟我商量一下再去寄呢?”
“因为她特别急。她说她得靠这笔钱才能活。”
“那你昨天晚上接到她电话为什么不马上打个电话给我呢?”
“昨天晚上太晚了,我怕影响你休息。”
小杉气不打一处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怕影响我休息,你真是莫名其妙。”
“怎么啦?你是说我不该给她寄钱过去吗?”
“你动脑子想啊,她一下子要这么多钱干什么?她一定是动了往外逃的念头了,你明白不明白?”小杉急得眼都红了。
陶妮一边害怕地捂住自己的胸口,一边木木地摇着头。“我没想到,我真的没往那儿想。”
“她如果真的这么做的话,她的下半辈子就全葬送了。她躲得了吗?她能躲一辈子吗?她这种性格在国外怎么生活下去?再说那些蛇头,收了钱也不能保证让她跑出去啊?在那些蛇头手里曾经出过多少命案啊!昨天报上还登了呢。”
“小杉,你别吓我,芳芳她不会这么傻的。她肯定不会这么做的,她不会有这个脑子和胆子的。”
“人被逼急了是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别看芳芳她平时这么温和平静,她是那种在关键时刻特别会走极端的人。我相信她一定会这么做的。”
陶妮急得声音都发抖了:“那、那怎么办呢?”
小杉紧锁眉头想了几秒钟:“我们一起去深圳。我们就等在邮局门口。一定能等到她。无论如何要把她领回来,让她去自首。”
“如果她去自首的话,会是什么后果?”
“我这两天一直在看法律书,像她这样的过失行为,最轻可以争取到3到4年。”
“回头她坐牢的话会不会恨我们?”
“要恨也只能让她恨了,我们必须这样做,我们这是为了她好,真的是为了她好。你觉得我说得不对吗?”
陶妮还呆呆地站着。这时王大夫朝这儿走了过来,他一脸严肃地站定在小杉面前。“司马小杉,你全部的检查报告都已经出来了,你让你的家属到医院来一趟,我想和你的家属谈一谈。”
“为什么要和我家属谈,你直接跟我谈不行吗?”小杉觉得奇怪。
王大夫并不正面回答小杉的问题,“我今天一天都在这里值班,你通知你的家属什么时间来都行。”
“王大夫,是不是我的报告有什么问题?”小杉有些紧张。
王大夫朝着她点了点头,
小杉愣在那里,她的脸上浮现出一种不祥之色。“王大夫,这个就是我的家属,她是我姐姐,你跟她谈行吗?”小杉对陶妮使了个眼色,“你去跟他谈。”
“我去谈?”陶妮犹豫着。
“对,我去换衣服,谈完以后我们马上走。”
陶妮不安地跟着王大夫走了。
陶妮在医生办公室从王大夫的手中接过了小杉的化验报告,报告上有两个字特别醒目—Ca,陶妮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很难看,很难看。
“不可能,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的。Ca?我明白这个词的意思,这不是真的,这不是小杉的报告,你们一定搞错了。她明明是车祸,是外伤,你们怎么搞出个Ca来了呢?”陶妮神思恍惚地说道。
“病人是因为车祸受伤送进来的,但是她的胸部阴影一直没有消退,病理报告的数据却显得很奇怪,所以我们才想到要对她进一步进行检查。结果果然如我所料,而且已经到了第三期了,情况非常严重。”王大夫说道。陶妮的脸上已经布满阴云了,她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但她还试图朝医生笑一笑,“大夫,你就这么确定这一定是小杉的报告吗?大学四年她的病卡是空白的,她从来不进医院。她可以连续工作48个小时,别人都趴下了,可她还是若无其事,她怎么可能得这个病呢?这一定是搞错了。这不可能的,真的不可能的!”王大夫充满怜悯地看着陶妮,“我理解你的心情,但我还是要告诉你这个报告是不会错的。”
陶妮此时已经泪流满面了,她用手抹着眼泪,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办才好。
“你不要太难过了好不好?作为家属你们要对医院的工作进行配合,我要找你们家属谈就是为了能够冷静理智地商量出一个最好的治疗方案来。”
