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回 苍茫大地谁为主 窈窕秋星或是君
众人杀出天牢,只见天边一抹红云,火光隐约可见。戴均大喜说道:“皇宫起火啦!”只道教主攻打皇宫已告得手。
话犹未了,一彪军马已经杀到这条街上。在前面边战边走的是天理教的一批弟子,在后面追赶的是甲胄鲜明的御休军,御林军是打着火把追来的,照耀得如同白昼。为首的军官大呼道:
“前面是劫天牢的叛党,想必是与教匪串通一气的。好呀,在天子脚下,胆敢如此胡为!将他们给我一网打尽,一个也不许跑掉!”
戴均惊疑不定,御林军大举出动,却不是去救应皇宫,而是在街道上插人,看着情形,只怕皇宫那边的战事有点不妙。
御林军的马队横冲直闯过来,乱箭齐发,天理教弟子都有武器,舞动刀枪防身,伤亡还不算多,那批逃避的囚犯给射杀的却是不少。尉迟炯蓦地一声大吼,非但不跑,反面迎着御林军杀去,喝道:“好呀,我尉迟炯给你们派阎王贴子啦!看是谁杀得了谁?”
前面几骑快马风驰电掣般地冲杀过来,眼看就要从尉迟炯身上踏过,尉迟蛔往地上一伏,使出“滚地堂”的攻夫,刀光霍霍,专斩马足。他的“滚地堂”功夫高明之极,浑身就像圆球一般,盘旋腾折,腕、肘、胯、膝、肩、掌,不论身体哪一部分,一触着地就能立即腾起,躲闪奔马,马蹄踏不着他,反而给他砍断。转眼之间,前头的五骑快马都已给他砍倒,马上的骑士变了滚地葫芦,也都丧命在他的刀锋之下。
京城的街道虽是比普通城市的街道宽敞,但也只能容得五匹坐骑并排行进。尉迟炯砍倒了五人五骑,街道已是受到了阻塞。
祈圣因号称“千手观音”,此时也在施展她的暗器绝技,她接获了御林军射来的乱箭随手甩出,箭箭穿喉,转眼间也射毙了十多个军士。
为首的军官大怒,舞起大刀防身,喝道:“给我冲过去,把他们踏成肉酱!”他身披重甲,只须保护咽喉与面门两处,利箭便不能伤他。祈圣因连发三箭,碰着他的甲胄就给弹开去。后面的御林军不知前面已经落马的同伴是伤是死,本来不忍从同伴的身上踏过的,但在领队军官的命令之下。也只好纵马向前。此时双方的距离又接近了好些了。御林军改掷长矛,长矛比箭当然有力得多,天理教的弟子能够拨落乱箭的未必能够拨开飞矛,伤亡也就是更多了。
江海天接了两支长矛,陡池跳出街心,霹雳一声喝道:“给我滚下马来!”长矛飞出,从那个御林军统领的前心穿入,后心穿出,果然应声落马。这个统领是披着重甲,们前还有护心铜镜的,但双重甲胄,却也挡不住江海天神力的一掷!
