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分:必须踩进去的全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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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学军把严良带进办公室后,赵铁民挥挥手打发他离开,随后关上了门,亲自倒了一杯水,放到严良面前,自己坐在了沙发一侧,道:“老严,查了这些天,有什么结果吗?”
“还没有,有结果我会告诉你的。”严良的回答很直截了当。
“这几天城西各辖区的警察都在挨家挨户采集成年男性指纹,已经有十多万份了,可是还没找到凶手。你觉得有必要继续做下去吗?”
“当然,现有最直接的线索只有指纹一项,尽管大规模核对指纹是件很辛苦的工作,但这也是最直接的工作。”
“会有效吗?如果凶手有心想躲避,怕也不是难事。”
“任何调查都存在被凶手躲过去的可能,难道都不做吗?”
赵铁民不悦地抿抿嘴,站起身,踱步几遍,道:“关于凶手杀人后,为何在死者口中插一根香烟,最后一次又为何故意借用死者的手,在地上留下‘本地人’三个字,你有什么解释?”
“没有任何解释。”
赵铁民皱眉看着他:“这些问题连你都想不出来?”
严良冷笑一声,道:“当然,我又不是神仙,我怎么会知道。”
赵铁民哼了一声:“我一直觉得你很厉害的。”
“这些问题,专案组上千人都没想出答案,我的智力不可能敌过上千人,我当然也不会知道。况且,寻找一个答案,不是靠猜,是靠从已知信息中推理出来,已知信息有限,所以答案也只有凶手一个人知道。”
“会不会是凶手故布疑阵,扰乱我们的侦查方向?”
严良果断摇头:“不会,原本案子就没线索,凶手根本没必要多此一举。而且,以凶手的能力,他不屑这么做。”
“那会是什么呢?”赵铁民摸着寸头。
“我不知道。”严良说的是实话。
赵铁民瞧着他的表情,点起一支烟,吸了口,缓缓道:“听说你这几天一直在调查朱慧如和郭羽?”
严良并不否认:“林奇告诉你的吧?”
“对,听说你坚信这两人是凶手,能说说理由吗?”
严良双手一摊:“对不起,我还真没有拿得出手的证据,证明两人是凶手。”
“那你为何……”
“一种假设,尚需求证。”
“大胆假设,小心求证是你数学中的思想方法。”
严良惊讶地瞧着他:“你也懂数学?”
赵铁民撇撇嘴:“不要把我想得这么没文化好吧?”
严良哈哈笑了几声。
赵铁民继续道:“不过这次你假设了两个这么不靠谱的人作为凶手,还坚信他们就是凶手,实在不合你的习惯。不如我给你再加一个人—骆闻?”他抬眼,打量着严良。
“你在说什么?”严良微微眯着眼。
“骆闻为什么每次都背着一个斜挎包?”
严良瞪着他:“你见过他?”
赵铁民并没否认:“看着他让我想起了还关着的那个变态佬说的,凶手背着个斜挎包。”
严良略微皱起了眉:“背斜挎包可不是特殊装扮,随便哪条街上都有一大把。”
“当然当然,凶手犯罪时背着个斜挎包,不代表他平时也是这副装扮。不过—”赵铁民细细地瞧着他,“原本你去见骆闻一次,也没什么,不过你这几天见他的频率似乎高了点吧?而且林奇告诉我,昨天你找朱慧如和郭羽时,说到凶手特征时,有点不太对劲。”
严良静静地看着他,沉默半晌,才道:“你跟踪了我?”
“不,我只是调查案情。”赵铁民解释。
“所以你今天找我来,就是问我,骆闻到底是不是凶手?”严良道。
“因为你昨天描述凶手特征的情况,似乎和骆闻……”
严良笑了一声,随后摇摇头:“那又怎样?”