陶妮哽咽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这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地推开了,小杉站在门口,脸色蜡黄。
陶妮和医生都愣在那里。陶妮赶紧拭去泪水,把化验报告藏了起来。
小杉一步一步走到医生跟前,“医生,你们刚才的话我都听到了,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还有多少时间可以活?我想知道真相。”
陶妮一下子站了起来,她拉住小杉的手臂,“不,小杉,你没事的,你真的没事的,他们真的搞错了。”
小杉平静地说道:“陶妮,你别这样,你这样会影响医生工作的,你先出去一下,我要和王大夫说几句话。”
陶妮站在那儿不愿走。
“陶妮,听话,快出去吧。”小杉冷静的眼光把陶妮给镇住了。陶妮不得不站起身来,一步一个回头往外走去。
站在医生办公室外走廊上,陶妮看着窗外,狠狠地抹了一把眼泪,熙熙攘攘人群在马路上穿行,此时在陶妮眼里天地万物仿佛一下子全都变了样,谁都解释不了为什么她们的生活总是那么多灾多难。
小杉轻轻地推门从医生办公室里出来,她看了看陶妮,然后也对着马路发起呆来了。
陶妮冲动地一把抱住小杉,“小杉,你一定没事的,你相信我。你一定没事的。”
小杉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她对着陶妮挤出一丝笑容:“对,一定会没事的。”
小杉的平静反而让陶妮不知所措,两人沉默了片刻。
小杉轻轻地说道:“你等着,我去换衣服。等我换上衣服,我们马上走。”
“上哪儿去?”
“去深圳找芳芳。”
“不,小杉,你别去了,你不能去的。你得呆在医院里。”小杉沉默了几秒钟:“那你跟我来。”
回到病房,小杉从包里拿出一张银行卡递给陶妮。陶妮不住地摇着头。“拿着吧,这一路上肯定需要用钱,这也算是我对芳芳的一片心意。密码就是我们的生日,记住了吗?一定要注意安全,一定要好好地回来,明白吗?”小杉的镇定让陶妮心如刀绞,她流着泪再一次抱住了小杉。
陶妮的身影一消失,小杉便颓然地坐在了病床上,抱紧自己的双臂,眼里露出一种深重的绝望。她想用暖水壶为自己倒杯水,水从杯子里溢了出来,她还在往里倒着,水流了一地。
陶妮回到了深圳,她坐在邮局的座位上,用报纸挡着自己的脸,她注意地看着取款窗口前的人。
这时一个理着棕色超短短发,戴着墨镜,一身牛仔打扮的帅小伙子走进邮局,这个人就是经过乔装打扮以后的芳芳。芳芳走到窗口前取钱,陶妮一点都没有注意她,而是去注意旁边一个长头发的女孩子。
陶妮站起身跟着那个有点像芳芳的长发女孩儿走了出去,女孩在推自行车的时候转过脸来,陶妮这才弄清楚她并不是芳芳。陶妮失望地往邮局里头走去,芳芳取好了钱正往外走,她们俩打了个照面,然后擦肩而过。此时,两人心里都有些异样,她们都往前走了几步,几乎是同时她们扭头往回看着。
“陶妮?”
“芳芳?芳芳!”
芳芳扭头就走,陶妮紧追而上,“芳芳,芳芳,你等一等,等一等。”怕被别人注意,陶妮不敢叫,也不敢追。芳芳急急地朝天桥方向奔去,她边跑边往后看着。陶妮也跟着奔了过去。
芳芳拼命奔上天桥楼梯,陶妮也拼命追了上来,芳芳在人群中急急地走着,陶妮也急急地跟着,忽然陶妮被一个向她递广告单的小伙子撞了一下,等她再抬头时芳芳不见了。
陶妮茫然失措地站在天桥上,她环顾四周,除了熙熙攘攘的行人,再也没有了芳芳。陶妮焦急万分地在天桥上走来走去,她忍不住又哭了起来,她泪流满面地走到一个老伯跟前,“老伯伯,请问这个天桥有几个出口。”
老伯伯同情地看着她,“这个方向一共有四个出口,那个方向一共有五个出口,这儿下去就直通地下商场,你要到哪里去?”
“我不去哪里,我找人,我的朋友不见了。”
“哟,那你可难找了,你还是在这儿等着吧,喏,你站到这儿来,站在这儿走来走去的
人都看得见你,你的朋友说不定会找回来的。”
陶妮流着泪点着头,她真的站到了那个高高的站台上,茫然地看着四周,她喃喃自语道:“芳芳,你在哪里啊?你不能这样不理我的。”
就在这时她的响了,电话里传来了芳芳的声音。
“芳芳,你在哪儿?”