江海天第二支长予飞出,喝道:“这支长矛,只挑你的头盔;要命的快跑!”只听得“当”的一声,另一个副将的头盔果然给长矛挑落,矛头几乎是贴着他的头皮铲过,将他的一大丛头发铲去,但却丝毫没有伤着他的皮肉。
这个副将吓得魂飞魄散,摸一摸脑袋还在脖子上,拨转马头便跑。江海天喝道:“这两个人是你们的榜样,要死的就来,要活的快走!”这队御林军见尉迟炯、江海天等人一个比一个厉害,当真赛似催命阎王,早已吓得慌了、如今又失了首领,有谁还肯拼命呢?当下发一声喊,全都跟着那个副将拨转马头逃跑。江海天手心捏了把汗,此时才松了口气,宴知寡不敌众。那队骑兵倘若敢冲过来的话,江海天纵有天大本领,也是难挽狂澜。
情势暂得转危为安,天理教的一个头日上来参见戴均,兀是上气不接下气。戴均待他喘息稍定;问道:“教主怎么样了?”那头目道:“教主有令,叫弟兄们火速从北门冲出,到黄村会合。”黄村是一个离城约百里的小村落。张士龙从滑县带来的三千援军驻扎在那儿,
载均大惊失鱼。说道:“皇宫之战失利了?”那头目道:“阎进喜临时变卦,皇宫中伏有火枪队。咱们又没有后援只能暂且撤退,再待时机。”戴均道:“教主可平安无事?”那头目面上变色,迟疑答道:“我,我不知道。”他是因为见林道轩走过来听。
是以不敢说出实情。
原来林清本来是约好太监刘金、阎进喜二人作为内应的,不料阎进喜知道张士龙的援军己被隔断进不了城的消息,看来大事凶多吉少,深怕事败之后,株连九族,于是遂瞒了刘金,私自告密。皇太子雯宁(即后来的道光帝)颇有胆略,立刻统率禁卫军并征召各王子的家丁在皇宫布防、迎战。刘金发动了少数太监内应,给雯宁当场捕杀。禁卫军中编有一队火枪队,这是当时最厉害的火器。
林清的天理教徒虽然骁勇善战,但一来对方预有埋伏,二来是血肉之躯难敌火枪,三来他们是利于速战速决的,一攻不下,御林军的大队人马便会开来。在这样情形之下,林清为了要保存一部分实力,只好下令突围。
那头目道:“教主叫我带领一队弟兄到这边接应你们,不论劫狱是否成功,都得马上撤退,好在你们已经成功了。”
众人听得这么一说,都是急于要去协助林清突围,当下由那个头目带路,向北门杀出。这一支队伍人数虽少。好手却多,尤其尉迟炯更是勇猛绝伦,当先开路,有如疯虎一般,官军挡者辟易。
杀到北门,只见城门早已打开,城墙下尸横遍地,血流成河。有一小队天理教头部在陷于苦战之中,原来北门的防御较为薄弱,林清事先曾打听清楚,故而下令从北门突围。这一队是殴后部队,守城的兵士是建早已杀散了,但却碰上了御林军追上来的前头部队。
御林军这支前头部队比他们的人数约多三倍,距离还不算太过悬殊,尉迟炯等人一轮冲杀,就杀出了一条血路,御林军不知道他们在外面有否埋伏,不敢追出城来。
林道轩惦记父亲,向一个认识的教中香主打听消息,这香主道:“他们抢到了御林军的十多匹好马,龙香主,马香主他们已经护送教主先往黄村去了。”
这话在旁人听来不觉甚么,林道轩听了却是不禁有点惊惶,他是深知爹爹的性格,林清是个遇难当先,赴义恐后的人,照他平日的为人,他是应该留到最后一个才出城去的。那香主安慰他道:“教主是我们迫他上马走的,轩哥儿,你不用心急,赶到黄村就能见着你的爹爹了。”林道轩心想:“我爹爹既然能够骑马,大约不会有事。但以我爹爹的脾气,龙香主他们又怎能迫他上马?”不过,他虽然仍是有点惊疑不定,也只好暂且相信了他们的说话。
江海天一手携了林道轩,一手携了李光夏,帮他们一把力赶路,尉迟炯夫妇与他们同行,宇文雄紧紧跟在后面,他们这几个走得最快,不久就把大队远远的甩在后面了,尉迟炯认得去黄村之路。
尉迟炯回头一看,后面已没有人,忍不着说道:“江大快,你这次救了我的性命,我是深深感激。但我忍不着要骂你的大徒弟,他妈的这小子真不是东西!”
江海天大吃一惊,说道:“叶凌民怎么样得罪你了?”尉迟炯道:“岂只得罪,我这条命都几乎送在他的手里!那日我在曲沃,身上受了伤,遇见了他。他不帮我不打紧,反而把我推下来。我就是因此才给贺兰明捉了去的!”