赵铁民站起身,给严良杯子里重新加上水,道:“骆闻我几乎没怎么接触过,不太了解,你和他熟。以他的专业技能,他完全拥有这次案子凶手的犯罪能力,他的心理素质——他接触过的死尸恐怕都有成百上千了,杀人后对着尸体割血条这种事当然不在话下。可是……他以前毕竟是个警察,还是他们宁市市局法医和物鉴部的双料主管,他的犯罪动机……我不理解。”
严良呼了口气,笑了笑,道:“你怎么就认定凶手是骆闻?”
“你昨天描述的凶手特征,除了骆闻,还有别人吗?”
“证据呢?”
赵铁民摊手道:“我还想问你要证据呢。”
严良苦笑一下,摇摇头:“我没有任何证据。”
赵铁民奇怪地看着他:“那你为什么会平白无故怀疑起他?就因为他在城西,他拥有凶手的能力和心理素质?”
严良道:“我掌握的证据,只是逻辑上的,并不是法律上能认定他涉案的。不过既然你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我也可以坦白告诉你,不错,我就是怀疑骆闻犯罪。我从一开始见到他的第一天就怀疑是他在犯罪。这也是我为什么突然要求介入案件调查的原因。如果不是因为我怀疑他犯了重罪,你的这些命案我压根没兴趣参与。”
赵铁民一愣,脸上透出几分尴尬,他对严良当时突然说要参与调查确实感到几分奇怪,但严良说是帮助老朋友,他当时并未想得这么深,也根本想不到是因为严良怀疑案子是骆闻干的。
他咳嗽一声,恢复了神色,道:“以你对骆闻的了解,他为什么杀人,而且还是连续杀人?杀的都是些刑释人员,他仇视法律,想要法外制裁吗?”
严良很果断地摇头:“不,他不是那种人,你错估他的正义感定位了。他的正义感一向只放在法律的框架中进行,他很厌恶超越法律之上的惩戒,哪怕这是在很多人看来正义的行为。他追求程序上的正义,所以他选择了这一行,因为他的工作能把犯罪时的细节铁证拿出来,给犯人定罪,而不是单纯靠口供、靠人证。他说过物证相比人证和口供都靠谱得多。人证也许会撒谎,口供可以靠严刑逼供,唯独物证,是实实在在,改变不了的。他更不是一个追求法外制裁的人,他说过,任何理由的犯罪都是可耻的。”
“那么他……”
“如果真的是他犯罪,那么他一定有另外的目的,这个目的绝不可能单纯是为了法外制裁。不过,现在我并不清楚他的真实目的。”
“那么徐添丁呢?我听林奇说,你说人是朱慧如和郭羽杀的,有另外一个人替他们掩盖了罪行。那个人自然是骆闻了。他似乎和这两人并没太多关系,这又是为了什么?”
严良摇摇头:“我不知道。”
赵铁民来回踱步几圈,回过头,道:“这么说,你只是怀疑他,没证据?”
“是的。”
“行吧,那么查证据的事,就交给我来办吧。我只希望你的怀疑是对的,可别到最后骆闻压根不是凶手,只是因为他有犯罪能力引起你的怀疑。”
严良立即道:“你要怎么做?”
赵铁民笑了笑:“很简单,拿他的指纹比对一下不就行了吗?”
严良顿时摇头:“我建议你不要轻举妄动,那样做没有任何结果—除了打草惊蛇。”
赵铁民不解道:“你怀疑他是凶手,那么采集他的指纹比对一下不就有答案了吗?”
严良不屑道:“如果那样就有答案,他就不是骆闻了。”
“他犯罪留下的指纹,难道会是个不相干的第三人的?”