“我就在你附近,我看得见你。”
陶妮拿着转了一圈,但她还是没有看见芳芳,她索性跳下站台,往商场方向走去。“陶妮,你站着别动行吗?你让我好好地再看你一眼行吗?”芳芳的声音里带着哽咽。陶妮站定下来,茫然地四处张望,“可是芳芳,你在哪里啊,我也想看到你啊,你在哪里啊?”
此时芳芳正站在天桥下面,她能清楚地看到陶妮的一举一动。“陶妮,我不想让你看到我。你就不要再管我了,你让我去吧。”“可是你要去哪里啊?”
“我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陶妮,你寄给我的那些钱等以后我会给你寄回去,不过可能得过比较长的时间我才能有钱寄还给你。”
“不,你别这样,你不能走,你不能走,你听见吗?”陶妮急得不知该怎么才好,
“陶妮,香香就拜托给你们了,你们以后别告诉她有我这样一个妈妈,让她忘了我吧,你们也都忘了我吧,我们恐怕再也不能见面了,你们就忘了我吧。”芳芳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芳芳在桥下拼命地捂着嘴,她的眼泪哗哗地往下流淌着。
“芳芳,你知道吗?小杉她病了,她得了大病了,她已经活不长了。”陶妮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说出了真相,她希望芳芳能为了小杉留下来。
芳芳惊呆了,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来的时候,小杉叮嘱我一定要把你带回去的。你跟我回去吧,我们不能让小杉失望!”陶妮说到这儿已经泣不成声了。
芳芳终于慢慢地走了出来,走到陶妮看得见的地方,她们俩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放声恸哭。
陶汉开着车把芳芳和陶妮送回上海。那天,小杉接到陶妮的电话后便穿着便服站在医院大门前等候,终于一辆挂着广东牌照的小车开了过来停在她面前。陶汉跳下车,默默地打开后面的门,小杉上了车,她和芳芳无声地抱在了一起,三个人就这样悄然无声地流着泪。
陶汉在车外点了一支烟抽着,他的眼睛红了。
过了许久,陶汉重新坐到自己的位置上,把汽车向公安局方向开去。
在公安局门口,三个女人从车上下来,大风猛烈地刮了起来,吹散了她们的头发。
芳芳低着头站在那儿,陶妮和小杉深深地看着她,三个人的手握在了一起。
“我想再去看看香香,行吗?”芳芳轻声说道。
小杉和陶妮对视了一眼,小杉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担心家里附近都有警察布控,你要是在那里被抓住的话,就不算自首了。”
芳芳很乖地点了点头,她的样子十分可怜。
小杉怜惜地伸手替芳芳整了整头发,“不要怕,芳芳,我们会每时每刻都想着你的,我们会给你请最好的律师,我们会竭尽全力来帮你的。”
“小杉,陶妮,我从小没有父母的爱,但是自从认识了你们俩,我的生活一下子就变得温暖了许多。我们在一起过了那么多个快乐的生日。去年和前年我们分开了,没有在一起过生日,那时候我心里还想,没关系,我还有一次机会,因为我们三个说好的,三十岁的生日不管碰到什么事都要回到香樟树下去的,可现在,我回不去了。”芳芳说到这儿,三个人都伤感万分。
小杉露出一个凄楚的笑,“没关系,我们以后有的是时间一块儿过生日,我们等你一起过。”
芳芳点了点头,然后慢慢地把自己的手从陶妮小杉的手中抽了出来,她慢慢地往公安局的方向走去,才走了几步,她就回过头来奔到小杉面前一把抱住了小杉。“小杉,对不起,你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要好好治病,你一定要好好治病,你要听医生的话,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小杉十分坚强地控制着自己,“我会的,我一定会的。你也一定要好好的,要保重自己。”
芳芳扭头捂着嘴跑进了公安局。小杉泪流满面地看着芳芳的背影消失。一边的陶妮已经哭出声来了。远处的陶汉也目送着芳芳,他的眼里也闪动着泪光。
得知小杉的病情后,夏心洁头发在一夜之间全白了。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司马家的孩子都会这么不幸呢?