尉迟炯说了曲沃之事,澎祁圣因道:“如此说来,这就益发无疑了。”尉迟炯道:“无疑甚么?”祈圣因道:“大哥,叶凌风几乎害你送了性命,也几乎害我送了性命。江大侠,我知道叶凌风是你的内侄,又是你的掌门弟子,但这件事情,我却是不能不对你说了!”
江海天涩声说道:“我这次前来京师,就正是为了叶凌风之事,要向你们查询真相。请说。”
祈圣因道:“江大侠,你知不知道我在你家住过一晚,有人向鹰爪通风报讯,第二日我出了你家家门,就遭受鹰爪围攻,几乎丧命之事?”
江海天道:“内人都对我说了。听说你疑心宇文雄是奸细。
此事真相端的如何?”
祈圣因再次向字文雄道了歉,说这:“过后我才知道是冤枉了你的二徒弟,真正的好细是你的大徒弟叶凌风。”
宇文雄又惊又喜、道:“甚么?是大师兄!祈女侠,你,你怎么知道?”宇文雄赋性忠厚,此时他喜得自己洗脱罪名,但大师兄竟是好细,他却是做梦也料想不到的。
祈圣因道:“叶凌风掩饰得非常之好,但那晚之事,他却也露出了两个破绽。宇文少侠,你还记得吗?那晚你师母叫你大师哥去东平镇执药,叫你去给我借一匹坐骑。因为你的大师哥是要到东平镇的,所以我要托他一件事情,我有一位朋友约我在东平镇聚会,我不知道这位朋友来了没有,因此托你大师兄在东平镇顺便给我打听一下。”宇文雄道:“不错,是有这么一件事。”
祈圣因道:“这位朋友就是第二日恰巧及时赶至,救了我的性命的那位岳舵主。他名叫岳霆,是我丈夫的结义兄弟。”歇了一歇,祈圣因回头对江海天道:“说到这里,我又要代岳霆向你赔个罪了。岳霆救我之后,曾到你家大闹一场。这都是因为我当时已经伤重昏迷,只来得及和岳霆说一句话的缘故。当时我和岳霆未曾详细交谈,在我的心中,还只道宇文雄是奸细的。岳霆只听了我这一句话,就去向你的夫人兴师问罪,实是不该。”
江海天喘着气说道:“过去的误会,不必提了。请你快点说这件事的真相。你刚才说到叶凌风受你之托,那晚到东平镇去打听岳霆来了没有的。”江海天的内功是天下第一,此时说话竟然不禁喘气,可以想见他内心的忧急惊惶!
祈圣因也为江海天感到伤心,但兹事体大,不说不行的,她咬了咬牙,接着说下去道:“岳霆那晚其实是已经来到了东平镇的。东平镇只有两家客栈,他在较大的那家住宿。客栈的后墙,有他用金刚指力刻划的一朵梅花标记,这是他和我约好的暗号。
我也曾告诉了叶凌风的。按说只有两家客栈,不难找到。可是叶凌风回家之后,却对我说。他已经找过了,并没有发现任何标记!这不是分明说谎吗?”
字文雄讷讷说道:“大师兄、他、他为甚么要这样?”
祈圣因道:“因为他在镇上另有事请要办,他必须在你借了坐骑回来之前将事情办好,因此就不及去找岳霆了。另一个原因,是因为他要在那匹坐骑上作弄我,他不能让我和岳霍会面。
这样,才能够在第二夭使得我孤单一人,落入他们所布置的圈套!”
宇文雄更是吃惊,说道:“大师兄在镇上另外要办什么事情?
你说的他们又是指些什么人?那匹坐骑,你最初以为是我下毒的,现在又怎么知道是大师兄了?”