严良道:“换成别人不可能,但骆闻,他就很有可能。我告诉你吧,如果是他犯罪,凭他的专业技能,完全可以做到不留下任何证据。因为一起命案出现后,警方到现场勘查,根据现场遗留的信息、数据,能够分析得出什么结论,他了如指掌。他更对勘查会采集到的数据信息,采集的步骤,分析的过程,一清二楚。什么样的现场能得出什么样的结论,还有人比他更了解的吗?所以,如果真是他犯罪,那么警方在这一连环命案得到的所有勘查结果,都是他希望你们得到的。也就是说,他不光出了一份试题,还把标准答案也给你印好了,他等着你们按照他给出的标准答案往试卷上填空而已。”赵铁民眼中一抹寒光闪过,过了片刻,他摇摇头,道:“我不信,我会去验证的。除了指纹,还有电击棒、绳子,也许,这些犯罪工具就藏在他的斜挎包里。”严良生气道:“我已经告诉过你不要轻举妄动了,你这样是查不到任何结论的!”
赵铁民顿时咬牙怒道:“我办案还用不着别人教!只要他真是凶手,我肯定把他的证据抓出来。”
严良抿抿嘴,和他对视了片刻,叹了口气,道:“随你吧,也许你这么激一激他也好。现在我只要你帮一个忙。”
“说!”赵铁民虽然显得满脸怒气,但看样子这忙他终归还是会帮的。
严良不禁笑了出来,道:“好了,我不跟你争了。我请你开一张介绍信,我去宁市查几样东西。”
“关于骆闻的?”
“是的。”
“你一个人去?”
“对,在事情没有明朗前,我不希望其他人知道我怀疑的对象。”
赵铁民点点头:“好,没问题。”
56
今天是周六,骆闻和往常一样,下楼吃了早点,回到家中,看着电视打发时间。
他的爱好很有限,以前在单位时,他几乎没有任何娱乐方面的活动,空闲时也是看些国外的专业书籍。这几年他的爱好就多了一样,躺在沙发上看电视。
他常常想着,如果能寻回妻女,那么躺在沙发上看电视该是多么惬意的事,也许妻子会称呼他“土豆男”,现在大概是“土豆大叔”了,那样的感觉很好。可是每次回过神来,他只能望几眼墙上的小照片。
再过三年自己就是五十岁的人了,头上的白丝也会跟着变多,那样的自己是不是太老了?
他记忆中的妻女,是八年前的妻女。记忆中的人,女儿不会长大,妻子不会变老,永远定格在当初的岁月里。只有他自己,在岁月蹉跎中,比相框中的男人老了很多,好像已经不再是他妻子的丈夫,他女儿的爸爸。
这时,门铃响起,骆闻站起身,心中带着几分好奇。
他自从住进这套房子后,几年里除了两三次维修工人找错楼层和送外卖的外,门铃没被任何人按过。
此刻会是谁?
他走到门后,通过猫眼向外窥探。
门外站着一个老头,看着有点眼熟,骆闻想了想,好像是小区物业公司的一个工作人员。
“有什么事吗?”骆闻隔着门喊了句。
对方回答道:“你好,楼下住户说家里漏水,我们上来检查一下。”
楼下?
骆闻心中快速反应了一下,楼下根本没人住,是空房子,他在阳台时,能看到楼下的阳台,没有装修,也从来没有人出现过。而自家唯一可能漏水的只有卫生间,但卫生间昨天他洗澡依旧是好好的。最近也没有下雨,楼下怎么可能漏水?
他在警局工作了这么多年,当然对有些套路一清二楚。如果真是那样,说明严良已经不再只是怀疑了,他是否发现了更多证据?朱慧如和郭羽现在怎么样了?