司马父一边为她染发一边劝她说,什么事都是既来之则安之,一人一条命,别跟自己硬拧。人是拧不过命的。司马父的话让夏心洁感慨万千。
“小杉她这么聪明能干好强的一个人,老天爷为什么要去这么捉弄她呢?这孩子她实在是太可怜太可怜了。她这辈子得到的太少了。小时候我们俩都因为要忙于生计对她少有呵护,长大了她和韩波之间又是争争吵吵、合合分分,最后还是失去了那份感情。”说到这,夏心洁仰天长叹,“小杉她过得还不如我。我还有你一直陪着我呢。”
司马父举着戴着手套沾着染发剂的双手呆在那里,夏心洁的感慨深深地震动了他,他一屁股坐了下来,沮丧地垂下了头。
司马父和夏心洁一齐去医院探望小杉,可小杉却跑了出去,病房里只有陶妮在等她。
此时的小杉跑到了律师事务所,她把自己在病床上为芳芳整理的一点辩护思路和想法说
给曹律师听,曹律师被小杉的举动深深打动了。
“你放心吧,我会尽心尽力为你的朋友辩护的。看你在病中还这么帮她,我真的很感动。”曹律师说道。
小杉说道:“你真的感动吗?那你再帮我一个忙怎么样?”
“你请说。”
“你帮我查一下,芳芳的钱都被高端弄哪儿去了。”
“这可能应该去找私人侦探所吧?”
“我情愿相信你也不愿相信私人侦探,曹律师,凭着你的经验和智慧,你在调查取证的时候稍稍多留一个心眼就可以帮我解决这个问题的。”
曹律师最终拗不过小杉,便答应了她。
此时在医院病房里,陶妮和小杉父母正在聊天。“陶妮,你也比前一阵瘦多了。你自己的身体也要当心啊。”夏心洁关切地说道。
陶妮笑了笑说道:“妈,我没事,我年轻,身体扛得住。妈,香香最近怎么样了?我一直想去看看她,可芳芳这一出事,小杉又一得病,我就没顾得上。”
司马父叹了口气说道:“现在是家里也乱,公司里也乱,我们对这个孩子关心得自然就少了,前几天还发了次高烧,把我们着急坏了。你妈妈一定要自己带她,不准别人碰,可她的体力也是越来越……”
夏心洁故作轻松地对陶妮微笑着:“没关系,你不用担心,我们会安排好的,我今天还跟你爸商量着索性出高价请一个理疗师住到家里来。”
陶妮说道:“让理疗师住进来啊?那香香会不会感到陌生害怕呢?妈,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已经从深圳搬回来了,您如果不嫌弃的话索性让我住回来吧,那样我晚上就可以和香香一块睡,我们互相之间也可以有个照应,这样的话小杉也可以放心一点。她这阵子一直在为你们担心呢。”
夏心洁看了司马父一眼,她的内心有些犹豫。
“那样好吗?合适吗?我是担心会太麻烦你。”
“不会的,我跟我哥提出来回上海,就是想来照顾香香的。而且我答应过芳芳的,我会让香香学会走路开口说话的。我现在为芳芳能做的也就是这些了,爸,妈,你们就成全我这个心愿吧。”
正说着小杉回来了,她显得有些疲惫,但看到父母和陶妮时眼睛还是一亮。“呀,你们都来了。”
夏心洁皱皱眉头说道:“我们来了老半天了,你上哪儿去了?”
“我出去办点事情。”
“你现在这种身体怎么还可以老往外跑呢?你看你累得脸都变色了……”夏心洁开始叨叨。
“妈,你别烦我了,我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的。”小杉不耐烦地说。
她这句话让所有的人都伤感起来,夏心洁不再言语,沮丧地一屁股坐了下来。气氛变得十分沉闷,小杉有些不安起来,她打开暖壶的盖子看着。
“这是什么?”
司马父努努嘴:“这是妈妈给你烧的鱼汤。”
“妈,你什么时候会烧汤了?”小杉想跟妈妈缓和一下。
陶妮问:“你要不要趁热喝上一碗?”