祈圣因道:“岳霆所住的那间客栈,正在镇上一家新开的酒店大白楼的对面。那晚二更时分,岳霆从窗口望出来,恰巧看见一个少年的背影,闪闪缩缩地走进太白楼。小镇上的酒楼是在入黑时分就关了门的,当时那间酒店却打开半扇门,岳霆隐约还看见里面是个黑影,好像是拖春那个少年的手,在门边讲了几句说话才进去的。有江湖经验的人可以猜想得到,这个少年,并非光明正大的到这家酒店访人,甚至和酒店的人并不相识,因此要和店内的人对过暗号,里面的人才放他进去。”
江海天道:“岳霆知道这个人是叶凌风吗?”
祈圣因道:“当然不知。否则第二天他也不会听信我的话,到你家去冤枉宇文雄了。他当时心有所疑,但一来他不知这酒店内是些什么人,二来他当时以为事不关己,也就不想多管闲事。不过他却记得很清楚,当时正是打着二更。宇文少侠,那晚二更时分,你在哪儿?”
宇文雄道:“我在王老头的家中,正在为你借他的那匹青骢马。后来我在东平镇口与大师兄会合之时,已经听得镇上打三更了!”
祈圣因道:“着呀,所以不是你就当然是他了。我相信我这判断不错!”
江海天道:“那间太白楼是甚么路道?在里面的是些什么人?
你们事后可曾去查个清楚?”语声艰涩,平日的口音都走了样。
祈圣因道:“太白楼是鹰爪孙开的黑店,那一晚御林军的副统领李大典和大内高手卫涣等人就藏在这黑店之中。不必事后,第二日我就碰上他们了。”
宇文雄大惊失色,说道:“祈女侠,依你这么说来,竟是大师兄和鹰爪们串通了来害你的?你那匹坐骑也是大师兄下的毒?”
祈圣因道:“不错。第二日一早,我去牵马的时候,正碰着他从马厩出来。他对我说,这匹马是你照料的,但他放心不下,所以特地在我临走之前,来看一看,看你是否已给它吃饱了草料。当时我对他毫没疑心、只是疑心你。现在想来,分明是他下的毒,却故意移祸东吴,要不然他何必特别对我声明是你饲的草料。他们倒是算得很准,我还未走到东平镇,坐骑中的毒发作,不能行走,他们的伏兵便立即出现了,带头的人正是李大典和卫涣!
‘江大侠,这件事现在总算是水落石出了,依我看来,应该被你逐出门墙的是你的掌门弟子叶凌风!’
江海天冷汗涔涔而下,顿足说道:‘尉迟舵主,祈女侠,多谢你们给我揭露了叛徒。叶凌风这小子,哼,哼!我杀了他也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江海天是一手拉着林道轩,一手拉着李光夏的,此时他们两人都觉得师父的手心一片冰凉,林道轩惊道:‘师父,你怎么啦?’李光夏道:‘师父,你要不要歇一歇?’
尉迟炯是个大行家。此时已是清晨时分,他一看江海天脸上的神色不对,吃了一惊,说道:‘江大侠,你还是歇歇吧,待我给你找匹马来。’要知内功越好的人,一旦内息失调,生起病来,就越比常人沉重。从江海天所显露的诸般迹象,大汗淋漓,手足冰冷,说话喘气等等,尉迟炯深恐他有内息失调的危险,故而想劝阻他不要再用轻功赶路。
江海天道:‘不,我得马上去见林教主,见过了林教主。我就去找那逆徒算帐!’祈圣因歉体说道:‘江大侠,早知你如此的着急,我也不忙着告诉你了。门户是要清理的。但也不必急在一时呀!’
江海天道:‘我怎能不急,呀,你不知道——’祈圣因道:
‘知道甚么?’江海天心似油煎,说道:‘唉,不必说了,总之我是愧对天下英雄!走,尉迟舵主,我和你比赛轻功!哈哈,你看,以咱们的脚力,不是胜过寻常的坐骑么?’