骆闻心中泛起了一丝焦虑。
不过,他们既然来了,躲是躲不过的,他决定还是大大方方地开门。
“咔嚓”,他刚转动门锁,突然听到门外几声急促的脚步,紧接着“砰”一声撞在了门上。
骆闻虽然有此预期,但还是被吓了一跳。
“耶?”门外传来一声惊呼,穿着警服的杨学军右侧肩胛骨隐隐作痛,和另外三名警察站在一起,杨学军皱着眉,脸上透着尴尬。
原本他计划等骆闻一开门后,几人瞬间冲进去,把骆闻控制住,随后开始采证。那样效果是第一时间给嫌疑人造成巨大的心理震慑,说不定当场就露陷了。
但他始料未及的是,骆闻尽管把门开了,但他把门内的链条锁挂上了,高档小区的防盗门极其牢固,杨学军奋力一撞后,只觉得自己骨头差点开裂。
骆闻心中感慨着,幸亏刚刚挂上了链条锁,否则他们这一下冲进来,直接把他撞飞了。他故作惊讶地瞪大眼:“你们要干吗?”
四个警察满脸尴尬,这原本是设计得很好的搜查方案,一开门突然袭击,给对方一个措手不及,让对方自以为罪行暴露,心理崩溃,说不定还没搜证前他就认罪了。谁知犀利的开场方案被一根链条锁就轻易地打断了节奏。
杨学军收起尴尬表情,咳嗽一声,露出严肃的表情,道:“我们是缉毒队的,接到举报,怀疑你房子里藏有毒品,我们要进去搜查。”
这都行?
骆闻心里想着,这肯定不是严良教他们的,自己烟酒不沾,怎么可能吸毒,傻子才想出用这个理由来搜查他家呢。
他转念一想,这也是一个好的信号。他们编了个理由来搜查,而不是明说调查命案的,这是为警方的调查行动留后路,表明他们目前依旧没有任何证据。当然,朱慧如和郭羽此刻也很安全。
骆闻微微皱眉,隔着门打量他们:“缉毒警通常都是便衣行动的吧,不应该穿警服吧?”
杨学军稍微愣了下,他知道骆闻对警队工作人员的职能安排一清二楚,可是现在话已说出口,只能咬牙到底了。他冷声道:“别废话,开门!”
“我想你们一定是误会了,或者报案人搞错了,甚至是恶作剧。”他平淡地说着,大方打开门,让到一旁—他可不想被人按到墙壁上。
见他大大方方地开了门,让到一边,杨学军心中又是一阵惊讶。
这哪里像是连环命案的凶手?警察都找上门搜查了,马上就有结果了,还会这样淡定吗?一定是搞错了吧。他心中已经把骆闻的嫌疑稍稍淡化了。
他依旧摆出一副严肃的样子,不过态度显得客气了不少:“我们是按程序调查,希望你配合。”
“当然当然,我一定配合。”骆闻表现得不卑不亢。
杨学军继续道:“按规定,我们要对你房子内外进行搜查,为防贵重物品遗失,请你跟着我们监督。”
“我想你们一定是搞错了,不过你们的程序我懂。既然要查,那么就开始吧?”
骆闻跟着警察一起,到每个房间看他们搜查。家里东西很少,家具没几件,几名警察很快把所有房间都找了一遍,当然,他们的搜查很细致,床底下,家具和墙壁的缝中,吸顶灯的灯箱全部看过。甚至骆闻发现他们对每块墙壁都仔细看过,大概是想看看墙上是否有暗格吧。
由于房子很空,所以这次搜查只用了半个多小时,结果一无所获。杨学军又把目光对向了他放在桌上的斜挎包,道:“包能看看吗?”
“当然。”骆闻很自然地把包交给他。
杨学军当着他的面打开包,里面细致地翻过,只有一堆现金、几张银行卡和一些证件而已。
杨学军抿抿嘴,道:“能检查一下你的车吗?”