“行,我正好有点饿了,我就喝上一碗吧,哎,有多长时间没喝过妈妈烧的汤了。”
陶妮和司马父手忙脚乱地为小杉盛汤,夏心洁还是呆呆地坐在那里。
小杉接过汤碗喝了起来,“嗯,好喝,妈,你的手艺还真不错。”小杉大口大口地喝着汤,吃着鱼,夏心洁看着小杉这副样子,她的眼圈不由得红了。
夏心洁看看女儿,突然说道:“小杉,你的头发乱了,我帮你梳梳头发好吗?”
小杉愣了片刻然后答应了。
夏心洁拿起梳子为小杉细细地梳起头发来。
“妈,从小到大你这还是第一次帮我梳头吧?”
“你小时候妈帮你梳过的,可惜你都忘了。”
小杉突然觉得背上什么地方痒,她伸手去挠背。
“我来帮你吧。”夏心洁把手伸进小杉的衣服里帮她挠起背来,小杉脸上露出了不太自在的神情,夏心洁的眼睛湿润了。“丫头,你的皮肤真好,真滑。”
“你才知道我皮肤好啊?行了,行了,可以了。”小杉躲让着。
夏心洁并没有马上抽手,她继续慢慢地帮小杉挠着背。
“很小的时候给你洗澡就觉得你皮肤好。”
“可是我一进幼儿园你就马上不给我洗澡了,让我自己去挤公共澡堂,那时候我一直怀疑我不是你亲生的,因为你偏心,二哥到了上中学的时候去医院你都陪着他。可我就得自己去。”小杉笑着说道。
“对,你那时候老嚷嚷,说我第一偏心小松,第二偏心小柯。”
“我记得那天,我脱口而出说我已经看出来了,我不是你亲生的,你狠狠地打了我一巴掌,然后就坐在那里嚎啕大哭,这下把我可吓坏了。后来我长大了,我发现自己长得越来越像你了,就不再这样想了。”
“你啊,真傻,你怎么会那样想呢?你当然是我的亲闺女,你是我惟一的亲闺女。”夏心洁说着突然冲动地一把抱住了小杉,小杉一下子窘在那里,她对母亲的举动实在有点太不习惯了,她束手无策地说道:“妈,你别这样。”
“小杉,你抱抱妈妈好不好?你抱抱妈妈吧。”夏心洁的语气是那么急切,
“妈,你这是干什么呢?人家看了会笑话我们的。”小杉很不自在地重手重脚地挣脱了夏心洁的拥抱,这一幕正好被从卫生间走出来的陶妮和司马父看到了。
夏心洁还想上去帮小杉整衣服,小杉有些不耐烦地避开了。
“哎呀,行了,你们快回去吧。别这么麻烦了,我想休息了。”
对于小杉突如其来的情绪变化,大家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送走了司马家二老,小杉和陶妮在医院的草坪上慢慢地走着。
“小杉,你这么对你妈,她会伤心的。她其实在心里很疼你的。”
“我知道。以前我一直好羡慕你有一个知冷知热的好妈妈,现在我那冰冷的妈妈对我也开始知冷知热起来了,我一下子真的不太习惯,刚才她抱着我的时候,我的鸡皮疙瘩都出来了,心里一阵阵翻腾,只想哭。其实我真想抱着她好好地哭一场。可是……”小杉摇了摇头,一脸的无可奈何。
陶妮理解地上去勾住了小杉的胳膊,她们继续往前走着。
“对了,小杉,你妈妈答应我搬回去住了。”
小杉一下子停住脚步,她感动地看着陶妮,然后拍了拍陶妮搭在她胳膊上的手说道:“谢谢你,陶妮。”
“说什么呀你。累了吧,我们坐一会吧。”
两人在一个木椅上坐了下来,陶妮帮小杉围好披肩,小杉怔怔地看着草地上觅食的一只鸽子。
“小杉,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死,到底是什么样的。就真的是什么都消失了,什么也没有了?”小杉看着陶妮,像是在征询她的答案,陶妮的心被深深地刺痛了。
“小杉你是不是在害怕明天的手术,明天的手术不会有问题的,你要有信心。”
“你说,韩波要是哪一天突然知道我已经死了,他会不会难过呢?”
陶妮的眼泪下来了,“小杉,你别这么说,你要是想他,我去把韩波叫回来,我现在就去给他打电话。”说着陶妮抹着眼泪站了起来。
小杉一把拉住陶妮的手,“不,你别去,我不想让他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我不想让他同情我,怜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