笑声极是苍凉,听起来令人觉得比哭还要难受。尉迟炯心道:‘江大侠英名盖世,却出了个不肖逆徒,也难怪他如此伤心!’尉迟炯是个粗豪汉子,不擅言辞。还未曾想出应该如何劝慰,江海天已越过他的前面十数丈之遥。尉迟炯夫妻只好加快脚步跟上,心中暗暗祷告:‘但愿江大侠不要一气成病才好。’江海天拖着两个孩子,他们夫妻跑得气喘吁吁,兀是始终落后数步。
尉迟炯只道江海天是因逆徒败坏他的门风以致伤心恼恨,却不知犹有甚于此者。江海天还不仅仅是为了个人的缘故,而是为了抗清的大业,为了无数英雄的性命,可能因为他的过错,而丧在叶凌风手上。
群雄是因为信任他才选了叶凌风做援川一路的义军首领的,这一路义军集中了各派弟子的精英,他们所要赴援的小金川,义正是目前战争最吃紧之处。任务是如此重大,集中在义军中的人才是如此众多,倘若大事坏在叶凌风手里,后果真是不堪设想!江海天是个责任心极重的人,这样的一个打击当真是比要了他的命还要难受!
江海天展开绝顶轻功,百多里路程,天亮不久就赶到了。当他到达黄村的义军总部之时,只觉得胸口发闷,冷汗都已湿透了衣衫。要不是运功强力支持,几乎就要当场倒下!
天理教与张士龙手下的头目都有认识江海天与林道轩的,见他们来到,连忙说道:‘教主正在等待江大陕和轩哥儿呢!请你们现在就进去吧。’林道轩听得他的爹爹已在这儿,稍稍安心。
但却也不禁无疑:‘我师父来了,爹爹为甚么不出来迎接?’
张士龙将他们带到一间情子,林道轩一看,只见他的父亲躺在床上,面如黄腊,被褥上血迹斑斑。林道轩大惊道:‘爹爹,你怎么啦?’
林清霍地坐了起来,说道:‘江大侠,真想不到今日得以识荆。虽然晚了一点,你却是来得正是时候。小儿得你收列门墙。
我是甚么都放心了!打仗嘛,总是有胜有败,也总是有伤有死。
这算不了甚么,只要不断有人接上来就行了!’
原来林清是因为掩护手下杀出皇宫,身上受了好几处枪伤,流血过多,已是命在垂危了,他是因为看见儿子与江海天一同回来,精神陡振,这才现出‘回光返照’之象的。
江海天道:‘教主,你安心养伤,别忙着说话。’林清摇头道:‘不!我有一件极紧要的事,非得马上和你说不可1’
江梅天粗通医道,见林清伤得如此之重,脉息又已微弱散乱,知是凶多吉少。当下强忍悲痛,紧紧握住林清的手,将一股内力输送进去,支持林清说话。
林清说道:‘江大侠,这件事你会很伤心的。但我不说不行’你是否有个掌门弟子名叫叶凌风?”
江海天心头一震,说道:“不错。他怎么样?”
林清说道:“你可知道他是甚么人?”
江海天道:“我知道他是叛徒。”
林清道:“哦,你已经知道,那我就可以少说许多活了。但你恐怕还不知道他原来是甚么身份吧?”
这正是江海天迫切需要知道的事情,同时又是他最感惶惑的事情。因为,他直到如今,还以为叶凌风真的是他的内侄,不明他何以做了清廷的奸细。
江海天茫然说道:“他本来是甚么人?”
林清一咬牙根,说道:“他是现任四川总督叶屠户的亲生儿子!”
此言一出,饶是江海天早已知道叶凌风乃是叛徒,也不禁大惊失色!他心中的创伤本来就够重胁了。怎禁得起这时又加上了一刀!这刹那间,他摇摇枚坠,但还是强力支持,颤声说道:“林教主,你是怎么知道的?”