“可以,在地下停车库,我带你们去。”
很快,警察也对奥迪车做了检查,车上除了车辆证件和一些单位客户送的东西外,空无一物。
末了,杨学军略显尴尬地道:“不好意思,看样子我们这次的情报搞错了,打扰你了。”
“没关系,配合警方调查是每个人应该做的。这么大热天,你们还在外劳碌,很辛苦。”骆闻客气地说着。
这话让几名警察都对他产生了好感。
杨学军抿了下嘴,稍微笑了笑,道:“最后请留一下你的指纹,我们要回去留档。”
“好的,”骆闻伸出双手,在采集纸上印下去,随后又道,“我需要拜托你们一件事。今天既然是场误会,那么请你们出去时,跟小区物业的工作人员解释一下,否则他们以为我是个涉嫌吸毒的人员呢。”
“当然当然,这必需的。”杨学军连声道。随后,带着三名警察离开了。
骆闻吁了口气,目光望着远处,暗自低语:“严良,这回你该死心了吧。”
57
“指纹不符合?”赵铁民抬起头,瞧着站在面前的杨学军,随后又看了眼坐他对面的严良。
杨学军道:“是的,骆闻跟凶手的指纹完全不一样。”
赵铁民道:“其他呢?”
“他家和他的汽车,我们都详细搜查过了,没有找到任何犯罪相关的可疑物件。不过单位没去过,似乎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去他单位搜吧?”
“没有跳绳?”
“没有,也没有电棒。”
严良道:“看过他的包吗?”
“看了,有挺多现金,还有银行卡证件什么的。”杨学军如实回复。
严良道:“有多少现金?”
“几千块吧。”
“只有几千吗?他家其他地方还放了现金吗?”
“卧室的抽屉里倒有几万块的样子。”
严良微眯了下眼,点点头。
赵铁民摸着下巴思索片刻,挥挥手打发杨学军出去,随后看向严良:“怎么样?什么也没找到。”
严良道:“我说过这么做只会打草惊蛇,查不到任何证据。”
“那么指纹呢,你怎么解释?”
“假的。”严良很是理所当然地道。
“指纹也是假的?”赵铁民冷笑一声,道,“他的指纹怎么造假?”
严良道:“指纹造假很简单,有些单位上班需要员工指纹打卡,网上有店铺,专门为人制作指纹模型。只要把指纹图片发给对方,很快就能收到模型。于是就有员工做了模型交给同事,帮忙上下班打卡。”
“这我当然知道,但用这种方式造假,指纹总是真的吧?总是某个人的指纹吧?不可能是他自己凭空捏造画出来的指纹吧?既然你认为骆闻是凶手,指纹不是他的,那么指纹是谁的?”
严良撇撇嘴,道:“也许是某个无关陌生人的,也许是他从某个过去案件卷宗里找来的。”
“你这么说岂不等于白说!”赵铁民咬牙瞪着他,握拳扬了扬,“那么照你的说法,指纹也是假的,我这边派了无数人采集指纹比对的工作完全是无用功,没必要做咯?”
严良抿嘴道:“这是调查的常规步骤,我没理由反对。”
赵铁民哼了声,道:“你怀疑骆闻的理由到底是什么?仅仅因为他住城西,而且他有处理犯罪现场的能力?这个理由实在太牵强,我没办法相信,相信其他人也同样无法信服。”
严良无奈地笑笑:“我的理由更难让人信服。很抱歉,现在我只是假设出了方程组的答案,验算过程的难度超过了我的预期。”
“如果你的假设从一开始就是错的呢?骆闻跟案子根本没关系呢?”
严良微微摇头看着他:“似乎我参与调查到现在,并没浪费你的警力资源吧?调查骆闻是你派手下去的,我并不支持。你找人跟踪我的警力浪费总不好算我头上吧?除此之外,我并没有差遣你的一兵一卒。也就是说,即便我从头到尾都是错的,那也不影响你的正常工作。对吧?”
“你影响我的破案思路和判断!”
严良坦然嘲讽道:“好像原本你对这案子就没有什么思路。”
“你!”赵铁民气恼地看着他,过半晌,吁了口气,又笑了出来。他想了想严良的话,也有几分道理。严良介入案子后,确实没跟他要求过警力,从头到尾都是严良自己一个人在忙活着。随便他怎么查吧,反正有线索自然是好事,没结果,似乎也怪不到严良头上。
他伸了个懒腰,坐回椅子里,躺着问:“接下来你想怎么样?”
