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漫漫黄沙，像潮水一样地渐渐退却，露出那瑰丽无伦的七层琉璃塔，雏形初具，就夺去了太阳的光辉。原来，琉璃塔就埋在菁儿住的不动的沙丘下面。塔的最高处，装满琉璃的小屋和注定要牺牲的少女，将要变成最为辉煌耀眼的琉璃顶，照耀拜火教的灿烂前程。

赤峰紧张得一宿没睡，两只眼红红的。他不敢看小奕，只是默默地把火石塞到了他的手里。

一下，两下，火星蹦了出来，一跳一跳的。就像一直以来都想好的步骤，小奕点燃了火把，掷入了高高的柴垛之中。

冲天的火光，将半个瀚海映得红彤彤的。千里之外的人，都能够看见这空前绝后的奇景，看见神圣的辉煌的琉璃塔，终于在艰苦的历炼中缓缓成形。

然而只有小奕，他没有看见，他的眼神是空的，心也是空的。火舌舔到那高高在上的琉璃顶时，发出了木柴炸裂的劈啪声。他受不了，这种声音割着他的每一寸肉体，直到他觉得整个天地，都已经死去了。

小奕，对于你来说，琉璃是最重要的，对吧？

也许只有变成琉璃，才能够永远让你陪着呢！

小奕眼眶中悄然闪出了一点星芒，随着滚滚热风，飘了起来。

公子当心！赤峰一声尖叫！他不顾一切地纵身而起，要在危机爆发之前挽回。

然而小奕早就痴了，他只是挥了挥衣袖。老头儿被掌风一震，便跌到了一旁，不无痛苦地看见

只是那么一点点的泪水，飘到了琉璃塔上，就像不经意擦伤了一道裂纹。然而就眼看那裂纹迅速地长大、拉长，沿着塔身向上爬行，又四散裂开。

只在一瞬间，那巍巍宝顶轰然倒塌。琉璃塔化作了千片万片花雨，飞散天边，仿佛瀚海里下了一场最为奇瑰的甘霖。

琉璃本来是极脆弱的。

不小奕疯了似的冲进火海。

两百年的心血呀赤峰伏在地上号叫。

小菁还在那里，琉璃的残骸中，像水底落花一样沉静。他抱起她滚烫的身体，向绿洲飞奔而去。

上天啊，不要太迟啊！

苍白而秀丽的面容，在清水中浮动。他紧紧地盯着那双闭紧了的眼，心里怕极了。似乎一转头，那一缕游魂也终要随风飘散。然而怀里的爱人，竟然再也动不了。只有她的身体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了，发出很轻很脆的声响。

那东西从衣襟里滑了出来，坠入水中。是那件长相守的琉璃镜台，己经熔成了浑然一块，泪滴一样亮亮的，沉入水底的细沙中，不复再现。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一片红云忽然从空中飘落，覆在两人身上。那是她留在柳树林里的那件嫁衣吧？

耳畔传来一声轻唤，隔世梦醒一样的：小奕，是你么？

赤峰是最懊恼的，再不会有琉璃塔了，也再不会有拜火教了。剩下的只有埋在沙海里，无边无际的琉璃残片。公子，以后你不做琉璃了，叫我拿这么多碎琉璃怎么办呢？老头儿埋怨道。

小奕一愣，笑道：这些东西，至少可以烧成瓦盖房子么！

骆驼背上的女孩嫣然一笑，心想：精致的琉璃器从此失传，将来却是琉璃瓦要大行其道了。回江南去吧。两人相依一处，催着驼铃叮当，渐渐消失在瀚海的天边。江南的杨柳轻烟，如花美眷，终归要把大漠里的沧桑跋涉，渐渐地掩埋抚平。

琉璃绝顶，七世而还，本来就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