林清说道:“我们打进皇宫。曾一度占据了大内总管的签押房,详细情形我无暇说了,这里有一份叶屠户给大内总管朴鼎查的密折,请朴鼎查代为奏享鞑子皇帝的,你拿去看去。”
原来朴鼎查手下有个小大监本来是天理教教徒,这次也随着刘金在宫中作内应的。不久之前,风从龙带了叶渭户的密折来谒见朴鼎查,这小太监曾偷听了他们说的几句说话,话中提到小金川的战争,说出了这是四川总督的密件。这小太监不敢偷听完全,但从这几句话中已知道是一封关系重要的密件。故此在林清攻占了大内总管的签押房之后,这小太监便搜出了这份密件,交给林清,在激战中这小大监后来也中枪死了。
江海天打开密折,飞快阅读。原来是叶屠户为了儿子之事,请朴鼎查代为密奏皇帝的。密折中说明他们父子已经取得联络,可以里应外合,覆灭四川这路义军。但为了保全他儿子在义军中的地位,还不想要他儿子马上“反正”,这样留作“后用”,还有希望可以把江湖上的反清豪杰一网打尽。密折后面有风从龙的连署作为证明。
叶凌风的父亲因为这是一件最是机密的事情,决不能在朝廷上公开,所以必须由大内总管朴鼎查代为奏禀。同时这封密折还有个替他儿子“叙功、备案”的用意,可以令叶凌风“简在帝心”,那么异日的功名富贵就不在话下了。
江海天看了这封密折,一切都明白了。但却也是嫌迟了!
江海天在茫然失措之中只听得林清说道:“敌人总是要用各种各样的方法来打击咱们,发生叛徒的事情也是难以避免的。不是这个叛徒,就是那个叛徒。但无论如何,矢志抗清的义士总是要比叛徒多上千倍万倍!此事知道得是迟了一些,但总比不知直好。好在你我及时相遇,江大侠,有你去处置这个叛徒,我也就可以放心啦!”
林清说了这许多话,气息已是渐转微弱。江海天翟然一惊,握紧林清的手,却忽地发现自己已是不能随心阶欲的运用内力来支持林清了。
站在后面的张士龙连忙上来扶往林清,悲声说道:“林教主,你还有甚么吩咐?”林清微笑说道:“张大哥,天理会这副担子,我就交给你啦!这次咱们虽然失败,但你可不要灰心啊!”张士龙大叫道:“不,不!咱们并没有失败,林教主,你也还不能走的!”林清脸上绽出笑容,似乎在嘉奖他的勇气,就像满怀希望的人熟睡了一般,带着笑咽了气。
天理教的头目听得教主逝世的消息都来向他的遗体告别,林道轩伏在他父亲身上。更是哭得变了个泪人儿,一片举哀声中,江海天忽地仰天狂笑三声,众人愕然惊顾,只听得江海天大声说道:“好,林教主,你死得好!你这一死是惊天地、震九州,你这一死足令敌寇胆寒,可使人心振奋!你并没有失败,虽然你没有攻下皇宫,但却已震撼了清廷的基石!你生是英雄,死是好汉!不,你根本没有死,你是虽死犹生!我江海天苟活人间,没有做出好事,反而做出错事,却是愧对于你,愧对天下英雄了!”悲声未已,蓦地狂吐鲜血。他受的刺激太大,早已是心力交疲,此时方始发作出来,吐血逾升。
尉迟炯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上前相扶,说道:“江大侠,这并不是你的过错。林教主去世,你更加要保重自己!就说叛徒之事,也要等着你去处置呢!”
江海天双目一张,说道:“不错,我怎能忘了林教主的吩咐?