“明天我就带着你的介绍信去趟宁市,不过—”他顿了顿,道,“既然你都已经派人上门找过骆闻了,那么,就请继续调查他吧。”
赵铁民一愣,瞪眼道:“查什么?还要去他单位搜?如果他跟案子无关,要知道,他以前是他们宁市市局的重要人物,省厅也有很多熟人,他要是去投诉我,说我莫名其妙查他,影响他工作生活,我怎么解释?”
严良摇摇头:“不用查这些,东西既然家里和车上都没有,想必他也不敢放单位,单位是个公共场所,东西放单位的风险更大。你只要查一下,徐添丁死的那晚,骆闻所在小区的监控。我注意到他所在小区的门口就有个监控,里面也有不少路面监控,地下停车场和电梯里也都有监控。我相信,当晚他一定很晚回来,甚至—没回过家。”
“查他小区监控?”赵铁民思索片刻,点点头,“这个倒不难。”
“好吧,那我们过几天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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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闻是在9月8号晚上接近12点回的小区,一个人走路回来的。”电脑里正在播放着监控的视频,杨学军在一旁做着解释。
赵铁民盯着画面,尽管晚上光线条件不是很理想,但毕竟是高档小区,摄像头的像素比普通的高些,小区门口刚好有两个路灯,所以大致能够辨认出人的容貌。
“他走路没低头,行动举止很自然,身上好像也没有血,看不出异样。不过12点回家……嗯,有点晚了。”赵铁民道。
“后面还有,”他关掉这段视频,又打开了下一个视频文件,拉到中间处,道,“几个小时后,2点差10分,骆闻开着他的奥迪车离开小区了。当然,光线不好,开车人的面孔看不清,不过车牌很清楚,这辆车就是他的。20分钟后,2点10分,骆闻开着车回到了小区。大半夜的,他出去了20分钟,不太正常。”
赵铁民皱着眉缓缓点头:“果真如严良怀疑的一样?”他将骆闻开车回来进入小区的画面反复看了几遍,道:“能判断他回来时车上是否还有人?”
杨学军摇摇头:“只能判断副驾驶座上没人,但不清楚后排座位上是否有人。”
“这似乎还不够。”
杨学军关上这段视频,又打开了下一个文件:“3点35分,骆闻再次开车离开了小区,不过这次以后,直到9点多他才回小区了。”
赵铁民呼了口气,道:“严良说徐添丁是朱慧如和郭羽杀的,骆闻是料理善后,两人的口供也是骆闻教的。既然骆闻要教他们如何应对,那么一定是案发后马上就教他们了。他2点不到开车出了小区,20分钟后又回来,20分钟的时间要教两人口供显然不够。会不会是……他当时车上就载了这两个人,把两人带回家来了?”
“很容易,直接找骆闻,问他半夜出去干吗了,不管他说什么,我们都会去验证,看他能说出什么样的理由。”
赵铁民摇摇头:“很难,如果他说自己半夜睡不着,去街上逛了一圈呢?这大半夜的没办法验证他说的到底是不是实话。”
“这……”
“这不是能证明他犯罪的证据,只能显得他很可疑,他如果随便编个谎话,我们也没办法反驳。”
“那怎么办?”杨学军显得束手无策。
赵铁民想了想,道:“他家住几楼?”
“七楼。”
“嗯,那好办,电梯里也有监控,住七楼肯定会坐电梯。查他当晚进出时,电梯里除了他之外是否还有朱慧如和郭羽,如果是的话—”他冷笑一声,“那就不怕他抵赖了。”
“好,我马上去查。”
杨学军刚离开办公室不到五分钟,就心急火燎地跑了回来,急声道:“抓到了,凶手抓到了。”
“什么!”赵铁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刚抓回来的!”杨学军喘着气道,“二中队的人在采集了一个单元楼的指纹后,回到车上初步比对一番时,发现一个人的指纹跟凶手的完全吻合!他们当即直接上楼把人抓了,刚带回来。那人名叫李丰田,三十二岁,杭市本地人,除了指纹相符外,他还是个左撇子,而且抽的就是利群烟,完全一致!前面骆闻这几个人的事,纯属我们多疑了。”
赵铁民激动地站起身,来回踱步,道:“好,赶紧审,录口供,要他详细交代清楚每起案件的杀人经过!这次做得很好,没想到这么快破案,哈哈,很好!”他脸上洋溢着笑容,显然,这起连环命案,省市两级重视的大案,没想到短短几个星期内就破了,尽管投入了大量警力,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相关人员这次都立大功了!
至于严良的这些分析,骆闻、朱慧如、郭羽这些人,那纯属跟案子无关的小插曲了。
59
严良敲了敲门,办公室里赵铁民答了一句:“进来。”
严良推门而入,径直走进去,道:“听说你们抓到凶手了?”他觉得气氛异常,抬头望去,赵铁民点着烟,低头默默吸着。
严良微微一眯眼,道:“凶手不肯招?”
赵铁民用力吸了一口,把最后的一截烟头按灭在烟灰缸里,抬起头,满脸的烦闷:“这家伙居然有不在场证明。”
“你们查过他的不在场证明了?”
赵铁民缓缓点头,道:“此人名叫李丰田,在建材市场有个摊位,卖油漆。他九月七号跑江苏进货,九号下午才回来的,期间店铺是他老婆管的。徐添丁被害是在八号晚上,而他八号晚上人在江苏跟厂方人员吃夜宵,吃到晚上10点多,根本不具备犯罪时间。这点有好几个人可以作证。本来我们以为他故意撒谎想伪造不在场证明,可是调查了跟他一起吃饭的几个人,所有人都给他作证。不光如此,他过去一直在江苏做生意,去年才回到杭市,连环命案的前两起发生时,他都在江苏。而且他和每个被害人都不认识。我们把他抓回来到现在,已经有四十多个小时,一直没让他睡觉,可是他到现在依旧不承认犯罪事实,始终喊着冤枉的。而且他家也搜过了,没找到任何犯罪相关的东西。”
严良点点头,道:“他还交代过什么吗?”
“我们把每起命案的各种细节、照片拿出来问他,可他就是不交代。”
“除了这几起命案外,他有没有交代过其他的事?”
赵铁民疑惑不解地看着他:“什么其他的事?”
严良笑着摇摇头:“看你样子,就是没有了。”
“你想表达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还认为他不是凶手,骆闻、朱慧如、郭羽才是凶手?”
“不不,”严良道,“他确实也是凶手,不过只是次要凶手,主凶是骆闻。”
赵铁民皱眉道:“犯罪现场哪有指向骆闻的证据?所有证据都是指向李丰田的。指纹完全对上号,他是本地人,他是左撇子,而且他还抽利群烟。”
严良连连点头,道:“那就对了,果然如此。”
赵铁民急问:“你去宁市到底查到什么了?”
严良站起身,舒展一下筋骨,倒了杯水喝上一口,不急不慢道:“这件事得从头说起。还记得一开始我们聊过的那个问题,凶手杀人为什么用绳子,而不用刀直接捅呢?”
赵铁民凝神思索片刻,道:“对,你是说过这个疑问,到现在也不清楚答案。”
“凶手杀孙红运时,为何不直接杀死在绿化带旁,而是把人拖到里面,还刻意制造出地面不留脚印的把戏?”
“增加我们侦查难度?”
严良摇摇头:“这只会增加凶手自己的犯罪难度。”
“你现在知道答案了?”
严良并不否认,他继续道:“凶手为何要假冒死者临终时,写下本地人三个字?”