我马上就去!”可是他的身体已经不听使唤,虚软得无力举步了。
析圣因在丈夫耳边悄声说道:“不要再提叶凌风的事情。”但这句话也给江海天听见了。
江海天苦笑道:“此事怎可避而不谈,叛徒一日不除。我一日不能安枕。”尉迟炯毅然说道:“江大侠,我替你走一趟如何。
只是叶凌风是你的掌门弟子,我替你清理门户,却是有点僭越了。”天理教新任的教主张士龙在旁边听他们说话,脸上有点为难的神色,似乎想说甚么,却没有说。
江海天道:“叛徒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这倒不是甚么僭越不僭越的问题。不过林教主刚刚归天,敌人可能会乘机进攻,这里的抗清事业也是十分重要。我以为你们夫妇应该暂时留下,协助张教主度过难关。”江海天并不仅是考虑与自己有关的事情,而是顾全大局,群雄听了都极钦佩。尉迟炯不再作声。
戴均将两个随军的大夫找来,给江每天会诊。这两人在医学与武术方面都是颇有造诣的。会诊之后,两人都是面有优色,说:“江大侠,你的病因是由于急痛攻心而引致内息失调。必须静心养病,决不可再受刺激,否则恐有半身不遂的危险,那就更难医的了。”
江海天道:“要多少时候方可复原?”那两人道:“这个我们很难预测。要是调养得好的话,希望可在百日之内复原。”江海天叹了口气,说道:“此事急不容缓,如何能等到百天以后?好,且待我想一想。”当下闭目沉思。
那两个大夫正要劝他不可过度用神,江海天倏地张开双目,说道:“雄儿,你过来!”
宇文雄道:“师父有何吩咐?”江海天道:“从今日起,你是我的掌门弟子,我命你代我执行门规,清理门户。仪式不必另外举行了,这里的列位英雄都可作为见证!”宇文雄吃惊道:“这个,这个只怕弟子担当不起。”
江海天道:“甚么担当不起?担子要拣重的挑这才是好汉!
怕难的算甚么英雄?你不做掌门弟子,难道还让叶凌风再当下去么?”宇文雄给师父说得满面通红,但也激起了他的豪气,于是说道:“好,但凭师父吩咐,弟子赴汤蹈火,不敢推辞。”
江海天面有笑容,说道:“好,这才是我的好弟子。”当下将那封密折交给了宇文雄,说道:“你替我入川一趟,找着了锺灵和你的师妹,将这密折给他们两人一看。他们会帮助你惩治这个叛徒的。但要记住,在找着锺灵之前,切不可露出风声,叶凌风这小子狡猾非常,你得当心打狗不成,反而给狗咬了。”宇文雄应道:“是。徒儿懂得。”接过密折,贴肉收藏。
宇文雄想师父安心休息,藏好密折。便即告退。江海天忽似想起一事,说道:“雄儿回来,我还有几句私话要和你说。”
尉迟炯等人听得他们师徒俩要说“私话”,便都退出房外。
江海天招手叫宇文雄走到身边,微笑说道:“雄儿,我想问你一件私事,你父母在日,可曾为你订了亲没有?”江海天一向是对徒弟不苟言笑的,宇文雄做梦也想不到师父突然会问起他的婚事。
宇大雄面上一红,说道:“没有。”江海天道:“我知道你和晓芙一向很好。我听得你的师娘说,你这次受了委屈,离开了晓芙之后,晓芙一直惦记着你,曾经为你哭过几场呢。”
宇文雄心头砰砰乱跳,连耳根都红透了,江海天笑道:“只要你们彼此喜欢,我也愿意成全你们。我不知甚么时候能够复原。也难保不发生甚么意外。倘若我是有甚不测的话,你可以对你师娘说,我已经答应你们的婚事了。”江海天是个爽快人,说话不会转弯抹角,一说便是“开门见山”。
宇文雄可欢喜得傻了,好半晌不会说话。江海天道:“你怎么样?我把芙儿交付与你,你可愿意伴她一生?”宇文雄这才省起要向师父叩谢,连忙跪下磕头。说道:“多谢师父深恩,我绝不敢辜负你老人家的期望和师妹的情意。但愿师父吉人天相,早日复原。”他匆匆叩谢,一时间却没想到要改称“岳父”。江海天哈哈一笑,也不理会这点小节了。
宇文雄看看天色,说道:“现在天方过午。我想今日便走,师父还有甚么吩咐吗?”江海天道:“好吧,你早日赴到小金川,我也可以早日放心。我没有甚么要特别吩咐你的了。你只要记着为人要先公后私,行事要胆大心细,我相信你会把事情办得妥善的。”宇文雄垂手应道:“是。弟子谨遵师父教言。”
字文雄出到外面,张士龙已替他备好马匹,宇文雄便向群雄告辞。尉迟炯夫妇一来是因为在群雄之中他们与江海天师徒交情最厚。二来对宇文雄又颇感歉意,是以特地送他一程。
这一送直送到五十里日子外,日头将近落山之际,他们才肯与宇文雄告别。祈圣因因为自己曾使宇文雄受到极大的委屈。特别过意不去,临行之际、又再一次向他道歉。
尉迟炯则掀须笑道:“老弟,我从前几乎杀了你,但现在我是诚心要和你交个朋友啦!婆婆妈妈的话我不说了,以后你有甚么为难之事,只管向我尉迟炯说。这里的事情稍定之后,我也要赶去小金川的。你放心,你若是宰不了叶凌风这小子,我一定帮你的手,拆他的骨,剥他的皮!”