赵铁民依旧摇头不解。
“杀人后为何要点上一支利群烟?”
赵铁民皱着眉看着他。
“为何要留下一张‘请来抓我’的字条?”
“继续说下去。”
“为何所杀的全是刑释人员?”
“看样子你是知道答案了。”
严良长叹了一口气,道:“没错,所有这些疑问,都可以用一个原因来回答。”他缓缓地把这个答案告诉了赵铁民。
听完,赵铁民干张着嘴,半晌没有回过神来,过了许久,方才开口道:“你说的这些——”
严良沉重地道:“这些都是我的猜测!我的猜测可以解释所有疑点,可是,从法律层面上说,我的猜测尽管能解释所有疑点,却根本不能证明骆闻犯罪。也就是说,这是一起无证之罪,我们拿骆闻没有任何办法。”
赵铁民摸了摸额头,眼中寒光一闪,抿抿嘴,道:“我马上找人把骆闻带回来,审他三天三夜,我就不信三天三夜不合眼,他的意志还能支撑他不交代。”
“没用,一点用都没有,”严良有些不屑地冷笑一声,道,“不是所有人都会对高压审讯就范的。没错,你是破了很多案,抓进来的嫌疑人,我相信没有一个能咬牙坚持到最后始终不交代的。如果你以为这是高压审讯的功劳,那就错了。高强度的审讯确实会给嫌疑人的身心造成很大的压力,许多人扛不住,心理防线崩溃,最后只能交代了。但为什么明明许多心理素质极好的人,在被抓进来前,一直反复告诫自己,决不能招供,否则就要面临最严重的刑罚,可是最后他们还是招了呢?因为在审讯过程中,警方拿出了一些证据,当面还原了一些案件的真相,嫌疑人以为警方已经完全掌握了犯罪事实和证据,自然觉得抵抗已经没用,只好招了。可是这次的案子不同,因为骆闻他自己很清楚,我们手里没有任何人证、物证,没有任何可威胁到他的牌,只要他不招,没口供,我们拿他丝毫没有办法。而一旦招供,那么就会面临致命打击。你说他会怎么选?”
赵铁民站起身,来回走了几圈,道:“那怎么办?总不能看着凶手在面前晃,却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吧!”
严良道:“这案子还有唯一我想不明白的一点,骆闻为什么要帮助朱慧如和郭羽这两个跟他萍水相逢的人。”
赵铁民道:“如果他自己不说,我们更不可能知道。前面调查已经很深入了,也没发现他跟朱慧如和郭羽有什么特殊关系。总不会他是朱慧如的亲身父亲吧,啊哈哈!”他故意大声笑几下,打破办公室里的烦躁。
严良道:“我有个办法,也许可以试一下。”
“什么办法?”
“既然李丰田有足够证据证明人不是他杀的,现在羁押调查时间应该到了吧,不如先放了他。”
“放了?”
“对,先放了李丰田。然后我要给骆闻看一件东西,给他设一个圈套。”
严良将他的计划详细地告诉了赵铁民。
听完,赵铁民面露担忧道:“我想以骆闻的经验,一定看得出这是圈套,他会上当?”
严良肯定地道:“他一定会上当,并不是因为他看不出这是圈套。而是,他等了这么多年,就在等着这个圈套。他一定会来的。”
赵铁民道:“要不再想个其他办法?给他看这东西也不一定非要你亲自去吧。如果他发现你已经有了所有问题的答案,我怕他会对你……”
“不,我必须亲自去找他,”严良咬住牙,脸上隐现着怒火,“我要看看他做人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赵铁民默默地看着严良,他从未见过这家伙会露出这种目光。他咳嗽一声,驱散办公室里的凝重,笑道:“好吧,既然如此,那你就亲自去吧。如果出事了,尽管你现在不是警察,我也一定想办法跟上级说明情况,给你报个因公殉职。”