宇文雄受了他的豪迈之气所感染,哈哈笑道:“尉迟舵主,说起来我还要多谢你们呢!过去我未能分清大是大非,也有不是之处。承你们肝胆相照,我宇文雄感激不尽。我师父的病,就请你们贤伉俪多多费神照料了,好,时候不早,两位请回去呢。”
两人拱手道别,尉迟炯拨转马头,与妻子说道:“江海天这个掌门弟子如今才是立得对了。叶凌风那小子油嘴滑舌,我一见他就讨厌。即使我不知道他是叛徒,我也不取他的。却不知江大侠当初何以会上他的当?可见看人不能单看外表,这句老话当真是一点不错!”祈圣因想起自己也曾经上过叶凌风的当,受他的奉承,误信他是好人,不禁面上一红,说道:“人总难免有失察之处,不过日子久了,真伪也总能分得出来。”
他们夫妻俩在称赞宇文雄,却还未懂得宇文雄何以说是要多谢他们的真意。这并不仅仅是一句浮泛的客套话,而是宇文雄自有感触的。
尉迟炯夫妻一走,江晓芙的影子登时就出现在宇文雄的面前。往事重翻,宇文雄是从他们夫妻而想到了江晓芙的。当日要不是在那荒谷之中,他与江晓芙一同受伤,他们也就不会结识。结识了感情也不会这么快增长。正因为同是在受伤之中,彼此扶持,彼此爱护,这才不知不觉的心心相印的,从这方面说,尉迟炯伤了他,岂不正是令他因祸得福吗?
宇文雄快马疾驰,恨不得插翼飞到江晓芙身边。一别经年,他要向她倾吐心头的思念:江晓芙还未知道叶凌风乃是奸细,“会不会遭他之害呢?”思念及此,他又不能不为师妹担心,恨不得马上到她身边去保护她:还有一样,他是急不可待的渴欲将“喜讯”告诉师妹。
是啊,这当真是宇文雄梦想不到的喜讯,他的师父竟会亲口许婚!他遥望天边一颗灿烂的明星,他赴路忘了时刻,不知不觉已是月上梢头,星浮云海的时候了。
这颗灿烂的明星就像是他的师妹,距离得这样远却又在指引着他。过去,在他心目中的师妹,也正像一颗天边的明星,他私心恋慕,却从不敢有“高攀”之想。如今直颗“星”虽然仍是距离得这样远,但已是贴近了他的心了。“小金川即使是远在天边。我也有勇气飞越夫山,赶到天边与她相会。”是啊,因为有这颗“星光”在指引路程。
宇文雄正在情思惘惘,在秋夜阶原野上疾驰,忽地听得一阵金铁交鸣之声,令他登时惊醒。远远望去,只见有一堆人在前面厮杀。正是:
如此星辰如此夜,蓦然惊见剑光寒。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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